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树下聚的人越拉越多，就有眼尖的人看见了那两车木材，大家走近一看，虽然树木已经去掉了树皮，但庄稼人一眼就能看出车上的木材是青杨木的。这时有人发现了生产队办公室的门都开着，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上边来人检查“三夏”工作的，但有多事的年轻人到办公室门口一看就咋呼了：“大家快来看呀！这办公室里还圈着两个人哩！”农村人最爱看热闹，不一会两个办公室门前就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在门口的人还大声地喊着：“快看呀，一人光着膀子，一个穿着裙子，是不是耍杂技的来了？”

　　在办公室看守人的高龙州和刘昌明，见来了这么多人看热闹，心里乐滋滋的。他们就高声地喊着：“大家不要挤，今天是咱们盘龙村新成立的杂技团在排练，这排练的第一个节目是‘夜袭盘龙山，智取青杨树’，但是演员有点怕羞，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的观看！”听高龙州这么一说，又看着门前的这辆车木材，多数社员心里明白了，一定是那偷树贼给逮住了。一时间屋里热闹起来了。刘志高和刘有才知道这是高龙州和刘昌明在故意羞辱自己，但到了人家屋檐下，又不得不低头？只好把头在腿里越埋越深了。“这偷树贼是谁呀？咋就这个熊样，连脸都不敢让大家看，那咋还有胆量偷人，真是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人。”有几个年轻人开始咋呼起来了。

　　人群中有好事的人就喊着：“去几个年轻人把这小偷给抬到院里来，让大家伙看个究竟。”不一会刘志高和刘有才就被抬到院子里了，大家几乎同时叫出声来：“刘有才，刘志高，是这爷俩呀！”刘有才索性站起来说：“看吧，看你们能看出个花来还是能看出个果来。”这刘志高刚要站起来，忽然想起自己没有裤子，这一折腾系在腰上布衫也掉了，光着屁股蹲在那里，两只手紧紧地捂在男人那怕见阳光的地方，羞得简直无地自容。这可吓着了在旁边观看的一群妇女，大家都尖叫着跑开了。

　　这时龙大山从地里回来了，他一见到这个场面，生气地对高龙州和刘昌明说：“你们有点过了吧？尽管他们有罪，咱也不能污辱人家的人格呀。我走的时候让你们找条裤子给刘志高穿上，你俩都忘了吧？你们觉得好玩，就把自己的裤子脱下让刘志高穿上。”见龙大山真的生气了，刘昌明骑着车子就回家拿裤子了。高龙州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也不是我们把裤子给他脱了，是他自己脱的，至于让你发这么大脾气吗？对这种人就不能心慈手软。”龙大山狠狠地蹬了高龙州一眼。他对在场的社员们说：“大家都散了吧！下午都还要下地割麦子哩！等公社派出所人来了，有了结论自然要给大家通报的。”社员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会刘志高爷俩铁定要进去了喝红薯汤了，就是可怜了几个孩子了。”“谁叫他当年像疯狗一样的咬住几个干部不放，这叫一报还一报。这次是他自己不争气犯在了人家几个手里，这叫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都一个上午了，派出所的人还不见来，龙大山有点焦急不安了。不管咋样中午总的给这爷俩吃饭呀？在战场上还不虐待俘虏哩，何况又是乡里乡亲的。他没有让通知刘志高的家人，是害怕那些女人来了哭哭啼啼的乱闹，想着早上派出所把人一带走，他这边就算交差了，谁知这绍川是咋搞的，到现在还没有个人影。龙大山知道，这一群社员这么一闹腾，刘志高的家人肯定会知道消息，人常说：“阎王小鬼都还有俩亲戚哩，”这刘志高就是再孬，总有人去给刘家报信的。

　　不一会刘有才的老婆和媳妇果然跑来了。昨天晚上，当刘有才爷俩把在家藏了几个月的木材装车后，走出家门，他老婆就觉得右眼一直在跳，俗语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心里就一直不踏实。等到天明的时候不见这爷俩回来，心里就发了毛，这木材只是准备转移到邻村的女儿家去，一来回也不过十几里地，咋说天明也该回来了。还是媳妇脑子活一点，她就劝婆婆说：“兴是在路上车子出了啥毛病，到了我姐家天就亮了，这么忙的天，他爷俩大白天拉着车从外边回来总不合适吧，这不是给人家添怀疑吗？兴许天一黑他们就回来了。”听了媳妇的话她心里也就宽了些。

　　刚才刘有才近门的一个兄弟让孩子过来传话，说是这爷俩被关在生产队的办公室了，刘有才的老婆两腿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嘴里还在小声地念叨着：“看看应验了吧！”媳妇急忙搀起了婆婆，一路连拉带跑的到了生产队的办公室。

　　婆媳俩一见到门口的龙大山，刘有才的老婆就跪下了，她哭着说：“大山兄弟，我那贼娃子志高在‘四清’中坑了你们几个队干部，我知道这迟早一天会遭报应的。但求你看在他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和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行吗？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大恩大德的！”龙大山搀起了刘有才的老婆说：“老嫂子，你言重了，你知道我龙大山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要是我记仇的话，你一家这十几年还能这么安宁吗？但这事不同于一般的事，早上已经把案子报到派出所了，咋处理人家说了算，你还是赶紧去给他俩拿点吃的吧，进到里面那可三顿都是红薯汤了。”一听龙大山说到这里，刘有才的老婆哭着跑回去拿东西了。

　　刘志高的媳妇高涓涓，虽然与高龙州家门比较远，但按辈分该叫他三叔。她到了门口就看见了坐在桌子边的高龙州，也看见了蹲在地上刘志高，她恳切地说：“三叔，我知道志高年轻时是个混蛋，他官迷心窍把你们给害苦了，为了这事，你侄女我当时不是差点和他退了婚吗？这十几年我几乎天天都在数落他，你就行行好，让我和志高说句话吧。”

　　高龙州记得，在“四清”时的一次批斗高龙州的会上，高家的老族长因看不惯刘志高和工作队的行为，为高龙州说了句公道话，刘志高竟然出口骂了老族长。当时在场的高涓涓的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冲到刘志高的面前，抡圆了胳膊对这刘志高就是一巴掌，打得刘志高满嘴流血。对于老丈人打女婿，连工作队也没有办法制止，结果把个批斗会也给搅了，后来遇到批斗高龙州时刘志高也就收敛了很多。当时因为刘志高的恶性，高涓涓坚决要和刘志高退婚，还是刘有才舍着老脸请高家老族长出面，高涓涓才勉强和刘志高结了婚。看着高涓涓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点了点头让她进去了。

　　刘志高抬起头对媳妇说：“看来我这次是要进去了，你要想法借钱让女儿把高中上完，争取能考上大学，也好给咱家顶顶门户！”说着就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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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有才老婆刚走，龙绍川和刘万山带着派出所的人来了。派出所的同志给他们父子俩讲清了政策后，按程序对两人分别作了笔录，两个人还是按昨晚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分别在笔录上签字画了押，派出所同志又分别给他们和两车脏物照了相。

　　刘有才见办完了手续，就小声地问：“公安同志，能让家人给我们拿个铺盖吗？”派出所的同志瞪了他一眼说：“急啥哩，该拿的时候会通知你的。你们先好好地给我听着，这俩车脏物先封存在生产队的仓库里，这两天我让林业站的同志来估估价，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木材最少也值三四百块钱，这就足够把你们两个送进拘留所了。但你们两个书记愿意担保你们，在案件查清处理前这几天里你们暂时呆在家里收麦子，不准随便外出，要随叫随到。要是敢逃跑和再干坏事，一是要对你们严惩，连你们两个书记也要担责任。我说得你们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谢谢公安同志！谢谢两个书记了！”说着俩人就不断地鞠着躬。

　　站在一边的高涓涓和婆婆也感动地流泪了，她们心里清楚，刘书记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这一定是绍川给说和的。看着面前的龙绍川，娘俩心里很不是滋味，人家这也是娃，但和刘志高年轻的时候咋就大不一样呢？想想在“四清”运动时刘志高对龙大山家的所作所为，婆媳俩抱在一起号啕大哭起来。连派出所的同志都大吃一惊，这两个女人是咋的了？难道非要我把这俩男人给带走她们才高兴吗？于是就大喊着：“你俩在嚎啥哩，还不赶紧把人领走，小心我再改变了主意！”婆媳俩一见公安发火了，急急忙忙扶着两个连吓带饿的男人一瘸一拐的回家了。

　　送走了派出所的同志，刘万山和龙绍川坐在办公室等着队里的几个干部。龙绍川说：“刘书记，这刘志高在‘四清’时可是整过我爹和几个队干部呀，恐怕他们对咱的处理方案会有看法，一会你可要替我撑着呀！我爹和高叔叔那脾气，弄不好会揍我一顿都不解气哩！他们在‘四清’时也真是受了苦了，这刘志高也真是该受受惩罚了，但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呀！”

　　对于龙大山几个队干部，在“四清”中受的冤枉和折磨，刘万山也听说不少，但他并不知道这个刘志高就是当年的罪魁祸首，听了龙绍川的话后，刘万山又一次沉默了。

　　他也是经历过磨难的人，他理解龙大山几个干部的痛苦心情。这次就刘志高的这种偷盗行为，就是真把他送进监狱也是应该的，完全是刘志高自己咎由自取。龙绍川是没有亲身经历这种磨难的切肤之痛，所以他才可以超脱的去理解和处理这起偷盗行为。刘万山也后悔了，要是他早一点知道了这事情的原委，他也许会改变自己的主意，他宁愿自己拿出工资来资助刘志高的女儿上学，也不会让这些跟随了自己几年的兄弟们再忍受着心灵的煎熬。

　　但事已至此，他这个“媒人”只能跟着龙绍川坐轿了。他只能想法帮助龙绍川度过这个难关，来实现龙绍川这崇高和无私的理想了。

　　想到这里，刘万山对龙绍川说：“绍川呀，为了把这件事情办好，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要理解和体谅你爹和几个干部的心情，要做好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而这些压力恰恰会来自你平时最亲近的人。你这样做没有错、他们要求那样做也没有错，这里面没有对于错，只有大爱和小爱的区别。”

　　看着刘万山书记痛苦的表情，龙绍川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来事情远比自己当初想的要复杂得多，自己还是书卷气太重了。于是他就试探的对刘书记说：“让你为难了刘书记，那咱干脆放弃最初的想法，，等派出所调查结束后，由人家按法律处理，反正结果还没有最后宣布。”

　　刘万山说：“这事是有些难度，但你本身没有错。你要记住绍川，既然是自己认准了的事情，就要义无反顾地做到底，不要遇到困难就退缩，这不是一个男人做事的风格。做事情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随意改变自己的初衷。”

　　三个干部吃完饭陆续地来到了，龙大山进来就兴冲冲地问：“手续都办好了刘书记，人也带走了吧？”刘万山说：“手续都办好了，但人没有带走，暂时由队里看管，等事情有了结论后再说。”“这事情清清楚楚，人赃俱在，连偷树的人都供认不讳，还没有结论这恐怕说不过去吧，再说让咱们看管，这大忙天的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呀。”“你别急呀大山，你说这木材人家需要估价，山上的树茬人家要核对，再说这“三夏”大忙的，派出所的人又要协助公社检查“三夏”安全工作，也真是抽不出人来办这案子，拖几天也没关系，反正人赃俱在，早办晚办都一样。”刘万山想尽量稳住龙大山，给自己的说服工作留下时间。

　　高龙州和刘昌明几乎同时踏进门的，刘万山的话他们也听到了，高龙州气呼呼地说：“我们就知道派出所对这些小案子不会下劲，所以当初就没有给他们报案，怕他们抓不着人，还弄个打草惊蛇。办个批捕手续都这样难，你说社会治安要靠他们，这黄花菜不早就凉了？”“话可不能这样说龙州，一家有一家的难处，你说咱全公社这么大，派出所就那么几个人，要干的事太多太多，确实忙不过来，要不我晚上回去再去催催他们？”见刘书记为难了，龙大山赶紧说“刘书记，其实我们也就是在你面前发发牢骚，派出所的张所长这人确实不错，我们不能拆他的台，你就说这人咋看管吧。”“不用派专人看管，我看他们也不会因为这事逃跑了吧？”“那倒不会，他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他这一大家的人总不能都跑了吧，我看他刘志高也没有哪能耐。”“那就不用看管了，大山你们几个去把木材锁到仓库里，大家都抓紧割麦子，绍川你多留神刘志高一家，有啥赶紧报告派出所。”

　　打发走几个生产队干部后，刘万山对龙绍川说：“这事也瞒不了多久，你抽空先探探他们几个的口风，我再出面给他们谈，关键是要先做通你爹的工作，让他再做其他几个人的工作可能要好一些。我下午还要到其他队里去看看收种的进度情况，你也去忙吧。”

　　晚上吃饭时，一家人都在议论着刘志高的事情，来娘家住的姐姐也高兴地说：“这下咱妈在天上也会高兴了，这一心想坑害咱家的人终于就要进监狱了，这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龙大山笑着说：“不走正道就想发财的人到底是个穷，越想害人的人最后都是先害了自己。”龙绍川见也不好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吃完饭拾掇停当，玉兰回到屋里对绍川说：“这刘志高也真是可恶，在娘家时我就几次听我妈说过咱妈是在‘四清’中被他和工作队给活活气死的，刚才我几次想问咱爹这事的真相，又害怕引起一家人的辛酸，就没有张开嘴。”听了玉兰的话，绍川也想起了昨天晚上高龙州那句没头没脑的话：“绍川你知道你妈咋死的那么早吗？回去问问你爹就知道了。”又联想到姐姐刚才说的话和说话时的表情，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难道母亲的死还另有隐情吗？这个时候他不想去问父亲和姐姐，怕引起他们的伤心。就对玉兰说：“咱妈的死我看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不然咱先去你娘家问问吧。”说着就和玉兰走出了家门。

　　到了玉兰娘家，还没有等他们开口，玉兰母亲就急着问绍川：“听说刘志高偷树被你们抓住了，我一下午都在替你妈高兴呀！是她的男人和儿子亲手把气死她的恶人给送进了监狱，你妈在九泉之下也就安息了！”说着两眼已经泪汪汪了。玉兰说：“妈，我婆婆到底是咋被人气死的，你能说给我们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