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青春万岁》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青春万岁》 作者:王蒙

第二十二章

杨蔷云一直睡到四点半才醒。一看表,坏了,怎么睡了这么长?蔷云骂自己太没出息,把大好的星期天下午浪费掉。起身以后,觉得头晕得很。宿舍里空无一人,只听见窗外小麻雀吱吱喳喳,和从操场上传来的篮球砰砰声。

  蔷云拿起白脸盆,去盥洗室擦脸。一进门就听见吴长福在那里又说又笑,十分热闹。吴长福正在洗头,露着胖胖的光光的白胳臂,使劲在头上搔,头发竖得很高,沾满了胰子泡沫。周小玲蹲在一旁,费力地洗衣服。

  吴长福说:“唉哟,你看怎么办呀?我的头发愈洗愈少!洗一回就掉了足有二斤!再洗上几回头,我就只有当尼姑去了。”

  周小玲端起盆去换水,和吴长福打趣说:

  “你买点生发油抹抹吧。”只顾了说话,不小心往吴长福身上溅了一星半点的水花。

  “你真缺德!新做的衣服就让你弄脏了。”吴长福大叫。

  蔷云走过来问她们:“咱们班那些人呢?”

  周小玲说:“大概除了咱们三个,都不在。上午扫除,下午大家还不出去玩玩?”

  吴长福富有含意地说:“郑波到现在还没回来。”

  周小玲却纠正了她的话,“不对吧?刚才我好像瞅见过她。”

  蔷云用鼻子嗤了吴长福一下,走到一边洗脸。只听见吴长福继续对周小玲说:

  “生发油那玩艺儿可不是好人抹的。你看过漫画《毛三爷》吗?毛三爷买了生发油,抹在手指上,于是手指上长出了毛,刷牙就不用牙刷了。”

  周小玲笑得趴在自己的搓板上。杨蔷云却很讨厌她们的闲扯,她赶忙洗完脸,走出来了。心里想,“真无聊,真没劲……”

  在盥洗室隔壁,是学生会的一间小办公室。蔷云从那儿走过,看见里边有个人影。她推门进去,原来是苏宁。

  “苏宁,你呀?你怎么没回家?刚刚她们还说谁都没在呢。”

  苏宁指一指手底下的器具,告诉蔷云,“我借学生会的油印机,给咱们班印歌篇儿呢。”

  “那好极了。”蔷云把脸盆放在地上,走到苏宁旁边。苏宁的手、脸、衣服,都沾上了油墨。苏宁不太熟练地掌着滚子蘸一蘸油墨,然后费力地在蜡纸上推着。由于力量使得不匀,印出来的歌篇儿,左边色淡,右边又过浓。

  “我帮你弄吧。”蔷云自告奋勇说。她看见苏宁推辞,就解释道:“说真的,刷油墨我是个老手,刚解放的时候,我隔几天就跑到这儿推一回滚子。”

  于是,蔷云把苏宁手里的滚子接过来,承担起主要任务。苏宁站在一旁帮她翻纸。

  “苏宁,你太好了。”蔷云推滚子的时候,连看都不看。她注视着苏宁的脸说:“看看你脸上的这些油墨,这简直比任何胭脂和香粉都漂亮。再拿你身子后面的那面红锦旗作背景,你简直美极了。”

  “别开玩笑了。”苏宁摆一摆手,“都得赖你,让我搞合唱团。我哪儿会呢?乱七八糟……”

  “得了,你已经领导我们练过两次歌了,团长同志。”然后蔷云唱了几句她们最近正在练习的歌。蔷云说:“当你领着大家唱歌的时候,你不觉得高兴,痛快,甚至于觉得精神升高了吗?大家都唱一个调子,都沉醉在一个歌曲里,那时候,你觉得……”

  “我喜欢唱歌,唱的时候的感觉,就像你说的那样:可有时候,我更爱一个人小声地唱。”

  蔷云皱起眉来,她不再向苏宁倾吐自己唱歌时候的感受。她飞快地上墨和推动滚子,使苏宁的手指的简单动作都赶不上她。苏宁看着蔷云,她的嘴唇动了好几次,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蔷云没有察觉。

  苏宁轻轻地哼起一个奇异的调子。蔷云蓦地一惊,那调子是久已遗忘的,却也是一呼即出的,蔷云已经感觉到了苏宁所没唱出的词句:

  柳叶青又青,妹坐马上哥步行,长途跋涉劳哥力……“你唱什么哪?”蔷云不禁叫道。

  “啊?”苏宁红了脸,嗫嚅地说:“我……无心……”

  “你还没忘记这破流行歌曲呀!”蔷云停止了印刷,问。

  “接着印吧,就快完了。我……真的是无意之中……”

  “如果你在无意之中多唱唱志愿军战歌,那好不好?”蔷云小声地埋怨。

  苏宁不言语。

  她们印完了歌篇。蔷云把歌篇往一块叠好。苏宁说:

  “刚才我去找过你,你睡了。”

  “你有事么?”

  “也……没什么。”

  “你说吧,难道有什么不愿意对我讲的么?我真糟糕,大白天价,睡了那么久……”蔷云关切地问苏宁,刚才唱“破流行歌曲”所引起的不满,被她忘在一边了。

  苏宁靠在放油印机的破桌子上,手指玩弄着自己的衣角。杨蔷云把她的手拿开,因为她的手太脏了,于是她抬起头看窗外。吴长福和周小玲正端着洗脸盆和洗衣盆打窗外走过。

  “看啊,吴长福把袖子都挽起来了,她不怕冷吗?”

  “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蔷云等得着急了,她用右脚的脚尖轻踢着桌子腿。

  “杨蔷云,我怕,我怕你生我的气。但你对我是最好不过了,我做什么事都要和你商量。”

  苏宁仍然看着窗外。透过发乌的窗玻璃,她看见过队日回来的少先队小队,打着旗子过去。

  “我怎么会生气呢?”蔷云笑了,她笑得使自己都相信,她从来没生过气。“你说吧。”她拉起苏宁的手。

  苏宁把手缩了回去,用右手的小指剔一剔左手的指甲,她说:“最近,我常和呼玛丽在一块儿。”她停下,看蔷云的反应。

  蔷云点点头。

  “我过去不了解她。有一次大家都去上体育,我们俩没去。我告诉她,‘今天是我的生日。她不明白地问:‘谁说的?’我笑了,‘我妈给我记住的呀。’过了一会,她忽然哭了,她说:‘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后来,我们俩就熟悉了。”说到这里,她又停住了。

  “怎么?”蔷云显得非常耐心。

  “就在上星期,咱们大家都脱掉了棉袄,可是呼玛丽仍然披着棉衣。我问她,她说她只有棉衣裳和单衣裳,没有别的衣服。我想把我的一件毛衣送给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要。我劝她不要使自己受苦。可她,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我觉得我最幸福,因为我有信仰。’

  她说:‘当我想起圣母,想起她的千万倍于我们的痛苦──她为了人类,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我自己受的一点罪,又算得了什么?’我听了她的话,眼睛都直了,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而且,你不知道,她说话时候的两只眼睛,好像射出了能穿透一切的光芒,她的每一个字有一千斤的分量……”苏宁怀着崇敬的心情,喘了一口气。

  蔷云的脸色黯淡了。这时,天色也已渐渐暗了,苏宁没有看出来。

  苏宁略带兴奋地接着说下去,“我问她,‘你为什么相信神呢?’她说:‘因为我是弱者,我自己是软弱的,但是,当圣母降临到我的心里的时候,让我上刀山我都不怕。’我又问她,‘你凭什么证明神的存在呢?’因为,你知道,我是不信神的,咱们学过社会发展史,学过自然知识。她当时笑了,有把握地告诉我,‘我和你,我们本身,这就是证据,证据到处都有。’

  她指着我,‘为什么你有生命?为什么你不是一块石头?为什么你恰恰在三月二日生出来,不早也不晚?’她又指着自己,‘为什么我也有生命?而且你和我是两个人?’她说:‘为什么天上有月亮?为什么海里有水?为什么花开了还谢,人活了还死?这都是因为神!’她说得我迷迷糊糊,跟驾了云似的。她又问我,‘你是不是也有时候觉得自己软弱?觉得很多东西都不明了,不如意?觉得空虚,觉得像走在岔路口上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是因为你没有信仰!’”

  “胡说,我们有……”蔷云真想马上把呼玛丽揪过来辩论一番。

  苏宁这次改变了别人一插嘴她就停止说话的习惯,抢着说下去,“后来,她给我讲了一个牧羊人的故事:一个牧羊人把丢了的一只羊找回来,这一只羊,比拥有更多的羊都使他高兴。

  她的意思是说,神,总在等待不信他的人皈依他。这几天我常常想她的话。说实在的,我对宗教总是疑疑惑惑,但是,我确实像是被打动了。不是因为她说的那几句话,而是因为她的精神。我想,要不然我试一试,既然我不能那样,就这样好了。我想跟着她进几次教堂……”

  “你疯了吗?”蔷云用自己的拳头打自己的拳头。苏宁的话就像晴天霹雳一般。“你可真行呀……”

  “你别生气,我说过了,你别……”苏宁低下头来。

  蔷云紧咬着下唇走到一边,但她实在忍不住了,颤抖地说:

  “我没有生气。我有什么权力生气呢?宗教信仰自由,你……给圣母磕头去吧,我要干涉你,就犯法了。那是你自己的自由……”

  苏宁走过来,她委屈地说:“杨蔷云,你怎么了?你今天脾气是怎么了?我只是商量商量啊。”

  蔷云推开她,伤心地摇头。

  “我真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我以为你做了合唱团长就能够大踏步地前进了。我甚至于──我多傻,我想在这学期介绍你入团。算了!我知道你受家庭的影响,有时候不太健康,但我以为那也只不过是头疼、咳嗽、上呼吸道感染之类,吃几片A·P·C就好了。结果你吃起鸦片──天主教来了!我希望你过一种充实的、伟大的生活,为了你生活得好,我愿意做一切事情。有时候我看见你很快乐,很用功,也肯为大家服务,那真比我自己做了好事还让我高兴。我想:‘苏宁多么好啊,我们拉着手度过了中学时代。’有时候你难受,那比我自己难受还让我难受啊,我不该说这些。”于是她的声调非常平静,“你愿意进教堂,那倒也挺好,你──去吧!”

  “你怎么?你不是我的朋友?我哥哥临走的时候,让我什么话都听你的。可你忽然对我这么坏!”苏宁抹了一下前额的汗,把一手的油墨抹在脑门子上。

  “当,当,当……”晚饭钟响了。

  “住宿生吃饭了,你去吧。”

  “我不吃了。”蔷云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一闪就不见了。

  “你的脸盆还在这儿!把它拿走!”苏宁追上去,没有回答。成群的同学从窗前走过,走向饭厅。屋子里顿时静下来。但是,苏宁仿佛仍然可以听见蔷云的激怒的声音的回响。

  苏宁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含着泪端起蔷云的脸盆。她拿起蔷云的手巾想擦一下脸,又放下了。她离开学生会的小房间,把脸盆送到杨蔷云的宿舍去。

  蔷云走出校门,漫无目的地钻着胡同。太阳己经落下,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一切沉在一种安静的半明半暗中。在一个漆皮脱落了的小门旁,有个焊洋铁壶的工匠正着急地赶他最后的活儿,他戴着特制的黑眼镜,敏捷地拨着小煤火。蔷云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如何用自己的双手医治铁壶的创伤。那焊洋铁壶的见她老在旁边站着,就抬头告诉她:

  “您有铁壶等明天再拿来吧,今儿看不见了,不做活了。”蔷云笑着走开。她继续往前走,一抬头,迎面的电线上,模模糊糊地挂着一个黑东西。她走近了一看,是一只蝙蝠式风筝。

  风筝已经撕去了半个翅膀,尾巴上的纸飘带无可奈何地飘动着,像是向蔷云诉说自己的不幸。

  “这个风筝有没有哨呢?”蔷云想,“我爱听风筝的哨音,还有类似的空竹的哨音。为什么我爱听它们呢?”她费力地思索,“噢,是这样。这种声音每每响在春节之后,它是过春节的一个终曲。听着这嗡嗡的声音,再想买大糖葫芦,放二踢脚,就得等来年了。”

  当焊洋铁壶的告诉蔷云明天再来焊壶的时候,当挂在电线上的风筝的飘带好像向蔷云诉说不幸的时候,当她想起风筝和空竹的哨音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种寂寞的感觉压在蔷云的心上。她觉得今天下午过得很不好,很没意思。她一睡就睡了三个钟头,睡得头晕脑涨。吴长福和周小玲净穷聊一气,吴长福还在给郑波造谣。她那么高兴地去帮着苏宁印歌篇儿,又那么气恼地走出来。她大声吵了一顿,可吵也没有什么用处。最后还是得检讨自己的态度不好。她的难过,她的快活,她的热情比谁都高,但是她做出来的,她得到的却很少。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对别人的爱简直多得容不下。她总是瞎操心,穷受累。她整天帮助这个,帮助那个。她没送过破铁壶去焊,也没有时间去放风筝,她根本无所谓私事,但是,她告诉自己说:“我也需要抚爱,需要关切,我也是软弱的啊。”

  杨蔷云是热烈而合群的么?当然。但她的热烈,不正包含着对一个虚妄的姑娘易有的冷淡之感的惧怕?她的合群,不正表现着对一小点孤独的敏感和难以忍受?

  走到胡同拐角的地方,传来嘹亮的吆喊:

  “卖……大金鱼,卖小……金鱼嗳……唉。”

  声音一波三折,从胡同的这边传到那边,划破了沉静的空气。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颠一颠地挑着鱼缸和金鱼、水草、田螺,左手捂住耳朵,歪着脖子怡然自得地吆喝着,走过来了。

  甜甜的腔调,夹杂着春天的乡土气息,在温煦的芳香的东风里散去。

  再往前几步,不知不觉走到北海后门。蔷云高兴了,今天晚上逛一逛北海,有多么惬意啊!

  春天早就到了,她可一直没想到要来北海玩呢。

  高大的白杨树,伫立在道路的两旁,它们才长出来的富有光泽的叶子,互相轻轻地撞击,发出愉快的喧响,像是向游客低语它们的欢迎词。蔷云边跑边跳地从白杨中穿过,她招手回答它们:

  “殷勤的杨树,又开始你们不疲倦的问候了么?我没有时间常来拜访,但是,我想你们!”

  蔷云走到湖边,她一个一个地数着冰凉的栏杆,慢慢移动自己的脚步。白塔和五龙亭的轮廓,已经渐渐模糊,只有在水里,还可以看见它们晃动着的影子。橙黄色的上弦月,远远地挂在西天上。湖而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青光,安宁而且甜蜜。游人并不少,但他们都隐没在昏暗里边,说笑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天地中也显得十分遥远。经常呆在教室四壁中的小小的天地之间,偶一离开,就觉得十分舒畅。垂柳已经十分浓密,花香已经不断袭来,绿草已经处处如茵。春天在人间已经做了不少的工作,带来了不少的东西,蔷云一直还未曾知晓,未曾承受,于是,蔷云深深地吸气,对这勤劳的春天,发出衷心的谢意。

  一刹那间,蔷云被湖面上传来的歌声攫住了。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是《喀秋莎》!有几只小船划过,一个人拉着手风琴,众人和着他唱。大家唱得那么轻,那样小心翼翼,好像当真怕把轻纱震破了似的。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一段唱完了,但那调子却不像结束,于是再重新反复地唱。蔷云不由得也跟着唱起来。这是她学会的第一首苏联歌儿,她喜欢它,因为它把跳动的匆忙的节奏与深沉的温柔的爱恋统一起来,像士兵走过可爱的村庄,像女孩子在草地上追逐……蔷云唱的声音非常之大,那只有人拉着手风琴的小船向这边划来。双桨一起一落,水面分开,啪啪地响。一个广东口音胖胖的男孩子站起来向蔷云招手:

  “喂,请到我们船上来玩吧。”

  蔷云笑了,她把手放在唇边,做成一个喇叭形:

  “谢谢。我不!”

  船忽然一晃,那个站着的男孩子跟着一晃,吓得抓住了旁人的肩膀,船上传来爽朗的哄笑声。

  蔷云站累了,便寻到一个土山上坐了下来。旁边是一簇簇的丁香,开满了白色和紫色的小花,发出醉人的香气。蔷云用手指尖摘下一小朵花,嗅一嗅,放在手心里,慢慢地把它揉皱,小花落在蔷云的衣角上。

  有十几个男学生吵闹着从山坡下走过,杂乱的身影遮住了水面上摇曳的灯光,扬起了一片尘土。

  有一个小孩匍匐着爬上了山坡,直到离得很近,蔷云才发现了他。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头手枪,警觉地四外看了看,看到蔷云并不是“敌人”,他猛地一蹿,冲过去了。

  一片薄云遮住了月亮。远远传来汽车的笛声:“哞──哞”,和电车的轰轰声。

  蔷云两手相握,看看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倒也好,任凭感情的奔驰和幻影的重叠,可以想也可以不想,可以说话也可以不说话,可以唱也可以不唱。

  她想起在鲁迅的一篇文章里,说到北京没有春天。本来嘛,往往是刮上几天粗暴的风,天就猛地热起来了。可是,就在现时,在蔷云独坐在夜的太液池边的时候,风如酥,花似火,这不就是不折不扣的春天吗?不就是那扰乱人的、挑动人的、引起了青春的无限焦渴的大自然的微妙的变化中最可珍贵的一刻吗?努力体会吧,尽情吸吮吧,莫负春光!这样,无论是难熬的严寒和酷热的盛暑,都不会把生气洋溢的春之形冲去。

  蔷云想起了滑冰的时候。坚硬的冰早已化做一池春水,张世群呢?他可好?

  于是,背着大跑刀的张世群似乎来了,还那么谈笑风生,怡然得意。

  雪花飘飞的日子过去了,过去了……蔷云轻轻哼着,垂下头,她的心纷乱了,溶化了……一络头发落下来,把丁香的花瓣拂到泥土上。

  月亮早就沉下去了。蔷云蓦地觉醒,难道,自己又在这里睡着了?

  蔷云急急忙忙地跑出北海后门,什么也顾不得看,忘了向白杨招手,忘了向春水告别,她挤到了电车上,一颠一颠地跑到学校。糟了!熄灯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先是畏怯地小声叫门,没有人应。没办法,蔷云只好放大了声音,并且把门推得咯吱咯吱地响。

  “谁叫门?”是工友老侯的声音。

  老侯这个工友,山东人,一脸麻子,絮絮叨叨,素日惹蔷云讨厌,可今天偏偏遇见他了。

  开开门之后,老侯唠叨开了:“高三的学生了,也不知道个制度,真让人不好侍候!”

  蔷云咬着嘴唇踏进了校门,道了声“劳驾”,头也不抬就往宿舍跑。

  “小姐,动动手把门关上好不好?”

  蔷云像犯了罪似的低着头回去关上门。她小声对老侯说:“劳驾,请您别叫我小姐行吗?”

  老侯又嚷嚷开了:“你来晚了折腾人不要紧,可我说句话你就挑眼?你这同学是怎么回事?”直到宿舍管理员走出来,老侯才发着牢骚回传达室。

  进到屋里,同学们还没睡着,大家关心地问蔷云:“出了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蔷云回答不出,她躺在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只是呆呆地望着屋顶。
T*xt-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王蒙作品集
王蒙作品集荒诞小说选半生多事庄子的享受活动变人形青春万岁一辈子的活法老子的帮助这边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