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看到围观的人群没有散去的意思，李晓梅索性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等着王大平跟上来，与王大平并肩走在一起，边走边对王大平说着别人无法明白的话，甚至表现出乡村男女在公开场合少见的亲热。

　　王大平跟着李晓梅走进乡政府，走进乡长的办公室兼卧室，看着公家人生活起居的场所，看着公家人真实的生活。他心目中的公家人过着简单平实的生活。两间不大的屋子相互连在一起，构成一个套间。外间靠着窗户安放着一张并不很大的办公桌，桌子上堆着一些材料和报纸，放着一只很大的喝水杯子。一把木制的靠背椅子放在桌子旁边。桌子不远处是两个木制的书柜，占据了一面墙壁，透过柜子上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放着的书籍、报纸和文件。与柜子正对的墙壁上有一个通往里间的门，门旁边放着一张陈旧的桌子，桌子上面放着几只喝水杯子和一把铁皮暖瓶。正对着房门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张本省地图和本县地图。地图上清楚地标明了本乡在本省的位置，标明了本乡的地理、物产和地形。

　　“到里面来坐，外面人太多，说话不方便。”王大平被李晓梅请进里间，“坐到沙发上吧。”

　　“好，好。”王大平局促地环视乡长的卧室。里间的设置比外间好得多，一张大炕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一。炕上仔细收拾过，用报纸和壁纸糊了墙裙，铺着厚厚的褥子和崭新的床单。床上并排放着两床折叠整齐的缎面被子，被子上面放着铺了枕巾的枕头。炕旁边是一张干净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盏台灯、书籍和说不上名堂的物件。桌子旁边有两只单人沙发，沙发中间放一小茶几。茶几上铺着玻璃，玻璃下面压着一张风景小日历。靠着炕的另一边放着一个脸盆架，上面放着脸盆和香皂。整个房间整洁而素雅。“这就是公家人的卧室啊。我哪一辈子才能有这样的生活啊。”王大平忍不住暗自感叹。他没有机会见识公家人的卧室，没有机会享受公家人的生活，对公家人有着神秘的向往。他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到过老师的办公室，见过老师的起居场所。但是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家人的生活。许多老师家在农村，在办公室兼卧室里批改作业和睡觉休息。

　　“你喝水。”李晓梅把一杯水放到王大平面前。她没有了街道上的霸道和蛮横，完全是一位贤淑的少女，一个公家人美丽的女儿，一个在大城市上学的学生。“谢谢。”王大平受宠若惊，欠身以示感谢。“还这么客气？能给我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吗？你没有再补习吗？为啥不再去补习？”李晓梅坐在另一只沙发上，期待地看着王大平。“我有啥好说的？命里注定只能当农民。”王大平不敢看眼前的少女。曾几何时，这个少女就是他梦中的偶像。她出落的更漂亮，更美丽，更动人，更让人难以忘记。他难以抗拒她的美丽，难以面对她的纯真，难以拒绝她的吸引。

　　“你没有补习，确实可惜了。凭你的基础，如果补习，肯定有机会考上大学。咱们班很多比你差的同学都补习了，今年考试成绩也不错。好几个人都考上了大学，有的还是重点大学哩。”李晓梅热切地看着王大平。“我与其他同学不能比。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基础，更没有信心和勇气。”王大平盯着面前的地板，不敢看近在咫尺的偶像。“你说啥啊？你比他们基础好得多。如果补习，你肯定比他们成绩好。我还一直期待在省城和你做伴哩。”李晓梅对王大平满怀信心，似乎王大平一定能够考上大学，一定能够在省城的重点大学里学习。“你把我看得太高了。”王大平看了看李晓梅，发现李晓梅热切地期待着他，又赶紧把目光收回来。他从来没有遇到这种眼睛，美丽而神秘，动人而纯真，不由得让人去探索。他也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一个女人，没有与女人单独相处。女人对于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世界，是不可知的世界。

　　“我说的是真的。很多老师都和我的看法一样。你真的不应该轻易放弃啊。”李晓梅辩白说。她曾经暗暗地期待，期待在省城里见到他，在大学的校园里见到他，甚至在假期里故意来见他。她真的见到了他，不是在城市，不是在大学的校园，而是在乡村的街道上。他不是她期望的大学生。他衣着破烂，脸色黝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却依然是她期望见到的。他没有放弃读书，没有放弃学习，让她高兴也兴奋。她听到很多同学的消息，听到很多同学的去向，唯独没有他的踪迹。她痴迷地打听，执著地询问，都没有满意的答复。她按照预想专程跑到乡镇里找他，却不知道他生活的具体地方。她在街道上转悠，在街道上等待，在街道上打听。她真的见到了他。这似乎是上天的安排，是上天让她劝说他。她要完成上天赋予的使命。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王大平欲言又止。“有啥想象不到的？不就是穷吗？难道就因为贫穷而放弃关系一辈子的大事吗？你应该分清楚哪些重要，哪些关键，哪些以后还有机会补救，哪些失去了就一辈子也找不回来。”李晓梅有些着急。眼前的他似乎不再是当初的他。眼前的他是一位被贫穷压弯了腰的农民，是一位被劳动打垮了的农民。

　　“我注定是一个农民，一个依靠土地为生的农民。”王大平极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你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我为啥要放弃上学。”“你并没有放弃。你如果放弃，你就不会看书，就不会到文化站去借书。只是你现在不应该看这些书。看这些书以后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时间。你应该把精力放在高考上，通过高考改变命运。你应该花费一些时间好好准备高考，争取上一个好学校，将来才可能有好出路。”李晓梅期待地看着王大平，“说老实话，你今年如果参加高考，肯定也会考上重点学校。”

　　“我没有条件补习，也没有打算补习。说实话，我家里买油买盐的钱都没有，哪里还能供我上学？不要说我考不上大学，即使考上了大学，恐怕我也上不起。”王大平被李晓梅感动了。心底里喜欢的女同学急切的话语让他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舒畅，让他看到了比以前更加纯真的情感。他的心动了。“只要你能考上大学，钱的问题你不用发愁。”李晓梅恳切地说，“你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支持和帮助。”“谁会帮助一个没有出息的农村学生？”王大平没有信心地说。“每年县上会给考上大学的困难同学提供路费，还会给一些生活补助。在学校里还可以勤工俭学，可以做家教，挣一些学费和书本费，用不着家里负担太多的费用。”

　　“学生可以做家教？”王大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学生就是学生，咋能够去教学生？“可以啊。学校里不仅不限制，而且鼓励学生参加社会实践。学校里还有困难学生贷款，给生活困难的学生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反正只要考上大学，就没有上不下来的。你以后会知道。”李晓梅介绍着学校里的情况。

　　“哦，我给你带了几本复习资料，你看看有没有用？”李晓梅从放在桌子下面的背包里拿出一些数学、语文、外语复习资料摊在王大平面前，一本一本地翻阅，一本一本地介绍。

　　王大平看着美丽的大学生，心底里生出深深地感激。一个过去交往不多的女同学千里迢迢从省城给他带回来很多复习资料，一个纯真漂亮的女大学生使劲地鼓励他重新拾起荒废的学业。这是怎样一种情感，怎样一种心情，怎样一种感动啊！王大平感激地看了李晓梅一眼，没有说出一个字。他认真地翻阅着漂亮女大学生从省城带回来的复习资料，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感慨和难以言状的情感。他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李晓梅看见夺眶而出的泪水。回到王家洼一年来，空寂与孤独始终伴随着他，失望和失败吞噬着他的身心，吞噬着他的意志，吞噬着他曾经有过的梦想。李晓梅带回来的书籍让他瞬间丢失了孤独和寂寞，丢失了空虚和无聊。同学关心他，牵挂他，期望他，鼓励他，希望他鼓起勇气，希望他消除烦恼重扬风帆。他却不知不觉荒废了学业，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梦想。王大平极力地平息着内心的激动，暗暗擦着不断上涌的泪水。

　　“你把书拿回家慢慢看吧。先给我说说你这一年做的事情好吗？”李晓梅坐在沙发上，执拗地看着王大平。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重王大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牵挂王大平。不仅仅因为王大平曾经是她的同学，不仅仅因为王大平读书用功，不仅仅因为王大平值得同情，也不仅仅因为她要完成社会调查。王大平被李晓梅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把寻求生活出路，与同伴开办苗圃，栽种苹果树等事情向李晓梅做了简单介绍。

　　“能不能带我到你们村子里看一看？”李晓梅突然要求，“这两天我叔叔不在，我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事情做，还不如去看看你的成绩，看看山里的风景。”“这……”王大平面露难色。把女大学生领到家里去，不知道内情的村民咋想？咋说？咋看啊？“等你叔叔回来后，你和他一起去，或者让他送你去，好不好？”“你是不想让我去，还是怕人说闲话？”李晓梅笑了起来，“我都不害怕，你怕啥？”王大平犹豫再三，以商量的口吻对李晓梅说：“我们家里太乱太脏。今天我回去收拾收拾，明天我来接你。你看行不行？”“不，我今天就跟你去。突然袭击才能看到本来面目。”李晓梅顽皮地看着王大平。

　　“哎，光顾说话了，把吃饭忘记了。”李晓梅侧身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马蹄表，“现在食堂里可能没有饭了。你是跟我到街上去吃饭，还是我去买回来再吃？”“我不吃饭。我回去了。”王大平站起来。“那不行。你不吃，我一个人咋好意思吃？要不，咱们去街上吃饭吧？”李晓梅说。“你一个人去吃吧，我不饿。”王大平急忙说。“你等一会。我去买回来，咱们一起吃。”李晓梅摸了摸口袋，向门口走去。“你不要给我买。我不吃。”王大平阻拦说，“我回家去吃饭。”“我也去你们家吃饭好不好？”李晓梅提议。“你还是到街上去吃吧，我们家的饭不好。”王大平难以应付。“小气。一顿饭都不给吃啊！”李晓梅故意刺激王大平。“不是，不是。我们家的饭……你吃不惯。”王大平有些急。“你吃啥我就吃啥，好不好？我找一辆自行车。”李晓梅走出房间。“我不会骑自行车。”王大平追出门外，着急地看着李晓梅。“我会骑啊。”李晓梅笑着走向乡政府大院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