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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大学门》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0章 站在河对岸的教授们(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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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门》 作者:倪学礼

第10章 站在河对岸的教授们(10)

  孟校长大着舌头说:“因为我是中文出身,这两年对中文系扶持的少,大家就以为我有心理障碍,就以为我在搞文人相轻、相轧那一套。可是你看看,金河,咱们中文系那些人、那点力量能扶得起来吗?再者说了,在这大众文化喧哗的时代,传统学科非要死扛还有什么意义?”

  金河说:“总有一天,E大人会从情感上理解你的。”

  孟校长眼泪出来了,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这次申博不成,我就背行李卷儿走人。”

  金河说:“没那么悲观,没那么悲壮。我们就要扣响那扇门了。”

  孟校长趴在天桥的栏杆上,呜呜地哭。金河不劝他,默默地看着他哭。哭完了,孟校长揉了揉眼睛,说:“我们走。”

  过了半个多月,有一天,传来消息说,E大申博的事黄了,学校一片哗然。气氛相当紧张,中文系的人就差打横幅在校内游行了。金河憋了两天,还是忍不住给孟校长打了个电话,可是电话通了却没话说了。两个人在电话里“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气。最后,孟校长念了李清照的两句诗:“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又过了半个多月,有一天,传来消息说,E大申博的事成了。上次传说,学科评议组一共十三人投票,才得了七票;这次又传说,得了十一票。不管怎么传,反正是真成了。学校一片沸腾,有放鞭炮的、有喝酒的,就跟打了大胜仗似的。金河又给孟校长家打了个电话,保姆说,孟校长领着女儿去海南休假了。

  这天夜里,金河没看书也没写东西,早早地就爬到了云霞的床上。一上去,就知道坏菜了。不管怎么摸怎么撸怎么蹭,云霞身上都是不凉不热半温吞,真有点像在被窝里捂了一宿的塑料模特了。他害怕了,把手抽回来,偷偷地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发现自己的手很热身上却半温吞,原来是自己出问题了。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你抱的哪是塑料模特?那是麻袋!既然是扛麻袋,你就得会动,就得会使巧劲儿,不然你的腰就要折。“扛”了半天,累得腰酸背痛,还是不行。他又想:就当她是别的女人,就当她是“她”。紧接着他为自己的龌龊感到脸红:马上就要做博导了,怎么还能有这种流氓想法?怎么还能去玷污美破坏善?想到这里,他不动了,像个死人一样。她抱着他,像抱一个孩子,非常有耐心地抚摸他,安慰他,鼓励他。他竟然在她怀里睡着了,睡得跟死猪一样,她把他扔到床上他都没醒。

  看着熟睡中的他,她恶狠狠地说:“你不是没能力,你完全有这个能力!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思想不到位,认识没跟上,服务意识差。知道你犯的什么错误吗?这叫不作为!”

  他被楼下的叫声吵醒,迷迷糊糊来到窗前,朝下一看,是古树林在楼前的树下张牙舞爪地冲他家喊。几个晨练的人停下来傻呵呵地看着古树林。他打开窗子,把头探出去。

  “古老师,有事吗?”

  “金河,你凭什么说我有精神分裂症,你凭什么说我有病?你才有病呢!”

  一辆汽车从古树林身边开过去,汽车声淹没了古树林的喊声。

  “你说什么?”

  “你他妈才有病呢!这次听清了吗!”

  说完,古树林扬长而去。

  就在这一天,他回了老家,去给爹上坟。在爹的坟前,娘给他讲了爹死时的真实情景。原来,爹死前除了说“三儿都是博士了,三儿是从小西沟出去的,咱得让三儿记住小西沟”之外,还说了很多话。他要戴博士帽的事在家乡林东县引起很大反响,县长决定在他戴帽那一天接见爹并表彰他为社会培养了那么好的儿子。去县里的头一天晚上,爹一宿没合眼,一会儿躺下,一会儿起来,弄得浑身大汗,被子都湿透了。爹说,我问过乡中学老师了。娘说,你问什么了?爹说,我问了博士是多大的官。娘说,老师怎么说的?爹在炕上边走边说,老师说,比县长都大,跟市长差不多。咱不说市长,就说县长,一个县长最少顶十个地主吧,按一个地主趁六个粮仓算,那就是六十个粮仓。六十个粮仓,咱家有六十个粮仓呀,一后山坡都装不下!供三儿上学,咱们朝好多人家借过粮食,还是早还了,可我当时说过,等三儿上了大学当了大官我要加倍还!哪天我把三儿叫回来,让他打开粮仓,可劲儿地装,咱们三倍地还!三儿让咱金家祖坟冒了青烟!他对得起他这个爹了,可他这个爹对不起他呀!从小到大,我没让他吃过一顿饱饭,到现在,他的身子骨还那么弱……早晨,爹吃了六个粘豆包之后,还要吃第七个,娘不让他吃。爹说,得走六十多里山路呢,不多吃点行吗?咱不能没精打采地去见县长,咱要提着气、提着神去!说完又吃,结果卡住了,虽然用水冲下去了,却呛出了一口血,然后倒地身亡。听完了娘的讲述,他什么也没说,让娘先回家了。他躺在爹的坟前,一躺一整天。第二天、第三天他仍旧来坟前躺着,羊倌们以为出了什么事,都赶着羊群到对面的山上远远地看着他,他也不吭声,就那么躺着。第四天,他离开村子回呼和浩特了。

  他刚背着包进了校园,就遇上了柳琴声。她一见他,“妈呀”一声,倒退了一步。原来,他胡子拉碴,一脸黢黑,头发蓬乱,像刚从柴垛里钻出来一样。她问:“金老师,你怎么了?”他说:“我回老家了,刚下火车。你干啥去?”她说:“我出去吃点饭。”他说:“我也没吃呢。”她说:“那走吧,我请你。”

  到了饭馆,他也不客气,点了四个菜、一个汤、四样主食,主食是炒面、炒饭、炒饼和水饺,弄了满满一桌子。他去洗了脸净了手,坐下来慢慢吃。他夹东西就像小学生写生字一样,一排排往前推,留在盘子里的非常整齐。嚼得很细,就像中学生自习时翻书一样,发出蚕吃桑叶的“刷刷刷”的声音。吃两口,停一下,看看盘子,就像大学生在考场里拿着考卷仔细琢磨,先动哪一个,后动哪一个。他不说一句话,吃得紧张而有序,吃得大汗淋漓,吃得眼睛潮湿。她几乎一口没吃,张大嘴看着他。

  “你没事吧,金老师?”

  “没事呀。”

  “你流泪了。”

  她说着,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擦了擦。

  “我吃饱了。”

  “吃饱了就哭吗?”她心说。

  “在对待粮食的问题上,你们这些城里长大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理解像我这样从农村念书出来的人。”他莫名其妙地说。

  “……”

  “我害怕粮食,崇拜粮食。”

  她更摸不着头脑了。

  “这么跟你说吧,我跟粮食的关系,就如同跟孟校长的关系。”

  “孟校长?”

  “为申博,我也算是尽了全力。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

  “当年考大学,第一类院校第一志愿我填的是北大,第二志愿填的E大。分数出来了,结果离北大的出档线还有五六十分,连边儿都够不着。你知道谁都不可能录第二志愿,我只有走二类了,而二类我是随便填的,如果真走了二类,我的命运可想而知。孟校长当时是E大中文系的招生老师,在最后关头,从身后的柜子顶上找到了早被他甩了出去的档案,录了我。后来他跟我说,他看我的家庭住址写的是某县某乡某村某组,就有一个感觉:不录这个学生,良心上过不去。”

  “明白了。士为知己者死。”

  “嗨,我也说不清。事情已经过去了。‘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9

  博士点批下来了。孟校长在主持召开校学位委员会,讨论首批博导人选的问题。会议开了三个多小时了,问题还是一锅粥。会议的气氛是沉闷的、焦虑的、躁动的。已经有三四分钟没人发言了,大家都在挺着、都在抻着、都在熬着。就在这时,金河腰间的“鸟”叫了。他把头低得很深,趴在桌子下面轻轻地去说“鸟”语。

  “是金老师吗?”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我是。”

  “听出我是谁了吗?”

  “对不起,没有。”

  “我是冬梅。”

  “冬梅?哦……冬梅!”

  “我过几天要去呼和浩特。”

  “欢迎欢迎。”

  “我考上E大影视剧作方向的研究生了,马上要去面试。”

  “……”

  “我能跟你吗?”

  金河站起来走到墙角,说:“哦,这事再议吧。”

  他关了手机,向外望了望,无意间发现窗前的玉兰树已经冒出好多花骨朵了。不知不觉地,春天就在跟前了。忽然心头一热,他想起了呼伦贝尔草原,想起了在草原上静静流淌的诺敏河。

  此时的呼伦贝尔草原,应该是“青草拔牙,老牛喝茶”的时节了。

  他什么时候还能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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