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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之死》 作者:包光寒

第62章

  天上飘着雪,风变得阴冷刺骨,黄昏时分,整个城市笼罩着暮色。慧慧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三年,对这个城市的眷恋如同眷恋她母亲一样已深入到她的血液里。她从小就喜欢在薄暮时分散步。以前由她父亲陪着,后来,父亲离她而去,只得由母亲替代。后来,母亲教学任务繁重,她便一人独行了。她喜欢这迷迷蒙蒙充满诗意谜一样的暮色。她认为有无穷无尽的人间秘密人间悲喜闹剧蕴藏在这苍茫暮色之中。这暮色犹如上帝的宽容,涵纳了人间的一切不幸灾难和罪恶。慧慧骄傲娇柔的同时,从小就养成了一种善良同情宽容的品格。她在这苍茫中悟到了人生的真实。

  她像海上的飘流瓶在幽静大街上飘着。远处近处华灯初上亲切而温柔,使人想到母亲的温暖。慧慧看着这明亮的灯火,心中涌起了一股凄楚的暧意。林森已经永远离去了。那个晚上,林森把慧慧留存的最后一线希望给打碎了。林森明确地告诉她,他准备和左丘结婚,态度冷静而坚决。林森说他对不起慧慧。慧慧当时一阵麻木,脑中瞬间出现真空,就像小时候听了父亲告诉她魔法师把奥杰塔公主变成了天鹅后的感觉一样。她觉得她该走了,她摸出门,在大门口她摔了一跤,她没有痛的感觉。后来她又撞在一棵大树上,磕破了额头,血流下脸颊毫无知觉。她摔了好几跤,她不知往哪里去,哪条路通往家里,她在黑暗中借着昏黄的灯光摸了好长时间,总算有点清楚了。她摸到家里时已精疲力尽浑身虚软。门刚打开慧慧就瘫倒在地。开门的是卫,怎么会是卫?慧慧看到卫惊恐慌张的状态觉得有点可笑。卫大声问她怎么啦?她想,没怎么呀,不是很好吗?卫把她抱到他那张肮脏零乱的床上盖上被子,拿着毛巾替她擦了额头和脸。她想,卫真好。她喉咙呼噜一声睡着了。慧慧几乎有一星期没好好睡了。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却更劲。一阵风吹来,慧慧打了个寒颤。天很黑了,路上已没有行人。风伴着她孤伶伶地走着,她仍然觉得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了。想到这她鼻子竟有些酸。父亲母亲都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她眷恋的都市倏地成了她流浪到此的暂栖地。这可亲可爱的落暮和黄昏啊,已变成了遥远的记忆,成了一堆温馨的往事。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凭着感觉,有时连感觉都没了,冥冥中有样东西在向她召唤。她眼光变得呆滞而麻木,脸上毫无表情,一切都变得溟溟蒙蒙的。终于来到了申江畔,她心里蓦地一震。这江水多温暖啊,就像母亲巨大的温床,充满暖意,馨软无比。太累了,应该在床上好好休息了。妈妈我来了,我来了,来了,她慢慢地重复着,嘴巴咕噜着。怎么上不去啊!妈妈你不要我吗?她虚软无力,腿似铅重,怎么也爬不上齐胸的护江坝。她身子软软地扒在坝上。

  这时,一只手掌微微放在她肩上,轻轻地摇了一下,她抬起身看到卫。四目对视。回家吧,良久,卫说。卫扶住她离开了申江畔。到卫的画室时已是子夜。灯光下慧慧的脸色苍白虚弱,目光滞涩木呆,浑身颤栗。卫急忙打开空调,烧了小锅水潽蛋。卫端给慧慧时,她怆然一笑,说了声谢谢。这时慧慧才觉得饥肠咕咕了。她觉得,她做了个长长的梦。慧慧吃了几口,身子温暖了许多。

  “嗳,你怎么会在江畔?”

  卫看着慧慧,很长时间才说。

  “感觉。”

  慧慧心里一动,卫看着她:

  “慧慧,回学校还是回家?”

  慧慧摆弄着手指,低着头,一会儿低声说:

  “裸体资料还要吗?”

  以前卫想拍裸女照,苦于找不到模特儿。卫怔了会儿急说:

  “要,要,”

  “现在,能拍吗?”

  “能能。”

  慧慧站起,缓缓地脱掉外套,没有表情。卫立刻接上两个大电炉。卫准备相机。慧慧看着卫,专注认真,她极平静地脱去胸罩和粉红色三角裤。一瞬间,卫的感觉凝固了。他画过许多女人体,还没有看到过如此白种人样的体型:肤色雪白,腿略长,胸脯丰满,颈脖长而有特色。

  慧慧根据卫的要求,摆了各种姿式,卫拍了两卷柯达。

  “慧慧,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美的体型。”

  卫收拾相机。

  “卫……”

  卫抬起头,他看到慧慧凄怨的眼睛。

  “卫……”

  “怎么啦慧慧,快穿衣服。”

  “卫,过来……”

  卫一阵恐惧紧张,心动过速,他走过去。

  “卫,你,不要我吗?”

  卫的自恋情结被打开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女人面前如此痛苦难忍。慧慧搂住卫,盯住他,盈盈欲滴。

  “卫,吻我……”

  ……

  “卫。爱我吧……”

  ……

  “卫,我就是要小孩……卫,给我一个小孩好吗?”

  ……

  “你别管,让我好好哭,一场……”

  “我他妈的非揍那混蛋不可!”

  林森感到今年的春天特别冷。他在这个城市四十年不记得有这么阴冷的三月。他常被冻得瑟瑟发抖。都三月底了,前两天还下了场少有的三月大雪,使整个空间更加凛冽刺骨。春寒,那看不见的春寒,快把林森的血液给冻住了,有时,他真担心自己的血不在流了,夜里他常常因为冷而撑俯卧撑。一件毛衣一件风衣确实抵不住这冷彻的初春。夜里又冻又饿。

  有时林森整个晚上都坐在那里,思维迟钝,眼光发愣,他不知道要干什么,麻木而锈蚀。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变成神经病了。有时,他想起凡高割下的耳朵,眼前就出现大片的鲜血,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耳根血像蚯蚓蠕动一样缓慢地流下来,林森心里涌出异样的激动和快乐。他慢慢地拿过剪刀,贴着自己的耳朵。剪刀的冰凉让他觉得异常宁静。慢慢地有些语言在空中响起:那是很幸福的,可你别这样,林森。你不要学这种形式,你应该学凡高的精神,好好承受现世给你的一切,并深刻地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林森向空中望去,幻觉中,他看到了许多圣哲,他们在黑暗中对他说着什么。他立刻屏息凝视着,倾听着。有时,夜里两三点他悄悄地出门,在风平路上倘佯,直到引起保安人员的怀疑。

  有时,他百无聊赖,在书架前抽样翻书,脑袋又困又痛,猛地布列顿的一段话让他清醒过来:“在我们继承的许多耻辱之中,我们必须很好地认识到,精神的最伟大的自由是留给我们了的,我们不应当错用它,把想像降低到奴隶的地位,即便奴隶地位本可以引导人们浅薄地称之为幸福的境地,那也等于撇开了人们在自我的深处和最高的正义中所发现的东西。只有想像能告诉我们什么是可能的,这就足以使可怕的禁令稍许放宽一下----足使我们沉湎于这种自由之中而无自欺之虞。”他即刻抄了下来,然后看看书面:《现代绘画简史》。林森哀叹,这是日尔曼人呐!有时,凌晨两点多了,他读书读得筋疲力尽,精神上痛苦万端,他点上一支烟,使劲吸一口,然后撩起衣袖,慢慢地把烟蒂戳向手臂。立刻手臂上冒出股夹杂着肉焦味的青烟。他细细品味着自己的感觉,他的心情异常平静,心的剧痛一会儿就被麻木代替。他的眼里却慢慢地盈上泪水。

  极度苦闷时他会读上几页老波的诗,这时心情就会顿时舒朗:“说吧,美丽的魔女,说吧,你如知道\/请告诉这苦闷的心,\/它像垂死的士兵,被伤兵们压倒,\/又受到马蹄的蹂躏,\/说吧,美丽的魔女,说吧,你如知道,\/请告诉这个垂死者,他已被狼嗅到,\/他已受到乌鸦监视,\/告诉这伤兵\/如果他该这样死掉,\/没有十字架和墓地;\/这个可怜的垂死者,他已被嗅到!”林森想,法国诗歌可以没有雨果但绝对不能没有波德莱尔。有时他对自己失去信心到了极点,浑身瘫软,长时间处于绝望中。这时,冥冥中有个声音沉重地传来:“你只能靠你自己,你自己就是个太阳,你腹中有着千道光芒,此外你别无所有。你要努力把你的思想的光芒照射出去。”有时,他坐在那儿,觉得生命之水从体内一点一点流掉,他觉得生命已衰竭,然后拿出一本手稿,一张一张的烧掉,他细细地体验着心的感受。有时,他去找雅各,想听听他的新发现。

  “你知道挪威那个基督徒方恩吗?他的剧作《充满希望的一天》倒还有点价值。”有一次雅各对他说,他却没听进,眼睛茫然地看着雅各。“眩目的经济指标不是现代化,形成与之相应的现代化的民族气质,形态观念才是完整的现代化,而且这是问题的关键。在今天中国的民族精神中,有封建意识,儒家哲学,也有‘五四'传统,延安精神及文革遗风。我们必须吸收西方的科学和民主精神,深刻地加以反省。”林森一下子盯住雅各,他发现了一个天才,天才出现在亚细亚不是“异化”吗?噢,雅各,你的沉重呢?你会死吗?全世界注视着我们宝贵的文化财富。西方在工业危机后可能得到东方文化财富,而尚未经过工业化的我们必须失去以后才能得到这宝贵的文化财富,无论你头脑是否清醒。林森感到透不过气来,他感到黑暗包围了他,地球仿佛又重新进入了冰川期。“中国的教育本质是私塾式的教育。孔乙己永远只能教出孔乙己。我们的周围实在有着许多陈旧观念。

  就连《中国╳╳报》还时常出现传统观念的文章,那天登一文,说大陆一工程师,辞掉体面的工作到香港去,结果找不到工作,只得去当清洁工云云。当清洁工怎么啦?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工作是没有等级的,劳动是人类的第一需要,只有封建的宗法思想才分等级。”林森的心被刺了一下。你不是一直瞧不起自己这个勤杂工吗?他狂怒了,真想揍雅各一顿。那天,他忽然想踢球了,他让卫买了足球到体育场发疯一样踢了一阵,结果他满面铁青瘫在地上,把中午吃的青菜全吐了出来。回到家里,偶尔在小圆镜前停住,看到自己满颊胡子,眼圈青黑,长发零乱,额上皱纹深刻,像魔鬼一样,他猛地把镜子摔得粉碎,发誓永远不再照了。有时,晚上他在左丘那儿哭了,泪水不断从左丘的指缝间滴下来……“现在新的科学不断出现,边缘科学,交叉科学,我真担心我们信奉的马克思主义会……托夫勒用三次浪潮对社会发展进行了解释,这对马克思的理论是个严重的挑战。”林森忧心忡忡地说。

  那天下午,林森忽然发现柳树上爆出苦茵茵的黄芽,兴奋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立刻给卫打了电话,让他马上来。当卫知道让他来就是为了看柳树抽芽时,卫破口大骂:“你他妈神经病啊?”他们散了好长时间的步,谁都不说慧慧。

  “我实在没法理解康定斯基的理论,他说只有当符号成为象征时,现代艺术才能诞生,点和线在这里完全抛弃了所有的解释性的,功利主义的企图,而转移至超逻辑的领域。点线没有解释性,没有逻辑性这画怎么能成为画?你看他的作品,像构图第二号,简直无法理解。”

  “卫,你这种思维方法不行。你不理解的东西不能用反对的立场来对待,魏格纳一九一四年提出大陆漂移学说,当时不也遭到地质界权威们的嘲笑吗?可现在人们都在纪念他。”

  “林森,你要注意休息和营养,我看你憔悴得不像样子了。”

  “夜里一个人枯坐在那里,真想大哭一场,真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寂寞,孤冷,悲伤。有时候真的使劲流了泪。中国这几十年弯路走得太多了,我们是学马克思主义的。中国的道路就是马克思理论的具体实践。我们都有责任。有时我对现在许多新理论,没法解释时,心里会产生一种巨大的恐惧,这恐惧真会一下子把我打得粉碎。马克思在《对德国工人党纲领的几点意见》中说‘我已经拯救了自己的灵魂。’我多么希望自己的灵魂也能得救!有时我感到自己渺小极了,自己那么含辛茹苦又会怎么样呢?非洲的沙漠化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二万多平方公里的乍得湖都会干涸,滔滔的黄河都能断流,个人又有什么用呢?有时,我真觉得自己的灵魂,思想不在我的脑袋里,真的死了一样。有时真想像川端一样,打开煤气阀。”

  “我明白了,我的画该怎样画。”

  林森的论文《历史·现实·改革》在《理论动态》上发表以后,在理论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报纸上杂志上评论文章不断出现。虽然褒贬不一,但总的倾向是肯定林森的观点的。

  你活着,不想昏昏庸庸的过一辈子,你下定决心,决定去追求些东西,决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创造一些东西,给人类,给社会算是一份贡献,或者说在历史上刻下自己的痕迹,这下可好,灾难,痛苦,磨难,精神上的,肉体上的不折不扣的一并袭向你,使你痛苦万端,使你每日在煎熬中生活,使你瘦得像根干柴一样,或者使你像凡高一样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或者象叶宁一样三十岁就自杀。多么慷慨的奉献!可是谁也没逼你呀,你自己乐意接受这些奉献。

  林森忽然想起了那天雅各说的话:“世界上白痴是最幸福的。”

  下班后,他来到左丘的家。

  “叔叔。”

  冬冬叫了他一声,又继续做作业。

  “来了?”

  左丘没看他,表情平静,继续做菜。

  林森站在左丘的旁边,冷峻的看着她。左丘感到了林森火辣辣的目光。怎么回事?那么多年从没有激动过的心今天怎么跳起来?这感觉怎么这么深刻?以前有过吗?在哪里?那么遥远,爱琴海上做的梦?哦,记起来了,冉冉。冉冉以前每天一回来就这样看着她,然后把她抱到床上狂吻一番,像神经病一样。

  “你和慧慧的关系怎样了?”

  平静的语调,像阿尔卑斯山的森林一样平静。

  林森没有回答,还是盯视着左丘。

  “你应该为你自己好好想想,早点结婚。”

  左丘把荷包蛋盛好,麻利地解下围裙,端上菜走进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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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