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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作者:石竹

第47章

  费尽了千辛万苦,小鸡终于活了十一只,也还是公鸡多,母鸡少,能下蛋的四、五只,最大也就补个油、盐、酱、醋钱。大半年时间,一晃就过了,眼见着盖房的钱筹得还差一大截子,海生好不着急。自那次县委相约之后,雅琦已给他规定,每周必须相约一次,周日在雅琦的房子过一整夜。雅琦告诉他一进县委大门,只要看见她的灯没亮,就说明她在房里,若灯亮着,肯定是她有特殊的事。他则不必上楼。翌日天亮,必须过了上午10点以后,等机关院里人多了,才离去。日每都是雅琦为他提前准备了好吃的熟食,诸如猪蹄、猪肝之类。还给他准备了白酒,陪他喝过二两,然后上床,其实从晚上10点到翌日10点,整整十二个小时,他们都在床上度过。这样,一整夜的天上地下,云里雾里的狂欢。做爱就专门做爱,俩人啥都忘去,做完了,就各想各的心事。雅琦从来不提海生离婚之事,有时海生有意将话给这方面引,也被她岔开。这样,反倒给海生心里增加了更大的压力。

  一个天将黎明的夜晚,已经冲锋了几次显得精疲力竭的海生刚从山峰上滚落下来,如同一瘫烂泥般躺身床上似乎连睁眼的劲也没了时,雅琦却偎身他怀里说,下周我要回去看看。回那儿去!一句话惊得海生松弛的周身猝然如同拉紧的弓弦一般。还能回那儿去!雅琦有意把话说得轻松点,反倒给海生更大的压力。海生说:二女在家的!我爸我妈又坚决反对!雅琦说:我正是要去见她,去看看老人,海生思考片刻问:雅琦,你这是在逼我!雅琦说:你放心,我啥话也不说,只是去看看。海生问:你觉得合适嘛?雅琦说:事已至此,你总不能让我永远也不见那一生喜欢一个人说了算的父亲吗!海生不再说话了,一双眼睁得如同酒盅一般看着楼顶。直至天亮,临走时,雅琦只对他说:我等你的回话。

  海生好为难!不让她去吧,她只是要去看看老人,看看二女,看看孩子,挡了似乎不近人情。再则即就是挡了,她的腿长在自己身上,啥时要去谁又能挡住呢!若真的让她独自去,等于不给她这个面子。万一激怒了她,防不住她又会做出让他下不了台的事来。然而,真的带她回去,又有谁能保证她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呢!他明白,她去看望老人,是要让老人了解她,熟悉她,进而接纳她;她要去看二女,虽然是一种试探,但肯定要去试一试你海生到底有没有可能和二女离了。她就是要看这个分寸,看这个程度,然后决定下一步的方案。如此想来,海生反倒认为还是带她回去为好。起码可以在她面前减轻他推托的责任。然而,若真带她回去,村人会怎么看,老人家怎么看。万一二女不给她这个面子,当面让她下不了台,又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摆在面前,海生真不知了自己该咋办。整个一周,海生都围绕着这一件事考虑,到了星期六,心中一闷,终于有了主意。

  星期日早,海生一个电话和雅琦相约在汽车站。组织部本有小车,雅琦没要车,雅琦说不想让司机去。海生看雅琦,她的剪发头显然是刚刚定过型。下垂得如同黑色的瀑布一般。他清楚一大早理发馆还未上班,他不知道整整一个晚上她是如何样保护头型的。她的眉毛,显然刚刚修过,面部淡淡化了妆;她的可身的蓝色的西服的前扭扣整齐地扣着,越发显出腰身的丰满和前胸的勃勃生机。她穿着一双中跟的黑皮鞋,她的脚比一般女人的大又比男的小,便让人有了稳建的感觉。在车站上她先和他大方而自然的谈话,接着又神采奕奕地与他坐在一排,又紧紧地侧肩偎着他。他的心中想,这阵自己还象个人,她却意会地看着他,还他一个甜甜地笑。五十多华里的路程似乎一晃就到了。越过太白庙,穿越涝池时,雅琦收住步,站身那棵大柳树下,先在树身上拍了一把,再仰面看一眼偌大的树冠,面对着海生,长长叹一口气,便有泪水在眼内闪动。见此,海生明白她在怀旧,却装出不解地催她说走吧,俩人并肩进了村。

  进家门,父亲坐身在门道里,戴着老花镜,正在翻看一本线装的色已泛黄的书,大娘仍在一旁坚持纺线,大嫂正在织布机上哐哩哐唧穿梭织布。见海生带着一个女人进门,都停下手中的活惊愕地看。没待家人开口,海生急忙上前一步。介绍说:爸,这是我们县委组织部何部长,来咱们公社和村上有些事。碰上了,顺便来咱们家转转。一句话先是说得雅琦似愣了一般,当她明白了海生在给她耍花样时,便坐身到老人身旁,亲昵而又针锋相对地重新自我介绍说:我是你们海生的同学,我们一块在彬州打过排球,海生结婚以前我还来过这儿,见过大嫂,现在我们都在县上工作,星期天没事,来看看老人。这是我给你们带的东西!雅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得海生落了个大红脸,说得老人们都不知了咋回话时,她顺手打开提来的大包,一样一样取出烟、酒和水果等物,还有一个西瓜。她说西瓜是从南方运来,烟是特大的工字牌卷烟,苹果是美国进口的。听他之言,父亲用一双质疑的眼看着他,啥话也不说。大娘,大嫂显然已想起了她当初在涝池岸大树下相等的情形,心中似乎明白了一些,但看一眼定邦冷峻的面容,只得应和着似笑非笑地回话说:来了就行啦,拿这么多东西干啥!听此言,雅琦看一眼定邦,再看一眼大娘、大嫂,似乎明白了什么,欲言,又将话收了回去。看着尴尬,海生不知咋样冒出一句人家何部长还是大学生呢!家人却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谁也没理她的话茬。

  此时,雅琦明显地觉出,家人对她已有了戒备和反感,便接上海生的话说:上大学不是我本事大,是沾了贫下中农的光,若还凭真本事去考,我肯定考不过你家海生!她说此话时,定邦已起身回房去了,大娘大嫂无奈便都跟上谦谦地笑。接下来一阵沉默,为了消除家人的戒备之心,雅琦有意说;其实她今日来还有一项公差,就是要调查海生入党的问题,要村上出个证明,她的话依然没人答理,大家便都尴尬地坐着。刚才雅琦一席话,确实让海生一下子懵了。他先是紧张,再是怕家人翻脸,接着便深感自己确实不是雅琦的对手。他开始后悔做了那样的介绍。他想若不作那样的介绍,雅琦也不会被逼自我介绍,他也就不会到如此尴尬的地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无奈之际,当雅琦向外掏礼物时,他有意逃避去了趟厕所。在厕所里他并没大便也没小便,只是紧张地思考着应急的办法,他已想好,万一父亲说出不礼貌的话,他便立即带上雅琦走。他宁可回县后给雅琦下跪,也不能让家人伤了她的面子。然而,当大嫂大声吆喝着问他们吃饭了没有时,他明白一切都过去了,才从厕所里急步返回。大嫂张罗着给雅琦炒莱,炒鸡蛋,却被雅琦一马挡定说:来时已吃过了,要去大队办事,还要去河边转转,这儿就不久停了。接下来,问候了老人的健康情况;雅琦已觉着不能再在这儿坐了,便起身告辞。大娘、大嫂礼节性地站起身送她,雅琦却有意提高声音说:大伯呢?我走呀!定邦在房内也没回声,大娘大嫂说:他身体不好,不用告辞了,你走吧,雅琦才步出门去。去海生家的路上,海生自觉地悄声对雅琦检讨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雅琦看着他、心情沉重地说:没关系的,当海生还要说啥时,她则主动对他说:到了你家,放老实点,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海生只得连连点头。

  来到海生家,门锁着,看见门一边堆放的粪堆上插的一把铁锨和撒在周围的粪,海生明白二女正在给自留地里运粪,便自个打开门锁,让雅琦进屋时,一阵咣哩咣当的架子车声传来。随声音看见一个女人,袖头和裤腿都挽得高高的,双手握着车辕,肩上搭着攀绳,架子车在她身后跳跳蹦蹦的,显然是跟不上她快步的节奏。海生和雅琦回过身,面对着二女。二女站身门前,看着海生,看着雅琦。用袖头拭一把额上的汗水,怯怯地,欲说什么,却被海生抢在前边说:运粪呢!这是县委组织部的何部长。来公社办事,顺便来咱家看看。雅琦接上说:好忙的!二女听言,上下看雅琦一遍,再看一遍,轻声儿说:来咧,屋里座!她便抢先进了门。

  海生家虽是关中农村人盖的四合头房,但是个假的四合头。进门,一边一间半房,是海生的厨房,一边也是一间半房,一间隔出个房间,挨门的半间是小小的开间,撑着案板。头门上房檐与房檐中间用木棍撑起一个人字形的小房,下边接开间的头门角里垒着锅台。满屋虽是黄土地面,却扫得白净泛光。海生将雅琦让进卧室,房内虽一张三斗桌,一个板柜、一面偌大的土炕,却是被褥整洁,窗明几净。海生亲自给雅琦沏一杯茶。雅琦双手接时,二女进房来,对着她微微一笑,打开板柜,慌慌张张取出一件棉衣,急步出房去。海生随身坐下,俩人对视,无人说话。刚才来家的路上,海生以乞求的口气要求雅琦,绝不许她在二女面前胡乱说。他说你不答应我,我便不带你去。雅琦只得答应他。此时,俩人正沉默着,又见二女怯怯地进门,将一件棉衣放在炕沿上,双眼有意避开他们出房去。

  当她拿着棉衣从雅琦身边过时,雅琦似乎闻见了略带热气的汗腥味。二女出房去了,这种味还在她鼻头萦绕,她有意无意顺手拽过棉衣,也许因了房内和房外光线的反差太大,棉衣里似乎有蒸气袅袅冒出。他觉蹊跷,翻开来一摸,棉衣里湿漉漉,温嘟嘟的,她再提起来一摸,里边是热的,外面是凉的,厚厚的棉衣已湿透了,她用力抓了一把,手便湿了。这一切都是她一连串儿做的,当她攥着棉衣的手在微微颤抖时,海生过来一把拽过棉衣,放在一边去。刚放下,二女进房来,此时,雅琦看见的,已是一位头疏得光光的,满脸红润光彩的,上身穿着件枣红色印着小白花的棉袄,周身上下都焕发着健康与勃勃生机的农村妇女的形象。她站身在门边,满脸欣喜却又有点紧张地说:您先坐着,我给咱卖菜去。雅琦回她话说:不用啦,随便做点饭吃!二女说:家里啥菜也没有,雅琦说:油泼辣子面,要啥菜呢!二女没再回话,站身门边不知是站着好还是离开好。显然她是被雅琦说得没话对了。海生即插上话说:部长来了,这那能呢!你过来!海生随身出房门,将二女叫到门外,不知他低声叽咕了什么,二女踏着重重的脚步出门去。

  脚步声远了,海生顺手关了头门,复身回房,愣在门边看了一阵雅琦,便一身子扑过来,将雅琦拥在炕沿上。我好想呀!海生喘着粗粗的气,用嘴唇睹住了雅琦的嘴。雅琦极力将脸偏向一边说:不可以的,不可以的!海生却是迫不急待地说:我要的就是在这儿,我要的就是这儿我做主人的情调!一句话说得雅琦那儿便热乎乎的似要冒出水来。其实,一踏进这个家门,一看见二女,雅琦的心思就复杂了。第一眼看见二女,她的印象是真是个好劳力;进门看见干净整齐的屋子,她心中又说,真是个好媳妇;摸着她已湿透的棉衣,她在激动中泛出悲哀和同情,接着有一种内疚之感便倏然袭上心头,她已开始觉出自己怎么能做对不起这样好的一个女人的事呢?再一看海生,她又觉得难道只有忠厚、勤劳就能和这样的男人相配!尽管进门还不到一刻钟,她的心里便如此激烈而又跳荡般自问自答。特别是最后的一问,使她又产生了极强的逆反和报复的心理,心中感叹般说:你这样的女人,咋有资格和这样的男人睡觉呢!正当她问完这一句话,海生一身子扑了过来。她虽已觉着在此做爱不妥,因了海生的激情,她也便顾不了许多了。

  俩人的上半身在炕上翻滚,下半身吊在炕沿上。那两个要害的部位,如同两张弓背的力点一般,紧紧地接上了,接紧了!当这两点猛烈碰撞,撕咬,一方似要穿透一方,一方又似要吃掉一方时,头门嘣嘣被敲响。敲门声似电波一般,让一对如同狂蛇乱舞的人如触电般停下来,周身即刻冒出冷汗来。侧耳细听,敲门声又是嘣嘣两下,似被刚才重了点。由于裤子只脱到腿弯,俩人只需一提一紧一扣,便又成了刚来时的摸样。人常说,急中生智,此话却也不假。只见刚刚穿好裤子的海生一把拽上雅琦,轻脚儿去后院。手脚无惜的雅琦只得听任了他的摆布。被他拽到后院。此时海生换了个人般拉长声音问:谁呀!这一声放得极高拉得极长,随着回话声,门外不是在拍简直似砸一般。只砸不回话,海生边向出走边说,人在后院呢,等等。随即开了门,开门时又重复着说:在后院看鸡呢!听见此言,雅琦才明白海生去后院的用意,也顾不了那顺腿流下的秽物,只好装出看鸡的样儿,边看边想,这东西做贼还真有做贼的办法。

  二女提着一拦子菜进门,将菜放到案板上,转身去后院。雅琦此时已想好,若还二女真敢对她无礼,她便将老底全说出来,她要从他们俩相识到相爱,因何分手,又因何相好,包括玉米田里和她的房子里的一切全告诉她。她还要告诉她,她是早就与他好的!她认为长痛不如短痛,迟揭不如早揭,她要将这一切都留给海生让他了断,立马转身出门回县。然而,她却万万没有料到,二女和她的目光相对,只是白了她一眼,即刻变了面容以礼相待般说:鸡不就是个鸡嘛!鸡有啥看的呢!快去房里坐!说完,一双眼死死地瞅着她,她只觉脸烧烧的,欲顶二女一句,又不知说啥好。从身后追过来欲劝架的海生听到此言,忙说,你回房去歇会儿,雅琦才转身回了房。从做饭到吃饭,二女一句话也没说,饭端上桌雅琦反复叫她来一块吃时,她却死活不来。只是在她双手给雅琦递饭时,雅琦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包欲滴的泪水中隐含的仇视。

  这一顿饭,尽管海生不时无话找话说,却依然无法解脱雅琦的尴尬。饭后俩人要一同出门离去时,二女才拽了一下海生的后衣襟说:你就不能明天去嘛。海生只得说,我送何部长到咱公社就回来了。出门约三十米,转弯时雅琦回身一看,二女依然站在门口,无奈地看着他俩的背影。俩人正欲前行,大嫂从身后追来,边追边喊着说:海生,大叫你回去!有话问你!海生无奈地看着雅琦,雅琦思忖片刻说:去吧,听听老人咋说,我在公社等你。海生只得随大嫂回老屋去。海生心情忐忑地走进父亲房里,父亲靠身在被卷上,微闭着双眼,他怯怯地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大,父亲没理,他再叫一声:大,你叫我有事,父亲一身子坐起来,满眼喷出似燃烧的火般愤然问:你给我说清楚,你和她是咋回事!父亲问此话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海生心中空虚地说:没咋回事,人家办公事,顺便——他的话没说完,父亲打断他的话说,顺便来看看是不是!她看我干啥!我是她的什么人!她是我的什么人!海生说,她和我是同学!父亲说:对,是同学,你们同到啥程度了?你给我老实说!海生说:没到啥程度!听他之言,父亲吃吃喘着粗气说:没到啥程度,人家是来挑战来了,来挑事来了,来逼你来了!你说是也不是?海生说:没那么严重!父亲说:没那么严重,为啥你说人家来办公事,顺便来看看,人家却说,专门来看老人!这前矛后盾的背后是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海生无言以对了,父亲接上说:你肯定给人家许了什么愿,人家逼上门来了呀!见海生默认了,父亲接上说:海生,我今日郑重告诉你,你想和二女离婚,连门都没有!二女那一样对不住你,那一样配不上你!父亲说着,就要下手打他,被尹敏拦住,他一边向前扑一边说:你狗日敢甩了二女,看我不砸断你的腿!你长大了,你成人了,你有工作了,你把心瞎了!你还是不是人!父亲骂着喊着,一时间脸色蜡黄,周身打颤。大娘和尹敏一边叻定邦消消气,一边骂海生还不给父亲回话,一边拽海生出去。出去后大娘严肃地对海生说:娃,在咱这家里,你啥事都可以办,惟独不能办这事,惟独不能做忘恩负义的陈世美!父亲隔着房门仍在喊!让他把东西全拿走,他不和那个雅琦断了关系,就别进我这门,我就没他这儿,他也没我这大!父亲的话语愤怒中已透出伤感。被逼无奈,海生提着雅琦拿来的礼品出了门。这一天,海生在太阳落山时赶到公社,没料到雅琦已先回了县,他只得连夜晚往县上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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