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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和女人》 作者:赵本夫

第8章

  玉梅微闭上眼,心里又矛盾开了。这女人,说不定是真心诚意呢,这么深更半夜地跑来问候。人都有错处,能回心转意终是好。于是,玉梅睁开眼,温和地说:“我好多了。天这么晚,你也歇去吧。”一枝花并不急于走开,又往前挪挪屁股,抱住玉梅的头,趴在脸上抽抽噎噎地说:“玉梅姐,以往都是我不懂事,你还生我的气吗?”玉梅心里一热,心想也是,她还不到二十岁,我怎么能和她一般见识呢?于是说:“过去的事就算啦……”玉梅沉醉在这个女人突如其来的温情里,朦胧觉得又进来一个人。她想扭脸看看,可是转不动,一枝花紧紧地抱住了她,玉梅感到不舒服,想挣开她的双手,却被更紧更重地按住了。玉梅突然警惕起来,想往起爬,一枝花猛然掐住了她的喉咙。她顿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阵恐怖袭上心头,想大声喊人,嘴张了几张,却没有声音。猝然间,她感到一个尖利的东西刺进了前额深处,伴着一声闷钝的声音。那是怎样的锐痛啊!玉梅立刻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明,黑虎娘最先发现,玉梅死在床上。尸体已经僵硬,身上的被子好端端盖着。她脸白得像纸,两眼紧闭,嘴微微张咧。整个面部凝结了死前一刹那间感到的恐惧和痛苦。

  母骆驼哭得涕泪双流。她觉得玉梅到底没熬过这场病,是自己害了她。她感到愧疚。黑虎娘除了难过,还感到玉梅死得古怪。明明病情已经好转,怎么会突然又死去呢?在盛殓时,刘尔宽托住玉梅的头慢慢往棺材里放,忽然发现她前额的头发有一绺粘住了,顺手往里一摸,头发根上还有一点粘湿,前额有豆粒大一块头皮塌了进去。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已印上了殷红的血迹。他大吃一惊!心里已有些明白了。

  等把玉梅的尸体装殓好,刘尔宽悄悄把母骆驼拉到另一个屋里,伸出指头,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这个忠厚老实的人满以为老太太会大发脾气,追查是谁害了玉梅。想不到母骆驼先是惊吓得瞪大了眼,随即又将刘尔宽拉进里间,压低了嗓子嘱咐:“尔宽,你跟我不是一年了。欧阳家的事就是你家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千万别把这事张扬出去!玉梅的丧事,我会办得体体面面的。对你还有重谢!”

  刘尔宽心眼是太实了。他光知道老太太对儿子和一枝花不满,哪会想到在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上,母骆驼是断然不会把儿子卖出去的呢!

  欧阳岚和一枝花正是料定了这一点,知道老太太再怎么护着玉梅,也不会不要儿子,才决定这么干的。那天晚上,他们钉进玉梅脑壳的是一根两寸长的铁钉。这种暗害人的方法古来就有,血不往外流,极难察觉。事后,他们又检查一遍,才悄悄离开。没想到伤口还是渗出来一点血,露了痕迹。

  玉梅娘家人也来了,只知道玉梅是病死的,没有深究。再说丧事办得相当隆重,还能说什么呢?

  丧事已罢,母骆驼把儿子叫到自己屋里,二话没说,劈脸两个耳刮子,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该千刀杀的!你也忍心!往下若对小珍珠再生一点歹心,我一齐揭出去,咱都甭活了!”欧阳岚见母亲已经知晓,一声不吭地垂手而立,任她痛骂了一顿,心里也有些后悔。实在说,若不是一枝花极力撺掇,他也真的下不了杀人的狠心。

  老实的刘尔宽终于看清了这一家人的伪善和残忍。他虽然收下了母骆驼给他的一百块大洋(他不能不收),表面极力装出平静和效忠的样子,但那内心的愤怒,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他到底还是偷偷地给黑虎娘说了。两人私下里骂了一阵。黑虎娘也把玉梅死前和她结拜的事告诉了刘尔宽。他们忽然都觉得,保护小珍珠成了自己的责任!

  母骆驼恨透了一枝花,看见就骂:“小骚货,甭得意过早了!玉梅死了,老娘还活着。等我也不行了时,一把火烧光,这个家谁也别想要!”自从玉梅死后,老太太常做噩梦,精神渐渐有点不正常,总做些很古怪的事情。她把自己住的三间屋隔开一个西间,白天锁上,谁也不让进。下人们传说,每天半夜以后,老太太从东间床上爬起来,一个人摸到西间,颤颤抖抖地打开锁,点上蜡烛,不知在里面干什么,很长时间不出来。有时还会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天明,欧阳岚问母亲出了什么事,她说啥事也没有。可是每天晚上都像闹鬼一样。欧阳大院的人上上下下都有点惶惶然。老太太还常说一些丧气的话,里里外外的事也不大管了。一辈子要强的人,现在突然泄了劲。

  埋葬玉梅以后,珍珠由黑虎娘带着,住在东厢房。她可怜这个没娘的孩子。她已经不觉得自己是珍珠的奶妈,而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了。玉梅的不幸,使她母性的慈爱一天比一天增长。平日绝少出门,像母鸡看护雏鸡一样,警惕地守护着珍珠。

  一天,黑虎娘在屋里给珍珠喂奶,一边用湿手巾角为珍珠擦拭着小脸蛋。那脸蛋更显得娇嫩。濡湿的小嘴咂动着,两个黑眼珠滴溜溜直转。她忍不住疼爱地亲了一口。黑虎已近周岁,会蹒跚着走路了。为了更好地哺育珍珠,给黑虎断了奶。这时,他趴在母亲肩旁,眼睁睁地看珍珠吃奶,馋得直咂嘴,伸出一只小手,去摸母亲另一个乳头,被黑虎娘拦住了。小黑虎急了,伸手抓了珍珠一把。珍珠“哇”的一声哭了。黑虎娘赶忙重新把乳头塞进珍珠嘴里,照儿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馋嘴!”这下打重了,黑虎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正在这时,一枝花摇摇摆摆走了进来,不怀好意地说:“看嫂子还真疼爱珍珠呢。自己的孩子可也别太苛刻了。”黑虎娘并不领情,回道:“没娘的孩子人人可怜,好歹我是奶妈。少奶奶,你不是比我更疼她吗?”

  话里有刺,一枝花听出来了,却不能翻脸。于是顾着说:“那是……那是。唉,玉梅姐死得太早了。她咋就想不开事呢?”说着,讪讪地走了。有老太太在,她暂时还不敢太过分了。

  黑虎娘厌恶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凝视着门后,目光定住了。那里有一棵细小的草芽,从砖墙的夹缝里长出来,叶片黄嫩,茎子细长煞白,吃力地悬吊着。那柔弱的样子,看了叫人难受。

  不知为什么,黑虎娘一下子将珍珠揽得紧紧的,不觉得潸然泪下。

  14

  丁字街口老柳树底下,街东有三间店铺,门楣上方悬着“荣和”二字。门两旁贴着一副对子:

  呼吸间烟云变幻

  坐谈处兰蕙芬芳

  门上横批:“喷云吐雾”。这就是镇长刘大炮的荣和烟店。店里卖的是各种小烟,制作相当精细。第一道工序是把晒叶或者炕叶的梗子去除,行话叫扯片。然后在烟片上喷洒豆油、香油、白糖水、冰糖水、蜂蜜、玉兰香粉等,再用姜黄和金黄染色。这一切做好了,把烟叶片压紧,用烟刀切成一个一个条方,很像印刷厂切纸的样子。把切好的条方用皮绠绷紧压实,用刨刀刮成细丝,然后再次拌料、染色。根据用料和成色不同,加工好的烟丝分别叫做丹桂、兰绒、金丝等,一包一包封好待卖。这种烟丝润泽柔软,可以捻成团而不散开,放在烟袋锅里,燃着了抽一口,那真叫幽香袭人。一些烟瘾大又没钱买烟的人,常到店里来喝二烟汤。就是趁别人吸烟时坐在一旁闲聊,吞吐别人喷出来的烟雾,鼻子一耸一耸的,居然也能解馋。这种烟丝是丰县的传统特产,邻近的沛县有一种高粱酒,和它齐名。外地人称为“丰县的烟,沛县的酒,走州过府不改口”。它的名气,在这四省交界之地,就更不用说了。

  荣和烟店的生意很好,是刘大炮一个重要生财之地。他和欧阳家不同。欧阳家没有什么生意,全指靠土地。刘大炮的地并不多,却在柳镇街上开了许多店铺。除了荣和烟店,还有客栈、铁货店、杂货店等,镇上几种大生意,几乎让他垄断了。他得意得很,一年年下来,风不打头,雨不打脸,银元像流水样进了家。欧阳家算个屌!风吹日晒,土里刨食,母骆驼还跟着下地干活,到头来不过是个土财主。上面摊捐派款,都以土地计算,让母骆驼骂倒霉的去吧!刘大炮有眼光,心事不在土地上。这也是多年来欧阳家的土地能越聚越多的重要原因。母骆驼没有竞争对手。每逢母骆驼买地,刘大炮不仅不捣乱,反而热心周旋促成。在他看来,母骆驼每买一块地,就等于在她背上多压了一盘磨,早晚把她压垮,累死。他像玩母猴一样玩着母骆驼,把那些破了产的农民的仇恨都引向母骆驼。而他却跳出三界外,清清闲闲赚大钱。柳镇所处的特殊的位置,使他认定这里生意大有可为。

  刘大炮手头有钱,历任县长都买得倒,镇长的位置多年来坐得牢牢的。这家伙性情蛮横,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除了县长,谁都不放在眼里。柳镇连接四省,情况复杂,常有些想不到的是非纠葛,没个金刚钻,确实也揽不了这个瓷器活。刘大炮自恃天高皇帝远,独占一方,在柳镇跺一脚镇四省,威风得很。

  刘大炮平生三大喜好:财、酒、色。店铺生意,自有下人操持,不用他多费心,一天到晚就是喝酒、嫖女人。柳镇街上的人说,刘大炮十天有九天是醉着的,十夜有十夜要嫖女人。街上的姑娘媳妇看见他就躲,不少人吃过他的亏。他在柳镇仇人很多,但没谁敢奈何他。他有权有钱,身上常别一把枪,弄得不好,会落个家破人亡。而且这种事张扬出去丢人,许多人只好吃哑巴亏。

  这天晚上,刘大炮又喝醉了酒,从北街家中出来,摇摇摆摆往丁字街口走去。他有一副大个头,两条腿特别长,走起路来像踩高跷。长着一副驴脸,嘴巴子能抵住胸脯。由于酒色过度,身子亏空,只显得一身大骨头,像剔了肉的驴骨架,撑着一件青布大褂。他走路膝盖抬得老高,步子却跨得很小,老像在原地踏脚,充分显示出他的安闲和自信。他慌什么呢?

  时值暮春,晚风拂拂,青布大褂一摆一摆的。因为喝酒太多,他心里发热,抓下头上的礼帽,在手里扇着风。街上零零星星还有人来往,看到刘大炮走来,能躲的躲了,躲不开的便站住打个招呼。刘大炮今晚兴致颇好,和人应酬着一路走去。在他身后几十步远的地方,一个黑影悄悄随着,也是不急不忙的样子。

  刘大炮一直进了老柳树旁边的烟店。他是每天都要在自家各个店铺里走一遭的。那个黑影在树下黑影中一闪,也就不见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刘大炮从荣和烟店出来。这时,小镇的街上已清清静静,看不到人影了。他站在店门前伸伸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回身向店里吩咐一句:“天晚了,关门吧。”里面急忙应一声:“你走好镇长,我这就关门。”刘大炮抬步往北街走,刚走了三十多步,到一个东西巷口,他忽然往右一拐,走了进去。巷子里有他一个姘头,他打算在这里过夜了。

  这时,先前消失的那条黑影突然又出现在他的背后。那人见刘大炮加快了步子,便也疾风一样追过去。没等刘大炮发觉,便一个扫蹚腿将他踢倒。刘大炮刚叫了一声,那人伸手卡住他的脖子,将他脸朝下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在他腰间连捣数拳,接着在他一条腿上刷地一个立掌。大约是腿被打断了。刘大炮惨叫一声,不再挣扎。那人这才松开手,只几步就蹿出巷口,消失在夜色之中。看来,他并不打算要他的命。平民百姓被人暗害,无人过问;一镇之长被人杀了,是要追查的。这么折腾几下,外伤加内伤,够他躺半年的了。这对报复者来说,似乎更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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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本夫-青花天下无贼刀客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