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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王传奇》 作者:徐大辉

第11章 卯卷(2)

  噢!徐德龙幡然,此前她反复讲最恨赌耍之人。他也委屈,是她父亲硬拉自己凑手——上场。他可不想失去秀云,说:“我今后再也不玩啦。”

  “你保证?”

  “保证!”

  不是保证不可靠,德龙非说话不算数之人。实在是徐大肚子逼上来,权衡后他才说退钱。

  “退钱?骂人嘛!”徐大肚子这样说,赌徒的理论是认赌服输,输了就给人家,退钱无疑是拉出的屎朝回坐,“四爷,赌场的规矩你还得学呀,今天你对我说退钱,骂我,行,换个别人还不跟你拼命。”

  “我不懂……”

  “所以才叫你学呢!”

  “今晚我不玩。”徐德龙说。

  “又来了,你是赢家。”徐大肚子说。

  至此,徐德龙不得不说出徐秀云不高兴他上场。徐大肚子打个沉儿,说:“我跟她说。”

  赌徒父亲不止一次同女儿说赌博的事情,说关于赌博的事儿结局只一个,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恨赌徒爹,不恨屎一把尿一把将自己养大的爹,直到被当赌资给赌徒国兵漏儿赢走她只恨那个赌徒爹,而不是深爱的爹。她说:“爹别再说了,德龙玩吧我不管。”

  得到允许,徐德龙上了场。

  赢不可复制,输可克隆,这次徐德龙输了,身上的钱全输光,还欠徐大肚子的钱,他说:“你去我家牵马!”

  “岂有此理!”徐德富心头火起,抖动手里的纸条道,“岂有此理!”

  “是啊!”徐大肚子仰首伸眉,说,“我知道当家的最恨这种人,可是人各有志嘛,四爷入此门道,你犯不上大动肝火,大气伤肺,大喜伤心啊!”

  “不行!”徐德富撕碎欠据,说,“这是我的家,一丝一缕他无权支配。”

  “赌场上没戏言,想必当家的知道。”徐大肚子也变了脸,恫吓道,“四爷现押在赢家手里,牵不回去马,可要按规矩办哟!”说着举起缺指头的巴掌晃了晃,意思是剁手指。

  “大哥。”徐德成探过身子,对徐德富耳语。

  “马你牵走!”徐德富发话道,“请你告诉德龙,他与徐家的关系从此断绝。”

  徐大肚子嘿嘿冷笑道:“断不断绝关系,那是你们家里的事,与敝人无关,我还是要谢谢当家的慷慨。”

  谢时仿牵来那匹雪青马,徐大肚子气徐家人,夸赞马道:“嗨!全鬃全尾,好马,真是一匹好马啊!”

  “徐先生,请吧!”谢时仿朝外轰赶徐大肚子。

  “谢管家,有没有破鞍子什么的?”徐大肚子厚颜道,“你说这光腚马(无鞍子),我骑它骣屁股啊!”

  “等你赢了马鞍辔,一定给你鞴上,你最好一辈子别再走进这个院。”谢时仿嘲讽道。

  “那不取决于我,看四爷手气怎样喽。”徐大肚子骑马走出院,咧咧唱小曲:“人在外面心在家,抛弃房中一枝花……”

  谢时仿将面前的一只癞蛤蟆,飞脚踢出很远。

  “咱家最好的一匹马呀!”徐德富心疼道,“生它的时候,大马死啦,是你二嫂用羊奶一口一口喂活它的。”

  “大哥。”徐德成解劝道,“赌棍一色是良知泯灭、性情凶残的亡命之徒。对付不起赌资的剁手指、剜脚心、抄家夺妻……咱们破财免灾。”

  “德龙太不像话啦,今个儿押马,明天押房押地,祖宗留下的产业够他挥霍吗?”徐德富愤然道。

  “大哥,四弟毕竟不是嗜赌如命的顽固之辈。”徐德成说,“日后慢慢说服教育他。”

  丁淑慧忽然闯进来,扑通跪在两位兄长面前,手托布包道:“大哥、三哥,我都听见,也都看见了。德龙输了家里的马,马让人给牵走……这三十块吉大洋他走时留给我的。大哥,就当赔家里的损失。”

  “快起来,起……”徐德富说,“德龙的事是德龙的事,与你无关。”

  “我求大哥。”丁淑慧长跪不起,说,“树叶长在树枝上……千万别断绝兄弟关系啊!”

  “起来。”徐德成扶起丁淑慧说,“大哥气头上说的话,你别在意啊!”

  “淑慧啊,大哥心里能没有你们吗?”徐德富鼻子酸酸地说。

  亮子里马市东北着名,誉为天下第一大马市,南腔北调的人穿梭马、骡、人之间进行交易。徐大肚子牵着雪青马也在其中,马市交易规矩很多,譬如袖里吞金袖里吞金,用指头在衣袖里边讲价。马市上的“袖筒子”是固定的,上面绣着花草纹,写着吉祥用语。且看相马歌谣:

  先看一张皮,

  后看四个蹄,

  随后掰开嘴巴,

  看看牙口齐不齐,

  便知价格值不值。

  走入马市的徐大肚子引来不少人的目光,他将马拴在一根木桩子上。卖草料的人端来一筛子铡碎的碱草,问:“掌柜发财!用草料吗?”

  徐大肚子手伸进筛子抓把草料,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浓浓的酸甜儿,挺满意,哼哈一声,让倒在石头马槽子里,付给卖草料的人一张奉票。

  一个背着刷帚、拎着马鞭的马贩子走过来,看雪青马的皮毛,扳起马腿,观察蹄子,又掰开马嘴看了牙口,马贩子抽雪青马一鞭子。

  徐大肚子眼睛一亮,知道马贩子相中此马,行道上称“一鞭子定价”。地上放着“袖筒子”,马贩子和徐大肚子一起拾起来,两人的手指头在里边讲价。

  “勾九……”马贩子说出一句行话。

  “打不开……”徐大肚子对数字的行话还懂得。

  “坛窝!”马贩子还价道。

  徐大肚子重复一句:“坛窝!”

  马贩子将一把崭新的刷帚交给徐大肚子,牵雪青马走了。徐大肚子掂了掂刷帚重量,表情满意,胳肢窝夹着刷帚走出马市。

  估衣铺的幌子很特别,木杆上挑挂一件粗布带大襟的女人旧衣服迎风飘动,招幌耀眼。

  卖衣服的伙计齐长山嘴溜,吆喝道:这件夹袄真正好……有领有扣又有袖,那面大哥和大嫂哇,快点来买这件袄!

  “夏掌柜在吗?”徐大肚子走进铺子,问。

  “掌柜在客厅喝茶呢!”齐长山说。

  徐大肚子将刷帚哐当扔到茶桌上,故意弄出响动。夏小手从里间走出来,眼盯刷帚道:“卖啦?”

  “当然!”徐大肚子得意地瞟眼刷帚,说,“我的手脖子有点酸……麻烦你给数数钱。”

  估衣铺掌柜弄开刷帚,哗啦啦,大洋滚了一桌子,有一块滚落到地上。徐大肚子拾起,炫耀地晃了晃,道:“瞧,袁大头!”

  “‘袖里吞金’的事你懂,价钱不错,二十九块袁大头!”夏小手恭维道,“你还通晓此道啊!”

  “过去我在马市狗市鸟市,混过几年。”徐大肚子卖弄起光荣的历史来,说,“马买卖不交言,碰。”

  “徐四爷呢?”夏小手感兴趣的是成局儿,问。

  “夏掌柜找他?在西大荒眯着呢!”

  “打一锅麻将。你去找四爷呀!”

  徐大肚子在马贩子手里接过刷帚就想玩啦,逢有人串联,手发痒了。只不过是懒得动弹,腾(故意拖延)着说,“赶趟。”

  “西大荒那么远,骑马来回也得走小半天。”

  “我去租头大西驴。”徐大肚子把握地道,“保准晚上驮四爷回来,误不了开局。”

  “他这次输得挺惨,还敢玩?”夏小手怀疑道。

  “你的眼神吧,瞅石笔滑石笔。裁缝用来划线,线条清晰。道瞅花眼了吧。”徐大肚子讽刺道,“输干爪的四爷眼里透出……恨不得再赌一场。”

  “你说准?”

  “有啥说不准的呀!”徐大肚子成竹在胸道。

  徐德龙和徐秀云在幺坨子上垛草,一捆羊草抛起,草垛上的徐秀云用二齿木杈稳稳地接住,继续往高码。

  “来喽!”徐德龙挑起一杈草,给她一个吱呼。徐秀云在上面接住草,端着去垛。一只湛绿的豆蝈蝈出现一捆豆秆上,徐德龙放下杈子,慢慢去逮它,逮住的豆蝈蝈在徐德龙手中挣扎。

  “德龙,你在干什么?”高高草垛顶上的徐秀云问。

  徐德龙将蝈蝈卷在裤角里,挑起草捆道:“来喽!”

  草垛不断地增高,她在上面一踩,颤乎乎的,他向上扔草捆越来越费劲。

  “歇会儿吧!”她说。

  徐德龙放下杈子,准备直接躺在地上直直腰。

  “上草垛来,德龙!”

  徐德龙爬上草垛,她猛然推倒徐德龙,压在他的身上。

  “别压!”

  她不解地坐到一边,徐德龙一层一层打开裤角,说:“怕你压死它。”

  “豆蝈蝈,给我,给我!”她雀跃,用一块手帕包住蝈蝈,放在身边的草上。她再次扳倒徐德龙:“德龙,我想……”

  “在这儿?草垛上?”

  “嗯哪!德龙……”

  “被人看见呢?”徐德龙担心道。

  “除非天上的老鹞鹰看见……”

  草垛簌簌颤动,两齿木杈滚下草垛,包蝈蝈的手帕包滑落下来……后来,徐德龙仰躺着,枕着双臂望天,她用根粗硬的狼尾草触着他的鼻尖,他紧筋鼻子,她咯咯地笑。

  “别闹啦。哎,你爹发现咱俩咋办?”

  “他急乎乎去你家牵马,然后还要牵到马市去卖,手里有了钱玩几圈,亮子里赌场很多。”女儿勾勒出赌徒父亲的活动轨迹,合乎逻辑。徐大肚子有钱最想做的是上赌桌,“哪有闲心管你。”

  “你肯定他今晚不回来。”

  “肯定。”

  “万一回来呢?我可不敢去你的地窨子。”他说。

  “德龙,知道我为什么垛草?”

  生活在西大荒的,或者是养大牲畜的人家都要备干草越冬,饲草垛起来不易变质,更有利于储存。他说:“喂骆驼。”

  “不对。”

  “不对?”徐德龙懵然。

  每年也储存干草但不上垛,就地堆放,没必要垛起来。她在住处的地窨子附近垛起草,目的不是为了骆驼,而是为了人。她说:“特意为你盘(垛)的草垛。”

  徐德龙越听越糊涂,说:“我不是骆驼,不吃草!”

  她咯咯地笑起来,说:“草就是吃的呀?”

  “那还干什么?唔,还能烧火。”他想干草最主要两个用途,牲口的食料和烧柴。

  “使劲儿想想。”

  三江人不说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夸张地说使劲,天知道使劲怎么想。徐德龙听明白她让自己思索干草用途。秋天家家户户都打草,用镰刀、钐刀——北方常见的工具——打牧草喂牲畜。抡钐刀酣畅淋漓,刷、刷、刷的声音令人自豪。打下的草也就是喂牲畜和烧火,还能干什么?

  “给你当炕。”她说。

  徐秀云说出垛草的目的他听来激动不已,乡间草垛同两个词汇——高粱地和大壕沟,同为男情女爱故事的发生地。钻草垛、进高粱地、入壕沟,如果是男女一对准是干那事。她的目的没超越此范围,说:“夜里你睡在草垛上,我想你爬上来。”

  “张三儿(狼)还不吃了我。”

  “它们不会爬草垛。”

  他们说唠一阵,徐德龙突然问:“秀云,你栽过葡萄吗?”

  “没有。”

  “每年这个时候我家都要窖葡萄。”笑容一点点在他脸上淡下去,说,“有一架葡萄是我栽的。”

  “那你就回去看看呗。”她善解人意,知道他想家啦。

  “不,我不回去!”徐德龙心已横,永远不回徐家大院……

  徐德富倒背着手看着家人给院里的葡萄下窖,剪好枝的葡萄藤顺土沟槽放好,填上杨树叶子保暖,再覆盖上土,冻害可以避免,果木树安全过冬。

  “多放点树叶。”徐德富说,“看样子今年冬天要冷啊!”

  “大哥。”穿戴整齐的丁淑慧来到当家的跟前,说,“我回趟常熟屯。”

  徐德富见丁淑慧胳臂弯处的榆条筐,里边装着黄裱纸、几个馒头、两捆香、火柴,说:“道挺远的,套车去吧。”

  “来回只几十里路,我能走。”丁淑慧说。

  “时仿。”徐德富没再坚持,对管家说,“咱家还有烧纸吧?”

  “有几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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