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急着去机场，给你的信没看第二遍，现在再看，是觉得有问题。你回信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覆水难收了。我并没有一定想你回头，我所写的这么多你仔细看应该明白我最最主要的是对自己比喻的不满和悔恨，希望通过我的反省文字，你的伤害能够稍微缓和些，并且写信时整个心情是分别，而不是想让你重新回来。你的稿费至今没来，等我问了后再说。

　　5月22日。慧慧连着发给我二封信。

　　慧慧的信1：你给过我的爱，已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你对我的伤害，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我也永远无法忘记。稿费不知有多少，你给自己买一样东西，算我留给你的纪念品。如果不想要，也没关系。

　　慧慧的信2：曾经听你谈起，你的妻子把你喜欢的钢笔不小心丢了后你很失落，本来和你好的时候，很想能买支钢笔送你。现在没这机会了。记得以前那次稿费大概几十元吧，这次应该差不多，你挑一本想买的书做纪念好不好？也许很多年以后，翻开这本落满灰尘的书，会不会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想起你生命过往的许许多多女人中有过一个与你无性爱而相爱过的女人？

　　我回信：今天看了朋友的一篇小说《刀子》，写得非常好，很细腻。这么写，我有点耐不住。但小说是语言艺术，必须这么写的。他写得比我好。看来我得耐心地写才对。刚准备给你发邮件，又看到了你的信，我们真是心灵相通的，我也想过用你的稿费去买两本书，一本给你。而且还要在扉页上写下一句话（什么话还没想好），几十年后，看到此书时，我一定会心酸和幸福的。但我没说，准备等稿费到了后说的。你却先说了。想得一样。下半年可能还要去深圳，到时去香港，我想在那里给你选一样东西。

　　慧慧的信：有没有一种逝去的感觉又回来了的心情？现在能和你平静地谈一些事，没有了激情，但温情犹存。像我一直留恋的最初的几天，能谈天说地，但无关爱情，能心灵相通，但不会在彼此的心里留下痛楚。即使以后淡了，散了，但美好的感觉在记忆里再不会被刻意地抹去。不知道你会有多久的耐性，且行且看吧。

　　翻看我寄你的邮件，为什么我发的最后几个字总是没了？而你从没这种问题？而且，你12点37分的邮件我下班回来没看到啊，是今早才发现的，怎么和短信一个毛病？

　　今天看到一句话，“佛说，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世的擦肩而过”，很美，不是吗？

　　5月23日。创作让痛缓和了些。心里平静，没有了过去的激情。写了些思考的文章，后给慧慧写信。

　　慧慧：风很温和，夜色也变得柔顺了。平静的心情是一种多么美好有益健康的事情。这种心情我很少有，从上中学后甚至更小，我就一直处在紧张或者奋斗或者说总是不满意自己而不断找事做的状态中。平静温和的心情几乎不会光顾我。就是练书法，坐在那儿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心情也是不平和的，总是对自己写的字不满意，偶尔写得满意了，也没平静，就会欣喜若狂。平时大部分时间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打电脑，但也不平静，看书时会随着书的内容激动，打电脑会激动。我太了解自己，我是个永远不会平静的人。就像过去的所有岁月，有一个人被我爱还不够一样。所以现在的平静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我细细地想，这应该是你带来的。谢谢你。我也希望这样的平静能在我身上保留下去，但我却很担心，因我太清楚自己。我倒是盼望保持住这份平静。

　　走在有些乱的马路上，对面海军基地那片草地那片树林里吹来的风还带着苦茵茵的树叶的味道。就想起了和妻子恋爱时的许多事情，心里一涌一涌地激动。就是在这个地方啊！一晃十几年了。我总是回想美好的爱情，仿佛这是海洛因一样，回忆时便觉得非常愉快。我有时问她，她说，忙都忙死了，你是太闲啊！实际上我也不是太闲。我是对美好的尊重和热爱。我有时在想，若真的妻子和我一样浪漫，喜欢爱情，那这个家肯定没人管了。日子就不是日子了。所以我在找对象时，尽管浪漫，但对几个兄弟说的话还是听进去的，老婆是过日子的，首先是考虑能不能过日子。

　　你是有福人，儿子全园第一名，这很重要，这是一种底气，尤其是对男儿很重要。

　　今天，我又全部看了一遍，回顾了整个过程。真的很平静。整个过程真有点你曾说过的闹剧的感觉。我真的非常佩服自己能把爱情推到这么高的高度这么热的热度。这就像一个跳高运动员一样的，能力好的跳得高。只可惜我没想明白也没看清楚：你实际上不需要这样的爱情。好在我爱过，努力过。

　　从命相上来讲，你发的邮件老是没有最后几个字，说明我们的爱情有头无尾，是没有结果的。这很迷信。

　　附件是我的一部小长篇。现在我还在改。几个出版社都有意向。有朋友劝我先在网上发。我一直没同意。现在想通了，先在网上发吧。但我不会操作，你会吗？若会，就帮我每天发一二千字。不要一下子发完。朋友说，可以在几个网上发，我不知道这违反不违反规定。辛苦你了。

　　这是部直指这个社会批判这个社会的小说。我不敢写任何一个人这么坏，否则周围人都会对号，所以我就写一个作家这么坏。让他们就认为我这么坏吧！我始终认为，我所能想到的坏，在这个社会上已经发生了。

　　现在我也有心情和你谈我的思考了。很多人都喜欢或者标榜自己是中国文化的继承者，多年来，我却一直思考着的就是批判中国文化。多少年来，我一直以这样的批判态度对待中国文化。我为什么对中国文化持完全的批判态度，因为我在研究东西方文化和历史的过程中，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对我的思想产生重大的影响。西方的历史是一部改恶从善的历史，中国的历史则是一部改善从恶的历史。当我得出这个结论后，心里仿佛飘扬起了一面巨大的黑旗帜把我的心给满满地罩住了。西方可以禁许多东西，就是不禁人的本能。中国什么都不禁，唯独禁本能。西方人敢于展示自己，敢于展示自己的思想，敢于展示自己的裸体。中国就知道穿衣服，给思想也穿衣服。西方鞭挞自己的黑暗，所以得到了光明，它的思想在驰骋。我们歌颂自己的光明，结果带来千年的黑暗。黑格尔说：“中国无哲学。”我认为中国几千年来没有产生过思想家。

　　像黑格尔、苏格拉底、柏拉图，这些对人类文明进程有重大贡献的思想家中国没有。老聃，他是思想家吗？仅凭五千字的《道德经》能当思想家吗？还不说他的《道德经》里的落后的东西。孔子能算思想家吗？我们后人却把他捧上了天，直到今天。他的作品从未为中国人内心提供一个可以对抗世俗权力的价值体系，提供的是一切围绕权力转的东西。儒学如果是宗教的话，便是伪宗教；如果是信仰的话，便是伪信仰；如果是哲学的话，则是官场化社会的哲学。从这个意义上说，儒学对中国人是有罪的。中国不可能有思想家，只有谋略家或者说阴谋家。我们民族只崇尚谋略家就是阴谋家，所以你从你的周围可以看到的像苍蝇一样多的大大小小的言不由衷的人谎话连天的人。一个事业上并不怎么成功的诸葛亮被人反复的纪念着。他心胸不开阔，用人也不当。有历史资料表明他也是弄权者。但恰恰是这么一个人，被抬到了吓人的高度，这也是我们民族心灵民族文化的一种写照。在这种社会形态下，诡辩术、对外怀柔对内残忍、鄙俗便大行其道。

　　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的说法：中国发明了火药。火药传到欧洲之后，冲破了欧洲中世纪封建的堡垒。真是笑话。你发明的火药冲破了人家的封建堡垒，你自己的封建堡垒怎么没被冲破？反而更加坚挺？部队在讨论台湾问题时，有一个观点很有市场：台湾像一把锁。如果台湾问题解决不了，台湾这把锁就会把中国的大门锁住。中国将没有出海的通道。这真是诡辩。我的立场总是被他们反对：西班牙成为海上强国后，并没有能阻止它的近邻葡萄牙也成为海上强国。法国多佛海峡离英国只有二十八海里，英国阻挡法国成为海上强国了吗？中国失去海洋关键是历代统治者没有海权思想。

　　欧洲文明和中国文明几乎同时起步，甚至中国还比欧洲早上几百年。但是欧洲形成了许多小国家，中国形成了一个统一的大帝国。谈到这，我们往往沾沾自喜，把秦始皇看成是中国历史前进的大功臣。而我看秦始皇的统一中国恰恰是中国悲剧的开始。秦始皇是中华民族的罪魁祸首。欧洲形成这么多国家正是它自由思想的一种体现。它虽然形成了这么多小国家，但是，多少与人类文明有关的东西是从这些分裂的小国中产生出来的，而我们为世界文明做些什么呢？统一江山肯定与统一思想有某种必然的联系。这也是中国产生不了思想家的一个重要原因。谋略社会是个内向性的社会，只会对内部的权力进行阴谋活动。

　　我对中美两国的差异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中国在国际事务方面基本是柔，在国内事物则是刚。美国正相反，在国际事物方面刚，在国内事务方面柔。这是由于文化不同所决定的。中国文化是封闭的，内敛的，内向的；美国文化就是开放的、外向的。大一统的理念也是个内向型的理念。这也是解释我们为什么在外国侵略者面前是羊，在自己同胞面前是狼的原因。近百个日本兵，就能够押着五万名国民党军俘虏到燕子矶去枪杀。不要说反抗，他们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解放战争中莱芜战役，仅三日，我军歼灭敌七个整师，五万六千人。战后，王耀武抱怨：“五万头猪，叫共军抓，三天也抓不完。”而中国人要自己打自己人，那才叫勇猛！

　　精神鄙俗必然带来行为的鄙俗。精神高贵必然带来行为的高贵。我曾看到一件事：一对夫妻闹离婚，丈夫把新欢带进家，大吵。妻子跑到楼顶，欲往下跳。围观的人很多。有的人兴灾乐祸地大叫：“快跳快跳！”后来警察把人救下来，围观者甚至感到遗憾。我只得悲哀地长叹。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正播着一个在欧洲刚发生的真实故事：七十年前，匈牙利一个年轻的矿工马上要和新娘举行婚礼，婚礼前最后一次下井，但发生了塌方，矿工永远没有回来。新娘子不相信她的爱人就此离她而去，苦苦等了七十年。前些日子重新整理矿井，在坑道深处一汪积水中发现一具尸体，正是七十年前被埋在井里的新郎。由于没有空气，又浸泡在饱含矿物质的水中，他仍如七十年前一般年轻。新娘子已成为白发苍苍的老妪。她扑在心爱的人身上痛哭。她做了一个决定，继续与爱人完成他们的婚礼。那一幕太动人了：八十多岁的新娘子一身盛装，洁白如雪。头发也如雪。她的爱人，依然那么年轻，闭着眼睛躺在一驾马车上。婚礼与葬礼同时举行。多少人都落泪了。

　　最能考验我们民族道德水准的事情就是美国发生的9.11事件了。9月12号的那天晚上，北大和清华的学生正在敲锣打鼓。成千上万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作为中国著名的两所大学的学子竟然会庆祝？我国一个正在美国访问的记者代表团，当时，看到世贸大楼被撞时，这些记者团的成员情不自禁地跳跃着鼓起掌来。他们的人性到哪里去了？结果被宣布为永远不受欢迎的人被驱逐。9.11事件后，我问了许多朋友对9.11的看法。没有一个不说：炸得好。我气得当即大骂。这真是很悲哀啊。为恐怖行为叫好多恐怖啊。如果是这样的人爱中国，这样对恐怖行为都不反对的人爱中国，那中国还有救吗？中国的媒体就更不用提了。对屠杀了我几千万同胞并且没有认错的日本我们经常说“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对帮助我们打败了日本的美国，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要仇视呢？中国最没有新闻的地方就是在报纸上。1997年戴安娜遇车祸去世。你不管戴安娜这个人怎么样，英国王室怎么样，她至少具有新闻价值。

　　世界各大报纸都在第一版登了这条消息，唯独中国的报纸不登这条消息。那天北京各大报纸的头版新闻是“北京市中小学开学了”。这条新闻就等同报道“北京人今天吃早饭了”一样没有价值。9.11第二天晚上，我坐在电视机旁看《焦点访谈》，我想看看那些国嘴们如何评介9.11这个焦点，结果那天的《焦点访谈》的内容是关于农村党支部加强自身建设什么的。你想看什么？偏没有。你不想听的，偏讲给你。失去了这么多生命的9.11，《焦点访谈》却不讲。我们以这种态度对待别人，别人却不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我们。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就是多佛惨案。去年，一批福建偷渡客乘闷罐车从多佛海峡进入英国的时候，由于在空气不畅的车里呆了几十个小时，人都闷死，只有两个活的。这个事件曝光后，中国大使馆的官员没有一个出面。最后是英国老百姓在多佛这个地方自发地举行追悼会和烛光晚会，悼念那些死去的人。很多孩子来参加，手里拿着中国制造的玩具（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玩具是中国制造）。记者问孩子：为什么来参加追悼会？孩子说：“他们死了很可怜。”在整个追悼会中，没有一个中国人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