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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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春姑娘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西北大地，给这里带来点点生机。在远离都市的北方农林学院里，游泳池边的两行柳树已是翠叶满枝，柳絮飞扬。白色的柳絮在阵阵春风中飘扬，飘进了碧波荡漾的游泳池，犹如浪花一朵朵。游泳池边矗立着几座低矮的假山，假山上的迎春花正傲然绽放。勤劳的蜜蜂争先恐后的吸食着花蕊上的芳香，然后又带着胜利的果实快乐地飞回了蜂巢。

　　游泳池边，大柳树下，一条条长椅上，一座座被花儿环绕的凉亭里，满是朝气蓬勃的青年学子。他们有的是情爱正浓的恋人，有的是患难与共的朋友，还有的是朝夕相处的同室兄弟或是同在异乡为异客的老乡。他们都在尽情的沐浴着暖融融的春光，大口的呼吸着迎春花的芳香。在这里，他们共同度过了一段难得的自由时光。

　　他们，是共和国的骄子，是时代的宠儿。有幸赶上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班列车，以胜利者的身份进入了北方农林学院。而在春节前，他们结束了三年的学习生活，现在都在等待着毕业分配，这是每个人一生中的一个关键时刻！

　　在这三年的大学生活里，谈情说爱是这些骄子们不敢逾越的禁区。因为在学院的告示牌上，年年都有因恋爱而被学院开除学籍的布告。看着那些背着铺盖、含着泪水，步履蹒跚的走出校门的学哥学姐们，大家都震惊了。十年寒窗苦读，父老乡亲们的殷切期盼，还有那繁花似锦的前程，都断送在了那一份不理智而又苍白的感情中。

　　春节后，再来到学校，除了填写没完没了的表格外，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等待，耐心的等待，等待着学校的分配方案，也等待着命运的抉择。而在这个时候，那些紧紧盯了他们三年的辅导员们也松懈了，好像在有意奉还禁锢了他们三年的自由生活，不再对他们严加看过了，让他们在短暂的时间里得以尽情地释放。

　　夕阳西下，农学系的应届毕业生龙绍川和同班美女杨柳默默地坐在柳树下。他们已经在这里促膝欢谈了几次了，而这一次显然他们经过了激烈的争论，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此刻都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杨柳的眼睛通红还含着泪花。两排参天大树傲然挺立，那枝条在微风吹拂下飘荡，水面上激起了粼粼微波。

　　忽然，一个男生奔跑着来到了游泳池边，一个女生在他的后面叫喊的追赶着。只听扑通的一声，那个男同学就跳进了冰凉的水中！因为常有那些热爱冬泳的学生在夜里来游泳锻炼，所以大家都没有太在意这跳水的响声，直到在后面追赶的女生气喘吁吁的跑到游泳池边看到此情时，哭着大声地喊道：“有人跳水自杀了，快来救人呀，快来救人呀！”哭喊声打破了游泳池的宁静，也惊动了池边和凉亭里那一对对“鸳鸯”。大家都从不同的地方飞快地跑了过来，有两个会水的同学迅速的跳到了水中救出了那个男生，冰冷的水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龙绍川和杨柳是坐在池的西边的，当他们跑到跟前时，同学们正在给那个跳水的男生空水，那个女生一边小声哭泣着一边把浑身湿漉漉的男生揽在怀里，一群同学都关切的围在旁边。挤到前面的龙绍川一见那个哭着的女同学，吃惊地喊道：“丫头！咋是你呀？”这是他们班里的一个同学。看见了龙绍川，叫丫头的女生哽咽得说：“老班，老葛他，他想不开跳水了！”“葛振邦你这个混蛋！”龙绍川嘴里小声的骂着，就赶快换下了抱着老葛双腿的那个男同学。

　　跑在后面的杨柳听见了龙绍川的骂声，到了跟前一看什么都明白了。看到葛振邦已经睁开了眼睛，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二十元钱，递给了身边下水救人的同学，感激地说：“我谢谢各位同学了，你们赶紧回去换换衣服，买两瓶白酒暖暖身子吧！”接着她又对着围观的几十个同学说：“这两个都是我们班的同学，他们是一对苦命的‘鸳鸯’，还望大家开开恩把今天这事给瞒下来，我先在这里给大家鞠躬了！”说完冲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时的丫头也醒悟过来了，她知道今天这事情的一旦闹到老师那里会产生的后果，于是急忙放下已经逐渐苏醒了的老葛，就跪在了地上给大家重重的磕了个头。

　　同学们陆续离去，老葛慢慢的能坐起来了。他浑身透湿在凉风中颤颤发抖。龙绍川冷哼一声：“哼，老葛，您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这小小的寒冷吗？”老葛有气无力的瞪了龙绍川一眼抖得更厉害了。杨柳跑着去宿舍拿衣服，而龙绍川把老葛背到了游泳池的更衣室，龙绍川脱下自己外套，丫头也顾不上害羞了，当着龙绍川的面就剥掉了老葛湿透的衣服，用自己的外衣给他擦干了身子，又把龙绍川的外套给老葛穿上了。

　　杨柳不能去老葛宿舍拿衣服，她知道要把这件事的知情者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只好去龙绍川的宿舍。她对龙绍川同宿舍的几人说龙绍川在澡堂里洗澡忘了带衣服，叫她来拿衣服。那几个室友都是龙绍川的铁哥们儿，对他俩的事儿知根儿知底儿。大家纷纷调侃：“看看！还是人家‘龙老班’有福气，现在就有人给洗澡搓背了，要不我们杨大美女咋知道绍川在澡堂里没带衣服？”“杨柳你和绍川结婚的时候，可别忘了哥几个！这几年我们可没少给你们站岗放哨，要不你俩早就成了布告墙上的名人了！”“杨柳，到时候你说我们应该叫你姐姐还是嫂子，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们。”杨柳红了脸拿着衣服往外跑，回头瞪着凤眼说：“各位有什么屁赶紧放，晚了本小姐就听不到了，哼！”说着就飞快的离开了龙绍川的宿舍。

　　出了宿舍楼的大门，杨柳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并不是气恨这帮同学的调侃，而是她心里实在委屈，因为就在一个小时前，她和龙绍川因为分配的去向问题谈崩了，也许，他们之间就此结束了……但她仍然感谢龙绍川这几个可爱的室友，在漫漫的三年岁月里，他们都在无私的帮助着对方，是龙绍川的生死弟兄。

　　风吹干了杨柳面颊上的泪水，将她的思绪带回了三年前……

　　龙绍川来自中原农村，在高中时他就是个高材生，高中毕业几个月，就幸运地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尽管当时高中的教学质量普遍不是太高，但由于他的聪明和努力，他以当年全县第八名的好成绩被北方农林学院录取。

　　在学院农学系的78一班里，他属于年龄居中的学生，虽然不能那些饱经风霜的大哥、大姐们相提并论，但在农村的磨炼和家庭的特殊情况，使他比同龄人显得更加成熟老练。高中毕业回乡的那半年里，他在大队水利专业队工地当技术员，由于表现出色被选为大队团支部书记，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辛勤刻苦使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在大一的下学期里他就被选为班里的党支部书记兼班长，所以大家都习惯叫他“老班”，在大二时他又被推选为学院学生会的文体委员。

　　杨柳和龙绍川来自一个县，她出生在城市，父母都是县里的机关干部，是以下乡知青的身份参加高考被录取的。杨柳性格开朗，人又长得漂亮，加上她能歌善舞，被选为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和系团总支的宣传委员。

　　女生在当时的农林院校是稀有资源，她之所以填报农林院校，很大一个原因取决于她那在县里当农业局长的爸爸。作为学生干部她是合格的，她是农学系里公认的系花。

　　因为是同县老乡兼同班同学，年龄又是相差无几，而且同是班干部，龙绍川和杨柳无论在班里工作学习还是在生活上，都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和朋友。

　　有着一米八三个头和精湛投篮技术的龙绍川，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大二时就当上了学院的篮球队队长，只要遇到篮球比赛，78一班女生组成的铁杆拉拉队都是篮球场边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作为班里团支部书记的杨柳始终是这个拉拉队的队长，只要有杨柳在场，篮球场边“龙绍川加油，78一班加油”的口号声就会连绵起伏般不断响起，看到杨柳望着龙绍川的痴迷眼神，那些对龙绍川心动的小女生们只有默默放弃行动。

　　由于某些原因，起初杨柳是十分瞧不起龙绍川的。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直用轻视的眼光看着龙绍川的杨柳与他熟悉后，轻视变成了欣赏，欣赏又变成了爱慕，情愫一天天在杨柳心中沉淀，终于使她鼓起了勇气，决心把龙绍川追到手！此后，她常常借故谈工作来宿舍里找龙绍川，龙绍川的室友们很快明白了她的小心思，每次都知趣地躲出去，有的还在不远处给他们站岗放哨。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哪个多事的到学院里告发了他俩，说他们多次在龙绍川宿舍里谈恋爱。当学院学生处的人来调查时，几个室友都信誓旦旦地说：杨柳是来谈工作的，而且每次他们都有人在场，没有人听见过他们谈情说爱。他们还在骂着：“该不是有人想和人家杨柳谈朋友了，被人家拒绝了才来陷害杨柳的。”“该不是有人想当班长了，想把龙绍川拉下来自己上去吧？这些人真是卑鄙无耻！”连龙绍川这些室友都不能证明这件事，学院就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给这件事划了句号。

　　如果没有那些室友，也许她和龙绍川早就因为这件事而被退学了，更不要说走到现在了，所以心存感激的杨柳每次听到大家的调侃心里都是甜甜的。

　　2

　　老葛穿好衣服后，还是不停的发抖，而且还在委屈直哭。龙绍川怒气冲冲的指责道：“老葛，你说你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玩这小儿科的东西，你要是真想死，你咋不从宿舍楼上跳下来？你是不是真想闹出个动静来，让学院在咱们这一届学员中再发一张最后的开除布告！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父母和女儿想想，为人家丫头想想呀！”不管龙绍川咋说咋骂，老葛就是不说话，他心里知道龙绍川是为自己好。但丫头这时有点忍不住了，呜咽着说：“老班，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们好，可请不要再怨老葛了，都是我心眼小，让他生气了，我要有杨柳那一半的胸怀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说着她就哭着跑出了更衣室。杨柳也追了出去。

　　老葛的名字叫葛振邦，来自山西一个边远农村，是“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高中毕业后就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几年前他和一个农村姑娘结了婚，女儿也已经六岁了，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和睦。恢复高考后，凭借扎实的功底他轻松的考入了北方农林学院。在班里他是年龄最大、学习最好的学生，所以就担任了班里的学习委员。由于这一届学生基础参差不齐，他成了班里的“课外辅导员”，对大家提出的问题总是有问必答。他的学识和热情赢得了大家的尊敬，三年来，大家都亲切的喊他“老葛”，甚至很多人都几乎忘了他的名字。

　　在众多向他讨教的人中，“丫头”是最特殊的一个。这个来自福建的城市姑娘叫张秀英，因为她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老葛后面，所以大家都叫她“丫头”，她也很喜欢这个绰号。丫头是个很贴心的姑娘，每次下课时当大家都围着老葛问这问那的时候，她总是不着急，等大家都问完了，才向老葛提出自己的问题，而且问题还蛮多，老葛每次都耐心给她解答。

　　因此，几乎每次他们都是最后两个到食堂吃饭。丫头很会体贴人，每天老葛到饭厅的时候，丫头已经把饭打好放在桌子上了。在老葛给丫头还餐票时，她有时就爽快地收下，有时就提出各种理由拒收。后来丫头就对老葛说：“这样多麻烦，等咱俩把我的餐票用完了，再用你的，何必这样推来推去得让人笑话。”这倒是个好办法，因为学院每月是按人头等量发餐票的，如果不够用自己再购买，结余下来后学期底可以兑换成钱和粮票。可是每个月丫头的餐票好像一直用不完，所以老葛的餐票也总是排不上用场。老葛知道这是丫头在变相的帮着自己，慢慢地，他对丫头也有了好感。

　　丫头虽然相貌平平，但是打扮很时尚，脑子又灵活，所以在学院也是个回头率很高的女孩。有这样的女孩在身边陪着，老葛的虚荣心大大地得到了满足，有时候趁个别辅导的时候还会摸摸丫头的手，丫头不但不怪她，脸上还笑嘻嘻的。在一个暑假放假时，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晚回家了几天，他俩偷偷地相好了。

　　老葛是个有魅力的成熟男人，丫头在他的吸引下已经对他死心塌地，就这样，他们偷偷的恋爱了。尽管老葛已经是个当父亲的人了，但是丫头还是如痴如醉的爱着他。去年暑假，老葛想法和家里的妻子离了婚，却留下了女儿，父母一直在家帮他照看着已经六岁的女儿。

　　春节时，丫头回家给父母坦白说自己交了男朋友，尽管她向父母隐瞒了老葛的年龄和婚姻状况，但父母死活也不同意女儿远嫁荒凉的大西北，不但责令要让她分配回福建，还以死来威胁她让断了和老葛的关系。双方僵持了一个月，连新年都没过好。万般无奈，双方都做出了让一步，父母给出的条件是：“让老葛也分配到福建，他们两个要在福建安家落户。”丫头想这样也行，东南沿海怎么着都比那西北有发展前途，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父母。

　　春节返校后，知道了这件事的老葛却坚决不同意。因为家里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年幼的女儿，一个男人的责任心不允许他为了个人幸福而抛弃自己的责任，与丫头一起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两个人谈判了十几次都没有统一意见，无奈丫头只好提出和老葛分手。老葛想到自己的付出却换来一场空，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两人今天晚上最后一次谈判破裂后，老葛就不能自控的寻了短见。

　　杨柳了解了老葛和丫头的情况，又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忧心地问丫头：“那你们现在咋办呀？”丫头说：“我知道老葛对我是真心的，就在他跳水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我要跟着老葛去山西！至于我父母那里，我以后会再给他们解释的。”此刻的丫头那纤细的身躯变得高大，杨柳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孩。

　　杨柳和丫头回到更衣室时，老葛也在龙绍川的劝说下慢慢的恢复了理智，清醒了的老葛拉着丫头的手豪情满志的说：“秀英，是我太自私了！老班让我懂得了什么叫男人的胸怀和担当，我同意你的决定，咱们理智的分手，毕竟咱们相爱过一回，做不成夫妻咱就做最好的朋友！”老葛的话让丫头更加感动了，她也不顾龙绍川和杨柳在场，紧紧地抱着老葛说：“不，自私的是我！之前都是我不好！老葛，我决定跟你去山西，我要一辈子都当你的丫头！”老葛听到这好消息，愣怔了半天，还是杨柳提醒了他：“老葛你愣怔啥哩？人家丫头答应跟你去山西了。”老葛晃晃头定了定神，才说：“那你咋给你父母交代？”丫头说：“爸妈总会原谅我的，我不能就这样失去你，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有幸福，也有决心。

　　这时杨柳轻轻地拉了一下龙绍川的手，他们就悄悄的走了，把空间留给这对有情人。

　　老葛和丫头的事让两个人都深有感触。一路上，他们都低着头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因为就在老葛跳水前，杨柳已经给龙绍川明确表态：她坚决不同意龙绍川回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