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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 作者:刘白羽

第105章

  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门开着。他一看,小霍正正规规地坐在书桌前边在学文化,这是于飞对这个孩子的严格要求。在朝鲜火线上,小霍只能在战场上土堆上写,现在他明窗净几倒落得个安宁,于飞见小霍没发现他进来,便忍不住地大喊一声:

  “小霍!好事来了!”

  小霍猛跳转身,一看于飞喜气洋洋、青春焕发,弄得小霍大吃一惊,便脱口而出:

  “回朝鲜,回咱们师里去!”

  是呀!对于自己的部队就是一个宁馨的家,这种感情是往往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于飞自己是这样,从身边战友身上发现这种感情也高兴,他称这是炸不断轰不烂的铁丝钢筋,这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

  “小霍!不是往回走……”

  可是当于飞说出这句话时,他也感到无限惆怅,一时之间,说不下去。

  小霍却说道:“我去打背包。”说罢转身要走。

  “等一等,你听我说!小霍,仗是没的打了,不过我还是要到战场上去,不过不是战争前线,是建设前线,--去搞石油。”

  “你别逗乐子了!石油,我看你不行!”

  “我还没披挂上阵,你就给我泄气了!这是决定人生大事,我也不勉强你,你要回部队,我送你回部队!”

  小霍天真地冒出一句:

  “那谁管你呀!”

  于飞噗哧笑了出来。

  他像眼中望见远远的一座金山,他这时已经被石油吸引住了,他拉着小霍的手说:

  “小霍!这几年你出生入死,不容易啊,我很感谢你呀!可咱们在朝鲜战场打垮了美国部队,为咱们的国家争了光……可是,你要知道,建设也是一场激烈的战争啊!我告诉你,我这个差使是毛主席派的。”

  小霍睁开两只大眼睛滴溜溜转:

  “你,你到毛主席那儿去了?”

  于飞不理睬小霍,只是想着刚才在怀仁堂里那欢乐的气氛,便把毛主席说的有关石油的那段话说给小霍听。

  小霍是个很灵敏的孩子,他想了想说:

  “在朝鲜打仗是为国家,去搞石油也是为国家。师长!我跟你去。”

  “不过,到地方上工作,我可没有警卫员了,你去当个出色的石油工吧!有这决心吗?”

  “能行。人有一个脑子、两只手,我就不相信我学不会!反正我不怕苦,不怕死,还有什么闯不过的鬼门关,再说师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

  的确,小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旧社会里,他就捧着半个破饭碗讨些稀汤寡水,落得黄皮寡瘦,好容易盼到解放军来到他的村庄上,他就迟迟疑疑走到一个门口,出来进去,都是当兵的。小霍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一个军人面前,眼泪鼻涕流得满面,一在那乞讨的年月里,挨了多少累,受了多少打,简直是一块烂砖头,受饥受饿,淋风淋雨。现在,这个军人两手把他搀扶起来:“你这小鬼,怎么落到这个地步?”……正在这空当,于飞走了出来,门前已经围了一小群人,小霍痛哭失声,一歪斜,摔倒下去,紧闭两眼,面如银纸,死了过去。于飞一弯身把这孩子抱了起来,就往医务所那儿跑,一进门就气吁喘喘喊道:

  “快抢救!”

  原来,卫生员正给一个腿上撞伤的战士擦碘酒。

  戴近视眼镜的医生正坐在里屋暗处,俯身桌上在写病历,听到喊叫急忙跑过来。

  “快放在担架上。”

  小霍这时全身软搭搭的。

  医生连忙夹了一块药棉在胳膊上擦了擦,举起一针强心剂打进去。

  于飞不知怎么心头一阵疼痛,他想起从海南岛上告别阿娇妈妈逃亡出来,从海南岛到延安,真是万里之遥,开头手上还有些盘缠,后来,就靠讨饭度日,那时的光景不跟这个孩子一样吗?我们部队要再晚来十天半月,这孩子还不会死在路边,给人像踢一条死狗一样踢到深山野谷里去。唉!想一想,全世界上有多少这样孤苦的灵魂呀!

  小霍泛青的脸上,睁开两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于飞知道这孩子是饿狠了,撤腿跑到炊事班,拿了两个金黄黄的大窝头,谁知他一撞进医务所就给医生一横胳膊挡住了。于飞一愣,医生说:

  “这孩子饿得太厉害了。”指了指窝头,“这东西他的肠胃受不了医生取了一瓶奶粉,在搪瓷缸里倒了一半。

  于飞急于救活这个苦命的孩子,就瞪了医生一眼:

  “你这样舍不得,我买一瓶还你!”

  医生却慢条斯理地说:

  “这个量够了,多了不需要!”

  卫生员治疗完了,就过来帮医生从热水瓶里倒出开水,然后用一根筷子把奶粉调匀,用小勺一勺一勺慢慢倒在这孩子的口里。这孩子原来又青又白的脸上慢慢缓过活人的气色,嘴唇渐渐发红。于飞这样久经沙场的人,这时感伤得两眼湿润起来。他严厉责备自己,啊!是想阿娇妈妈……“于团长!朱政委要你马上过去,有情况。”

  于飞向医生吩咐了一句:

  “这孩子,得让他吃点什么,没力气怎么行军作战?”

  “那我们就收下这个小兵了?”

  “唉!这个天下哩,我们不收谁收?”

  他说着就扭转身出去了。朱明豪见于飞不在,已经作了部署,这回这一仗打得不算激烈,三个钟头就结束了战斗。小霍一身军衣,精光发亮,在朝鲜前线上,何明亮调当班长,于飞就点名要小霍到他跟前来当警卫员了。小霍参加了部队还没有个大名,大家都管他叫小霍。有一个夜晚,于飞被严严实实地蒙在了掩蔽部的小屋里,埋头在雪亮的小马灯下,只听笔尖刷刷一片响声,他敏捷、迅速地在写一份作战总结,手没住,问了一声“谁?”忽然他听到咽哽的声音:“团长,小霍!”“小鬼!有什么大事,这样三更半夜的?”……说着提起马灯,一看,不觉一惊:“小霍,受了委屈了?”小霍连连摇着两只手,“不是那么回事。是这样,别人都有个名字,我就是叫小霍,这长大了算什么?”于飞哈哈大笑:“是啊!将来结婚登记怎么办?”小霍一本正经地:“团长!你不要拿我逗乐子,我是怕我入党时怎么登记。”于飞说:“有志气,我给你想想,可是你为什么不去请朱明豪政委给你起?他肚子里墨水多得很。”于飞没料到小霍心里那样亮亮堂堂,他说:“我是你救活的,一你给我取个名字,我永远记住你?我打仗也要像你那样,不管炮火碎片纷飞,到处找着抢救人命,可是我看你从来都是冲锋在前……”于飞觉得小霍进了部队几年,也有了点政治,有了点文化,就一把把小霍拉到桌前,于飞拿住他的手,思索了一阵说:

  “你想不想当英雄。”

  “一定当英雄,什么都不怕。”

  “那么,好吧!你叫霍英,就是英雄那个英,怎么样?”

  小霍笑呵呵地低下头说:

  “好,就是你心里才想得出来,我早就想到了。那你通知一下我们的陈永进连长,他这个人就佩服你,就是你说了算数,让他在列队点名时宣布一下就行了。”

  在六国饭店一个房间里。

  于飞和霍英都为了即将奔赴石油会战前线而意气风发,乐不可支。

  还是一阵电话铃急促的响声,把他们两个人从梦幻中惊醒。于飞从电话听筒中听到一种苍老、洪亮的声音:

  “你是于飞同志吧?我是石油部的,你要到克拉玛依参加大会战,我们十二万分地欢迎啊!部里的同志约你明天到部里来彼此认识认识,你是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你来可是给我们最大的支持。你去了大会战前线,可又是另一条战线,你去了会立刻红火起来。”

  这显然是一个直率、赤诚的人,就像竹筒里倒豆子,他根本不容于飞分说,满腔说不尽的话就如急风暴雨,倾泻而下,这痛快劲、热火劲,就给了于飞一个非常好的印象。

  他想插一句话,可是没有成功。

  对方又说下去:“明天上午来接你,今天你好好休息一下。你这几年在朝鲜前线没个好觉睡,于飞,到了克拉玛依那苦怕也够你受的,说不定比你在战争火线上厉害三分。于飞,我也是从几十年战火中熬出来的,不过,这究竟是建设呀!你在会战中抱出个金娃娃,你会乐得蹦上天。好吧!明天见。”

  于飞始终没弄清楚是什么人?不过从那声威、气势上,他感觉到是石油战线的最高领导。于飞兀自笑了起来,这些话不是明天见面时可以从从容容说吗?军队的风格!好,我投身到这条火海里好呀!

  “小霍!换换衬衣吧!在朝鲜你不是打仗都要我换一件衬衣吗?”

  “马上要上前线吗?”

  “你没听见刚才那电话里好一阵猛讲。”

  “讲什么?”

  “下命令。”

  小霍一听到是命令,他就精神一振。

  于飞在换衬衣时,一摸口袋,愣了一下,他伸手掏出一叠。他的心颤抖了一下,顺手把脏衬衣丢给小霍,又从小霍手里接过原是老粗布,给小霍洗得已经雪白、柔和的干净衬衣。小霍还立在身旁不走。于飞一看,小霍手里拖着短裤、背心--他想应该好好洗个澡呀!旁边不就是洗澡间吗?可是,这时他的簌簌吁抖的心,使他无法离开。他坐到桌前,一他把王亚芳的十几封信放在一边,先展开抢占美国坑道阵地那一次,那个连长送给他的信。他从那以后,一直没有看,可是,哪知道那个连长像一把尖刀一样,插进了坑道,取得了优势,可是他把自己的一腔鲜血完全洒在阵地上。现在他取出一看,信封已经发黄了,他仔细看,信封的上角印着一个地球,围绕地球的飘带上写着“保卫世界和平”六个字,地球顶端有一只白鸽。于飞慢馒抽出两张信纸,上面写着:

  首长同志:

  听说你是从板门店来的,你们谈判一定十分艰巨。

  我们向你们表示决心,我们用战斗坚决支持你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现在,在北京正是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开幕之标,我们英雄二连的全体同志,一定打好这一仗,为和平会议献礼!请首长把我们胜利的消息告诉参加和平会议的各国代表,现在我们就要出发了,请全世界人民放心。美国人放的火一定会扑灭,和平钱一定会自由飞翔。首长!也请你放心,我们有的是钢筋铁骨,啃也要把这块美军坑道阵地啃下来。

  敬礼!

  八一六部队三支队英雄二连全体同志多么纯朴而又英雄的战士语言呀!于飞此时此际,一下想起这几年的残酷暴烈的战争。现在,他要同那些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离开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用手掌柔软地抚摸着信纸。唉!现在我回来了,他们就永远永远地长眠于异国他乡的家人,会盼望着他,会等着他。但是,他们不会回来了……想到这里,于飞把信纸装进信封,放在旁边。他的这颗心在颤抖。王亚芳!王亚芳!你在哪里?王亚芳这些信他保存得很好。他取过一张:“于飞,为了送这批回国的伤员,我们折腾了三天三夜,大家都累得东倒西歪睡着了。我不能睡,我要给你写几句话,可是,我心里有多少话往上涌,其实就是一句话:我想你,我想你。于飞,我想你……”王亚芳每一封信,于飞都非常爱读,不但由于脉脉含情,还由于文字的优美,像春天小河里浓绿的流水一样柔和、动人。于飞看不下去了,心在疼。他一扶桌面站了起来:我等待着你,亚芳!等一百年也要等你,等一万年也要等你。可是,现在老政委这条线断了怎么办?忽然灵机一动,取过一张白纸,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去向总要告诉一下朱明豪呀!”

  明豪战友:

  我不会回到我们部队上来了,尽管我对全体同志充满怀念之情,因为中央已决定我到石油大会战前线去了,你一定会想得到这是我自己要求的。是这样,是在毛主席、周总理面前,我自己提出来的,我不知道我怎样有那样大的勇气,你知道我不提眼看就拨拉到另一条线上去了。明豪战友!请你原谅,事前没征氺你的意见,我就向外交部推荐了你,不过,我觉得你是最合适不过了。我不行,在谈判桌上,我坐不住,还是让我到石油前线冲风雪、冒严寒,拚搏战斗吧!最后,我有一件事托你,我踉孟庆生老政委的线断了,你想办法给我找着孟庆生老政委吧!你明白,这是有关我生命的大事。回信寄:北京石油部转克拉玛依油田。

  于飞于飞做了这几件事,心下觉得舒坦一些。

  他比较早就上床睡觉,专心等着明天到石油部的见面。

  第二天,于飞从吃过早饭,就在屋里,两脚踏在松软的带鲜艳花纹的地毯上,走过来,走过去,等着那重要时刻的到来,可是电话那里总没一点动静。

  猛然一惊,他听到敲门的嘟嘟声。

  门开处,走进来的正是尹秘书,他不觉一怏。

  不料,他发现尹秘书神色有点不对劲儿:

  “于师长!一处油田上发生了严重的井喷,余部长天没亮就坐飞机走了。他让我告诉你,在克拉玛依会见面的。明天有一架飞机到乌鲁木齐去,你可以起飞。”

  这一天,闲着无事,于飞心情十分苦恼、烦闷。他下楼在大厅里买了一个信封,就拔出钢笔,就着柜台,写了朱明豪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野战号码,就投在邮箱里面,做了这件事,心里有了一点痛快。可是这个夜晚在酣眠中还是做了一个梦。梦是幻想的堆砌,像是五颜六色的石块堆砌成离奇古怪的幻影,像是无声的黑白电影,--下是连珠炮弹凶猛的爆炸,一下是冲天而起的大火,忽悠忽悠地摇闪。于飞敞幵衣襟,好像一下也冲进烟火,一下也冲进烈焰。在这忽悠晃晃之中,他忽然看见王亚芳,王亚芳,王亚芳,一只有王亚芳才能这样,她走路总是袅袅娜娜,不知怎么回事,她像一个女神,她走进雷阵火网,雷阵火网就纷纷给她让路,炮弹都躲开她,落在离她老远老远的地方。在那儿一闪一闪的闪光……可是王亚芳负伤了,老政委不是说炮弹炸得她毁了容吗?不过,现在她却像水仙花一样鲜嫩,幽美……转过头,又是老政委跟他说话:

  “于飞同志!咱们算得上老战友了。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老政委,你是我老大哥,有什么话说不得!”

  “你们还都年轻,不要给爱情缠住脚,你要死等。王亚芳是个刚强的人,她绝不再同你见面,就是她希望你幸福,希望你找个理想的!”

  于飞刚劲有力地说:“毁容又怎样,不也还是王亚芳吗?难道我爱的只是那个漂亮面孔,我爱的是那个人,那颗心。”

  忽然像夏天暴风骤雨,带着浓墨一样的黑云,黑云里闪烁着火光。

  哎呀。

  在这一刹那间,一切都变了。王亚芳不再像女神,王亚芳还是原来的王亚芳。

  她背着有红十字的药囊。

  她在前面,用力拽着,跟后面一个人抬了一副担架。

  雪花像一团一团棉桃扫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冻得鲜红鲜红的,面孔如同擦了胭脂,显得非常美。

  但是一下都变了,打个霹雳闪亮,把天空地下打得像无数碎冰块,碎冰凌搅得四面八方凶险恐怖,前面地面突然崩裂出一条极大极大的裂缝,王亚芳转眼之间落了下去不见了……于飞浑身全是冷汗。

  从梦中一下惊醒过来,独自坐在床沿上怔怔地发愣。

  “王亚芳难道真正出了事吗?”

  “不,不会,不会……”于飞十分恼怒地说怎么在决定我命运的关头做这样噩梦……咳!我就不信这个邪,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他不想再睡了,因为窗帘间已经投进晨曦的青光。

  他听见大城墙外面,一列火车正在扑着大气,车轮在铁轨上咣档咣咱响着,向远方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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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太阳风风雨雨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