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明天处理了霍女士的房产，开着大巴回到了桃树园。老于世故的二赖头眼见一辆大客成为他的个人财产，尾巴几乎翘上天，每天坐在大巴上指挥这指挥那。大巴像一片白云飘过高速公路，一天行程几千里，令没见过世面的桃树园人动了心，想那大客一定到南京到上海，于是每天都有人在大巴前转悠。白手也来了。白手有个儿子在县城一家武校学武。论学龄比一头老母猪长点；论资格，一般大他几岁的新生要称他为大哥。这小子学的是翻跟斗与散打。也许不是学拳的料，学七八年了却只会些花拳绣腿，又自称自己什么都会了，便今个找张三比试明个找李四切磋，少不得给学校惹了麻烦。学校为了严肃校纪校风，要开除小手学籍。熊一刀望子成龙心切，托人说情学校这才答应留校察看。可是小手却屡教不改，在学校对他察看的三个月内，连续戳了三回纰漏。第一回因为洗菜盘。食堂将就餐学生分为若干组，每天菜盘由值日生洗。有回轮到小手，小手却叫对面的一个小不点去洗。那小不点说临不到他洗。小手说：“小狗日的看你找揍，快拿去给我洗。”说着手已伸出。小手还没打着人家手就被人接住了，那是一个比他大得多的男孩。小手恼羞成怒，伸出另一只手进行反击，小不点怕大男孩吃亏立刻冲向小手，三个孩子立刻打成一团。俗话说：好手难敌双拳，战到最后，小手一个手指被小不点咬了一口，大男孩衣服被小手撕破了。校方知道后，给予小手和另外两个孩子警告处分。第二回是因为抽烟。学校禁止学生抽烟，偏这小手是烟鬼子，想戒又戒不了，烟瘾犯时，就躲到厕所里去抽。有一回，刚点着火，就被小不点发现了。小不点向校长汇报，学校再次处理了小手。第三回是因为一个女孩子。小手不学无术，又见色起意。邻桌有一个女生颇有几分姿色，小手就时常以目传情，言语挑逗。一次在给那女生写情书时，被那个好打不平的男孩子看见了。那男孩说那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小手说是他的，双方说不上十句话又动手打起来。这场战争引来该校近半师生的观看，时间持续了半小时。激战中，小手用凳子砸破了那男孩的头。校方又要开除小手。虽然熊一刀再次托人求情送厚礼，校长还是坚持了原则。小手回到家里依旧东游西荡，惹是生非，叫出门打工，两天一过又跑回来。明天开车回来，白手就和熊一刀商量，咱不如让小手跟明天跑车，由他给，一月少不了500块。熊一刀面露难色。白手道：“事在人为。”听女人说事在人为，熊一刀变了脸色说：“我们只是说说，他不肯就算了。”白手说：“吃醋了？”熊一刀说不过白手，只得说好吧。

　　一大早，白手来找二赖头。王兰英说跑路线去了。白手不懂路线，问王兰英是不是上面又有什么新的惠民政策。见王兰英不说话，又说道：“我早就说过兰英姐是个有福的人。命中注定要大富大贵享清福的。现在好了，有明天开着大客，苏州桃源来回跑，那钱还不是像河水似的往家里流。放句话撂这儿，不出三五年，朱友四也不如你家明天呢。”王兰英听了，就转过脸来，说咱明天就是命好。从小算命的就说他长大是有贵人相助的，想这贵人就是霍女士了。白手笑说：“不错，没出一点力气就得到一辆大客，不是贵人相助是什么。”王兰英脸上有了喜色。白手进一步道：“金凤怎么没回来？”白手一语末了，王兰英又把脸转过去了。

　　直到黄昏，二赖头才回来，满脸笑容绽放。白手就站起来说：“回来了。”二赖头点了下头，径直走向房间。二赖头打扮有些奇特，一条玄色带松紧的大脚裤，一件不贴身长袖衬衫，一顶崭新的灰色鸭舌帽。鸭舌帽是前几天买的，在回村第二天，有人看见二赖头在车上咋呼，就说二赖头你这样进城能不影响市容吗？二赖头就到帽店买了这顶鸭舌帽。过了许久，二赖头才出来见白手。见面时二赖头还开了句玩笑，说是高层领导会见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白手不知撒切尔夫人生得什么样，但是撒切尔夫人前有个英国首相，便觉面上有光。神采飞扬之余，白手大大方方与二赖头握手寒暄。二赖头捏着白手的手，想起美好的过去，一时间紧握不放。直至白手抽了手，二赖头才从幻觉过渡到现实。二赖头开始问话，白手就说起儿子小手。武校毕业，武功自然了得，想在二赖头车上谋个事做。二赖头说带来看看。

　　第二天下午白手带小手来面试。二赖头早闻小手烟名，故小手一进门，就递烟点火。那小手也不客气，接过烟就猛抽，动作潇洒干练。二赖头看得呆了，想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更让二赖头叹为观止的是小手吸烟时竟叉开腿，每吸一口后，又习惯性地做了个弹烟动作。观察了半天，二赖头发现小手的手很小，想这也是学武的？白手似乎看出二赖头的意思，笑道：“我说过咱小手学过武的。学武的人手都是这样，天天往墙上捣，再长手指也捣短了。”二赖头忙摆手道：“既然从武校出来的，又身怀绝技，就不用表演了。破例录用。”白手一听欢喜，忙叫儿子称谢。二赖头一挥手说：“不用了。”接着向小手介绍了工作情况，说不过跟着车来回跑，月工资500元，包吃住。

　　二赖头第二天就叫小手上班了。小手的职责是押车。所谓押车，用二赖头的话说是维持秩序，保证运输安全。其实不然，很多时候是让小手帮他敲诈乘客。凡上了车的乘客，他二赖头要多少，乘客得给多少。否则就要小手使用手上功夫逼迫乘客就范，这是二赖头跟人学的。年轻时，有次二赖头从省城回家，在车站广场遇见个穿红T恤衫的中年男人，那人说到桃源30块。二赖头跟那人上了车。谁知上车后，那个穿红T恤衫的男人向二赖头多要十块。二赖头不肯给。那人说他是道上人。也就在那个时候，二赖头发誓，将来做了交通局局长，一定要严惩那些不法分子。现在二赖头没当上交通局长却学起了那些黑车的经营方式，人性变化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眼见许多乡亲来坐车，二赖头板起面孔叫道：“南京二十，铆州四十五，苏州五十。”面对这样的收费标准，有人就退缩了。望着退去的人群，二赖头咬牙切齿，骂声连连。

　　要说二赖头出车成功，是进了双龙镇以后。在双龙镇，一下子上来很多人。等那些人坐稳后，二赖头立刻递上一张张名片。名片是新打印的，厚厚一沓放在方向盘旁边。接了名片的人问二赖头发车时间与名片上的发车时间是否吻合。二赖头说如果坐不上车，他二赖头车都能给人。那些人就立刻打电话，叫赶路的亲友在某某处等车。这一天是二赖头生平最体面，最风光的一次出车。所以晚上车子进村，二赖头举起鸭舌帽向站在村口的几个闲人挥手致敬。挥着挥着就停下来了。二赖头看到了一块牌子。

　　王兰英已把饭做好，连荤带素七八个菜。二赖头早在电话中说他和明天今天出车成功，想庆祝一下。太阳还一竿高时，王兰英就从来福小店买回了千张、豆饼、凉粉、花生米。凉粉是不要上锅的，切开倒上酱醋撒上油盐，拌拌就可以；花生米也不用费事，拆开袋口倒下来就能送进嘴巴里。要动锅铲的也只是千张、豆饼。上午十点，王兰英就将菜做好了。晚上，二赖头看到桌子上的菜，心就凉了，如凉粉一样凉，想这哪是待客的菜呢。猪肉、牛肉怎么不买点？要知道咱小手可是功臣。王兰英说去迟了，小店没有。二赖头就对小手说：“小手，这也不能怪你婶娘，将就一次吧。”小手就大大咧咧说：“自家人，随茶便饭就行。”酒拿上了桌子，二赖头让明天当酒司令，明天心里自然不透索。又见小手架起二郎腿嘴含洋烟，明天更是不悦，倒酒也就或多或少。二赖头在一边说，怎么泻酒呢？明天说我没泻过酒。二赖头说：没泻过可以学，一切从零开始。明天提高嗓门说：“学、学、学，我早想学了，没有人教我。”二赖头说，“今天我不是教你了？”明天不再说话，将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二赖头不高兴地说：“小手是客，要注意影响。”明天又拿起酒瓶。这一回拿出了功夫，写了个八分杯。二赖头又说：“陪小手喝两个。”明天略一迟钝，小手反客为主，端起杯子对二赖头说：“我先敬表叔两个酒。”二赖头一惊，想这孩子真懂事。忙说我在家的，本该敬你。小手道：“我不是小么。”二赖头喝了酒，手敲桌子说：“明天，你看小手多知书达理。”明天脸红无语。这时小手又欠身伸脖子，说：“我陪明天哥喝两个。”二赖头在一边又急了，说：“明天，你怎么搞的，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你要学呢。”小手听了就摇头晃脑故作谦虚说：“叔，我哪能跟明天哥比。”看着小手摇头晃脑的样子，王兰英在一旁道：“吃饭吧。”二赖头又恼了，说：“才喝多少酒就吃饭了？”

　　明天与小手喝了两个酒，又两个酒，后来两个酒是明天还小手的。桃源县规矩，喝酒也讲欠账还账的。二赖头怕小手喝多了，白手怪罪，便草草收场。但小手还是有了几分醉意。二赖头怕出事就叫明天送小手回家。明天送小手回来后，二赖头想起一件事。明天问父亲什么事。二赖头说他想弄个牌子挂在村头，但不知怎么弄的。明天说，到城里找广告公司，不过名字得先想好。二赖头说这个好办，你去找纸笔，我现在就将名字和内容定下来。明天说，得有新意。二赖头说：“没新意，谁弄。”明天找来了纸笔。二赖头手握钢笔在纸上直捣却又写不出一个字。明天就说找人写吧。此时二赖头面子值千金，再不愿求人的。明天又说，就叫桃树园长途汽车运输公司，名片上也这么写。二赖头说口气太小了，再说这车是咱们姓李的，不是桃树园的。明天说那么就叫李氏长途运输集团吧。名字有了，下面是内容，这又让二赖头颇费了一番心思。明天说：“咱们是搞运输的，只能从运输两个字上下功夫。”在明天的启发下，二赖头就有了思路，忙草拟了三个方案：一是名片的翻版。二是本豪华大客，跑苏州上海，上午八点发车，下午两点返回，拉人兼带行李。三是李氏长途运输无限集团，本集团承运到南京、苏州的旅客，座位舒适，价格优惠。二赖头左看右看，选择了第三个且作了修改，内容是豪华大巴，美观大方，内设空调、录像，座位雅致舒适，是你外出务工旅游的理想选择，李氏长途运输无限集团为您提供优质服务。几天后，在友四的对面亮起了一块有霓虹灯装置的招牌。晚上，霓虹灯一亮就惊动了朱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