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气奇热，稍一活动就汗流不止，很多人呆在家里开空调开电风扇。这时，时常停电。被停电的人就骂供电部门工作不力。供电所全员出勤检修电路，排除故障。电正常了几天又开始断电。没有电的人家打电话投诉。电话打了几十个，问题还是未解决。打举报电话的人再次绝爹骂娘，却不知道造成时常停电是他们用电过量。灰水城早已人满为患了，从波光粼粼的月儿湖到熙熙攘攘的人民医院无处不走动着各种衣着的人，这些人像一件件破旧的机器整日制造着生活垃圾，被污染了的环境给了他们这样那样的疾病他们也不知道。世空不去猜疑是否会有病临到自己，更多的时候关心人类命运。昨晚他意外地听到了狗叫。《玉匣记》上说犬嚎于子时主有妇人不时争斗；犬嚎于丑时主有忧心之事；狗从十点一直叫到下半夜，正是子时和丑时。世空还看到西北角的一颗星星晦暗了，闪电从云层里吐着长长的火舌，这都是灾难将至的预兆。世空在电脑前看了三天新闻，走出家门。街上人很多。仿佛灰水城有个非常隆重的节日，全世界的人都来参加。摩肩接踵不足以形容这里人多，奇装异服用在这里不再恰当。那些人光了膀子大腿行走在大街上。像两块磁石，男人女人们时常产生看不见的火花。年轻的情侣不时地抱头接吻。一身泥水的建筑工人保持着父辈的衣着习惯，将老板发放的制服斜搭在肩上，满脸汗水地从人群中分解出来又融入人群。草帽发挥扇子的作用，从左边扇到右边，又从右边扇到左边，丝丝的凉风就微不足道的消弭、产生，产生、消弭。十分钟前，世空还在离火巷的，半小时后又到了月儿湖。在湖神庙门前，世空看到黑压压跪着一群求雨的人。在人群边上，世空心里鄙夷地想：求什么求，怕是求下来戳不上去。

　　一场罕见的大暴雨真的就被那些人求下来了。

　　在城西，有个叫严岗的村庄，100余户人家临河而居。严岗人不姓严，姓赖。村里有个惯偷赖通天，偷技高，心毒。曾因偷牛七条被判有期徒刑七年。劳改出来后却恶习不改。前不久赖通天瞄上了家东的钢材厂。钢材厂四周罩上电网，门旁拴着两条大狼狗，门卫手持电警棍昼夜把守。赖通天就和女人说咱们正面不能进去，挖地道，女人积极响应。干了三天，女人说你自己干吧，天天爬上爬下的，还背着几十斤的土，累死了。男人说你不干那你去找个替身，总不能我自己挖自己背吧。女人就到街上找了个替身。替身个头矮小，每次背土都嫌多。赖通天说最多能背多少？矮子说三十斤。赖通天就给矮子上三十斤。干了一个星期，矮子说你挖这地道打仗用吗？赖通天说不是。矮子就打破砂锅问到底。赖通天说了实话。矮子说你这违法，我不干了。你想到哪去？从哪来还到哪儿去。背完这趟吧。矮子背上土向前走，赖通天举起洋镐对准矮子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矮子应声倒地。掩埋了矮子的尸体，赖通天跑到上面对女人说矮子偷跑了，并让女人再去找个替身。女人就到大街上去。两个小时后，女人带回个高个子，三十多岁，瘦瘦的，每次背土总要赖通天搭把劲。赖通天心想这家伙太懒，不能干长的，在高个子开口询问挖地道目的时，赖通天用对付矮子的办法结果了高个子，再次叫女人到街上找替身。赖通天一连让女人找了六个替身。最后一个替身是美男子，说话文绉绉的，干活偷懒耍滑，每次背土不仅要托，到上面要赖通天等好久才下来。一次赖通天到上面探看究竟，发现美男子正伏在女人身上做俯卧撑。赖通天举起洋镐对着美男子和女人的头连凿七八下，美男子和女人立刻毙命。

　　这日，乌云低垂鸦乱枝头，世空徒步来到灰水大桥，他要看看灰水桥闸是否处在一级战备状态。根据现场勘查，大桥质量坚固，闸门到位。即便如此，世空还是很担心。据县志记载：灰水城每年有十万立方米大水压境。假如湖坝决口，十万灰水人民生命财产将受到严重威胁。为做好防范工作，政府召开会议，要求水利局全面检查灰水湖大坝，凡有漏洞要及时堵塞，大桥上的闸门要及时开放。已掌管灰水命脉的假弥勒又将任务分解下去。检查人员检查了灰水湖大坝，汇报说大坝没有漏洞；负责开放闸门的将任务交给了一个哑巴老头。哑巴老头在桥下的一个桥洞里补渔网，眼看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进他的寒舍。哑巴老头站起来。陌生男人将哑巴老头领到湖坝上，打着手势说据气象部门预测，灰水湖将迎来有一场罕见的降水过程，为了安全起见，你要时刻注意灰水湖的水位。湖水一旦接近警戒水位，要立刻开闸放水。哑巴老头顺着陌生男人的手指向四周观望，有一大片云从西北漫了上来。

　　有风丝丝吹来，缓解了闷热。世空关了电脑，准备将书挪个地方。观察了半天，发现只有床头木箱最合适。到院子里找马兰花商量马兰花不在，又走到女裁缝家。马兰花与女裁缝在打对花。世空在边上看了两牌，开口与马兰花商量腾地方摆书事。马兰花带着枪药说不知是书紧要还是人紧要，床不知是留你摆书的，还是留人睡的。世空说要下大雨了。马兰花说别的地方不能摆吗？世空说没有了。马兰花说没有你就不摆。世空脸红起来。女裁缝说几本书都愁成这样。世空说愁啊，你这屋里可放吗？女裁缝莞尔一笑说你书放在这里多不方便。来看书还要两个人一起来。女裁缝的意思很明白，她怕马兰花吃醋。世空求人无着，自回这边想办法。后来世空将那些书用一个大口袋挂在山墙上。

　　有豆大的雨点掠过冰冷的脸庞，世空非常羡慕坟墓上那朵咕咕丁。那花太美了，像一个美人摇曳在春天的东风里。他摘了下来，放在鼻下闻。忽然眼前就站了一个美女，笑吟吟的，鼻子下有一颗痣。世空伸出双手作拥抱状，美女忽地又变成了蛇，咝咝地吐着信子。世空惊惧后退。一直退到一条河边，河水汹涌，一条像狗的动物在不远处逡巡，两只眼睛透出绿色的光。狼！世空出了一身汗。狼望了会世空，向远方走去。世空知道狼要迂回包抄，疾步向一个古树奔去，却脚下一滑，跌进了一个深渊。深渊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启示录上说：不再有黑夜。他们也不用灯光，日光，因为神要光照他们，他们要作王，直到永远。

　　神观看世界，凡有血气的人，在地上都败坏了行为。神就对挪亚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满是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你要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一间一间地造，里面抹上松香。方舟的造法乃是这样：长三肘，宽五十肘，高三十肘。方舟上边要留透光处，高一肘，方舟的门要开在旁边，分上中下三层。看哪！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我却要与你立约，你同你的妻，与儿子，儿妇都要进入方舟。凡有血肉的活物，每样两具，一公一母，你要带进方舟，好在你那里保全生命。飞鸟各从其类，牲畜各从其类，昆虫各从其类，每样两个。你要拿各样食物积蓄起来，好作你和它们的食物。挪业就这样行。当洪水泛滥在地上的时候，挪亚整六百岁，挪亚就同他的妻和儿子，儿妇，都进入方舟，躲避洪水洁净的畜类和不洁净的畜类，飞鸟并地上一切的昆虫，都是一对一地有公有母到挪亚那里进入方舟，正如神所吩咐的。洪水泛滥在地上四十天，水往上长，把方舟从地上漂起。水势极其浩大，把天下的高山都淹没了。地上凡有血肉的动物，连人带飞鸟，牲畜，走兽，和昆虫都死了。

　　世空感觉像死过一回，再醒来时，床下传来了流水声。拉亮电灯察看，床下一片汪洋。雨水从墙裂缝渗进来，汇成了一条条溪流。世空拿过脸盆将雨水一下一下向门外舀，屋外地势高，泼出的水很快倒流回来。屋内水越来越多。世空摇醒了马兰花。马兰花寻找鞋子鞋子不知被水冲到了什么地方。马兰花一边寻鞋子一边埋怨不是人住的地方。世空说想办法把水排出去吧。马兰花说等雨停了，屋里自然就没水了。世空说这道理我懂，跟没讲一样，问题是这雨何时能停。你说它能下几天？预报说有降水过程的。世空要马兰花买点沙子水泥，将洞堵一堵，门槛加高。马兰花说看来你脑子有毛病了，水在不断地向屋内流，怎么堵？世空说那就这样。别说了，帮我找鞋。世空弯腰四处寻找，最后在墙角寻到。马兰花说都湿了。世空说明天给你晒吧。你不是说要有大的降雨过程的，哪儿来的晴天？想起刚才的话，世空摇头笑了。马兰花寻出胶鞋套在脚上，与世空向外舀水。

　　第二天，天意外晴朗，马兰花将鞋子晾在窗台上。世空说里面臭烘烘的，该洗一洗了。马兰花拿过鞋子说洗衣粉没了，要世空去买。世空说你给我钱。马兰花掏五块钱交给世空。世空仍伸着手。马兰花问世空要那多钱干什么。世空说到黄石街买书。马兰花说你书还少吗？世空说好久不买书，感觉少了什么？马兰花又给了世空五块，说记着买一袋碘盐回来。世空答应一声去了。

　　转了大半天，下午三点，世空到黄石街花两块钱买了本旧的《小说月刊》，又到湖南路一家超市买洗衣粉和碘盐。

　　出现在空中的太阳只是虚假的幌子，当世空走出超市时，天又下起雨来，世空只好躲进超市的走廊下。突然降临的大雨使行人与疾驶的汽车争抢道路。忽然一个骑着电动车的老头，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车头卡在一个窨井口。一辆宝马车从老头身边疾驰而过，刺起的雨水溅了老头一身一脸，老头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骂着，然后去提车头。车头像卡死了，任凭老头怎么用力，就是不动。老头像交警一样，拦截行人。有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扔下摩托车，走到窨井边，握住车把左摇右晃，最后一使劲，竟将车头拔了出来。老头谢过那人，骑上车走了。世空在超市的走廊下站立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下，这才慢慢从超市走廊下走出。天空无雨，那些避雨的人也都到了街上，缩手缩脚向前走。不知是谁喊一声：洪水来了！洪水来了！路上的，屋内的人都极目远眺，果见一股洪流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赖通天掩埋好女人和美男子，继续挖地道。他想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成功不会太远，心中一阵狂喜。晚上，赖通天炒了几个菜，自斟自酌。有点微醉，顺便躺在门中的沙发上。半夜里，外面响起一阵飒飒声，赖通天揉揉眼睛，排挞而出，屋外竟是一天的风雨。

　　赖通天钻进地道，又干了一天半，却见地道渗水。赖通天到洞口查看，却见土坝安然无恙。赖通天又回到地道。地道内的水明显比先前多了。移动的双脚似乎能感觉到流水的潺动。赖通天举起洋镐对着粘湿的墙壁作最后一次削砍。

　　地道内透进亮光，像经历半个世纪的黑暗，迎来了黎明前的曙光。赖通天举手欢呼，却见一股洪水有力地喷射进来。

　　那股洪水涮大了泥洞，涌出地道，涌向低洼的城区。

　　城内许多人家在吃晚饭，完全不知洪水的到来。

　　世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离火巷奔跑。

　　马兰花将电饭煲端到小木桌上。世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说：“快跑！快跑！洪水来了！”马兰花说：“你别失惊打怪的，这才下多大雨？”世空说：“你看西边。”马兰花走到门前向西望，一下跌坐在泥水里，世空伸手拉起马兰花就往前跑。马兰花屁股坠着甩不开步。水越来越近，开始冲进了院子。世空拉着马兰花奔跑了二里地，遇到一座平房，房门开着，里面没人。马兰花说别跑了，上平房吧！世空拉着马兰花爬上平房。

　　天完全黑暗下来，整个灰水城陷于洪水威胁之中。有几处亮起了灯，照着滚动的水面。刚停息不久的雨又落了下来，这一次比那一次大，水位好像在慢慢长高。世空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马兰花说：“你在这儿呆着，我去看看。”你去哪？马兰花颤抖着声音，将早已麻木的手抓向世空。世空就用一种急切的口吻说：“你放我走吧。”马兰花更紧地抓着世空，说：“你到底要去看谁？”世空也不明白自己要看谁，只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不踏实。当一个闪电过后，世空不动了，汹涌的洪水已涨到了平房的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