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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最怕天黑》 作者:乔叶

第8章

  一个月一晃已经过去了,修整过的楼面雏形初现。建筑队不但刷了涂料,还在每个窗户上用石膏线做了欧式的小拱顶,看起来洋气了许多。

  刘帕的窗户依然很晚才会关上。她对自己的解释是不想让那件事情对自己的生活习惯发生明显的影响。现在,小罗天天打电话到单位,也常常来接她去家里吃饭,同事们都嗅出了他们要复婚的信息,不时打趣要她请客。日子似乎开始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了。但她始终没有同意小罗在她住的地方过夜,也坚持不去小罗那里。毕竟还没有复婚,她不想把自己弄得不尴不尬。而且,不知为什么,当她和小罗的关系逐渐回温的时候,她常常会觉得兴味索然。她一直拖着,不想把复婚的事情明确下来。如果复婚,他们的日子是可以想象的,小罗会比以前规矩,听话,会严格地遵守作息时间上下班,有应酬时会向她请示和汇报,会在她生日时给她送鲜花。双休日两天,他们会在周六去看小罗的父母亲,周日去看她的父母亲,买的是相同的水果和熟食,之后,他们还会有个孩子……就是这样,一眼看到底。既然是一眼看到底,她干嘛还要着急呢?

  “听说你要复婚了?”一天,张建宏问,神情微妙。

  “听谁说的?”刘帕没有正面回答。

  “都这么说。是真的么?”

  “真的怎样?假的又怎样?”刘帕的语气很冷漠。其实她的态度并不是针对张建宏。她只是实在讨厌张建宏透露出来的其他人对自己的这种格外的关注。张建宏没有再说别的。冷漠是一种别样的拒绝,拒绝他的好奇也包括关切。张建宏知道。他以为刘帕的弦外之音还是那个山上的夜晚,那个夜晚是他落在她手里的把柄,有了这个把柄,她怎么对他都不过分。而事实上,她对他再怎么冷漠也不会过分。他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那件事情再处理一下,但看样子也只好再等等了。

  夜会这样的静,刘帕从来都没有发现。而夜的静又在于夜的不静。每一点滴的声响在夜里都如阳光一般明晰,却也同阳光一样无法触摸。她听到暖水壶的木塞发出的咯嘣咯嘣的声音,壁柜里塑料袋子的皱褶慢慢舒展的声音,桌上的闹表一轻一重起落的声音,还有窗外墙缝里蛐蛐的吟唱,脚手架上偶尔掉落的土渣,很远的街道上行人的脚步,出租车司机在在等绿灯时的唠叨……夜象一个失语的老人,默默地包裹着这一切。他看到了多少东西呢?在这个繁华而又荒凉的世界上,白天似乎只属于日新月异的奇迹,而夜晚则属于守口如瓶的秘密。

  每个夜晚,刘帕依然会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但她已经不听音乐了。她在夜的声响中象猫一样分辨着哪个声音是朝着自己而来。他说过他会送钱来。刘帕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期盼。她觉得他来的可能就象不可能一样大。为什么不呢?也许他认为自己是个罪犯,可他应当知道她对他是没有敌意的。也许他还没有挣到钱可以还她,可他应当知道她根本不在乎那点儿钱。也许他不敢再冒险了,那他就这么忘记了他的身体和她的身体之间有过一次多么亲密的友谊么?

  她又想起了张建宏。相比于这个陌生男人,张建宏应该是更有条件让她接受的,但她拒绝了他。不能接受朝夕相处的人却能接受不速之客,她不能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真的只是因为熟悉和陌生?因为熟悉而顾虑,因为熟悉而萎缩,因为熟悉而异化了彼此的激情。因为陌生而舒展,因为陌生而自由,因为陌生而放肆了彼此的渴望。真的是这样么?

  他是不可能再来的。刘帕知道。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象着他来时的情景。这种最不可能的想象象一支全新的舞曲,给她的指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感。如果他来,刘帕想,那他会是个多么天真的罪犯,他天真的罪对她而言,是多么多么好啊。那实在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她在期盼的想象中自然地交织着那个夜晚的情节,象老牛反刍一样咀嚼着那个夜晚的一切,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清早起来时,她为自己的夜晚惊异,但是夜晚躺下时,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思念之旅。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女人啊。她想。那个夜晚似乎把她的什么东西打开了,让她再也不同于从前。

  一个起了风的夜,风声象孩子的手,呜呜地敲打着窗棂,刘帕躺到十二点多,正准备起身关窗入睡的时候,听见窗户上传来一种声音,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象鼠牙在认真地咬噬着什么。她静静地等着。男人掀开窗帘,跳进屋。两人相顾沉默。

  “你的钱。”男人说,“都在这信封里了。”

  刘帕伸出手,两人的手碰了碰,又碰了碰。这两碰把刘帕早已满是浆汁儿的身体碰开了口,钱掉在地上。他抱住了刘帕,刘帕任他抱着,任他掀开她身上的浴巾。黑暗里,她看见男人眸子的亮光,看见窗帘被风吹着,如摇曳的旗。

  风越来越大了,把其他纷纭琐碎的杂音都囫囵吞进自己的肚里。刘帕觉得自己就象风中的树枝一样舞蹈着,她忽然是那么感谢这风,这风让她感觉安全。

  “往后别来了。危险。”风停下的时候,刘帕说。

  “没什么,天天在上面走,习惯了。”

  “你是做什么的?”

  “就在建筑队,”男人指指窗外,“正在别的地方刷房子呢。”

  “你是哪儿人?”她又注意到了这似曾相识的口音。

  “吴瓷县。”男人说。刘帕蓦地想起来,张建宏就是吴瓷县人,只是他的方言味儿淡化得几乎已经没有了。有一次他的老乡来找他办事,他不在,刘帕和那个人聊了几句。难道这个人和张建宏也有什么关系么?她立刻毙掉了自己的联想。吴瓷县几十万人呢,哪有那么巧?

  “那天是你的第一次吧?”

  “是。”

  “怎么把我当成了目标?”

  “我踩过两次点儿,看你每天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个人,穿得也挺好的,就想着你可能会有钱。”

  “隔壁那个女孩子和我也差不多,你怎么不找她?”

  “你比她脾气好。”男人说,“有一次,我看见你们一起在楼下买菜,她吵得不行,你一直在说算了算了。”

  刘帕笑出了声。他是真下了功夫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间屋子?”

  “一看见阳台上搭的衣服就知道是你了。”男人说:“你怎么一个人过?”

  “离婚了。”

  “你这么好,他为什么要和你离婚?”

  “是我和他离。”刘帕说,“我好什么?因为我怕你摔断了腿?”

  “不单是这个。”男人说,“其实刚进屋的时候,我就是想要点儿钱。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想和你睡。睡的时候我就想,能和你有上这么一回,就是坐牢也值。”

  “怎么走到抢钱这步的?”

  “不说了。”男人说,“反正是没办法。”

  “那你怎么真又给我送了回来?”

  “我答应过的,当然得给你。”男人说,“还是那天的钱,我根本没动。其实当时我就已经不想拿这钱了。”

  “为什么?”

  “因为你好。”

  “那你怎么还拿?”

  “要是不拿,又觉得好象是单为和你睡才来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就不要睡。”

  “非睡。”男人翻身又压上来。刘帕抱着男人的头,让他贴在自己的脸上,忽然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和酸楚。这个不知名的男人温热着她,她被一个不知名的男人温热着。他和她的温热是如此的单纯和朴素,又是如此的荒谬和传奇。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如果寻求身体的欢愉必得等到上帝分给我们的另一半,那未免要有太长的时光都要沦陷给寂寞了。也许,仅为着一瞬间的相互取暖,这种艳遇就该可以拥有被原谅和理解的因由吧。刘帕突然这么想。她还觉得,和这个陌生而又切近的男人相比,小罗和张建宏的存在似乎都淡成了一缕青烟。

  “以后别来了。”最后,刘帕又说。她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好象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要结婚了?”

  刘帕笑了笑。

  男人翻身出窗的时候,微茫的月光正透过脚手架的围纱洒在她的窗户上。刘帕看着那月光网里男人摆动的背影如一尾鱼,许久许久。在无边的夜色中,她的脑海里突然闪出很久以前读过的几句诗:

  我的身体里有一条河

  爱情一直在里面穿梭

  我的皮肤是我的岸

  可什么才是我浪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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