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寒假期间，学校组织毕业班和补习班留校集中补习，直到临近春节才把毕业班和补习班学生放回家。王大平参加了集中补习，按照学校规定的时间上课下课，自习休息。李晓梅从省城回来，给他带来了新的复习资料，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把他带到家里改善生活。他在感情上、生活上有了更多安慰。在李晓梅帮助下，他集中精力突击外语语法和单词，弥补缺失和不足，外语水平有了很大进步。寒假补习班结束时的小测验中，他的外语成绩让代课老师吃惊不小。他暗自高兴，诚心诚意感谢李晓梅，让李晓梅心花怒放。他们的感情与日俱增，同时又像一对做错事的孩子，严守着内心的秘密，严守着内心的感情，不在大庭广众表示些许亲热，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

　　春节前，王大平带着书本回到王家洼，回到贫穷而寒酸的家。虽然是年关时节，王家却没有节日的气氛。王大平再一次走进学校，给家里增添了新的开支，给捉襟见肘的穷困日子盖上了一层寒霜。王老二向村子里很多人借债没有借到，还是王胜春和王多多凑了一点钱，他才在春节前的最后一个集市上勉强割了两斤猪肉，为家人办了一点年货。王大平从学校回来后，把自己关在窑洞里补习功课。王家两个女儿和未成年的儿子看到别人家欢快地准备过年，不再外出寻找伙伴，一家人静悄悄地守在窑洞里，等待春节的来临。日子虽然艰难寒酸，他们却没有怨言。他们期望王大平实现梦想，考上理想的大学；期望王大平从山沟里走出去，摆脱穷困潦倒的日子。他们不打扰王大平学习，不打扰王大平休息。他们把做好的饭食悄悄送过来，等着王大平吃完饭又静悄悄地把碗筷收拾过去。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静悄悄地为王大平烧热土炕，打扫好窑洞里的卫生，为煤油灯添满煤油。在他们眼睛里，在他们心底里，王大平读书写字是最神圣、最庄严的事情。王大平做着一家人无法做的事情，做着村子里其他人无法做的事情。

　　王大平的同伴在他回来当天来看了看，便不再上门打扰他，不再麻烦他。王大平是他们的同伴，是他们的兄弟，是他们的希望和梦想。他们实现不了的梦想，王大平有可能实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王大平有可能做到；他们想象不到的事情，王大平能够想象。王大平考上大学如同他们考上大学一样，王大平从山沟里走出去如同他们从山沟里走出去一样。

　　大年三十下午，王大平放下书本，从窑洞里走出来，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伸了伸酸困的腰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着对面的山梁，看着山梁上的树木，听着山沟里传来的鞭炮声。

　　又是一个旧年的结束，一个新年的开始，忙活了一年的农人把心中的冤屈、晦气和对未来的期盼融进并不清脆的鞭炮，不停地鸣放着。“一年就这样过去了。”王大平不由自主地嘟囔着，走进悄无声息的窑同。

　　王老二把腿脚放在破烂的棉被里，不停地用粗糙的双手摸索着脸颊，看着妻子和女儿在灶间里用洋芋和着豆腐包饺子，像是欣赏好看的戏曲，又像等待美食。妻子和两个女儿在案板前忙碌着，没有声响，没有说笑，静静地做着事情，做的专心而辛酸。往年的饺子里总要拌一些剁碎的肉末，今年只有一些不起眼的洋芋和豆腐。这能怨谁？怨丈夫和父亲？怨儿子和哥哥？似乎谁也怨不到。在穷困的山沟里，无论贫富，每逢春节总要吃一顿饺子。洋芋和豆腐包的饺子也是饺子啊。

　　王大平从门外走进来，王老二转过脸看了看儿子，招呼儿子坐到土炕上去。王小平向父亲身边挪了挪，为哥哥腾挪出一块地方。妹妹看见哥哥走进来，不自然地笑了笑，算是与哥哥打招呼。母亲停下手里的活路，在抹布上擦了擦手，让儿子等一会吃饭，随即拿起水缸上的马勺，向锅里舀了足够的水，开始烧火。

　　王大平走到案板旁边，看了看包好的饺子和剩余的饺子馅和面皮，洗了手，学着妹妹的样子包饺子。他把洋芋和豆腐做成的馅放在菱形的面皮里，双手用力一捏，一个成型的饺子出现在手里。他看了看手里的饺子，摇了摇头，放在案板上，又重新拿起面皮。

　　“你别包了，有你妹妹哩。你坐到炕上去暖活些。”母亲对儿子说。“我闲着也是闲着，包饺子倒是很好的休息。”王大平对付着手里的饺子馅和面皮。它们却不听话，包好这边，那边又开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妹妹手里的饺子。“你去吧。不多了，一会儿就包好了。”大妹妹看着王大平笨拙的样子，劝他放下手里的面皮和饺子馅。“是不是嫌我包的不好？你看，这个不挺好吗！与你包的差不多。”王大平笑着说。

　　“大平，你去和小平放炮仗去。去年的炮仗还有几个没有放。”父亲给儿子找了一个台阶，随后对坐在身边的小儿子说：“和你哥哥放炮仗去，放完炮仗吃饺子。”王小平看了父亲一眼，爬到土炕里面，在席子底下摸索着，拿出炮仗，数了数，从土炕上下来，对王大平说：“哥，给你吧，都在这里了。我给你取火。”“就这几个？还没放就没有了。”王大平接过炮仗，与王小平一同走出窑洞，不一会，他们又回到窑洞，身后跟着几个拿着红纸的孩子，寻找王大平写春联。王大平把鞭炮还给王小平，带着孩子们去了自己居住的窑洞。

　　王大平拿出毛笔和墨汁，接过孩子们手里的红纸，放在土桌子上，凭借对生活的期望和农人的情感，书写山村的春联，书写农家生活，书写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他知道乡亲们打发孩子请他写春联的用意，懂得乡亲们的心理，明白乡亲们的心思。帮助乡亲们书写春联是他能做的唯一的喜庆之事。在穷困的王家洼，很早就有写春联、贴春联的习俗。随着生活的变化，曾经有一段时间人们淡忘了春联，书写和张贴春联的风气也逐渐淡了。王大平去县城读书，村子里有了文化人，一些人又想起喜庆的习俗。很多人家早早准备好纸张，打发孩子到王老二家里，请村子里最有文化的人写春联。人们不懂春联的意思，不明白春联的内容，却相信春联是喜庆的，有过年的喜庆气，相信王大平会把情感、期盼、愿望、梦想写进去，相信春联会带来好运、喜庆和吉祥。

　　孩子们唧唧喳喳地吵闹着，欢喜地看着王大平在裁剪整齐的红纸上龙飞凤舞，看着和蔼的读书人书写春联。一些孩子试图辨认春联的字迹，试图理解春联的内容，琢磨春联表达的意境。胆子大一点的孩子不停地询问春联的意思，甚至要王大平把春联的内容解释给他们听。更多的孩子则带着羡慕，看着王大平书写春联，讲解春联。他们听不懂春联的意思，无法明白王大平的讲解，只是贪图喜庆，挤在同伴堆里混热闹。

　　“大平哥哥，你能帮我写一副对联吗？”一个穿着破烂却也干净的殳孩子对苦思冥想的王大平说。王大平看了看幼小而单薄的孩子，一时想不起她是谁，随口说：“把纸给我，我帮你写。”“我没有纸。”小女孩羞怯地说。“没有纸写啥对联！”一个孩子不屑地说。“谁有多余的纸？”王大平看了看小女孩，在窑洞里巡视着，寻找着有多余纸张的孩子。孩子们看着他，等待他快。一点给前面的人写。“你们谁有多余的纸，先借给我，明天我还你。”写好春联的孩子离开了，没有写的孩子不知道手里的纸张够不够，都看着王大平不吭声。王大平对小女孩说：“你去找小平哥哥，就说我找他有事情。”小女孩听说，高兴地跑了出去。

　　也许是你传我、我传你的结果，又有一些大人和孩子拿着红纸来找王大平。王大平只好找出一本关于春联的集子，照着书上的意思稍加修改，增添上一些时代的气息。

　　被小女孩叫来的王小平看了看围着王大平的孩子，对忙得不亦乐乎的王大平大声说：“哥，你找我？”“家里有没有红纸？你想办法给我弄几张红纸。”王大平说完，自顾自地忙活着。王小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转身走出窑洞。

　　王老二和妻子、女儿等待着王大平帮助孩子书写春联。饺子包好了，铁锅里的水也烧开了，他们坐在土炕上耐心地等待着。儿子帮人书写春联，说明儿子有出息有能耐，说明儿子的书没有白念。王小平对母亲说：“我哥要红纸。”“到会平家的代销店里看一看，买几张回来。”母亲把给儿子准备的压岁钱拿了出来。不能让儿子为难。既然有人要儿子写春联，儿子没有纸也得想办法去找，哪怕掏钱买。“干脆多买几张，让我哥也给咱们家写几幅。”女儿的提议得到了父母的支持。王老二看了看妻子，点了点头，“总不能光给别人写，也给咱们写两幅。”王小平拿着钱走出去，很快买回了红纸。纸张比以前贵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