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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 作者:刘白羽

第125章

  这是一个繁华富豪的地区,住的有退职的总统,还有鼎鼎大名的电影明星,亿万富翁无计其数,但中国人却不容易挤进来。据说当年有人请钱学森搬来住,都没搬成,司徒南却在这儿占了一席之地。他的大宅子都坐落在这里,而且按照华人的习惯,在大门口,一边立着一个石头狮子,于是在这里安上了中国的神圣标志。

  进入敞亮的大客厅,这里也是满堂红木家具,洋溢着中国的气氛。他们围了一座大理石桌面的四方桌坐下来,司徒南把两盘三明治推到王亚芳、于飞面前,他自己已经把三明治塞到嘴里,立刻大嚼起来。这时从旁边一道侧门走出一位穿着中式上衣的妇女,手上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是一只长筒咖啡壶,几只长筒玻璃杯,放在桌上,同时,又拿来一个中国瓷茶壶和几个茶杯。司徒南好像这时才发现她来了,连忙介绍:

  “这是我的太太林楚楚,你们叫她楚楚就行了。”

  王亚芳心里很着急,其实不饿,在飞机上空中小姐送来餐食,她也一口没有吞咽下去,只喝了几口饮料。现在,为了礼貌勉强地吃了一块三明治,她急着谈正事,这一点于飞已感到甚至841风风雨雨太平洋连司徒南也感觉到了。但是由于程树森已经通知洛杉矶华人组织,从夜晚到清晨司徒南家的电话铃不停地紧响,自从电视上广播出苏雪梅惨遭毒害的消息,洛杉矶所有的华人一甚至美国人,都喧哗骚动,咆哮如雷,一场大风暴骤然升腾而起,燃起一把腾空的大火,络绎不绝的人群向洛杉矶市政府门前涌去。司徒南受程树森委托要接待王亚芳,这信息一传开,电话就不停地向他这儿传来,男男女女各种声音,愤怒、焦灼的询问:

  “司徒!我们怎样行动?”

  “我们绝不允许残杀我们的同胞!”

  “中国在世界上难道能忍受这种黑暗势力的凌辱!”

  “我们中国人在世界上已是挺身而起,他们的罪行必须偿还有的妇女一句话不说,就是一阵哭声。

  司徒南的嗓子已经喊哑了,楚楚焦灼地喊了声:

  “时间到了,你还没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把电话给我。”

  “可是,司徒把电话交出,并没到餐厅去,就急匆匆向后门外停车场跑,开上自己那辆汽车便往飞机场跑去。谁知在机场上又等待了几小时,所以现在他饥饿如焚。可是,他从沉默不语的王亚芳的神情上感觉到她十分焦急,他吞了两盘三明治,就向王亚芳说:

  “我打电话约金铎,楚楚!你陪他们上楼安排一下住处。”他接着又连忙补了一句:

  “金铎是洛杉矶最有名的大律师。”

  “听说他是自己挺身而起,我们太感激他了。”

  王亚芳说完这句话,就跟随楚楚走上楼梯,于飞提了皮箱走在后面。乘此机会,王亚芳才以女性的敏感观察了一下楚楚。楚楚说不上是一个美丽的人,但她整个人像她的名字一样楚楚动人,她保持着中国妇女的美德,脸上连一点脂粉都没有,你在公共汽车上如果遇到她,你会觉得她只是一个去打工的人。一走到楼梯顶上,一看楼上却是一派西方陈设,楚楚打开两扇门,亮出两间房子,说:

  “你们随便住那一间都行。”

  王亚芳说:

  “客随主便,还是你指定吧!”

  从见面到这时,楚楚才看到王亚芳脸上凝挂的冰霜溶解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楚楚很喜欢她的这位客人。

  于飞把箱子放在一套花色艳丽的大沙发旁,王亚芳抓紧时机,洗了一下脸,然后让于飞走进宽大的白瓷的洗澡间。

  时间急促。

  时间紧迫。

  于飞刚从洗澡间走出来,就听到司徒南在楼下喊叫:

  “开始行动!”

  当王亚芳坐着汽车走过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大街时,她忽然感到一阵疼痛,她从人群中看到不少人臂上缠着黑纱,有中国人也有美国人,在为苏雪梅哀悼。

  洛杉矶在赎罪!

  洛杉矶在悲痛!

  司徒南领王亚芳、于飞乘电梯上到一层高楼,到了金铎的律师事务所,这位大律师整整占了一层褛房。他们走近办公室时,发现廊道上沿墙排了长长一片沙发上坐了不少人,这使王亚芳立刻想到医院的门诊部,那显然是请求办案的人等待自己时间的到来。司徒南按了门铃,不等有人来开门就推门走了进去,进去后是一间大房间,在一个长桌后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美国妇女,这当然是秘书了。她很老练地接过司徒南的名片,就轻轻点头,微微一笑,翩然起身,迈着轻巧而又敏捷的步伐推开一扇门走进里屋去,只有几分钟时间,她从门口伸出半个身子,向司徒南他们三人伸出请进的手势。这是一个宽阔敞亮的办公室,长长办公桌后面站起一个细高身材,穿着很合身的深蓝色的西装,打着一条黯红色的领带,给人郑重、严肃之感的人。他瘦长的面孔上有一双非常深邃的大眼睛,司徒南轻轻挟着王亚芳肘部,走到办公桌对面,迎面而立,司徒南说:

  “这位是王亚芳教授!”

  金铎很有礼貌地隔着办公桌伸过长长手臂和王亚芳握手。

  王亚芳大略地瞥了一眼,就感到这是一位富有经验、精明干练、很有风度的律师,她的心好像安定了一下,他们围坐在金铎对面,坐在高背的木椅上。于飞缓缓开口说:

  “很感激金铎大律师挺身而起!”

  金铎的声音准确、肯定:

  “因为我是中国人。”

  王亚芳带有几分的疑惑试探着问:

  “这案子很麻烦吗?”

  “是的,美国的法律非常复杂,不过我已经取得现场材料,这是死证。”

  王亚芳不禁暗暗佩服,在这样短促的时间,还没等他们到来,这位大律师已经开始行动。金铎指了指他桌面上一个塑料袋说这是录像带,一我那天夜晚看了电视,立即赶到现场,我走访了罪犯隔壁楼上那个录像的人,他叫司密特,他跟我说的话,我全部录音下来。金铎指了指西装里面的口袋,他们明白他在那儿装了录音机,司密特说:他正在窗口上刷洗录像机,忽然看见一个中国妇女走向康达德的门口,--“怎么回事?”司密特一惊,他知道他的邻居康达德是一个富翁,又是一个暴徒,是黑社会的人,“会出事!”从那一刻司密特就打开录像机镜头,摄下了全部暴行经过。他知道我是中国律师,他表示情愿把他的原始录像带提供给我,一洛杉矶电视台播放的,是从他这儿转录去的,司密特声明如果需要,他愿意出庭作证。于飞心下暗暗佩服,金铎出于对自己同胞之爱,他那样敏捷迅速地走在法院前面,顷刻之间就取得两项证据一人证,物证。金铎向王亚芳问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委托书,才能起诉。”

  王亚芳急忙打开手提包,把苏爹爹、苏妈妈打来的传真递给金铎逐字逐句仔细地读了一遍,抬起头来说:

  “这就可以以你的名义起诉了。”

  这时送进一大摞报纸,他发现各报都刊载了中国女教授苏雪梅被害的消息。金铎知道它们发表这条消息不一定出于正义,而是必须把轰动全球的这条新闻刊载出来,以增加报纸的销路,当然这也适应了美国人好新奇、好刺激的嗜好,因此金铎只轻蔑地顺手掀了过去,可是翻到一份《纽约时报》,他停住了,他两眼盯在报上,没仔细看就递给王亚芳:

  我的声明我辅导的苏雪梅,中国女教授,在洛杉矶惨遭罪恶的黑手杀害。我不是以个人的情感,而是以美国的良知,为整个美国人感到耻辱,感到愤怒。美国不是在世界上到处炫耀人权吗?不是还常常以人权制裁中国吗?

  可是在美国的土地上,渗透一个中国女性的热血,这说明什么?作为一个美国公民,我有权利、有义务向整个地球发出真正的声音,如果我们还是华盛顿、林肯的美国,我们不能掩饰罪恶,而必须坦白罪恶,我们必须严厉制裁杀人的暴徒,我们必须向冲破西方殖民主义者造成的黑暗的东方崛然而起的中国道歉,我们必须为苏雪梅赎罪。

  路易斯·马丁王亚芳读到最后一个字,她一下俯在报纸上暗暗哭泣,她从自己导师的每一句话里感到真正美国人的品德、道义。于飞不知怎么回事,惊慌得伸手抚着王亚芳的脊背,连声呼唤:

  “亚芳!--忍着。”

  经过一阵喘息,王亚芳对金铎道歉:

  “对不起,我在您面前……”

  金铎截断她的话说:

  “马丁说话了,这是很大的震动,很大的力量。现在由一位伟大的科学家站出来展开这场搏斗,非常好!非常好!”

  王亚芳感到从律师的角度,马丁对事件起了多么大的推动作用。

  金铎显得有些兴奋地站起来问:

  “现在两件事情,先看苏雪梅,还是先起诉?”

  王亚芳、于飞、司徒南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于飞理解王亚芳的意思,但他知道她这时无力说出那句话,他便十分沉着地说:

  “我想我们先去看苏雪梅,起诉的事得麻烦您动手了。”

  “好吧!”

  金铎按了电话的号码,他问道:“你是司迭德大法官吗?你接受了这个麻烦的案子,我们就要辛苦你了,被害者的委托人巳经到了,我想您会想到他们首先要看一看被害者的遗体……”他点了点头,他听到司迭德说:

  “我在哪儿等你。”

  他放下电话,看了看司徒南说:

  “我们走吧!”

  金铎领头,走出办公室,他走到他的秘书跟前吩咐了几句话,然后推开门,沿着长廊向电梯口走去。

  长篇小说人,天天迈着脚步走路,这亿万的脚步便合并成一部伟大的历史,但,你怎么知道哪一步踩到血迹,哪一步踩到泪痕?在途中,王亚芳的内心总是颠颠倒倒、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一个念头。当他们在法院的太平间门口看见一个矮胖,但手脚灵活的人,金铎和他走过一段曲曲折折的路程。当两个法警打开一扇门,王亚芳心里狠狠颤动了一下,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她觉得她走进一个死亡的冰窟,在这空空洞洞房间中央一座床上,蒙着一张雪白的白布,那个矮胖的人当然就是金铎称之为司迭德的法官了,他轻巧地掀开白布。

  啊!

  这是人生中最悲惨的景象。

  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精神。

  在王亚芳眼中出现的是苏雪梅吗?

  不、不,她极力辩解,可是她又无法不面对现实。

  她一眼就看到苏雪梅整个胸膛上涂满深黑的血迹,衣衫被弹火撕得粉碎。

  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

  特别是当王亚芳眼光转向苏雪梅面部,令人非常惊讶的是她静静地闭着两眼,像在憩适地安眠,她的脸还是那样娇美。

  一不可能,不可能。

  一她没有死。

  一股悲怆的气氛,充满这冰冷无情的空间,尽管这三个美国人都是无罪的,但王亚芳心灵十分混乱,不过她坚强着自己,她忍耐着自己,她绝对不愿意在美国人面前流出眼泪,可是于飞来不及拉她,她踉跄几步奔向床头,俯下身去,把自己的脸贴在苏雪梅的脸上,一她觉得苏雪梅的脸还是那样柔嫩、细软,可是一股冰冷的冷气像激光一样一下冲击到王亚芳心里。这时连于飞这样顽强的人也难以忍受。他看见王亚芳整个身子都在簌簌颤动,每一颤动,都在说明她是多么悲痛,多么哀伤,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只要再过一刻时间,她的灵魂就会全部粉碎。由于她是在坚强地忍耐,她的喉咙已经被一个棉团堵塞,她没有喘息,她将要在愤怒中死去。王亚芳从朝鲜东海岸那死亡时刻降临头上时,她受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但从没像现在沉坠到血液波涛的地狱之中。于飞哭了,于飞把王亚芳从床边抱起,她被他拉着挪了几步。

  好像她的暴力一下从胸腔里奔腾而出。

  她挣开于飞的双手。

  她的忍耐已经到了不可能抑制的地步,她大声喊叫:

  “雪梅!”

  “雪梅!”

  她的声音是如此凄怆,如此威厉,这声音使冷酷的屋顶像在粉碎,像在沉落。

  她一下便昏倒在于飞的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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