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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 作者:刘白羽

第38章

  “你还记得咱们结婚到法国派行,上了阿尔卑斯山,望着地中海。从前,我从海涅的诗歌里,从赫尔岑的文章里所了解的,它们是多么庄严、神圣。可是就在这美丽的髙山之上那个摩纳哥,我们要走进一个赌场去看一看,可是,在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让我们把照相机带进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亚芳怔住了。

  “因为那里面有些国际风云中的出名角色,如果拍下一张照片曝光,就会引起一场政治风波,这就是西方反动势力脆弱不堪的实质。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好像两副面孔的怪物,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光明与黑暗进行着搏斗。你不要为此而悲伤,你从朝鲜前线,到今天医学科学战线上拼搏,亚芳!你都是强者,是的,地球都在发作神经紊乱,可惜,你现在还不能治好它。

  “昨天夜晚你看到两个黑人……一个是奸邪者的玩偶,一个是饥饿的弃儿,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都是奴隶。”

  经过于飞的说服,王亚芳理智起来,将她的痛苦结团解了开来。

  人生,这是多么大的遗憾呀!它是梦幻,但这现实何等渺茫。

  王亚芳渐渐清醒、冷静过来。

  上卧床时,于飞说:

  “亚芳!我看你也吃一颗速可眠吧!”他从药瓶里倒了一粒红色胶囊在她手掌上,她喝了口水,把药送下去。她解开发髻,散开头发,当她感觉她那柔软的头发落在枕上,她的脸颊得到毛绒绒的舒适之感,水仙花似的淡淡的芳香令人陶醉,她一下就酣然入睡了。她头脑中的混乱、分裂,凝然合成一体,她深深地沉入梦乡。

  王亚芳由于生活的习惯,在黎明就醒来。她惟恐惊动了于,飞,悄悄起床,伸出两脚找到拖鞋,打开自己的手提包,取出几叠装满资料的淡绿色的薄薄的塑料夹子,打开台灯,灵巧而纤细的手拿起笔来,埋头写起她的论文,只要一进入工作,那一切一切沉重的烦难的思虑都顿然消失了。她的脑子,就敏捷灵活得像清凉的流水一样,整个屋子幽静极了,只听到于飞轻匀的呼吸的声音,一伏一起地在波动,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窗帘的隙缝中已露出青色的晨光。她突然听到于飞在床上移动身子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是不是我打搅了他?是的,刚才我翻动纸张哗地响了一下。”其实,于飞早已发现王亚芳在书桌上书写,他睁眼看了她那细条条的脊背,他心里叹了口气:“她恢复正常了。”他为她从一天一夜的灾难中解脱出来而高兴,可是他不愿打扰她,便翻过身子又睡着了。

  不知何时,门铃突然大作……王亚芳正要站起开门,不料于飞已经翻身起来,他穿着一套睡衣就去开门。他想到他睡过了头,一定是汤姆森。

  首先触人眼目的是汤姆森那一头白发,可是,他一闯进来,就笑得前仰后合。

  一下把于飞、王亚芳弄得不知道怎样是好。

  汤姆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手捂住肚子还是笑个不停。

  于飞走过去,闪着幽默的微笑问:

  “怎么,你的肚子出了毛病?”

  汤姆森举起手摇了摇,还是笑得喘不过气来。半晌才说:

  “有一个美国人要见你!”

  “这并不奇怪一多认识一个人,多交一个朋友么!”

  “可是,你们万万也想不到是个什么人!”

  王亚芳支持丈夫的意见,就说:

  “什么人也没有关系么!”

  “就是在朝鲜一脚把我踢下吉普车的海尔曼‘菲利普。”

  经他一说出,王亚芳、于飞可真愣住了。

  一这倒使于飞吸了一口冷气,同时一个疑问升上心头,“他为什么要见我?”

  “他说你们是老朋友。”

  这更使于飞张口结舌。

  “他说在板门店,是他点名要我的……”

  “唤!是么!”

  王亚芳狠狠地说了一句:“美国为什么有那么多愚蠢的聪明!”

  汤姆森说:“你们知道我回国受了审判,这个把我踢给你们的人却是飞黄腾达,扶摇直上,当上了国会议员。在竞选演说中有一得意之笔,就是他把一个罪有应得的叛徒踢下车去,好像早在那时他就知道我是叛徒了。就是这一个人,成了议会里反华集团的一员,他到处叫嚣中共部队惨无人道,把一个美国俘虏的舌头割掉,有记者让他提出这‘受害者”的姓名,以便查核,他却含混其辞,说他也许在朝鲜战场上死亡了。”

  于飞问:

  “这样一个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怎样又要见我。”

  “因为他现在是一个庞大财团的董事长,自从尼克松到北京去了以后,他就像风信鸡一样跟着转变了。”

  “那么,你们又怎么和解的呢?”

  “那还是当国会议员时,他不断受到舆论攻击,说他是一个背信弃义、出卖战友的人。他为了掩盖这个污点,便经过人疏通,主动找上门来。我有什么话跟他说呢?珍妮怒不可遏,狼狠地奚落了他一顿。你们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你们是美国人,可是你不理解美国人了,在火线紧急情况下,吉普车上减轻一个人的重量,就可以救活更多人。”我觉得这个人太滑稽了,忍不住问他:‘参议员先生,我记得车上只有你一个人”,‘不管怎样说,车速总是增加了,我活下来了,你要知道我是司令官……”我哈哈大笑:‘司令官,部队全丢给敌人,自己独自个逃跑了,这又是怎样回事呢?”他说:‘咳!你太不了解美国人了,美国人就是这样讲实际的。”珍妮哈哈大笑起来:‘是呀!就靠这种实际,你爬上了高官的宝座,我们被审判受罪。”‘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汤姆森‘库迪库姆先生,你是医生,我是商人,事情确是如此。经过舆论界不断揭发,他在经济上、生活上污点过多,他终于落选了。我问他:‘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呢?”‘我知道你在中国有朋友,中国可是个可开发的大市场呀!””王亚芳气上心头掷出一句:

  “他现在又是这样盯上了我们,我们不见他!”

  于飞轻轻扶着王亚芳的肩头,说:

  “他要发财致富,垂涎三尺,他就赤裸裸讲出来,在资产阶级观点下他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他这样认为就直说出来,这就是美国人的特点。亚芳!我们看看他怎么表演不也很好吗?”

  王亚芳一把把于飞的手从肩头上推开,嘲讽地说:“又搞外交手腕了!--你见,我不见!”

  汤姆森说:“人家特别提到于飞太太,而且讲到报纸上登了你的消息,还向你祝贺。”

  于飞说:“亚芳咱们一道看看这到底是一个什么鬼怪!就是丑剧也要看一看吗!”

  王亚芳只好同意,但是心里很不痛快。

  于飞说:“汤姆森!可是有一点要说清楚,这是在美国,如果他来拜访,我们欢迎。如果让我们登门,对不起,我们的曰程安排不下。”

  王亚芳以愉快的眼色看了一下于飞,她顺了心头上的一口气。

  很准时一这一点美国跟法国相比,是美国优越之处。门铃响后,汤姆森小声说:“来了!你们看吧!”他去开门,王亚芳首先听到一个美国老人刺耳难听的声音:“哈啰!汤姆森,我的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王亚芳嘟嚷了一句:“脸皮真厚。”汤姆森回答得很巧妙:“除了朝战场以外,我们好像是第二次见面。”于是他这个不速之客带进来做了一个展览会上解说员介绍展品的手势,一好像说:“你们看吧!”王亚芳看了一眼,大吃“哎呀!世界上怎么有这样丑的人。”的确,他立在门口,像一位奇怪的画家画的一幅奇怪的画,他的脸干巴巴的,他的下巴和很大的嘴巴,向前翘着,几条皱纹上露了两颗凝滞不动的眼睛,头顶上向后整齐地梳着稀稀的头发,特别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怎么有那样长的耳朵,像一瓣干菜叶朝上面耸立着。当他跟王亚芳握手时,她觉得手很冷,而且又瘦又长,在中间三根长手指头上戴着三枚金戒指。他想努力做出谦恭的姿态,但是做不出,露出来的还是一个傲气。王亚芳退到远远的书桌边的大扶手椅上,她想好好观摩一下这个男人的世界。--不知怎么她又看到那人的腿、脚却是那么出奇的瘦长,整个人好像从烤箱里才取出来的。王亚芳背向他们转过脸去,她怕他们看她忍不住地笑,她也想看看于飞的外交天才。在他作为石油系统领导人而进行的外事活动中,她从来不扮演夫人的角色,她从来没出席过一次社交活动,--她只严谨地守着她作为一个神经科医生的本色。世界上的研究发现,日新月异,她白天上班,夜晚看资料。现在,她不是人类学家,这位先生奇特的丑态,却引起她研究的兴趣。就在这一刹那,男人的世界活动起来了。

  于飞十分大方,潇洒地跟海尔曼,菲利普握手,请他在沙发上就坐,说:

  “我很高兴认识您。”

  “您一定是忘记了,我们早就认识了。”他恬不知耻地说:“是我要回汤姆森的。”--于飞不露声色但心中冷冷一笑:“你要回来是为了审判他。”

  “不是,不是,那时我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好事。”

  “好事一很有意思。”汤姆森在旁笑了起来。

  菲利普一讲话,王亚芳立刻发现此人显出一副呆相。他想做出亲切姿态,但他口齿却那样迟钝不清,他说:

  “我……很想……结交中国朋友。”

  王亚芳从他说这句话时,狡猾发亮的眼光,就看透了这个美国人精于计算,如果是对他没有利益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屈尊造访的。

  于飞做了一个手势,说:

  “我们中国是很重视友谊的,当然,这必须是真诚的友谊。”

  “真诚的……真诚的……”

  菲利普好像惟恐失去机会,一迭连声不停。

  汤姆森在一旁也不做声,只一任于飞和菲利普周旋。

  菲利普终于说出他的打算:

  “你们二位从远方来到纽约,我应尽地主之谊。”

  “那就不要客气了。”

  但是菲利普不顾于飞谢绝的含义,他好像惟恐放过机会:“……我只想请你们两位,噢!还有我的老朋友汤姆森,到我家里做客。我在纽约市区有一个家,不过,我相信你们对于这里的喧哗嘈杂是不会喜欢的,我希望在郊外的别墅里招待你们,你们可以看一看纽约的另一面,我相信……相信……你们是会喜欢的……”话未说完,他就站起来了。于飞心里想:“典型的美国商人,一对他们最重要的是他的目的,目的达到了,一切也就结束了。”但他还是握着干瘦干瘦的手掌,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汤姆森,汤姆森好像逃避什么责任一样不肯表态。于是于飞很礼貌地说:“我乐意接受您的盛情邀请。”菲利普笑了,可是,在王亚芳的眼睛里这个人笑比不笑还要丑,反正她是厌恶极了。菲利普告辞跟汤姆森出去了。王亚芳就恼怒地数落于飞:“于飞!你沾惹这样一个人做什么?”于飞说道:“我在外事活动中碰到这么样的几个人外表上笨拙不堪,可是心眼非常乖巧,这种人像蚊子,你一旦给他叮住,是轰不走他的,那样我们这儿的这场戏就没个完,怕把我们原来约定的参观联合国的事也给耽搁了……”“要去你去,我可恕不奉陪……”“亚芳!在国内我从来没有勉强你参加我的活动,可是,这是在美国,多看几种人你才能理解美国。”“这倒是,我一头扎在哈佛,我的确太单纯了。”

  说着,门铃又响了起来,他们知道是汤姆森来了,不用迎接,他就推门进来了。

  于飞问他:

  “怎么,谈判好了么?”

  “很顺利,他明上午来接我们,他说他一定热情地招待,不过,他好像要下一笔大赌注,好捞一笔大生意。王!于!当然叮在你们俩人身上,对他来说多结识一些中国朋友,就好像向中国撒开一个大网……在一定时候,他说我认识一个神经病学者,一个实业家,你们不就是他的筹码吗?”王亚芳冲了三杯咖啡,三人聚在一起,一边啜饮,一面闲谈,于飞说:“当然这样就可以避开在朝鲜火线上跟我们打仗的往事……如果他要真是诚恳地在中国投资合作,参加开发,我想我们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忧郁的王亚芳过去了,换来了一个耿耿于怀的王亚芳,的确,这几十年,她从来没跟人说过她身上满是爆炸的伤疤的事,可是当她看到这个纽约通的美国人,她用纤细的手指缓缓捏住小勺在端在手上的咖啡杯里搅动时,她忽然模糊地记起遥远遥远的急风暴雪,火光冲天的回忆,一她心里想:“我没有忘记,我不能忘记。”她没听到于飞跟汤姆森谈笑、说些什么。她为她在朝鲜战火中,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心里又微微笑了,笑得那样甜蜜,她几乎忘记了死亡的恐惧,而一切一切那样美好。

  当她的内心这样颤动时,于飞发现妻子的眉毛、眼睛、嘴唇,刻画着几条细细伤痕的双颊,是那样的美丽,这种美丽几乎和她的年龄十分不相称。于飞为此而感到高兴……当汤姆森说:“我们该行动了!”她才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没有喝咖啡,咖啡已经凉了。她把荼杯搁在身旁茶几上,急急忙忙地说:“哎呀!我忘了!我忘了!”便匆匆走到书桌前,拾掇起她的手提包,一这手提包虽然旧了,但还很漂亮,这是她和于飞一道到上海去,于飞以他审美的眼光一下就看定这只提包,可是王亚芳总是责备于飞一看中掏钱就买。买了,以后他就再不去看这一类的东西,也从来没有因为有更好的而后悔。可是,她不这样,这样刚强果断的女人,但女性总是女性,在上海那几天,她在好几个商场挑选着提包,而终于还是回到原处买了于飞说好的这一个。它是由各种不同色彩的鞣皮加以不等边形的拼缀而成的。谁知这个手提包到了美国,却受到她的美国女朋友的啧啧称赞,她想了想带什么?她拿了一个小钱包,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枝钢笔装在包里,穿上大衣。于飞已站在门口等着,他对她的过分细心,周到迟缓,总是有点不耐烦。他很害怕同她一道到大商场里去,她买一样东西也要挑来拣去半天……于飞已经习以为常,耐心等待,只是偶然微笑一下,心里想:“这可能是神经科医生的特点。”她从他的笑,也懂得他的非议,于是抱歉地笑了一下,迈开脚步,向最后面走去。由于保存于飞祖先尸骸的爱尔兰老人那边还需要有些安排,汤姆森说在纽约耽搁两三天,于飞本无心恋栈纽约,但也只好耐心等待下来。他脸上不露出丝毫为难之色,还约妥了今天去“世界贸易中心”这纽约第一摩天大厦,从那里分两次乘电梯上到楼顶。

  这一天阳光明媚,照得伏身高搂之下的纽约就像灰白色石块堆积成的大海,无边无际。最有趣的是街道上无数无数汽车像小甲虫,它们本应驰得飞快,可是从高处俯视,好像都在凝然不动。他们像在极巅,已经听不见底下河流的喧哗了。纽约!你黑夜何等辉煌?你白日何等苍白。从楼顶下来,王亚芳首先倡议走走路,她觉得汽车太快,一切一闪而过,什么也看不见,不如步行,且行、且看、且议。果然,他们三人拐进一条街道,两旁像悬崖陡壁般耸立着高楼,中间道路窄得像道峡谷,因此,一片阴森森的暗影遮盖了一切。那些楼房,好像不是白色的而是深黑的。汤姆森见王亚芳惊奇的眼光,就告诉她:“这就是古老的华尔街!”于飞很想走进那样操纵世界金融的证券交易所去看看,可是他见王亚芳对此了无兴趣,便也作罢,只是他很惊奇,这挥金如土的地方,竟如此暗无天日。他一转念,一本来么,柜台后面只能露出鬼鬼祟祟的阴暗眼光,这眼光计算着怎么使别人倾家荡产,而把金钱扒入自己的口袋,否则什么叫资产阶级呢?王亚芳被华尔街街道凸凹不平,简直是山间石块小路吸引住了,她蹬蹬敲响地面,急急跑出路口,好像在躲开紧紧追赶她后面的魔鬼,一下在明亮的阳光下消失了,她忽然看见一座高大的挺立的青铜像,闪烁着蓝色的闪光。

  汤姆森的一番话,使王亚芳、于飞大为惊讶。

  原来,他们所站的地方,--竟是华盛顿就任美国第一任总统发表演说的地方。

  王亚芳很不以为然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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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第二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