第13章 我所牵挂的(1)

　　石头超过入学年龄好几岁，也很懂事。如果他按适年入学，现在小学就快毕业了。石头很想读书，他担心我走了后，读书的希望又成泡影。我为石头难过，很想帮石头。可是，目前我的处境可以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又怎能帮石头呢？

　　几天来，石头读书的事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想了许多可能帮助他的办法，最后想到了希望工程。我决定给希望工程写一封信，把石头，还有小五（他也快十岁了）等孩子的情况介绍一下，请求希望工程帮帮这些山里的孩子。

　　一天，我对大桥妈说，我要到镇上去一下。大桥妈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问我到镇上去干什么。我说，我想帮助石头和小五，让他们上学念书。大桥妈说，他们的父母都管不了他们读书，你还能？我说，有人愿意帮助他们，我只是去把石头和小五介绍给他们。大桥妈问，谁会有那好的心肠？我说，是希望工程。大桥妈看我的样子很坚决，也不知道希望工程是什么，就勉强答应了我。她说，既然是为石头和小五的事，就让石头和小五陪我一起去。

　　很快，我领着石头和小五上了路。他们得知我要帮他们上学，显得异常兴奋，一路上蹦蹦跳跳的。看着他们那种兴奋劲，我反而有些担心。全国有那么多辍学儿童，不知道希望工程会不会惠及到他们。

　　到了镇上，我买了纸笔和信封，在一个百货商店的柜台上，给希望工程写信。我问了石头和小五家里的人口，收入和财产，描述了陈家寨贫穷落后的状况，写了石头和小五想上学的心情，最后以石头和小五的名字落了款。然后，我又誊抄了两份，分别装入三个信封，写上希望工程、省教育厅、县教育局，贴上邮票，找了一个邮筒投进去。

　　这件事办毕后，我就对石头和小五说：“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办。”小五应道：“恩。”石头则站在那儿不走。我问：“石头，有事吗？”石头低着头不说话。我说：“没事，你们就回吧？”说完我就转身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镇上逛，说是镇，其实就是一条主街。街口都是近年建的三至五层的楼房，这里有百货商店，汽车站和医院。看到汽车站，我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脚步。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一个熟人，我的心忽然突突地加快了跳动。如果我现在登上一辆客车，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可不知怎地，当自由突然降临时，我却犹豫起来，我舍不得离开长忆。心想，既然我随时可以离开这里，何必今天就走，我要跟长忆再呆一段时间，多给他一点母爱。想着想着，我就离开了车站，继续往前走。

　　走进街道里面，两边多是两层木结构建筑，年代有些古老。从街口进去大约200米，就是集贸市场，赶集的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卖蔬菜、鱼、肉、土特产和各种小吃的，都摆在街两边，占去了街道的一大半，使本来就不宽的街道更加拥挤。我一边逛一边看，发现一地摊上有一个塑料娃娃很可爱，觉得长忆可能喜欢，就问了价钱，买下了。

　　集贸市场走完后，我就转身往回走。到了街口的汽车站，我的心又乱了，不知是走还是留。望着进进出出的车辆，我发呆。

　　“姐姐，给我看一下。”突然，石头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伸手夺我的塑料娃娃，把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回去？小五呢？”我将塑料娃娃给石头，向四周张望，发现小五正在朝我奔来，大桥二姐急匆匆地紧跟其后。我猜，一定是石头怕我走了，去叫来了大桥二姐。我一把抢过石头手中的塑料娃娃，生气地问道：“石头，是不是你叫她来的。”

　　石头见我生气，吓得缩着脖子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妞妞舅妈，到镇上来了，怎么不到家里去呢？”大桥二姐老远就问我，妞妞是她的女儿。

　　“我……我来办了点事，顺便逛逛。”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走，走，到家里吃了饭再回去。”大桥二姐有些气喘吁吁。

　　我、石头和小五随大桥二姐到她家吃了饭。临走，她到商店里买了两袋奶粉给我带着。

　　大桥二姐一直把我们送到回村的路上，并目送我们走过一个村子才离开。

　　路上，我问石头：“为什么去叫大桥二姐来？”石头说：“是大桥妈嘱咐的。”我感到非常恼火，这小崽子，我一心一意想帮他，他却不识好歹，帮大桥妈通风报信，叫人来监视我。我吼道：“你走，我再也不理你！”石头站在那儿不敢做声。我又问小五：“你是不是跟石头一起去叫大桥二姐来的？”小五噙着泪水说：“不是的。大奶奶叫我们一到镇上就去找二姑，石头哥以为你要坐汽车走，说叫来二姑你就走不了，就没有去叫二姑。后来，我们偷偷跟在你后面，看你买了个小娃娃，石头哥就说，是给长忆买的，姐姐不走了。我们才去叫来二姑。”

　　小五说完，噙着的泪水终于溢出了眼眶。石头也不停地抽搐。我鼻子一酸，搂着两个小家伙也哭了。我说，姐姐误会了你们，对不起你们。石头和小五听了，更加伤心地哭了起来。石头说：“姐姐，我们不怪你。”

　　回到村寨，大桥妈已经抱着长忆站在村口等了多时。村民们好像都知道我上镇上去了，主动跟我打招呼，有的招呼道：“去镇上了。”有的说：“上镇上买什么回来啦？”还有的问：“去了你大姐和二姐家吗？”他们脸上都绽开笑容，仿佛对我的回村感到十分满意。

　　渐渐地，我发现，大多数村民其实都希望我留下。他们或拐弯抹角地劝我，或故意煽动我对孩子的感情……总之，就是想办法把我稳住，留在山寨里。我感到很害怕，怕我真的被他们“感化”了，成为第二个翠；怕他们突然变卦，又剥夺走我的自由。我决定当机立断，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将错过时机。

　　就在我准备走的头一天晚上，我搂着长忆难以入眠。一会儿摸摸他的小脚丫，一会儿亲亲他的小脸蛋，一会儿把他抱在怀里，一会儿让他睡在我的身上……

　　我发现长忆已经占居了我的心，我真想把他带走。但是，大桥家不会答应，村民也不会答应。我要走，就必须割下这块肉。想到就要与孩子告别了，也许是永别，我心疼如刀绞，不知道该不该走。捏着长忆的小手，嗅着他的体香，我泪如泉涌。

　　枕巾被泪水湿透了，山村的公鸡打鸣了，我还没有拿定主意。走，我放不下长忆；不走，我对不起自己。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着，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长忆突然哭了。

　　我将长忆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拍他的后背，哼着摇篮曲……然而，长忆好像没有往常那么乖，越哭越凶，越闹越厉害。后来，大桥妈也被闹醒了，披着衣服跑过来看长忆。她以为长忆饿了，就用搪瓷缸冲了一杯奶粉喂长忆喝，可长忆喝了几口就不再喝了，仍然哭闹不止。大桥妈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长忆的额头，就说孩子有点发烧。于是，她就穿好衣服，抱着孩子在房间来回走动，一直到天明。

　　天一亮，我和大桥妈就抱着长忆到刘家寨刘医生那里看病。刘医生量了量孩子的体温，听了听孩子的肺音，看了看孩子的口腔，就说可能是着凉了，要我们注意给孩子保暖。他给开了几包粉状药，要我们回家喂给孩子吃。可是，孩子吃了药后，晚上还是哭闹。

　　第二天，我们又抱孩子去找刘医生。刘医生给孩子看了看，说没事，吃了药后，过几天就会好的。

　　回到家里，大桥妈请来了一个道士，给长忆看“外窍”。他燃了三柱香，插在龛子上的香炉里，念念有词地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清听不懂的话，然后，写下一副咒符，要我们把它贴到过路人多的地方。我接过咒符，只见上面写着：

　　天苍苍，

　　地茫茫，

　　我家有个吵夜郎，

　　过路的行人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光。

　　大桥妈将咒符拿出去贴了，回到家里高兴地抱着长忆说：“好了，我们的狗娃没事了。”当晚，长忆果然睡得很安稳。

　　长忆这么一病，我不得不决定暂时留下。

　　时令已至春天，山上的杜鹃花又开了。一天，石头、娜娜、慧英和小五每人抱了一抱杜鹃花送给我。看到这么多杜鹃花，我异常高兴。我正抱着长忆，他好像也很兴奋，目不转睛地盯着娜娜手上的杜鹃花，口中不断发出“呜呜”地叫唤。

　　我举目眺望村前的一座小山，突然发现它比以前更绿了，像是换了一件新装，满目翠绿间点缀着片片红。我问娜娜：“那红色的就是杜鹃花吧？”娜娜说：“是的。”石头说：“花开的不多，过几天满山都会变红。”

　　然而，一夜之间，小山就涨红了脸，远远看去，红绿争奇斗艳，不分伯仲。第二天上午，我将长忆交给大桥妈，就带着石头、慧英、娜娜和小五往山上跑。大桥妈抱着长忆，在后面喊道：“你们到那里去？”孩子们一边跑一边应道：“到山上采杜鹃花去！”我没有理会大桥妈，头也不回地往山那边急走。快到山脚下，我才回头遥望村寨，大桥妈抱着长忆还站在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