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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 作者:刘白羽

第34章

  波士顿的黎明。王亚芳昨晚临睡前把那个黄色的小闹钟拨在五点半,可是还没有等闹钟鸣响,她已经醒来,她心中虽然暗暗嘲笑自己,可是她又为她赶到闹钟鸣响之前而十分得意。她穿着雪白的长睡衣,伸脚找到拖鞋,走到窗前把两扇窗子打开,一股像雨后青草一样清凉的空气立刻吹到脸上。她看见远处哈佛大桥上空刚刚露出一抹朝霞,天空上涂着暗红色,地面上还是黑夜沉沉,查尔斯河对岸大道上的绿色的路灯还闪着幽幽的亮光,像一串蓝宝石的链条,在河面上投下一条条匀称的颤动的绸带似的波光。王亚芳十分惊讶,她在临河这个楼上住了这样久,好像还没有看到过波士顿这样美丽的黎明,是因为每天工作到深夜,早起经常错过这一时刻?想到这里,她心中暗暗反驳自己,实际是因为这一天对她来说,是到美国来最美好的一天。“是的,美好的一天!”她一想到这一点,连忙脱下睡衣,换上衣服,忙了起来。她昨天下午到图书馆花了很久的时间,查看有关美国铁路的资料,她知道于飞的袓先曾为修筑美国东西大铁路而在这儿死亡,可是她对于美国铁路却一无所知。从图书馆出来她计算了一下:于飞昨晚跟她通了电话,说明天他们才能到达纽约,细心的汤姆森已用电话在“五月花”饭店订了两个房间,汤姆森把房间号码告诉她,还交待只要说我是于飞的太太就行了。王亚芳笑起来说:“你真周到,我可是头一次当‘马达姆”了。”她在电话里还听到珍妮哈哈的笑声。现在王亚芳想到自己有一天半时间,于是她决定放弃搭飞机的念头而决心改坐火车。真的,现在到美国来的人,不大有机会坐火车了,因它已为高速公路所代替了,一股虔诚的信念忽然升上心头,这时一想到铁路就想到于飞的祖先!已是晚饭时间,她在商店里买了两个“热狗”回家,可是一进门就听到电话铃在响,她拿起耳机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的导师的妻子玛丽,这时这电话使她心中感到无限温暖。她喜欢地叫道:“妈妈!”在一次闲谈中,她跟路丁说:“按中国的叫法,我管你叫老师,管玛丽叫师母。”路丁把肥大的手掌在大腿上一拍,说:“那么玛丽是你的妈妈了!”玛丽亲呢地搂住她贴着脸。从那以后,王亚芳有时就管玛丽叫妈妈。

  相处长久,王亚芳深为玛丽为人的品德、风度所感动。马丁有一次跟王亚芳说:“探索神经奥秘的道路并不平坦,有时在崎岖的险路上,我简直走到绝境一我遵到半个世界肯定,也遭到半个世界咒骂,在那个时刻,玛丽--她用她那瘦弱而坚韧的身子扶持着我,说一句良心话,我的研究成果,主要来自玛丽。”玛丽不但维护着丈夫,对于丈夫的弟子,亲如儿女,也精心照料,在这许多细小处,她已由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变为伟大的母性。现在这样早,玛丽就打来电话,王亚芳听到玛丽温柔而和蔼的声音,心中十分激动。玛丽说:“你都准备好了吗?你走以后,这里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哎呀!真是十分抱歉,我昨晚临时改了主意,放弃早班飞机,决定乘火车走,请原谅我,我没有把这个主意及时告诉你……”玛丽沉默了一下,好像在思虑什么,然后说:“你这个决定是不是有点冒险?--你想过没有,在美国,一个女人坐火车,有时会遇到麻烦的。”王亚芳衷心感谢玛丽如此无微不至的关心,但是她不想改变主意了,--她觉得好像只有坐火车去见于飞才对得起于飞。她口中却只说:“玛丽一我已经不是一颗发亮的珍珠,像我这样老太婆,不会有人理睬的……你为我起了个大早,我真感谢你。玛丽!你再睡一阵吧!”“那我就祝你一路平安了!你到了纽约给我来个电话!

  王亚芳放下电话,一个清新的早晨巳经来临,天空上的颜色真美,漾着嫩豌豆那样的绿色。一只海鸥紧挨在她窗外,扇动着雪白的翅膀,发出短促、轻细的唤声。她望着海鸥缓缓飞去又缓缓飞回……忽然一种内疚心情隐隐浮现。她觉得她远远不如玛丽。她和于飞在朝鲜战火中的恋情,那是何等的幸福,可是在那以后那样长久的痛苦的隔绝,现在想起来其实那痛苦中间沉积着愈来愈深的爱--但那只能像落在心中一滴一滴泪水一样的爱,是多么纯洁,多么浓郁,又多么哀伤。在她们结合以后,她只是埋头于工作,她的医生的职业,常常被病人的痛苦,牵引着自己的全部心神,甚至连闲暇的星期日似乎也没过过多少个。一“是的,也许因为我们都是特殊材料造就的人,我同玛丽之间是有着根本的区分,我似乎没有用我的手扶持过他。”但随着年龄的增加,她们的爱愈来愈浓郁,愈深沉,尽管人有时不在一起,可是心永远在一起,“唉!人生,多么苦难的人生啊!”她想起中国那不幸的十几年……她们俩被强迫分离那么长久,可是,风霜雨雪,电闪雷鸣,但信仰之火,使爱得到更高的升华。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脸颊上有泪水在濡动,她哭了……“唉!头发里常常都发现白发了,不想了,不想了,‘剪不断理还乱”,我倒要让他在波士顿好好过一阵轻松的日子,这是最主要的……我得利用这两个钟头时间,把我的屋子收拾一下。”她立刻动手把被单、褥单、枕套揭下来,加上擦碗巾、浴巾等等,装在运行李的小推车上,乘电梯到地下室的洗衣机房去,半小时后又下电梯把洗净的东西送进大干燥机吹干,再隔个把小时又去取回物件,放回原处。她又发现自己的书桌太乱了,一他永远保留着军人的良好的习惯,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整齐,可是,我这个吉普塞的大篷车……他一见就会皱眉。她把乱抛在会客室里东一本、西一本的书籍、报刊,都捡起来,将书桌也弄得清洁、整齐起来,将几双皮鞋搁到衣橱里去,一直到觉得住处已经可以发给合格证了,才坐到沙发上。“是的,我实在有点累了,但是我高兴,我想也会使他高兴。望着窗外晴朗的蓝天,我一下笑起自己:我这是怎么的了,已经这样年纪了,怎么还像年轻人一样,一阵潮红袭到我的脸上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又潇着无比的幸福。”她觉得肚子饿了,她从烤箱里取出留下的一个“热狗”,当作午饭吃了。“是时候了,我该走了。”她匆匆看了看手表,赶紧穿了毛呢大衣,把于飞从意大利回来送给她的那只黑色挂包背在肩头上,她拉开门又用眼扫了一下她的屋子,她觉得十分满意,于是锁上门,乘电梯下楼,在火车站上把她的汽车存在存车场上,一她的高跟鞋咔咔响着,急匆匆走进火车站,走进车厢。她发现这节火车厢里只零零落落坐了不多的客人,车厢里可以有自己的一块天地,这一点,使她特别高兴。她想她可以安安静静,昨晚翻着于飞在这半年多时间里的来信,这里面装着于飞的心,她不能让它们离开自己,而且按着收到的日期,编排的号码,一封一封再重温一下。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个温柔动听的女人的声音说:

  “您不会嫌弃我吧!”

  她抬头一看是一个身材苗条,面容美丽的黑人。她令人一见就觉得她很娴雅文静,她穿着一身花色艳丽的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褐黄色柔软的皮外套。这一个黑色女人的形象,使王亚芳从心里发生一种好感,她立刻站起来向她伸出手去,她说:

  “怎么会呢?欢迎有您这样好的旅伴。”

  于是俩人并肩坐下来,这个黑人说:“我在哈怫校园里早就注意到您了,我还知道您叫王亚芳,您取得了优等的研究成果王亚芳摇了摇手:“哎呀!你别提那回事了……”

  聪明而敏锐的对方从王亚芳眼光里看出对她是谁的的问询,于是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黄牛皮的小夹子,从里面拿了一张名片递过来。王亚芳接过来一看,西蒙迪尔西,哈佛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啊!你也叫迪尔西,您不是跟福斯特的《喧嚣与骚动》里那个黑人妇女迪尔西同名吗?”“不,我与她无法相比,她是至高无上的圣人!”“是的,我也这样认为,我读到那本小说的第四章时,我为了迪尔西而哭了,我记得福克纳写了一句话:‘她的皮肤上开始泛出了一层鲜艳、滋润的光泽”--我觉得从一个畸形人,到一个变态人,到一个自私的人,三个角度发展到黑暗的高潮,而后出现了迪尔西这一个亮点。”“对,迪尔西写得好极了,这是福克纳伟大之处,前面是批判卑贱,到迪尔西这里是歌颂崇高。这书里写的不是康普生一家,而是整个美国,您不这样认为吗?”……两个有色人种,一个黑皮肤、一个黄皮肤的人,在美国的一趟列车上从一开始就说得这样投机。王亚芳到美国以后,她感到美国人的优点是朴实、认真,但同时她也感到美国人的缺陷,一这也许是美国自视为世界之主宰者那种大国沙文主义的感染,甚至很亲密的朋友,有时也流露出一种优越感。有一次美中友好协会一个美国朋友请两个中国来访者吃饭,请她作陪,实际上是要她做翻译,这本来没有什么,但是吃完饭喝咖啡时发生了一件事:一位中国人放了砂糖搅匀之后,就把小勺子放在杯子里了。这本来是一件偶然的小事,可是这个美国人马上沉下脸来说:“要不要我同这位朋友谈谈美国的文明?”王亚芳马上知道是因为勺子不应当放在放咖啡杯的小碟里这件事,但一下又摆出“美国文明”,这引起王亚芳不悦之感,她很不喜欢美国人这种总以为自己是最文明似的。她笑了笑说:“这没有什么文明不文明,在中国吃饭,是把筷子放在右面的,有的美国人放在左面,你能说这个美国人是不文明吗?”现在迪尔西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回答还是不回答,要回答怎样回答为好?”王亚芳心里这样盘算时,迪尔西已经敏锐地感觉到王亚芳的迟疑,不料王亚芳竟然机智地回答:“文学总是透过一个角落,一不管它是长篇还是短篇,一看一个世界的。我到纽约去,也许能更多地了解一点美国,我觉得波士顿太单纯了。”迪尔西摇了摇头,两副好看的大耳环晃动起来:“不,您只看到哈佛,一您不知道这以神圣殹堂着名的地方,也有它另外一个方面,美国是个有两副面孔的国家,当然您到纽约会有更深刻的体会。”

  火车在飞快地奔驰,由于交谈,王亚芳忘了原来想通过乘火车看一看美国野外风光的机会。

  由于迪尔西是哲学副教授,王亚芳很自然地跟她说起爱因斯坦:

  “我很敬仰爱因斯坦,但我怕我并不理解他。”

  “不会是这样,一个好的神经科专家,必定是一个好的心理学专家,你从这个角度,也会了解爱因斯坦的为人“我觉得他是一个大思想家。说起来很偶然,我从收音机里听到有关爱因斯坦的文章,那里面引起了我的兴趣,他那关于宇宙的理性就是我的上帝思想,哎呀!精彩极了,伟大极了……”“那你应该到普林斯顿去看看!”

  她们到纽约已经是夜晚,她一走出火车站,好像一下就投身到焰火之中,火树银花,灯光璀璨,她仰头望了一下,整个天空像着了火,红彤彤的。

  迪尔西很关心她:

  “你第一次到纽约,我送你到‘五月花”……”

  “不能,那就要耽误你的时间,你的朋友会担心的。”

  “不会,正好顺路,我是要走过市中心的。”

  不容分说,迪尔西招了招手,一辆出租汽车就开过来了。在“五月花”门前分手,迪尔西特别叮嘱王亚芳:“回波士顿一定要到我家里去做客。”王亚芳目送汽车驶去,她心中不自觉地有一种亲密之感。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友谊,不同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友谊,就因为有着女性特有的这种亲密。王亚芳走进饭店,当她走近服务台时,一个打着蝴蝶领结的男人就笑着问她:

  “您是于飞太太吧?”

  王亚芳眼中露出一个问号,她说:“您怎么知道?”

  “您是中国人呀!”

  这个管理人员立刻把一只挂在一块棕色木板上的钥匙递给她,木板上有房间的号码。她点头致谢,从那人的笑容里,她似乎体会到他为她们的会面而替她高兴,她心里想汤姆森这老头,说不定已经把于飞刚从中国来的事告诉他们了!她于是回答了他一个微笑。当她乘电梯到三楼,走进那个带套间的大房间,她觉得屋内十分暖和,她坐到沙发上,突然觉得十分疲乏,连大衣也没脱,她把头一靠在沙发背上,就睡着了。

  猛然间,给一阵电话铃声惊醒,她抓起身旁茶几上的电话耳机,一听是汤姆森:

  “我下午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你跑到哪儿去了?”

  沐仿汤姆森笑了笑说:

  “我能照样把这两个字告诉于吗?她会怎么想呢!”

  “我没搭飞机,坐了火车,天黑了才到。”

  “你真是一个勇敢的人。”

  “所以我想见面再说,免得你们担惊受怕。”

  “你跟于飞说话?”

  “不说了。”

  “那就祝你晚安了。”

  王亚芳急于结束这个电话,因为她想起还没给玛丽打电话,一看手表已经11点了,但她想玛丽是会等着的,于是她拨通了马丁导师家的电话,立刻听到玛丽的声音,这声音里含有一种泰然安心的味道:“玛丽!我很顺利,还交了一个朋友……”“朋友?”“一个黑人!”“一个黑人?”好像一下又引起玛丽的猜疑。王亚芳笑起来,“是哈佛的一位女哲学副教授。”玛丽舒心地笑了:“你们说的好吗?”“玛丽!好极了,我第一次了解黑人的聪明与智慧,我们说福斯特,说爱因斯坦,一路说到纽约……”

  “我得警告你晚上不要出去,马了非常讨厌纽约,他认为纽约是地球上的一颗镀了金的毒瘤,他已经十几年不到纽约去了。”“玛丽!告诉老师放心,我们在这里不会太久的:她回到沙发上坐下来,从手提包里取出--火车上吃剩下的两块三明治,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装矿泉水的小罐头,她一面吃着,却一面沉思起来,从清早玛丽的讲话,刚才汤姆森的讲话,一种过去在波士顿没想过的一美国的社会里充满恐惧……王亚芳睡得很憩适,早晨起来心情也平静下来,下楼去吃早餐,要了一份火腿煎鸡蛋,一杯牛奶,她慢慢吃着,想到昨天一天心情的激动,暗笑自己神经异常。一提起神经,她就想起医院里的很多人都说的:“神经科的大夫也都神经兮兮的……难道真是这样吗?”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她知道这是由于人们把神经看得神秘,连同治疗神经的人也看得神秘起来。她决心正常地做工作,回到住室,取出自己正在写的一篇论文,把有关资料摊在桌上,埋头写了起来。王亚芳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她不论出诊或出差,在汽车上,飞机上,从不放过一点时间,不是看就是写,她十分欣赏得过奥斯卡奖的女电影明星索菲娅、罗兰说的话:“我不是一个天才,但我是一个勤奋工作的人。”今天一动手,灵感有如泉涌,一下突破了疑难的障碍写了下去。她觉得周围非常宁静,脑子里好像有涓涓细流而动,等到看手表时,又失去了这种镇定,其实并没有耽误她预定的时刻,她却连忙把文稿资料都推落在抽屉里,而后锁门下楼叫了一辆出租汽车直奔航空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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