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李秀秀的男人终于断了气

　　李秀秀的男人终于断了气。带话到李家沟的人到下村找到李安亭，叫他去一趟，碰巧李安亭这两天腰疼得厉害，下不了炕，他女人听见这报丧的消息，落下几滴泪来，她许是惭愧自己以前对待李秀秀太坏了，有些想要补偿一下的意思，便提出她自己去张家洼帮助料理。李安亭不同意，怕她去了反倒会惹出些事情来，便喊秋眉嫂去商量。还是秋眉嫂明白事理，她说，有啥好料理的，连张裹尸的席都没有。等这边去人，早就扛去入土了，还不如叫队里派人去把李秀秀早些接回李家沟来。秋眉嫂去请示李山梁时，见王良、李江玉老师和李山梁三人在队部里。李江玉说他去接，王良说李老师身体不好，还是他去接。王良其实很想走这一趟，他想为李秀秀做点事情。李山梁说不必要他们两个去接，叫二狗子去就行了。薛永革听说这事，一定要李明贵也去。当天晚上，薛永革把李明贵叫到上村，特别地吩咐了他。李明贵和李二狗两人次日上午动身去接李秀秀，午饭时候三人已经来到李家沟的后山口了。李秀秀的一只小包袱自己提上；两把缺口的锄头，一把断齿的耙，一口破铁锅，这是全部能带回来的家财，分别由李明贵和二狗子两人扛着。进了李家沟有两条往下走的路，一条大路经过上村去中村，一条小路贴着东山坡走，直接到中村。二狗子已经踏上东坡下的小路，他是想，能省几步省几步，早些回去吃午饭，而李明贵则偏要走进上村去。二狗子没办法，只好折回来。

　　他们走到李满坡家院边时，见薛永革组长立在那里等候着。薛永革已经打开了李满坡家正屋那扇门，自己动手扫清了那张大炕，还把炕烧热烤干了，并且煮好一锅水，又把四只拳头大的白面馍用一张报纸垫着放在方桌正中央。他见李明贵、二狗子领着李秀秀，便叫他们进院来。薛永革脸上堆着笑，叫他们正屋坐。薛组长这样的殷勤笑脸，李家沟的人还没有见过到，李明贵和李二狗都有些“受宠若惊”，两腿夹紧，乖乖地去屋里坐下，手脚也不敢大动。李秀秀不知该怎么办，紧紧搂住个破包袱，身体缩成一团，坐在廊下泥地上。薛组长连忙伸手去搀扶她，要她也进屋去。她躲闪不及，被薛永革抓起一只胳膊拖了进去。薛永革让李秀秀坐在桌前，倒一碗水给她，和气地说：

　　“一路上走得累了，先歇歇，吃点喝点。”他这话是只对李秀秀一个人说的，李明贵和李二狗听得明白，因此他们并不敢伸手去接触那四个白馍，虽然口水早已经淌到了唇边。李秀秀缩着身子，低垂着头，眼皮也不敢抬，两手还是紧紧搂住她的包袱，一动也不敢动。四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但是，当薛永革再次劝李秀秀“吃点喝点”，并且把一只白馍拿去放在她鼻子跟前的时候，李秀秀实在忍不住，用眼睛朝李明贵和二狗子瞟一下，见他们没有反应，她便忽地伸出双手，抓住馍就往嘴里大口地塞，三下两下便把一只吃光了。薛永革立刻又递过第二只去，李秀秀接住便啃，等她啃完，他又递过第三只。就这样，他们三个大男人眼睁睁看着这个瘦弱纤细的女人，刹那间如狼似虎地把四只白面馍吞进了肚里。然后，李秀秀不等薛永革再让，自己端起碗把开水也灌下肚去。这大约是李秀秀这一年多来最丰盛的一顿饭食吧。在消灭了面前的全部食物之后，李秀秀才像发现了自己一样，左右望一望，“哇”的一声哭出来，转身去坐在了炕沿上。这时二狗子以为，李秀秀吃饱喝足，也见过了薛组长，可以动身去中村了，便立起身来往门外走。李明贵却叫住他，问他：

　　“你去哪里？”“去中村呀，山梁叔说的，叫接她去李老师老屋里住。”二狗子以为事情当然应该是这样。可是他哪里知道，人家早有安排。薛永革这时对李秀秀说：“吃饱啦？那就歇一歇，上炕去躺着也行。你愿意留在这里，往后帮我洗洗弄弄的，白馍有你吃的。”李秀秀瞪起她细细的眼睛，好像不相信薛永革的话。“真的？”她缩着身子低低地问一声。

　　“当然是真的。愿意住哪里你自己定，去中村也行。住这儿，帮我洗弄烧炕啥的，我管你吃个饱饭，也行。”薛永革一边说，两只眼睛一边在李秀秀脸上、身上、腿上、突起的胸脯上打量，真像要流出口水来。

　　李秀秀没有吭声，低垂着头。薛永革又说：“再说上村劳动力也缺，你身子养好了，可以下地干活，挣点工分。”这时李秀秀抬起头来向屋里张望，又把李明贵、二狗子和薛永革三个人一一望过。二狗子莫名其妙地呆立着，薛永革笑着不说话等她的决定，李明贵则说：“那就留下吧，薛组长这吃食，如今全县也找不到。”李秀秀低下头在想，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间问一句：

　　“王组长咋说？”薛永革对她这句话很不高兴，不过也没发作。李明贵善于察言观色，他一看见薛永革的样子，立刻便接口说：“李家沟的事薛组长说了算，王组长管不着的！”李秀秀又低下头去，想了一阵子。她想到李老师，想到王组长，她想：这时候能有他们当中哪一个在跟前，问问他们的意思就好了。李老师来张家洼说，叫我回来住中村，王组长那天在路上碰见时也说过这话。李老师还特别叮咛过，叫我就住中村，别处不要住。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可是薛组长也是上面派下来的人，还是共产党派下来的领导呢，他总不会是坏人吧？他今天对我多好啊。而这时，李秀秀想得最多的，还是刚才吞下肚的那四只白面馒头，肚子吃饱了，多舒服啊！她想，薛组长刚才说，他能管我吃个饱饭的。要是天天有这样的吃食，活下去就不愁了……终于李秀秀把包袱往炕上一掷，说：“那我就留下。”

　　“那好。”薛永革立刻对李明贵和二狗子说：“你们去告诉李山梁，就说李秀秀愿意住这里，那就照我安排的做，她就不去中村了。”

　　李江玉和李山梁两人立在中村路口，远远望见李明贵和二狗子回来，却不见有李秀秀。李江玉大声问一句：

　　“人呢？”“留薛组长那里了。”李二狗回话。“这咋的？”李江玉有点着急了。

　　“她自己要住那里的。”李明贵连忙说，接着他便叙说了李秀秀留在上村的经过，还特别强调是李秀秀自己的意思和薛组长说上村劳动力缺少的话。李江玉要立即去上村接李秀秀过来。李山梁不同意这样做，他说，既是李秀秀自己愿意，薛组长又一定要这样安排，那就让她住那里吧，薛组长也不会亏待她。再说上村劳动力的确比中村下村少些。

　　李江玉没有再说话，只气得一个人去坐在土坡上。二狗子到下村以后，把全部经过仔细告诉了王良和秋眉嫂，他们俩都为事情的变化大吃一惊。尤其是后来听李明贵说，薛永革事先特别吩咐他，一定要先把人接到他那里，他们更是不放心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李秀秀自己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