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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 作者:刘白羽

第27章

  美国飞机在天空放了许多照明弹,把漆黑的夜空照得一片白刷刷的。部队已经来到一片倾斜平坦铺满白雪的地面上,这儿有一大片枝叶稀疏的白桦树林,透过林木看到一条浅浅小河,河边上浮着一层薄冰,河中心流着暗蓝的流水。卡车、坦克溅起白花花的浪花,战士们不顾一切,急如星火。溅起浪花的瀑布,无数双脚趟出哗哗啦啦的水声,正在这时有一辆卡车过到河那边,停下来,大概为了要加水,司机提了水桶向河边走去……于飞站在河岸上,望着后来拥上来的部队。他指挥着:

  “跑步一跑步前进!美国罐头等着你们!”

  战士嗷嗷叫着,从他前面飞跑而过,一闪一闪,一个人留下一个笑脸。

  ……这时,从停下来的那辆卡车上跳下来一个人,这人高高扬着手臂向于飞招手。

  啊!一个女同志,这人是谁?

  只见她急急跑到河边,刚好这段河上隔两步放一块,隔两步放一块,垫着石头,这大概是朝鲜人家过河的地方。

  白刷刷的照明弹的光影把她照得愈来愈清楚。

  她跳着脚,像舞蹈一样,踏过石块,她那修长的身材,飘着大衣,那样袅娜,那样柔美。她很快跑到于飞面前,气喘吁吁、断断续续,说:

  “哎呀!你好,你完完全全地好了!”

  于飞望着她那忽闪忽闪的两只大眼睛一下想不过来,只讷讷地说:

  “你看一这不全好了!”

  “你在那天黑夜,就是那样昏迷不醒,一摸到你的手臂就像火一样烫人。”噢,他想她守着的一定是度过艰难时间的护士,--他想起来了,--她离开他的时候两只雪亮的大眼睛噙着泪水,死死地盯着他,而后毅然扭转柔弱的腰身就走了。他记得他自己也怀着大病初愈的一种愉悦向她缓慢地看了一眼。

  可是,她叫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眼看到他这个人,心上就一阵簌动。

  这时,卡车大概加满了水箱,按着喇叭在召唤这个护士,她忸怩着两手,忽然一下捧着他那冰凉的双手。

  “不行……我得走了……”

  她扭头向小河边跑去。

  他目送着她那窄条条的后背,纤细细的手臂,于飞觉得这姗姗而去的背影十分动人。

  他,从心里涌出一种无限的柔情。

  他大声喊:

  “你叫什么?”

  “我叫王亚芳,你忘了。”

  是的,他想起来了,在他发着高烧,偶尔清醒时,他肯定问过她;但他肯定忘了,他心头一刹那间感到他离开她那样惆怅。这一种心情难以说清。他好像很希望她多留一会……他刚才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他为此十分懊悔。

  他看见她奔向卡车,一脚蹬上大轮胎,上面伸下几只手来拉她,她纵身就伶俐地跳上去了。她还朝他招着手,在喊什么,可是北风呼啸得那样凶猛,他连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卡车就在迷雾中开走了。

  “老于!”

  于飞一听到是朱明豪从后边喊他,心情立刻转了过来,他看见朱明豪用绷带吊着右臂。为了防止在马上颠簸、震动伤口,他只一脚拔起来,一脚陷下去,从厚厚的积雪中走来。于飞焦急地询问:“伤口怎么样?”朱明豪急火火地说:“来不及管它了,看来情况吃紧。”他们俩人向前望去,只见那面一片红光,枪炮声不绝于耳,飞机在空中不停地轰炸扫射,红的、绿的曳光灯拉着长长的虚线,一处消失,一处又起。于飞、朱明豪同声说道:“看来美国鬼子在硬打硬拼。”于飞头也没回,他的脸上一晃一晃摇着火影,他立即命令:“向上级报告我们的位置,听候指示……”这是入朝以来所碰到最严酷寒冷的一天,风和雪结成一个冰冻的宇宙。参谋说:“首长正在寻呼我们。”说罢就把报话机递过来,于飞立刻听到火气汹汹的斥责:“你们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情况很急呀!”于飞说:“啰唆事,我不说了《他指的是刚才部队拥挤,敌机袭击,耽误的时间请下指示吧!”师长语气缓和了一点:“我们监听敌人的无线电话……麦克阿瑟这匹老狗发疯了,西线我们吃掉了他们,全世界舆论哗然,一片恐慌。现在他从东线正在向你们迎面扑来,你们那里有什么情况?”这一问,于飞额头上忽地出了一层冷汗,他后悔刚才在河边耽误了时间。

  正在这时,一个参谋气喘吁吁跑了来:“报告!敌人用坦克开路,占领了前面几处阵地,正在集结部队,准备突击。”于飞一面听一面对报话机重述那参谋的话,他立即听到师长严厉地说:“你们立即行动,对敌迎战,利用夜袭,要是他们白天攻,你们冲上去跟他们扭在一道,让他们的飞机无法下手……不要放了鸭子;要歼灭,一个人一个人地歼灭,打完了我跟你点人数……”“首长放心!”他一挥手把报话机甩在地下,回头跟朱明豪说:“老朱!你组织后续部队火速前进!”话音未落他就一跃上马。何明亮也跳上马,两匹马立刻像飞箭一样冲着暴风雪向前飞奔而去,踏碎冰冻,冲溅河水,跑过河去,在厚厚的雪野上追赶先头部队。在这白茫茫天地之间,两匹马像两只飞鹰。在部队由于刚才在岔路口耽误了时间,唯恐贻误战机,都放开脚步直跑,在冰冻上磨出一片嚓嚓轰响……于飞从部队旁边掠过,心中为他的部队这种自决、果断,气冲牛斗的勇气而高兴,他喝问:“谁在前头带着部队?”“六连长。”于飞一听是陈永进,就兴高采烈起来。在战争中,部队上下级的信任是最强大的一种力量,特别是关键时听到自己信得过的人在起决定作用,就产生一种安全感。一于飞一听是陈永进在前头,就放心了。他最担心的是部队一头扎到敌人设下的埋伏圈里,现在知道前导的是陈永进,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是不会上当的,稍稍放下心,他赶到前头,连声喊叫:

  “陈永进!陈永进!”

  立刻从雪雾中闪出一个人影,连声叫道:

  “团长!我在这里。”

  “你派了哨兵没有?”

  “我派了一个战斗小组,伸在前面,随时报告情况。”

  果然,在说话之间,前面有人跑下来。于飞勒着缰绳,马飞起鬟毛,四蹄蹦跳,兜了一个小圈,还未停住,于飞已经一跃而下。陈永进的确是一个精干而老练的人,他个儿不高,干巴巴的脸上给风吹雨打得满是皱纹,就像个经常日晒雨淋种田耕地的老农民。但从暗地里于飞看见他两只眼睛晶亮发光,全身绷得紧紧的,发出一股子猛劲,显示出临战的神态。他喝问了一声口令,那边人答着奔了过来:“有什么情况?”这战士急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说:“敌人正向我们前进……听得见坦克履带碾着冰雪的声音……我们判断还有十几里地,不过前面都是山地……”副团长兼参谋长吕劲从乱马营中挤了过来。于飞见他来了,心中一喜,拍了一下吕劲的肩膀,猛然暴起一阵冰雪,“老吕!一敌人露头了!”吕劲是一个永远乐呵呵的人,“来了,好啊!”于飞说:“你别老大大咧咧的,刚才师里通报是美国部队中号称永远不败的海军陆战队,让我们狠咬着不放!”于飞:“命令隐蔽前进,全部穿上雪衣,一点不得暴露!”吕劲:“是,我立刻传达命令!”他说着就骑上马一路向后去了。于飞又转过身来命令陈永进:“你派一个加强班,伸向前面,不让敌人发现我们,我们要发现敌人,最好抓一个‘舌头”,第二次世界大战对俘虏的称谓于飞骑马向前走去。

  这时整个部队一个中国的大兵团和一个朝鲜人民军大兵团,骤然紧张起来,这就是冰峰雪岭的朝鲜东线之战,即将像在庞大夜空中有两大块黑压压云影,静悄无声却是神奇震人,一点一点地接近,接近,将要会合形成合围圈,整个朝鲜的高空,大地,长河,密林,在紫色的夜幕之下实质上都骤然紧张起来,一切即临搏战,表面上又像憩然安眠。

  朝鲜,你美丽的朝鲜!山岭上大片大片密密匝匝白色的无叶松,给狂风吹得萧萧瑟瑟,一条不知哪里过来的河流冻得冰块响起脆裂的声音。但这究竟是残酷无情,凶勇猛烈的战场呀!每当这时,相对而峙的火线上有两个非常神奇古怪的时间,一个是黄昏到憩夜之间,轰鸣了一个白天的飞机没声了,排炮的爆炸寂静了,美国兵大嚼起火腿面包,喝着罐头饮料,这是多么舒适的时间呀!另外一个是黎明前黑暗的时刻,美国兵冻得浑身僵硬,在北极睡袋里,鼾声大作,于是战争又好像突然熄灭,但这绝不是双方默契的“休战”,而是美国人的懒惰。这时我们最高司令部到最前线的战士都在利用这个时间悄没声息并以惊人的急速,按照部署奔袭,辎重车、炮队车关闭车灯,在冰冻道路的灰黯微光中,在整个北朝鲜的路线上,密如蛛网,蜂拥移动。

  于飞现在就处在这个时间里,一个指挥员坚强的心态一像一把锋芒闪烁的长剑挺然向前伸去……他听到自己身上冻僵的雪衣刷刷微响,可是一颗心像一个炸弹,等候着一跃而起,爆发他所期望的战争。一个指挥员这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战争由他一手控制,使敌人陷于无力可击之地……现在就是如此,于飞把马缰绳交给何明亮,一脚一滑,一脚一溜,登上山岗之巅,他看见了战争,发现了战争,一他从小何手上接过望远镜,看见冰雪山谷之中有一片平坦土地,那是一个朝鲜的村庄,一簇一簇的熊熊火光照得通红发亮。火边上遍地睡着在北极袋里的美国士兵,一队坦克铁铮铮地罗列在那里,也给火光照亮一于飞心中掠过一阵惊喜……像猫发现了它要捉捕的麻雀,麻雀还在沉睡,犹迈出柔软的脚一步一步,悄静无声,即将一跃向他扑去。于飞感觉到参谋在他后面呼呼喘着热气,于飞根本没看他,断然说:

  “呼叫兵团司令部!”

  于飞一眨不眨,就像猫怕麻雀突然飞去,他头也没回,只是接过报话机:

  于飞报告:

  “我们已临近敌人,敌人没有发现。”而后他听见司令员洪亮的声音:

  “不要惊动敌人,让他们睡大觉,你们要悄悄接近,抓紧黎明之前这个时间!”

  司令员在我们整个大军中是名勇将,可是在庄严的作战布置之间,常常说出一句幽默的话,逗得哄堂大笑。在入朝作战向东线行进中,他坐在吉普车上,天将黎明最容易引人入睡,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到了驾驶员头上,来不及清醒,他巳经落到路边深雪沟里,几个警卫员费了很大力气把这个又胖又壮的人拉了上来。他一边向吉普车轮胎上猛踹了两脚,一边咒骂着:“美国人就是鬼点子多,一把这坏袋送来害我!”一个警卫员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嘟嘟嚷嚷:“你违法乱纪,行军好睡觉吗?”司令员一愣,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我检讨……”这个故事传遍了东线作战的部队,战士们说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哈哈大笑,这笑声中含着对司令员的无限亲昵。

  于飞接受命令之后,果断地说:

  “我们立即行动!”

  司令员说:“狠狠地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你们力求歼灭敌人主力,一再在逼迫他们狼狈逃窜中进行歼灭!”

  报话机里洪亮的声音戛然而止。

  说明铁的决心已经下定。

  于飞说了一声:

  “传六连长!”

  这时整个团队都已埋伏在这一带山岭之上,不久时间,一个黑影急匆匆走到于飞跟前。

  于飞向陈永进下了命令:“你们是尖刀,你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多地歼灭敌人……抓几个俘虏,抬也把他们抬下来……天一发亮,不可恋战,立即撤退下来!”陈永进像火苗一样腾地跳起来,一面向山下跑,一面招手喊叫:“六连一跟我来!”一大群穿着雪衣的白花花的人影像披着冰雪的白桦树,一趔倾倒,很快就在于飞眼前消失不见了。于飞每当临战总是意气髙昂,他恨不得亲自跑到最前面火线上,一手掐死美国的将军,但是,他又极力平静自己,以掌握这一片火线的得失。雪花飕飕地撒在脸上,那凉凉的感觉使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眼睁睁一眨不眨地望着大火腾跃的地方,一等着枪响,等着人声,可是,什么也没有,这短暂的时间使他觉得漫长,漫长……正在此时,他听到后颈上有人喘气,他听到一声:“老于!怎么样?”是朱明豪艰难地走上来,翘着绷带吊紧的右臂,紧靠在于飞身边。这时朱明豪的到来,给于飞增加了无限力量、信心。于飞说:“好啊,一抓到了,怎么这样慢腾腾的,这个陈永进,他总是磨磨蹭蹭的……”“是陈永进?好!好钢用到了刀刃上一我想他要组织突击小组绑扎几束小榴弹,把那头一辆坦克炸成破铜烂铁,使整队坦克动弹不得……”于飞眼前晃地一亮,他感到政委是那样细心,而刚才自己只下了一个简单的死命令,想到这里不觉心向下一沉,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不过,他一下又松弛起来,他相信陈永进这个老战士是会做到他应该做的一切的。

  这时陈永进在突击组后面向坦克匍匐前进,他看见一个懒洋洋的美国哨兵……在这最容易引起睡意,睁不开双眼的时刻,他在那儿歪歪倒倒,蹒蹒跚跚地踱着步,陈永进把一个身高力壮的大汉拉到身边,凑到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这时另外一个突击组也同时前进,不大工夫,这边天崩地裂的一声爆炸,火光划地一下冲天而起,坦克在一阵猛烈爆炸下斜倒了身子,另外几辆坦克猛然撞成一堆,钢铁崩裂的声音杂乱地响作一片。与此同时,那个大汉一个箭步霍地跳了过去,一把把那个美国哨兵的嘴捂住,掐住脖子,一下把他撂倒在地,突击组的另一个人手疾眼快地用毛巾堵塞住哨兵的嘴,他们用绷带把他梱起,这一个活的“舌头”就给他们拉走了。这一下,整个营地乱火腾腾,美国人叽哩呱啦地乱喊乱叫,陈永进像一只凶猛的狮子,挺着刺刀把几个睡在北极袋里的美国兵刺死,一血水噗噗地冒出来,溅得陈永进满身满脸……双方的枪声响作一团,几间朝鲜草房烧得满天通红,美国兵身影噇幢,一面放枪,一面逃命。两辆坦克炸得像黑兀兀的小山,一辆竖立起来,一辆倒在地面。

  于飞通过报话机喊叫:

  “陈永进!一撤退!撤退!”

  陈永进猛地抬头,一看天已放明,天空之中像青汪汪的一片水,悠悠浮荡。

  他们前后互相掩护,退下了战场。

  陈永进发现一个年轻的美国战士躺在地下,血流如注。

  接到东线部队道到袭击的消息,美国一架飞机接着一架飞机立刻急飞而来。雪谷山头黑压压的,一架飞机接着一架飞机,带着一串红光急驰而下。陈永进手上掌握了一个战斗组,见部队已撤退上山,无影无踪。他看着那个美国战士呻吟了一阵,已经昏迷过去,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美国的人道主义!一丢下这个青年人,无人抢救,说不定还给飞机投弹炸死。”他立刻猛然喝了一声:“把这个美国人抬下去!”说着一组人从旁边拾了一件染满鲜血的大衣,把美国兵放在上面,由几个人拎着大衣的四角,往山上撤退。陈永进怒不可遏,举起他那一挺心爱的连发卡宾枪,向飞机发了一阵子弹,一这就泄露了他胸中一腔积愤。这时整个朝鲜农村烧成一片火海,大批部队,坦克,卡车,吉普,士兵,乱作一团,向东方狼狈溃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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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第二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