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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作者:石竹

第24章

  这一天是海生大喜之日。全家人七凑八借筹来百余元。父亲发出命令,不待村人,不待朋友,帮忙的自家人不吃宴席,只待娘家人。喜宴安排的是四盘子一品,即四菜一汤。正当家人紧紧张张,欢欢喜喜筹办时,村上通知父亲晚上参加批判大会。关中有俗,结婚前一天晚上要烘新房即是新郎家中备下酒席,新郎官的朋友,最好有村干部或村上有身份之人,自觉的或被邀请的聚在新房,喝酒猜拳向新郎祝贺并敬酒,增加喜庆气氛,让新郎官提前进入角色。最后还要留下几人陪新郎官在新房过夜。父亲早已盘算过来烘房之人也不会很少,他们自信自己在村上的人缘。然而他们弄不清村上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批斗会将家人的一切计划全搅乱了。

  谁敢不参加会而来烘房呢?要烘房肯定无人,不烘房又万万不可。全家人被搅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半下午父亲就被叫到大队去。天擦黑,一阵急促的铁铧犁替代的铃声响起,村街上传来生产队长粗鲁而又蛮横的喊叫:男女老少到三官庙前开批斗会,谁不来罚十天工分,谁迟到罚一天工分。霎时,村街上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会址在村北头三官庙前,眼下已改为生产队记工室兼办公室。关老爷塑像虽被破坏,但两边心存汉室君臣义,志在春秋日月悬的对联安然无恙。三官庙左侧石碾旁一棵歪脖子槐树上吊了一个亮亮的灯泡。十多年来,父亲到底被批斗了多少次,谁也说不清楚。但首次批斗是在村太白庙里。海生记得很清,父亲头被按得低低的站在前边,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回家后大娘安慰父亲,父亲却轻轻松松说:这有啥呢,世事到这儿了!事后他该吃照吃,该喝照喝。接下来无论何时批斗,无论批判的言辞多么激烈难听,父亲从来不理,父亲最大的特点是无论咋批都不说话,坚决不说。有一次批着批着,父亲猛然打个趔趄差点倒在会场上,当他们弄清父亲是在打瞌睡时,又专门批起他的态度来。他在心中却更是窃窃笑着说:瞧,小子们比老子费的劲大多了!如此这般下来,对这种批斗,全家人也就心中平常了。惟有海生把个23条反复看后说,二哥海涛当时是家里的主要劳力,最大也就划个富农,他们凭什么说咱是地主!他们凭啥这般待父亲!有一次,他竟然冲进会场和村干部理论,且还又哭又闹,弄得村干部们只得对他好言相劝。海生也曾将这些写成材料,送到乡上,镇上和县上,没人理睬,他只得将这一口恶气装在肚里。这一晚的批判会是在一打三反中,专题声讨贪污盗窃投机倒把分子的罪行,父亲仍然是被叫去陪斗。我说把人家干部先请一下,你说不,这不是有意给咱安排的会嘛!大嫂有点耐不住了,开始怨大娘。会开完了烘,咱就会开完了烘。看谁把咱能整死?大娘回话。

  大约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村北头传来呼口号之声。家人都清楚这是会议结束的标志,烧火的人忙到锅前,炒菜的人忙去提油瓶,国柱早早将红盒的宝成牌香烟的口口全打开,一只手拿着烟盒,一只手抽出一根烟做出给人敬烟的姿势站在门道里。村街上尽是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咣哩咣当的关门声。父亲回来了,他背着双手,旱烟袋的烟袋杆上吊着烟包儿,在他的屁股上转着圈儿摇着。他的脚步很轻,他的嘴里似乎还哼着什么曲儿,他进门来手一挥似发布命令般说:准备!他一句话似乎给全家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随后,进门三人,一个是瓜子老一,一个是黑头罗彬,一个是原村支书仁启和。瓜子老一是其绰号,他和罗彬解放前都是海生家长工。他们一进门就对着父亲,双手一搭拱连声儿说:恭喜,恭喜!他们这一举动显然是解放前的礼节!而原村支书进门首一句话则说:没想到吧,我一定是要来的!父亲如同迎接救星一样,将他们迎进新房,又是敬烟,又是献茶。然后又急切切到门口迎人。再下来,只有四大家族和父亲同辈的人陆续进门来,他们是向父亲来贺喜的,他们仅来坐坐就要告辞,家人也没再挽留。还是咱们自己烘吧!父亲无可奈何地说。这咋行呢!大嫂明确反对,她的意思是说:世上没人这么做的呀!咱就这么做!父亲虽然是叹着气说,但语气中全是坚定。父亲安排让备下两桌酒席,他和家人还有瓜子老一、罗彬、原村支书入坐一席,然后让海生和与他同般大小的几个侄子和几个小孙子都入新房去上炕围坐。父亲宣布说:今日不论大小,你们都要让海生高兴才对。儿孙们谁也没回话,听从命令般进房去。菜是一盘一盘上,父亲说:上一盘菜就开始。

  外边的人轮番向父亲恭贺,恭贺他早日四世同堂;里边的人也依次向海生敬酒,却无一人多说一句话。酒过三巡,父亲站起身来,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朗声儿对着新房说:我说房内的娃们,你们都听着。大娘忙站起来说:你有话坐下说,坐下说。父亲一手挡了她说:你就让我站着说吧。我说娃们呀:咱这一辈子没亏过人!咱喝!父亲说着仰脖子饮下一杯酒,他要人人把酒斟满,包括大娘也要斟满后。接上说:娃们呀,我为了过日子,给你们把罪过下了,我对不起你们,咱喝!话落音又是一仰脖子灌下一杯。家人全都跟上他一饮而尽;他又要大家将酒斟满说:娃们呀,人一辈子,只要行得正,不怕鬼敲门!只要不亏人,不怕没人来!咱喝!父亲高高举起酒瓶,和每人碰杯,又进房去和娃们个个碰杯。碰一个喝一口,大娘欲上前拦挡,被尹敏挡住说:让他喝吧,他心里难受,多喝点会好受的。父亲将一瓶酒喝得快要见底了,他的脖根,眼珠儿都成了红的,依然踉踉跄跄让大伙喝。家人上前扶父亲,他却手一扬说:娃们啊,给我吹拉起来。由于海生对音乐的喜爱,影响得几个侄子都跟上他学拉二胡,弹三弦,他们也常在家中合奏。一连几年与乐器为伴,海生不只二胡拉得越来越精,还自制了一把三弦,是用木板做一个小斗般大小的八梭形木盒,用桐木板封上面子,再如三弦样装配上一个长柄,在柄面上用笛音定下音节,装上三根弦,弹起来便声如洋琴一般。此琴此时已挂在海生新房内正中的一面墙上,只要谁个进房门咳嗽一声,琴便在墙上翁翁做响。听父亲一声命令,海生便一把抓过木琴,其他人操起二胡,笛子,稍稍调弦,便合奏起来。

  霎时,悲哀的,欢乐的,歌曲的,秦腔的音乐从这个小小的新房里荡出去,在仁义村,在泔泉河畔回荡。他们边拉琴边喝。这一晚酒是喝光了,菜却没人吃几口。

  午夜时分,待厨师准备好翌日的喜宴,刚刚休息时,老天爷却突然下起雨来,雨水似从天上倒下来,如线般的房檐水把整个家里响成了个浑浑。海生全家人被惊醒,都忙忙将露天的物品给屋里搬。好在屋里地方大,也没受多大的损失。天哪,雨若不停,明日这媳妇咋娶呢!一家人全都围到父亲房内。雨声却没有一丁点小的迹象,街面上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开门一看,街路已变成一条小河,先天已装好顶棚要去娶亲的大木轮车上的席棚子,静卧在路对面,雨打席面的声音似在哀叹一般。秋日下暴雨,不会时间长的!一家人都这样想。天麻麻亮了,雨却是越下越猛。请来赶车之人已发出话来,这样的雨,即使停了,贺郎湾的坡也是没法上的。结婚的日子是坚决不能改的,家人都清楚。这咋办呢!全家人在家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天,无奈地叹气。让我去吧!父亲对家人说。父亲还说当年换油,那条路他是常跑的。然而,父亲能给儿子叫车迎娶亲吗?大伙都为难了,没人回他的话。嗬!娶媳妇,咋还不走呢?一声嗬嗬大笑。一句如雷滚动之声传来,只见一位头戴草帽,身披蓑衣,赤着双脚,高挽着裤腿的人一头从门外撞进来,边走边喊。

  来者是瓜子老一。瓜子老一解放前。常年和二哥海涛赶车上北山,不是换油就是换粮,那儿的路什么地方高,什么地方低,什么地方宽,什么地方窄,他闭上眼睛也能摸过去。他叫德旺,排行老大,因他饭量大,吃起来不知道饥饿,人们便送他个绰号叫瓜子老一。瓜子老一劲很大,六斗麦的袋子,他双手一抡就放在肩上;大车若在路上打住,他在车后一扛,忽一下便能扛上去。一次村上开会批斗父亲,安排瓜子老一上台诉苦,村干部明确要求,只许他说父亲如何剥削他,欺负他,压迫他,他一上台,开口却说:老爷子真是把我欺负扎了,他根本把穷人就不当人。过大年了,把粮食把油全送到家里,人家连知也不知道;老爷子也真是虐待穷人,硬是让咱家的吃新饭,他自个却吃剩饭,这不是给下人做难看嘛!他这一说,惹得村人大笑不止,村干部便即刻将他赶下台。

  此时此刻,他出来赶车,全家人好不为之激动。父亲拿出自己一件新棉袄,让他穿在蓑衣里边,他执意说这是新的,不能穿,父亲说娶亲去呀,不穿新的难道还穿旧的!父亲的目的显然是要逼他穿上,一句话便说服了他。瓜子老一安排只去一个娶女的,一个押车娃,一个看嫁妆的,他说万一回来时雨不停,他就将人连嫁妆全塞进这车棚里,他让给车棚上盖了两条花棉被,(那阵还没有塑料布)他说待雨渗透,就返回了。做完这一切,瓜子老一给车上只套一头辕牛,在门前场地的雨中扬起长鞭,叭叭几声甩响,哈哈道,全当我这鞭声是迎亲炮了,话落音便一屁股跳坐上车辕,手拍牛屁股说,伙计走吧,娶媳妇去!大黄牛似听话地迈开它有力的步伐,车轱辘在如河流的街水中出了村。

  大约上午九时,雨终于停了下来,12时许,娶亲的牛车终于出现在村头。放鞭炮,打麻子(即用豌豆,麦草打下车的媳妇,意在打去邪气),热热闹闹将新媳妇娶进新房时,家人才发现,咋不见了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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