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无情未必真豪杰(1)

　　在所有的中水人当中，我最早认识的是钱静杰。

　　那是在1989年秋，我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关于中国渔船远航大西洋的报道，文字不长，却引起了我极大兴趣。我这个人，平生最爱大海，海潮、浪花、渔船、沉甸甸的铁锚、纵横交错的缆绳、叼着烟斗的船长、脊背上闪着油光的水手……一想到这些，就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写作欲望。何况，这不是在家门口打鱼的渔船，而是航行一万海里，远走大西洋的远洋渔轮，我猜想，这里面一定有很多动人的故事。

　　于是，我设法打听到了中国水产联合总公司的所在地，慕名前往西单民丰胡同31号，叩响了六楼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

　　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大约三十几岁，她就是钱静杰，时任总经理助理、办公室主任。

　　“作家到我们这儿来采访，这倒是新鲜事儿！”她说，普通话中明显带有东北味儿，不用问就已经表明了她的籍贯。“怎么个采访法儿啊？”

　　看来，她好像是头一回接待采访者，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任何准备，而不像某些急于出名的单位，早已经打印好自吹自擂的宣传材料，急不可耐地四处推销。

　　“随便聊一聊吧，听你们讲讲远航大西洋的情况。”我说。

　　“噢，现在公司的领导同志正在开会，是不是等一等？”她说。虽然是商量的口吻，实际上却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就是说，公司的会议是不能中途打断的，要采访，你只能等到开完会之后。

　　采访是一门艺术，接待采访也是一门艺术，过分的热情会使人警惕你是否怀有虚假宣传的目的，过分的矜持则又有故意抬高门槛之嫌。钱静杰很好地把握了一个适中的尺度：不卑不亢。正因为如此，第一印象便赢得了我的尊重，不仅对她这个人，而且对她所在的企业。当时我也曾想，这是她的性情使然呢，还是刻意作出这个姿态？在以后的长期交往中，我渐渐得出了结论，其实二者兼而有之。钱静杰率真正直，不虚伪，不矫饰，以诚待人；但同时，她又善于克制自己、把握自己、塑造自己的外部形象。能够把这两方面统一于一身，这个人也就不简单了。这也很像是整个中水的“性格”，埋头苦干、不事张扬，看似十分低调，实则在世人面前树立了一个真实可信的形象。

　　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当时，我坐在钱静杰的办公桌旁边，耐心地等待，一直等到里屋的会议结束。钱静杰把我带进去，和总经理张延喜，副总经理翁培俊、赵伦义、白志健见了面。还有一位副总经理吕洪涛，因常驻拉斯帕尔马斯，当时没有见到。张延喜极其精明而又健谈，一口气讲了两个小时，将我国第一支远洋渔业船队首航大西洋的悲壮和艰辛讲得淋漓尽致，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更使我感动的是他最后一句话：“你们作家看得起我们这些打鱼摸虾的人……”听了他这句话，我就觉得，我的这支笔如果不去写这些“打鱼摸虾的人”，真是对不起他们了。

　　这次采访归来，我写了报告文学《弄潮大西洋》，发表于1989年11月8日《人民日报》。那时候，我本以为这一题材的创作到此为止，却没有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从此，我时时关注着中水的一举一动，从大西洋传来的任何点滴信息都使我如同接到“家书”一样激动不已，为中水的忧而忧，为中水的乐而乐。其实，中水的朋友都是干实事的人，他们对文学并无多大兴趣，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中也没有欣赏文艺作品的闲情逸致。但他们乐于向我诉说创业的苦乐，不是把我当成一个作家，而是作为一个关心他们的朋友了。是他们的业绩吸引着我继续采访，而且采访面不断扩大，从北京一直到西非，我曾到拉斯帕尔马斯去亲身体验那风云际会的国际渔业之都、各路英雄激烈竞争的战场；曾到大西洋的渔船上，去倾听那些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海外游子的心声；曾到遥远的撒哈拉大沙漠，参加中水和国际合作伙伴的谈判；曾到祖国南方海岸的港口，为又一批远航的勇士送行；曾到那些创业者的家里，询问渔家大嫂对天涯未归人的梦魂萦绕和殷殷寄语；曾利用船员回国探亲的机会，请他们用打鱼人的语言叙述那难忘的岁月；还曾为在西非以身殉国的同志敬献花圈……

　　这些，钱静杰都给予了很大帮助，做了周到的安排。但是，当我写完了一本《海魂》，于十年前出版时，里面却没有一个字提到她，为什么？因为她总是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别人的事迹，而从不说她自己；因为她秉承了张延喜的一贯作风，把拉斯办定位为“前方”，把公司总部定位为“后方”，以“后方为前方服务”为宗旨，以致他们这些幕后英雄被埋没了；还因为她和张延喜是夫妻关系，张延喜那时已升任农业部副部长，她作为领导同志的夫人，就更加注意让自己“低调”了。

　　其实，钱静杰自有许多过人之处，一是智慧，二是真诚。

　　钱静杰毕业于大连水产学院，系科班出身，毕业后一直在水产部门工作。1984年中国水产联合总公司成立，筹备首次远航，她就是“元老”之一，从计划处副处长、处长到后来的办公室主任、总经理助理，一直做到集团副总和远洋公司副总。在长期的工作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显示出过人的智慧。

　　她把智慧用于工作。

　　现任总经理助理、物资部经理周杰说：“钱总的个人风格非常明显，她足智多谋，处理事情很有条理，善于把工作规范化、制度化。自从1996年在原远洋二部的基础上发展成为远洋渔业公司，至今已经八年，公司现有的制度、规定都是和她分不开的。物资全部用微机管理，物资人库、退税，都是作不了假的。还有劳务制度的规范化，过去派个劳务很简单，没有规范的合同，遇到生老病死的种种情况，很难处理。这几年，按钱总的要求，和几家劳务公司签订了正式合同，一步步规范化，又符合国家的有关规定。”

　　正因为如此，钱静杰虽身负重任，却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既然定下了制度，让下面去执行就是了，而不用她大事、小事一把抓。正如公司纪委书记邓义和所说：“即使在钱总、姜总都出差的情况下，各部门也照常运转。她不是那种天天加班，有病也没工夫看，药也顾不上吃，在工作岗位上苦死、累死的干部，她这个副总当得很潇洒，把业余时间的私人生活安排得生动活泼、余裕自如。我和小钱认识已经十六个年头，她好像一直不见老，甚至越活越显得年轻，其诀窍就在于此。”

　　这就是智者的人生。考评一名干部，特别是负有主要领导责任的干部，最重要的也许并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样的人，才是将才、帅才。

　　她把真诚用于待人。

　　和她长期相处的同志都知道，钱静杰其实是个性情暴烈的人，她在我面前极力克制自己，因为我毕竟是中水的“客人”，是她的朋友，按交友之道，她表现得甚至可以说是“温良恭俭让”；但在中水内部，在她的下级面前，她则是一位威严的领导，说一不二，如果她交代了的事你不办，或者虽去办了但没有办好，那就要做好准备，可能要被她骂个狗血喷头。但是，她又从不“舍车保帅”，把工作上的失误推给部下，而是自己把责任承担起来，给你出谋划策，尽量弥补失误，把损失减少到最小。所以，那些曾被她骂过的人却又十分佩服她，因为她以诚待人，有人性，讲感情。

　　感情这东西，是在交流中产生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你只有付出，才能得到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