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县城里长大的女学生对于农村的发展有这样的看法出乎王大平的意料。王大平生长在农村，也曾经琢磨过同样的问题，甚至感受到了农村发展的可行性和可能性，感受到了农村发展和农民发展需要的动力和环境，却没有这样深刻，没有这样明了。农村的发展光靠农民不行。农民距离城市太遥远，距离现代化太遥远。农村的发展需要外来力量，需要好的政策环境、人文环境和资金技术环境，需要很多人为之奔走呼吁，需要很多人提供支持和帮助。

　　“这也正是我极力鼓励你走出去的根源。我们出生在农村，成长在农村。农村有我们的根，有我们的血缘。我们更容易了解农村，更容易理解农村，更容易体会农民的需要，更容易体会农村的需要。只有我们走出去，用我们的力量、能力和才华为农村的发展提供帮助，让外面的人从我们身上感受到农村确实需要帮助，需要援助，需要支持。我们不是在农村改变农村面貌的人，而是宣传农村、为农村发展提供更大支持的人。我们应该知道我们在生活中的位置，知道我们的目标，知道我们肩膀上的担子。你一定要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里看一看，到外面的世界里学习更多的知识，到外面的世界里为农村发展争取更多的支持和帮助。”李晓梅激动说，“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你一定能够走出去，一定能够让外面的人了解农村，支持农村。”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你把我看的太高了。”王大平说。虽然他也被女大学生说的热血沸腾，但他只是一个生活在农村的农民。他没有李晓梅说的条件，没有李晓梅希望的基础，没有李晓梅期望的力量。“不是我把你看得太好，而是你应该明白你肩上的担子，明白你在生活中的位置，尽力改善你的位置，发挥你的作用。你不能一味地谦虚，一味地谦让。谦虚和谦让固然是一种好品德，但是谦虚和谦让也往往会耽误很多事情，失去很多机会，甚至会坐失良机。现代社会需要的是竞争，是争取，是表现，是能者上庸者下。谦虚和谦让不仅会耽误个人的事情，也会耽误身边人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来看你，是希望看到你不服输的精神和劲头，不是听你谦虚和谦让。过分谦虚就是虚伪。”李晓梅看起来有些生气。“我……”王大平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女大学生所说的意识和观念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留意过。现代社会是竞争的社会，是能者上庸者下的社会。要不然，怎么会有高考制度？自己怎么要去参加高考？这难道不是一种选拔和培养人才的途径吗？

　　“你的情况我知道。我很早就注意你了，可惜我没有及早出手。要是知道你是这个样子，我应该去年寒假就来找你。如果那时候来，说不定你已经成功了。我真的很后悔。”李晓梅自言自语，“还是太年轻，太幼稚，太看重脸面。”“你那时候来，我说不定比现在更顽固。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尽力地去做就是了。”王大平被李晓梅感动了。

　　“你从现在开始就准备。开学的时候，你去找张老师，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绝对不让你为难。你只管好好学习就是了。”李晓梅认真地看着王大平。“谢谢你。”王大平不知道如何表达心意。“不能光嘴上感谢我，我要你的行动，要你用行动感谢我。我明年在省城等你，希望你不要负约。”李晓梅站在夕阳下，眉宇之间泛着红光。太阳从她的侧面照射过来，清晰地勾勒出她娇美挺拔的身材。

　　王大平坚定地点了点头，算是对李晓梅的承诺。

　　李晓梅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这就对了。我就要你的承诺，要你记住这个承诺。一辈子都记住。”

　　王大平心底里涌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颤动，像和煦的春风吹过大地，像雨过天晴，像破土而出的禾苗，像久旱的雨露。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孩子做出承诺，第一次对曾经心仪的异性做出承诺。也许是新生的开始，也许是痛苦的开始，也许是人生道路上一次艰难的诀择。他不知道结局，也不想知道结局，他只是交出他的承诺，并为之不遗余力地去拼搏，去奋斗，哪怕粉身碎骨，头破血流。

　　“快点走，回去迟了，家里人会担心。”李晓梅想抓王大平的手，却没有抓到，只好与王大平一起奋力地朝前走去，向着她梦想见到的地方走去。她走的轻松自在，走的欢快愉悦。她见到了期望见到的人，说出了想说的话。她看到他依然坚强，依然积极向上。这让她高兴，也兴奋，让她留恋，也迷恋。他没有放弃学业，没有丧失拼搏的精神，没有丢弃改变命运的劲头。他比以前健康，比以前高大，也比以前成熟。尽管他时不时暴露出农民的习性，但是他诚实、淳朴、宽厚、和善的本性没有改变。他在偏僻的山沟里依然顽强地拼搏着。只是他有些孤独和寂寞。

　　王大平看着美丽的女大学生，看着曾经相处三年的同学，看着对他充满期望的少女，心情难以平复。如果当初不放弃学业，如果参加补习，如果再参加一次高考，如果真的考试成功，如果……太多的如果之后，她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惜都已过去。现在需要重新聚集力量，从头开始。他相信他会成功地站在她的面前，向她报告她期望的满意的消息。

　　太阳西下，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芳香，弥漫着草木的芬芳，夹杂着太阳遗留的灼热，人们三三两两集聚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闲暇。麦子收割了，土地犁过了，秋天的作物还没有成熟，大地正孕育新的开始、新的力量、新的收获。

　　王大平带着李晓梅回到王家洼的时候，他家门前集聚了许多等待他们归来的人们。乡亲们听说王大平带回来一个在省城上学的洋学生，都出来看稀奇。他们看到秀气、美丽、大方的李晓梅，禁不住发出阵阵感叹：“真是城里人，跟洋娃娃一样！”“难怪人都往城里跑，怪不得啊！”

　　李晓梅大方地看着围观的乡亲，不时逗弄跟着她跑前跑后的孩子，招呼乡亲们进院子，到窑洞里去坐，把在商店里购买的水果糖送给小孩子和乡亲，恭恭敬敬地对着王大平的父母叫了一声“大叔”、“大婶”，王大平的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

　　王大平和王胜春站在窑洞门口，看着李晓梅忙出忙进。他们无法阻止看热闹的乡亲，无法处理跟屁虫一样的孩子，无法劝阻满怀好奇的女学生。眼前的情景出乎他们的意料。漂亮的女大学生惊动了王大平的父母，惊动了穷困的乡亲，惊动了王家洼。人们纷纷从窑洞里走出来，观看新奇的景致，观看画片中的明星，观看美丽的女大学生。王大平家的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大人和孩子，站满了看景致的男人和女人，站满了看新奇的老人和少年。人们包围着女大学生，包围着漂亮的城里人。

　　王大平和王胜春看到李晓梅在院子里来来往往，高兴快乐，便不再顾及女学生的面子和衣着，索性让她高兴到底。他们拉了几个同伴走进窑洞，坐在土炕沿上说着他们关心的话题，把女学生扔给了看新奇的乡亲。

　　“你咋把这么漂亮的洋学生领到家里来了？”闻讯赶来的王多多忍不住问。“人家要在咱们这里搞调查，何况又是同学，我咋好意思阻拦啊。还城里人呢，好像啥也没见过。”王大平似乎有所不满。“人家没有见过，你见过？人家只是觉得好奇而已，谁会喜欢我们这穷乡僻壤？”王胜春说。“那也不一定。要是我说，那女子该不会是看上大平了吧。”坐在角落里的王茂林说。“去你的。准会看上我们这些穷光蛋？”王大平自我嘲解。“也难说。大平比她差到哪里了？不就是黑一点、瘦一点吗？”王胜春大声说。“就是。大平哪里比她差？”王茂林继续说。“别胡说八道。小心让人家听见了。城里娃娃脸皮薄。让人家脸上下不来，就不好了。”王大平劝阻自家弟兄。“咳……就是大平太穷了，让家庭拖累了。如果再念一年书的话，肯定能考上大学，不照样也是一个大学生，不照样风风光光，让人羡慕？说不定还能把城里的女大学生娶进门。娶个城里姑娘又咋啦？难道城里姑娘就不嫁人？”王多多一声叹息，让所有开玩笑的人闭了嘴。

　　“你们刚才说啥，那么高兴？现在咋又不言语了？”李晓梅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包香烟，随手拆开，给在座的男人一人一支。

　　“这是啥烟？该不是喜烟吧？”王胜春想借机活跃一下气氛。“喜烟？啥喜烟？”李晓梅回头找王大平询问，王大平故意看着别处，她只好问王胜春。“喜烟都不知道啊？”王胜春故意说，“喜烟就是结婚时的烟啊。”“哈哈哈……”窑洞里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哦，这不是喜烟。将来你们肯定能抽上喜烟。现在将就将就吧。”李晓梅笑着说，“到时候请你们抽喜烟，吃喜酒，你们可要去啊。”“我们一定去。不过，不知道抽谁和谁的喜烟啊？”王茂林笑着问。“暂时保密。将来肯定会知道。”李晓梅看了王大平一眼。王大平正看着李晓梅，发现李晓梅也看他，赶紧挪开目光，嘻嘻哈哈地与身边的人们说笑。

　　站在院子的人们不知道窑洞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涌到窑洞门口看着窑洞里欢快的场面。王老二远远地站在窑洞外面，向窑洞里张望着，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王大平的两个妹妹站在窑洞门口的人群里，听着哥哥们的谈论。

　　王家的欢笑声惊动了寂静村庄，惊动了寂寞的人们。

　　李晓梅的到来像寂静的水池中跌落了一块巨石，激起难得的涟漪。王家洼没有人把女儿送进学堂，甚至不把孩子送进学堂。无论政府如何要求，如何动员，人们也难得把孩子送去上学读书。无论农忙与否，总能看见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出入在土地里，出入在草场里，或帮助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或帮助大人牧羊放牛，或在土堆里玩耍嬉戏。今天，他们看见了从县城里走出去的女大学生，看见了亮丽秀美的女儿家成为人们仰慕追逐的对象。他们心里有了想法。难道他们的儿女注定要做穷困的农民？注定要在土地里继续人生？注定要遭受生活的磨难？人们在谈论女大学生洋气、漂亮的同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想到了自己的儿女。一些孩子禁不住询问父母从前没有想到过的问题，询问读书识字的好处，询问成为大学生的好处。也有女孩子暗自伤心，暗自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