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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门》 作者:倪学礼

第24章 六本书(8)

  系党总支书记在复试小组表决的时候依然把石春山偷书的事端了出来,弄得大家有些为难。金河站出来说:“石春山从一个小山沟里出来念书不容易,他的毕业论文是用同学用过的纸背面写出来的,但那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本科生的毕业论文。他是犯过错误,但我相信,只要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不会让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失望的。”好多老师都教过石春山,大家都认同金河的意见。最后,石春山、老板的女儿和另外一个学生因为复试表现出色被顺利录取。

  金河的这道坎儿总算是过去了。

  石春山经常参加研究生的读书沙龙,研究生们都很佩服他。得知他被录取的消息,大家都很激动。当天晚上,他们以沙龙的名义在校园的茶馆搞了一个庆祝活动,作为石春山的论文指导老师,金河和柳琴声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学生们搬来三箱啤酒,大家都敞开肚皮喝。喝到高潮处,柳琴声把金河资助石春山三千元钱的事公布于众。石春山听了之后,眼睛湿了。金河内心有些羞愧,但最终发现石春山对那三千块钱并不摸底时,他也就释怀了。一位女同学说:“金老师,你为什么对石春山那么好?我们都吃醋了!”金河说:“那是因为我从石春山身上发现了自己的影子。”一位男同学说:“金老师,你希望我们身上都有你的影子吗?”金河说:“每一个老师都希望自己的学生秉承自己的风气,又希望他们是一个全新的人。这跟一个父亲在对待自己的孩子时所持的情感是一样的。”柳琴声对学生们说:“金老师是把你们当成他自己的孩子啦,你们可别让他失望啊。”话说到这儿,石春山失声痛哭。哭完了,他也宣布了一个秘密,他原来和金老师是高中的校友,他们都毕业于赤峰市林东一中,多少年来,林东一中的人都以有金老师这样的校友而自豪!金河有些愕然,他没想到石春山会把他们的同乡关系给抖搂出来。石春山还当场宣布,为了报答金老师,他研究生毕业后一定回到他和金老师共同的母校去教书!

  大家都很感动,举起酒瓶子一阵乱碰。趁混乱之际,金河和柳琴声悄悄地走了,他们想把空间都留给学生们,因为他们好不容易有一次释放真情的机会。

  朦胧的月光下,路边树的影子有些暧昧,一种不知名的虫子突然叫了一声。虫鸣声隐去,夜更加寂静了。金河和柳琴声的心跳声凸现出来。他们彼此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她说:“说点什么吧。”他说:“说点什么呢?”又走了一段路。他说:“琴声,你知道吧,赤峰这个地方虽然穷,但特别出人才。赤峰人聪明、勤奋,只要有机会念书,都能念出来。石春山就是典型的赤峰人。”她说:“你对他毕业后要回老家教书怎么看?”他说:“他应该回去。”她说:“你当时为什么不回去?”他说:“我一个博士,回去用不上。”她说:“你在包头跟我说过,你念书就是为了这辈子彻底离开农村。”他说:“真正离开了又想回去,可又回不去。”她说:“明白了,‘灵’想回去‘肉’却不干。于是,你才想办法帮助石春山这样的人,以求得心灵的短暂抚慰。”他说:“还是你理解我。逃离农村所产生的愧疚,会让我的灵魂终生不得安宁。因为在那片依然落后的土地上,还生活着我的亲人,那里有我的根呀。人要是没了根,什么名誉、地位、金钱,统统都会烂的,连垃圾都不如。你就说我吧,上完本科上硕士上完硕士上博士,毕业以后评了讲师评副教授评了副教授评教授评了教授又申请博导,大半辈子都在攒书,而这些书这辈子我自己都不会看第二遍的。头一天夜里打完电脑第二天一早头晕脑胀地去给本科生上课,我就感觉到自己是在造孽。刚走上讲台时,我的理想是一二十年后要让天下桃李芬芳。可我现在却陷入了一滩名利的烂泥当中!”她上前轻轻地抱住他,说:“你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我多么希望你卸掉它们。”他说:“我也愿意在平淡中诗意地栖居着,可是我做不到。”她说:“是啊,卸掉它们你就不是你啦。”他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趟过自己这条河呢……”

  自从金河把主要精力投入到申报小组后,李冰河对小组的工作就不着调了。他不但迟到早退,还动不动推诿,有人找他请示什么事,他都说去找金老师他不管。金河一时间被各种琐事弄得手忙脚乱、顾头不顾腚的。因此,他对李冰河一肚子邪火,几次想破口大骂,都忍住了。等把小组的工作理顺了,金河想起了李冰河的好。上次“申博”,全部琐事都是李冰河干的,而最后的功劳他金河一点没少。是啊,凭什么人家扛雷,自己下山摘桃子?这样想着,他也就理解了李冰河现在的情绪。脑瓜一热乎,他就把李冰河叫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室,他打算推心置腹地跟他谈一谈。没想到,他说什么,李冰河都说无所谓。金河被逼急了,他拍着桌子说:“那你对当博导也无所谓吗?”李冰河说:“当然有所谓了。”金河说:“那你还吊儿郎当的,那你还不振作起来?”李冰河说:“我可以振作起来,我可以把小组的琐事、烂事、屁事都扛起来,你把能博导给我吗?”金河说:“不能。可话又说回来,我们干这些事,又不仅仅是为了当博导吧?”李冰河说:“那你为了什么?”金河说:“说得小一点,是为了学校的学科建设;说得大一点,是我们的良知使然。”李冰河在心里骂道:你他妈表面超脱,内心攥得比谁都紧,什么好事都落不下你。金河又说:“冰河,我们不能在现实的漩涡里漂流的太远,有时还得回望一下彼岸。”李冰河说:“我没你那样的境界。见到好处了,哪怕它在阴沟里,我都钻进去;否则,不管什么东西掉进阴沟里,我都会闭着眼睛迈过去,直奔我想去的地方。”

  李冰河扬长而去。金河一声叹息。

  云霞又从班上给金河带回来一个小道消息:李冰河利用研究生的读书沙龙在给那些有家室的企业家介绍情人,说白了就是拉皮条。这个消息引起了金河的警觉,他打算抽时间去沙龙看看。没等他去呢,他的一个女研究生来找他签字啦。那个女研究生要退学,理由是要去做全职太太了。当金河得知那个女研究生是在沙龙上认识的她即将委身的那个男人时,他说:“你放着书不念,当心被人骗了!”那个女研究生说:“女孩儿之所以念书最终还不是为了找一个有经济实力的男人?再说了,谁骗谁还不一定呢?”

  金河被那个女研究生的无耻激怒了。他把她的退学申请书一把扯烂,咆哮着把她赶出了办公室。

  晚上,金河去了校园茶馆的读书沙龙。一开始,把门的服务员不让进,金河报了名字,门才被打开。沙龙的活动被挪到了二楼的一个包房里。里面灯光昏暗,乌烟瘴气。三个男人每人抱个女学生在声嘶力竭地唱着卡拉OK。李冰河在一旁抱着一瓶酒自斟自饮。最近,他常常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

  金河冲进来一把薅住李冰河的衣领,将他拖到走廊上。金河指着李冰河的鼻子说:“你立马让这些老板从沙龙上消失,你立马把这些女学生给我从魔掌下解救出来!”李冰河说:“你疯啦!”金河说:“不然我就报警。”李冰河说:“你简直就是变态。我们只不过唱唱歌。”金河说:“你真是不要脸,你真是禽兽不如。”金河说完,拿出手机,就要拨“110”。李冰河一看金河要动真格的,就说:“好,我让他们滚,我这就让他们滚!”

  也不知李冰河进去都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那三个男人相继从包房里出来了。其中一个走到金河身边把嘴凑到他的脸上,用臭烘烘的热气把他的脸吹了一遍。

  “你要干什么?”

  “我要记住你这张完美的脸。”

  孟校长突然打电话给金河,约他来家里喝酒。金河也没问孟校长为什么请他,就丢丢地来了。三杯酒下去,孟校长问起了李冰河给老板们拉皮条找情人的事。看样子,孟校长什么都知道了。金河说:“冰河把那些老板介绍到沙龙里,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是那些女学生们自己扑上去的。”孟校长说:“你就别替他遮掩了,家长上午已经找上门了,我打算建议何书记让纪委调查此事。”金河赶紧说:“我都处理完了。那个女学生不退学了,她的父母也放心地回老家了。”孟校长说:“真的?”金河说:“真的。我上午亲自把她的父母送上火车的。”孟校长说:“以后要出事,我拿你是问。这个李冰河真是辱没斯文!”金河说:“是有点辱没斯文。”孟校长自斟自饮了一杯酒,说:“我记得你上次问过我首批博导遴选的事?”金河说:“我那是替李冰河问的。”孟校长说:“你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确定吗?”金河说:“这些俗事我从来不关心。”孟校长说:“真心话?”金河说:“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虚伪?”孟校长弄了个大红脸,他沉默了一阵儿,举起酒杯,说:“我敬你。”两个人把酒喝了。孟校长夫人端菜上来,她把菜放下,吞吞吐吐地对金河说:“金老师,自从您上次来家里,老太太见了您之后,一直念叨您。”金河说:“老太太挺好的,脾气和性格跟我娘差不多。那我进去看看她。”

  金河起身进了孟母房间,孟校长给夫人递了个眼色,夫人也跟金河进去了。孟校长则以极快的速度悄悄打开家门,溜了出去。

  孟母躺在床上,好像是病了,目光有些呆滞。金河刚在床边坐下,孟母“腾”地就起来了,她一把攥住金河的手。

  “非子呀,你可回到妈身边啦,妈整整找了你三十年,这三十年妈找的呀,连自己都丢啦,妈都不知道妈是谁了。”

  金河心想孟母大概是认错人了。他心里有些难受,就爱怜地看着老太太。孟校长夫人感到不好意思,就躲到卫生间去啦。孟母伸手去摸他的脸。他感到有些别扭,但他还是配合了孟母的抚摸。

  “非子呀,你能躺在妈的身边吗?”

  “我……”

  “你要是躺在妈的身边,妈的魂儿就回来了……”

  金河脱了鞋,上了床,半躺在孟母的身边。孟母不说话了,轻轻地把头依偎在金河的怀里。金河有些僵硬地搂着孟母。不一会儿,孟母就睡着了。金河把孟母的头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上,然后下了床。他来到客厅。孟校长夫人也从卫生间里钻了出来,她红着脸指着沙发对金河说:“金老师,您坐。”

  金河一屁溜在沙发上。

  “金老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原来,孟校长有个弟弟叫孟非,八岁的时候在张家口火车站走丢了,孟母当时就辞了工作,满世界找,一找就是三十年。孩子没找着,人却得了间歇性精神病。孟校长要面子,这么多年一直封锁着消息,没让外界知道。孟母犯病的时候一步也不能离开家门。她出门的时候都很正常,人们根本看不出她是个病人。她上次见了金河之后,不知为什么就把他当成孟非了,天天喊着要见她的儿子,见不着就又犯病了,并且比以前还厉害。孟校长实在是没辙儿啦,只好以喝酒的名义把金河骗来。

  “真是对不起啦……”孟校长夫人来回搓着手说。

  金河感到了无比的羞辱,他用手指抠着沙发,手心都抠出了汗。他闷坐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

  他开着车在街上瞎跑,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个建筑工地边上。他把车找地方停了,然后下来,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远远地看着在脚手架上干活的农民工们。他以前也经常从建筑工地边上路过,每次他都想,如果没有娘,说不定他就站在那脚手架上呢。他高中毕业时没考上大学,是娘跟他一块绝食,爹才又给了他一次复读的机会,他第二年才得以考上E大学。娘大字不识一个,甚至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却知道读书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因为爹当年是富农成分,又唱过戏,属于纯粹的坏分子一类,生产队和大队的那些掌权的人往死里整他,而他天生又是不肯向权贵低头的人。有一次,大队书记的娘过六十岁生日,大队书记请爹去给他娘唱戏,爹装病不去,大队书记后来找了个借口,让爹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了一盘新鲜的牛粪。这件事,让娘明白了一个天大的道理:要想不被人凌辱,就得当官;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要想出个当官的,只有念书一条道。娘认准了金河会念成书,于是说什么也要把他供出来。他呢,也不负娘的厚望,从书本中找到了一条通天的大道。自从进了城后,他每每路过建筑工地边上,就停下来看一看,有时一看就是个把小时。他知道他是在寻找可能存在的另一个金河。另一个金河在他的梦里,而他的梦一直跟正在盖着的大楼有关。多少年来,他反复做着这样两个梦:一是在刚刚封顶的楼上种麦子,那麦田海海漫漫的,怎么走都走不到边;二是他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不是朝下而是朝上。他愿意把第一个梦解释成“高中(种)了”,把第二个梦解释成“上天了”,反正都跟他已经脱离了的、他所痛恨的他的出生地有关。他之所以寻找另一个金河,那是他害怕原本的金河淹没在都市的浩荡的人流中。这个动机已经渗透到了他的潜意识里。在确定没有找到另一个金河时,他才有勇气确立原本的金河是存在的,并且这种存在在脚手架面前是有价值的。他自认为这种价值是他奉献给娘的至孝。

  有两个农民工过来了,他想上前跟人家搭讪两句,可人家像没看见他似的,说笑着走过去。他有点生气,可又一想,人家凭什么答理他?就因为他比人家穿得干净,就因为他身后有辆破车?这些跟人家有什么关系?他因此对自己多年来通过读书所养成的自尊和心性产生了怀疑。其实,他早就知道他所谓的自尊和心性都是炫耀给人看的,它们如同书纸一样薄,一戳就破。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罢了。刚才在孟校长家,孟校长夫人给他讲了孟母的故事后,他的自尊和心性终于被戳得像筛子底一样了。

  拖着快要坍塌的身体,他回到了娘和金海的住处。一进院,他发现小保姆正在窗下洗头呢。小保姆是他几天前从劳务市场雇来伺候娘的,因为娘再有三天就要做手术了。

  他径直进了屋里。金海一个人出去转了。娘在给金河做棉袄。娘认为城里人穿毛衣纯粹是自己糊弄自己,还是穿棉袄好。金河阻止不了娘,也就由她去了,尽管他知道他肯定不会穿那棉袄。他问:“娘,洗澡了吗?”他昨天安排小保姆给娘洗个澡,并且特意买了个大塑料盆,还给了小保姆五块钱加班费。娘说:“不关小保姆的事,是我自己不洗,七十多年没洗过澡,也活到今天了。”他说:“那不行,身体太脏刀口要感染的。”

  他来到屋外问小保姆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保姆把五块钱掏出来递给他,支支吾吾地说:“奶奶身上味太大,用水一泡,跟厕所似的,我差点吐了。”他气得脸煞白,小保姆也是个农村孩子,来城里才一年多,就忘本了。他说:“也罢,你去烧开水,我来。”

  小保姆把开水烧好了,他把她支走让她出去买菜,然后,他就给娘脱衣服。娘有些抹不开面子死活不肯脱,他说:“娘,你还挺封建。”娘说:“你别瞎闹了。”他说:“我小时候,你还把我拉屎撒尿呢。”娘说:“可你现在都四十多岁了,都是大学教授了。”他说:“多大岁数也是你儿子,大学教授也是你儿子。”说话间,就把娘的外衣秋衣秋裤脱下来,然后把娘抱到盆里。

  娘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最多七十斤。两只乳房像两个泄了气的气球挂在胸前,一副枯竭状。肉皮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土屋里墙上糊的报纸,时间一长遇到水汽后脱落了。他不忍看下去,把脸扭到一边。娘开始自己往身上撩水。他想,娘是被生生榨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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