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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震四野秋:百年匪王》 作者:王金年

第45章 反右反右,鬼哭神愁

  恐怕谁都没有注意到1957年是农历的丁酉年,这一年又是鸡年。民间早有“鸡年难吉”的老话,故又有“丁酉丁酉,鸡鸣泪流,反右反右,鬼哭神愁”的说法。

  但是,当年所打的55万名“右派”中,有一人记住了,他就是当年山东农业口的右派分子之一季风,即我爷爷上世纪30年代在家乡搞“乡村建设实验”时的老朋友。他是因为一个字而被打成的右派。

  1990年春的一天,受我爷爷委托,我在济南东郊的燕山小区找到他时,已是耋耄之年的季风老人思路仍十分清晰,他滔滔不绝地跟我谈了一下午:“要不是您爷爷,我早完蛋了……还有那个小右派路琴……”

  “您是说路琴阿姨……”这些故事我已听我爷爷讲过多遍。

  “对对,我们还是常见面的,患难之交呀。”季风老人连连点头。

  “我已经看望过她了,她也快退休了。”我急忙说,“我爷爷说了,马上就来济南住一段时间,来了就会来你们家的,他说一定要聚一聚。”

  季风老人说:“来的时候什么都别带,就带些三龙潭的虾来就行……”

  我一听就笑了:“季爷爷,您还没忘了用网打捞红虾的事吧。”

  季风老人马上会心地笑了:“哈哈,这是我当年出的洋相啊,一晃都30多年了……”

  其实,我爷爷说,真的不是他事后诸葛亮。1957年那年,他也预感到要出事。因为我三奶奶及我小姑的坟头上的野独蒜又莫名其妙地发黄了。我爷爷一生不信这教那教,但却十分迷信,凡事常常讲预兆,有点什么事就十分过敏。1947年那年,这蒜也黄过,光长叶子不长蒜,那一年,国共两党在我们家乡打了几次大的恶仗,还闹了土改与还乡团。

  知道野独蒜吗(也叫贼蒜)?这是一种爱在坟头上长的一种草类。根部只长一个独蒜头,大的有大拇指那么大,味道和大蒜一样。老乡们常常挖来调菜吃。同时,又有种说法,谁家的野独蒜长得旺,说明谁家的人丁就兴旺,家业就发达。

  我爷爷是在去县里开政协会时,无意中碰到季风的。那个时候,已经是第二届政协了。建国前的参议员几乎全部进了政协,大部分都没有实际职务,只是领的工资不少,我爷爷就领97.46元,按内部的说法“相当于17级”,因为他的资历老。

  那天,县委会议室里很热闹,县委马书记(此人不久后调地区任副专员)正在讲话,说讲话有点客气,实为训话,每训几句,还念一段毛泽东的《敦促杜聿明投降书》和《南京政府向何处去》。会议桌前围了十几个人,人人都低着头,面色难看,萎靡不振。在他们的后边,还放着些铺盖、行李等。我爷爷一问才知道是省里统一分下来的“右派”,县里劳动改造的,这些人要一直分到各村。

  在没有发现季风前,首先引起我爷爷注意的倒是个小闺女“右派”,那闺女最多不过20岁,黄黄的脸,扎了两条小辫。说她是黄毛丫头吧,可她又像是个刚刚做了母亲的,因为她的两个乳房鼓得老高,胸前的花格上衣明显有被奶水浸透的水迹。她始终泪眼汪汪,隔不一会,就要在办公室一位女打字员的陪同下去厕所一趟。我爷爷天生的心善,便拉住打字员问:“这闺女怎么了?”

  打字员小声告诉他,她不是个闺女了,是个六月大的孩子的母亲,是济南文化口的一个“右派”。因在哺乳期突然下放,奶涨,需要经常地挤挤奶。她哭是可怜家中的孩子没奶吃。

  “真可怜……”我爷爷脱口而出。

  “老政协,这话只能您说。”那打字员说完急忙溜了。

  那时,人们称呼公家的人(拿工资,吃皇粮的),都习惯是姓氏加上职务或职业,如张书记、李县长、王记者、赵技术员。我爷爷是个政协委员,县里的人便称他为王政协,年轻点的便尊称他“老政协”。

  “这个小闺女我要了……”我爷爷当即决定,将这位小母亲要到崮下村去。他刚一定下这一念头,心里又咯噔一下,怎么了?原来他看到了季风!

  不错。是这老弟,还是当年那个样,只是胖了些,眼镜也换了,似乎还不如当年的气派。怎么?他也成了“右派”?嗯……随后我爷爷释然,是呀,不打他的“右派”,还打谁的“右派”呢?梁漱溟老先生解放后受批,韩复榘是个军阀……还是那句老话,别看我爷爷身居山乡僻壤,但他有文化,有看报纸和听广播的习惯(这时资讯传播的途径又多了项广播)。所以,对国家的一些大政方针、时事要闻,他都能知道个八九。对于反右运动他始终也有自己的看法,共产党的有些人气量太小,号召人家提意见,人家提了,又说人家反党……“马书记,分我两个‘右派’吧。”会议一结束,我爷爷就拉住了马大林。马大林因在我父亲的问题上有愧,对我爷爷始终是尊重有加。

  马大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哥,这些“右派”是下乡来改造的,谁都不想要,您怎么……”

  “我最会改造人了,谁不知道?哈哈……”我爷爷示意嗦。

  “好好好,就依您的办。”马大林也乐于送个顺水人情。

  第二天,一男一女,一老一小两个“右派”就被接到了崮下村,接人的事是我爷爷亲自安排的。当时的村支书姓穆,不到30岁,是个复员兵,村里人都称他穆蛋,他对我爷爷十分尊重。同村里其他人一样,称我爷爷为“三爷爷”。当天一大早,他就派出了村(这时,已称高级社)里唯一的一辆胶轮大车。接回来时,村里才刚刚吃过晌午饭。

  在这以前,我奶奶已经听我爷爷说了有个名叫路琴的“小闺女正奶着孩子被打成了‘右派’”的事。所以,车一停,我奶奶首先接过了路琴的行李:“来,路‘右派’,跟大娘走……”

  村里人一开始仍按老规矩,称这两人为“路右派”和“季右派”。只是过了一段日子里,在两人的“强烈要求”下,才改了称呼。

  “大娘,上哪去……”

  我奶奶踮着个小脚说:“先找个孩子吃吃奶,别鼓着,这个时候不能鼓,要不会落下病,再生孩子就不好办了。”

  那位小母亲当时就哭了。

  以后,这位叫路琴的小母亲就被穆蛋直接安排到了自己的一个侄子家里,他侄媳妇刘英(这位“花木兰”的故事颇多)也是刚刚生了个女孩,奶水不够吃,正好,可帮着她奶孩子……以后,当我爷爷及村里人知道了路琴被打“右派”的原因时,才知道那才叫一个冤!

  季风已经不认得我爷爷了。

  也许是他被打“右派”打晕了,也许是眼睛不如以前好使了。我爷爷把他的铺盖提到家了,他还是没反应过来。我爷爷就有意启发他:“嘿,穆陵关,知道吗?王达礼,县长,好用鞋底抽人。还有,你仔细看看……”

  “你是……”季风这才瞪起眼睛使劲瞧。

  “我是……”我爷爷学着他的口气逗他。季风读书时遇到疑问,也是这个口气。

  季风一下想起来了:“你是汉魁兄!啊呀呀……我这不是做梦吧?”

  “不是,这是缘分,是天意。”多少年后,我爷爷一直这么认为。

  晚饭自然是丰盛的。我爷爷专门用三龙潭里的小虾做了份辣椒炒鸡蛋。以后,季风还为这虾米出了次洋相,为村里的老百姓所津津乐道。

  我爷爷破例喝了一杯酒:“我首先告你个实底,你俩是我要来的……你暂时先住我这儿,由我来监督你的改造,哈哈。”

  “那好,那好……”

  “不过,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讲。”

  (季风忠诚地执行了这一君子协定,直到1961年国庆,被突然摘帽回到济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慢慢地我爷爷才知道季风被打成右派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一个字,一个“时”字。

  说起来,事情竟如此荒唐:毛泽东不是有个农业的八字宪法吗?叫土、肥、水、种、密、管、工。季风就提出,还应加个“时”字,即强调时间千万不可过季的意思。说实在的,如加上这一个字,八字宪法只能是更科学、更全面。但是,单位的很多人却不愿这么看。他们认为,难道毛主席还不如你英明吗?还不如你会种地吗?毛主席连日本鬼子、蒋介石八百万军队都……于是,他就成了一个“右派”。

  也好,他解放前不是在沂蒙山区搞过什么乡村建设实验吗?不是紧跟过梁漱溟和韩大军阀吗?那就再让他回山沟沟里。

  “这简直叫不讲理,这叫什么事?”从这以后,只要一提反右,我爷爷就气得哆嗦。

  季风小声说:“我这还算好的,有的就自杀了。省办公厅的一个科长,才23岁,因为给领导提了两条意见,就被打成了‘右派’,一天到晚地批斗,还要他新婚不久的妻子陪着。他气不过,就跳黄河自杀了。”

  “士可杀不可辱!”我爷爷倒敬佩这种人。

  “哪像你说的这样简单。”季风叹口气说,“这反倒惹下了麻烦。”

  “又怎么了?”

  “他不是跳的黄河吗?结果尸体一直没找到。领导上就诬告他妻子把他藏匿起来了,说他根本就没有死。最后硬是把他妻子也逼疯了,怀孕三四个月的胎儿也流产了。”

  “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季风苦涩一笑,说:“从这事以后,有些‘右派’就改变了自杀的办法,专门跳楼,跳五层以上的楼。一是保证摔死,二是留下尸体,免得给家人留麻烦。”

  “老天爷,这叫什么事呀!”我爷爷仰天长叹,自愧在山沟沟里待得太久了。

  “你可不能寻短见!”末了,又孩子般地强调一句。

  季风说:“冲着你老哥,我也不会的,再说,全家人还靠我这54元的工资呢。”

  季风运气也不错,被划了个“三类右派”。对此类右派处分标准是:撤职,开除党籍,留用察看。行政降三级。当时,季风已是正科长,行政19级,现降为22级,工资也由85元降至54元。

  为安慰季风和路琴的情绪,我爷爷请季风和路琴到家里吃了顿韭菜包子(即水饺),并让支书穆蛋作陪。在这以前,我爷爷已经知道了路琴被打成“右派”的经过,其荒诞过程并不轻于季风,甚至让人好笑。

  她的顶头上司文化馆馆长想她的好事,经常以工作为由带她出去,时间一长,她开始拒绝。反右运动一开始,这位领导挟私报复,说她平时不接受领导,不接受领导就是反党。于是,就划成了“右派”。更可恨的是这位领导哄她说,现在是搞运动,你写份检讨,应付一下认了这“右派”,而后就可以放你三个月的假,回家喂孩子。当“右派”可以放假?这话对路琴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她就写了自己的认罪书。结果认罪书交上去的第四天,就被罚下放了。

  好在这些天,刘英等老乡们对她挺好,又有个孩子帮着吃奶。她的情绪多少安定下来,但就是想她才半岁的儿子,一给别的孩子吃奶她就哭。

  “闺女呀,”一直到她摘了帽子回济南,我爷爷都是这么称呼她的,“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你着急也没用,慢慢会好的。过些天看看有机会让你回济南一趟看看孩子。”

  “真的吗?三爷爷……”我爷爷称她闺女,她倒好,随村里人官称我爷爷为“三爷爷”。以后季风开玩笑说,这叫“革命阵营乱称呼”。

  我爷爷说:“我蒙你干吗,闺女,村里就不买个针头线脑、种子化肥了?让谁去不是去?”“可俺是右派……”路琴一脸的感激又挂上了无奈。

  我爷爷口气坚决地说:“以后不要提‘右派’这字,咱老百姓不相信像你们这样的人反党。你若要反党,得先把孩子喂大了不是。”

  这话把路琴逗笑了,这才叫破涕为笑。

  我爷爷看看他俩人说:“记住,你俩下到咱崮下村,就是咱崮下村的人,咱这里山高皇帝远,皇帝说了不算咱说了算。对不?”

  这话让所有的人都宽慰起来。

  接着,我爷爷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他说:“实际上,在咱们中国传统文化里,以右为上,以左为下,以右为好,以左为次。大凡好人好事好文章,皆称‘无出其右’。荒谬过激、脑浆发烧、半吊拉叽的,才称‘旁门左道’,被人咒骂,嚼舌根。”

  大家听了这话良久无语。

  这穆蛋那天喝了不少酒,说起话来更痛快:“‘季右派’和‘路右派’你俩听着,咱乡下人懂不了很多大道理,但就认死理,老百姓都知道‘右派’都是有本事的人,很多还都是在党的人。怎么共产党还反对共产党呢?他既然要反对共产党,他还入共产党干什么?直接反不更省劲吗?”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这是最朴素的真理。反思反右的文章连篇累牍,像这样直白而又精彩的不多。

  我爷爷当下还交代,要紧的是给他们找个轻快活。

  穆蛋说:“放心,三爷爷,您是知道的,社里的轻快活多得是。”

  穆蛋是话里有话。那时已从初级社过渡到了高级社。所谓的高级社基本以自然村为标准区划。崮下村不大不小100多户人家,正好划成一个社。高级社时,农村发生了两个巨大变化,一是农民对入社有抵触情绪,便大量地宰杀牲畜,如耕牛、骡、马、驴等,对农业生产力造成了巨大破坏;二就是村官多了,村干部人浮于事,如:一个社里就有脱产的“九大员”。从专职的支书、队长、会计、保管到记工、炊工员、饲养员等等,一应俱全。当时有顺口溜讽刺曰:书记队长白吃饭,会计保管不出汗。人人都想去喂猪,文书是个小白脸。记工从来不下地,饿不死的炊事员……既然全国的农村都这样了,再安排两个闲人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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