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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和女人》 作者:赵本夫

第11章

  后来,渐渐大了一点,黑虎也长成半大小子,成天混在一起,有许多不便。黑虎娘便想离开这里,反正珍珠也可以照料自己了。母骆驼顺水推舟,同意了。当奶妈多年,母骆驼没给过什么工钱。临走时,她拿出几十块银元,黑虎娘没要。她觉得抚养珍珠是义姐玉梅的嘱托,她已把珍珠看成自己的孩子了。母骆驼过意不去,要给她把家里的房子修整一下。黑虎娘没再拒绝。她家那个破房子多年不住,确实也不行了。走前,黑虎娘特意关照刘尔宽,早晚多照料珍珠。刘尔宽自然满口应承。

  黑虎母子一走,小珍珠才切实感到了寂寞,体味到没有娘是个什么滋味儿,时常关起门来悄悄垂泪。烦闷得受不住时,就到长工刘尔宽住的长工屋里,听他聊天。刘尔宽会讲许多故事,而且也疼爱珍珠,常从街上买些小零食来给她吃。无形中,珍珠也把他看做自己的亲人。

  老太太死后,珍珠更觉凄凉。偌大一个后院,几乎没人住。老太太和玉梅原先住的两间堂屋,一个做了仓房,一个做了祭祀祖先的灵堂。珍珠习惯了,仍住东厢房。按照老太太生前的嘱咐,刘尔宽不再喂养牲畜,住在西厢房看守后院,一面和珍珠做伴儿。老太太对刘尔宽的忠诚是一百个放心的。小珍珠也乐意。

  欧阳岚倒是照着母亲生前说的办了,但绝不过问珍珠的事情,十天八天也不和她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看着珍珠发愣。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枝花更不把珍珠放在眼里。她经常往返于县城和柳镇之间。她有她的事情和兴趣。

  珍珠落得清静,却更加孤僻、郁悒。这个大院窒息了她少年的欢乐。她开始过早地想心事,她时常想母亲。母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她想不出来。只听奶妈黑虎娘说过,母亲叫玉梅,长得很俊,心地善良,但性格过于柔弱。她是怎么死的呢?奶妈告诉她,是生她时失血过多病死的。唉,这太简单了。凭这点支离破碎的东西,珍珠怎么也勾勒不出母亲的形象来。

  她还听刘尔宽大叔说过,父亲欧阳岚待母亲不好。那么,母亲一定是受过许多委屈了。父亲对我为啥也不好呢?对于一枝花,不用什么人说,珍珠就对她没一点好感了。她像条水蛇似的,从没正眼看过自己,老是斜着眼,那眼神总是那么睥睨和生气的样子,好像自己从生下来就不顺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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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珠记得,在她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她拿着奶奶给买的一串冰糖葫芦吃。吃着吃着,忽然发现黑虎哥手里没有,正馋馋地望着自己。珍珠忙把糖葫芦摘下几个来送过去。黑虎迟疑着正要接,恰巧一枝花看见了,几步闯过来,“啪!”一巴掌打掉了。拧住黑虎的耳朵说:“你也配吃!”又捉住珍珠的小辫儿,使劲往下扽,咬着牙骂道:“天生的下贱胚!”在她额上又重重地戳了一指头,才斜着眼,一扭一扭地走了。

  珍珠摸着自己的辫根儿,疼得噙着泪水。黑虎忙上前为她擦泪。珍珠看到,黑虎哥那只被拧过的耳朵通红通红的,可是他却没有哭,眼睛里闪着仇恨的火光。从此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黑虎再也不吃珍珠给他的东西了。

  “你吃嘛!”珍珠着急地把东西塞到他怀里。

  “不吃。”黑虎又还给她。

  “没人看见的。”

  “那也不吃。”

  “那……你还和我好吗?”

  “好!”

  两个孩子依然很要好。但他们已开始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些不同的地方,又好像有些共同的地方。说不清。

  不几天,一枝花的尿壶被人钻了一个洞,晚上撒了一被窝的尿。天明骂骂咧咧地把被子晒出来。等她离开后,黑虎拉着珍珠,偷偷凑上去看,被子上湿了一大块。珍珠捂住嘴笑了:“嘻嘻,这么大个人了,还尿床。”

  黑虎赶紧把她拉到一旁,神秘地说:“不是。她的尿壶有个洞,漏的。”

  “真的?”

  “真的。”

  “谁钻的?”

  “我。”

  “嘻嘻……”珍珠开心地笑出声来,前仰后合。黑虎慌得赶紧拉着她跑回后院去了。

  黑虎带着珍珠,常从后门溜到丁字街上去玩耍。这里是一个繁闹的世界。沿街卖唱的,挎着竹篮卖绣花的,打拳卖艺的,卖各种风味小吃的,补鞋的,剃头的,都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赵松坡的铁匠炉旁,是他们常去的地方。赵松坡脸膛紫红,两腮挂满络腮胡子,眼睛特别深邃,眉毛浓黑,拧着弯儿护住两只眼,看见黑虎和珍珠,显得特别和善。他一边不停地翻动着烧红了的铁块,一边笑哈哈地关照:“孩子们,离远一点,当心火星子溅着……”珍珠赶忙后退,捂住脸,只从指缝里往外看。黑虎却勇敢地偎上去,要拎大锤。可是憋红了脸,也拎不动。赵松坡开心地笑了:“哈哈!不行吧?”赵松坡的儿子大龙拍拍手里的风箱:“来!虎子,你拉风箱,看我的!”

  大龙才只有十七岁,已长得虎背熊腰,几十斤重的大铁锤拿在手里,像棒槌那么轻。他和父亲配合默契,锤声响成有节奏的点儿:“叮!——当!叮当!——当!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叮……”

  大铁锤要追着小铁锤敲击的地方,使劲儿砸,一阵急风暴雨似的。有时要连续十几大锤,没有一膀子力气是不行的。铁块冷却了,赵松坡用铁钳夹住,重新送进炉膛里烧。大龙丢下锤要拉风箱,黑虎却不让了:“大龙哥,你歇会儿!”大龙只好擦把汗,笑着在一旁看。黑虎使足了劲,才勉强拉得动。珍珠也急忙跑上去,帮着一拉一推,炉盘上的火苗立刻一蹿一蹿地上来了。他们高兴地笑着,拉着,好开心哟!

  赵松坡忙对大龙说:“快接过来,别累着他们。”黑虎和珍珠已累得手酸气喘,只好松开手。赵松坡从腰里摸出几个钱递过去,“看,那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快去!”两个孩子接过来,欢呼着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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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多的时候,黑虎和珍珠是在孩子们中间玩耍。

  起初,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不乐意和珍珠玩。那完全是一种本能的恶感和戒备心理。他们认为珍珠是财主家的孩子,吃得好,穿得好,和穷孩子们不是一伙的。

  黑虎像办什么交涉一样,和他们解释:“珍珠也很苦!”

  “她家那么多地,那么多马,珍珠怎么会苦呢?”孩子们不理解了,凑上来眨着眼问。

  “她没有娘。”黑虎这样回答。

  “呀!……”

  孩子们于是同情起来,立刻咋咋呼呼地表示,可以和她一起玩了。刚才,珍珠畏缩着,心里真害怕孩子们不要她一起玩,泪珠子已经挂在睫毛上。现在,她高兴得红着脸笑了。

  他们玩得非常开心,花样也多。在皎洁的月光下“捉迷藏”,“杀羊羔”,“娶媳妇”,“斗拐拐”……

  最有意思的是“抬大官”。

  这个游戏很有气势,可以几十个孩子一齐玩,而且要化妆,分配角色。坐轿的大官叫“小红孩”,这个角色最享福,黑虎是孩子们的领袖,多由他扮演,没有什么争议。其余的角色有小老鼠、狸猫、兔子、旗手、炮手、锣手、鼓手等等。有时为了分配角色,几十个孩子吵得一塌糊涂。大家最不愿干的是小老鼠。小老鼠要四个,实际是轿腿子,游戏开始后,要由他们打起扣手,让小红孩坐在上面,沿街游行,很吃力。而且这名字也难听,大多不愿意干。常常总得由黑虎亲自点名,当然要拣力气大些的。如果再不愿干,黑虎便发脾气:“不愿干?滚!”几个小老鼠只好自认晦气。不过,为了不让他们太累,有时也派八个孩子,轮流抬,还更显得威风一些。

  玩这个游戏,还有一个顶重要的角色,就是花喜鹊。花喜鹊要穿得花,身段活泼,最主要的是会唱。珍珠有一副好嗓子,其余条件也都占先,因此多由她扮演。小老鼠、狸猫、兔子之类化妆起来,并不麻烦。都是头天约好,各自从家里刮些锅底灰来,调一调涂在脸上。如果碰巧谁家母亲正染衣服,能偷些红绿颜料来,就算上品了。当然,孩子们的化妆技术是相当低劣的,任凭各人发挥想象,在脸上乱涂一通。常常分不清谁是狸猫,谁是兔子,一律都像舞台上的小鬼。他们主要讲形似,游行起来,看谁动作模仿得像。

  游戏开始了。小老鼠们弯腰打成扣手,小红孩坐在上面,喊一声:“起!”于是,队伍就浩浩荡荡沿丁字街一路走去。放炮的炮手没有炮,不断鼓腮,从嘴里“咚!咚!”发出响声;敲锣的没有锣,拿个破铜盆,“当儿!当儿——!”敲个不住。那些不入流的角色们,随便拎个什么家什,叮当乱敲,完全没有章法,只要敲响就行。

  兔子在前面开道,一蹦一跳的,不时向两旁看热闹的人大叫:“回避。”扮兔子的孩子其实不懂什么叫“回避”,只是唬儿马哟地叫,常把“回避”叫成“混屁”,居然也没谁纠正。兔子挺厉害,所到之处,不管大人孩子,都要躲一躲,闪出一条人巷,仿佛真的来了什么大官。狸猫不断扭着屁股,做打伞状。有时也用棍子挑一顶破草帽或自编的柳条圈代替伞,不离小红孩左右。小红孩做了大官,高傲得很,目不斜视,对夹道欢呼的百姓毫无安抚的意思。

  这时最出风头的还是珍珠。她扮演花喜鹊,要一路唱,一路扭,载歌载舞。唱词是:

  小红孩呀,戴红帽呀,

  四个老鼠来抬轿呀,

  狸猫打着伞呀,

  兔子喝前道呀,

  问你做的什么官呀?

  ……

  唱到这里,下面还有一句,要由小红孩回答。于是黑虎把个头摇得像货郎鼓,接唱道:

  啷当啷当不知道哇!

  这未免可悲!自己坐在轿上出巡,一帮人前呼后拥,威风凛凛,两旁黎民百姓夹道欢迎,小红孩却不知自己做的什么官,可见其为官糊涂了!于是看热闹的大人孩子们哄然大笑。如是多次重复,花喜鹊唱一遍,问一次;小红孩仍是那句话:“啷当啷当不知道哇!”而且毫不惭愧。

  这样闹腾到半夜,看热闹的笑够了,孩子们也累了,才算罢休。自然,黑虎扮演的糊涂官,珍珠的嘲讽和顽皮劲,都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

  然而,这一切都像流水一样,随着童年的结束而流逝了。

  如今,奶奶死了。黑虎哥搬出去了。十五岁的少女珍珠,像一个被人忽略,被人遗忘了的人,被丢弃在这个深宅大院里了。

  院子里那棵老楸树,常在黄昏时摇动着硕大的叶片,唱着沙哑而苍凉的歌。珍珠久久地在树下徘徊,伫立,沉思。蓦然,房脊上瓦片“嗒”地响了一下,她吓得咬紧了指头,仓皇四顾。等看清了房上是一只夜猫,才惊魂稍定,两串清清的泪水挂满了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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