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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红》 作者:刘醒龙

第45章 小翱翔(2)

  肖爱桥在一旁说,这就奇怪了,这么多人,他单单就咬你一个。

  陈西风说,是呀,小翱翔都快两岁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哩!

  方豹子插嘴说,陈厂长忘了突击坡的俗话,细伢儿咬人,不是亲也是亲。

  陈东风拉了他一下,但没来得及,方豹子还是将话都说出来了。大家又一次笑起来。只有田如意、陈西风、徐快和陈东风没有笑。

  黄毛还说,方豹子,以前以为你和汤小铁一样,只会做蛮事,没想到还有幽默的潜力。

  方豹子马上回敬说,你要是真看准了就明白地对我说一声,我不怕重婚坐牢。

  黄毛说,行啊,不过你先得将我这十个指头中的八个,配上金戒指。

  方豹子说,手上的戒指我办不到,如果你脚上要戴,我可以答应。

  黄毛说,你才是要钉铁掌的畜生哩。

  这时,菜上来了,赵家喜端起酒杯向大家敬酒表示感谢。陈西风情绪不好,只要有机会就盯着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小翱翔。小翱翔满屋子都跑到了,可就是不往他身边跑。

  挨着他坐着的徐快情绪也不好,不时呆呆地看着女宾席上穿着红色皮夹克的马明梅。马明梅从没正眼看过徐快,一对媚眼看过来时,总是从他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在陈东风等人身上略作停留。偏偏陈西风还要问他,马明梅结婚后同你家还有来往吗?徐快说,王副县长那儿是金窝,我那儿是草窝,谁愿意放着金窝不住往草窝里钻哩!她毕业以后安排在财政局,人学油滑了,没有以前单纯。

  正说着,马明梅端着酒杯过来了,她说,各位都是元子姐的领导和师傅,元子姐不能喝酒,我代她敬各位一杯。说着先一饮而尽,然后逐个监督着让大家喝干。最后只剩下徐快。徐快端坐着不动。马明梅说,就剩你了,请给个面子。徐快将马明梅看了足有两分钟,才拿着酒杯一饮而尽。马明梅笑着说,谢谢表哥给我抬庄。那笑中有一种冷淡的客套。

  酒至半酣,赵家喜透露了一个消息,有几个工厂的主要负责人即将提升为副局级。陈西风和徐快一扫刚才的不快,明显兴奋起来。赵家喜抽空朝陈东风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往卫生间走。陈东风连忙跟上去。

  赵家喜告诉他,徐富任副厂长的通知就要下文件了,没有肖爱桥的份儿。他要陈东风偷偷透露给徐富,这样徐富日后会对他另眼相看的。陈东风问陈西风有没有可能提升为副局级。赵家喜说上面知道阀门厂的班子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矛盾很深,他们怕提拔一个会激怒另一个,引起矛盾公开化不利于工作,但一次提拔两个也不行,这牵涉到与其他工厂的平衡问题,所以阀门厂的事还悬而未决。

  赵家喜正要走,陈东风拉他一把说,我们厂的生产上可能要出问题。他将这两天出现的苗头简单地说了一遍。赵家喜吃了一惊,他说,昨天陈西风到经委汇报工作时还说形势很好哩!赵家喜要陈东风早想退路,如果情况真是那样当农民工的会首先遭殃。陈东风说他不怕,大不了回去种田。赵家喜要陈东风别说气话,到时有难处就跟他讲,他当科长了,说话有人听,就连今天的酒席都有企业帮他签单。陈东风提醒他别犯腐败错误。赵家喜说,经济上我有把握,像这种事根本就不叫问题,但在女人这方面就很难说了。王元子有时真叫人受不了。一到春夏,就是十个男人也缠不过她,其他季节里又变成了木头人。说完这些,他长叹了一口气。

  陈东风回到座位后,瞅空悄悄地同徐富说了几句。徐富忍了一阵,还是站起来向赵家喜敬酒。小张见了就说,老徐,我看你嘴里说的是赵科长女儿的事,眼睛却在说别的事哩!徐富说,当然,赵科长如此年轻有为,谁不羡慕。

  陈西风和徐快没有理睬这个话题,二人心里都在琢磨哪些人可能提拔为副局长。赵家喜不再提起此事,却说要阀门厂支持县里的开发区建设,他特别提到这里面有个政治觉悟和政治路线问题需要认真考虑。这一次搞开发区和前几年搞工业区不一样。不知为什么,一提到开发区,肖爱桥就来了气,说这不过又是一次鼓励假大空的大跃进,除了劳民伤财以外,不可能有别的效益。压了农民的地,占用了国家的资金,到头来吃亏的是老百姓,说不定新企业没搞起来,老企业就垮掉了。

  赵家喜不无讥讽地说,肖工,你不是一向主张让一些老企业彻底垮掉,然后重新开始吗?

  肖爱桥说,我那是有目的有希望的垮,而开发区带来的将是无目的绝望的垮。我说的垮是破产,卖掉愚昧,买回文明。资本家敢来买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工厂没有走,税款照收,又能学到先进的管理手段。这比用老办法办新厂要强一百倍。

  赵家喜说,你要是资本家,你会不会买下阀门厂?

  肖爱桥想了一阵说,太危险了,我不会买。

  陈西风说,你不买,我还不卖哩!

  赵家喜说,依我看,阀门厂靠谁都危险,只有靠陈东风这样的普通工人才有希望。

  这时,黄毛跑过来给大家敬酒,她说自己怎么也是技校毕业,在阀门厂也算半个知识分子,希望厂领导在人事调整时考虑她一下。徐富说,肖工不是正在栽培你吗?黄毛说,肖工是用国际标准来衡量人,不是不能熬,是熬不住,王元子比我月份还小,孩子都一岁了,我得考虑这做女人的头等大事呀!小张说,行,明后天我去开个汽车运输总公司,你来给我当秘书。黄毛知道不能马上从陈西风、徐快嘴里得到答复,便顺着小张的玩笑下台,她说,那我就先谢过张总了。小张说,先说清楚,是生活秘书。黄毛说,都行,但你别忘了在瑞士银行给我立一个户头。小张说,这个好办,老徐,回头在车间小金库里给她记一笔。大家又笑成一团。

  徐快见马明梅往餐厅外面走,就连忙跟上。马明梅给丈夫打电话让他弄辆车子来接一下,外面风太大了。等到马明梅放下电话,徐快上去就问她,为什么这一两年一直在躲着自己。马明梅说她有新的生活了,不愿再回想那些噩梦。徐快顾不上发火,便捡要紧的说。他要马明梅这两天一定和王副县长说一说,给他弄个副局级,千万不能让陈西风占了先。马明梅说自己在他们面前从不敢提徐快的名字,哪怕是他们偶然提起的,自己也会心虚。徐快说,现在是关键时候,一定要将心横一横,实在不行就找个停电的时候说。马明梅点了头。徐快所说的意思是,停电时的表情别人看不见。

  徐快一走,陈西风立即将赵家喜叫到一边,飞快地问清了情况,赵家喜说他从内心是倾向陈西风的,但他们厂情况复杂,自己只是一个小科长无能为力。陈西风说,我和东风是亲戚,你和他是朋友,你最少也可以给我出个主意。赵家喜说,听说地区团委书记要来当县长,你可以先同他搭个线。陈西风说,我同他从未见面,这时候去恐怕惹人心疑,会适得其反。赵家喜说,他们办了个内部报纸,总在外面搞赞助,你可以主动上门去,说是联合办一个专版,往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陈西风说,上次省报的许记者来谈这同样的事,我没同意,这时又同别的报纸合作,那不是将许记者和省报得罪了?赵家喜说,都这时候了,别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陈西风答应马上就去筹办。

  酒终于喝完了。方豹子望着没吃完的菜还有些不舍,但陈西风已带头离席了。外面的北风吹得大街像一架鼓风机,呜呜声惊天动地。山南大酒店门口没有往日那样繁华,偌大一座楼里,似乎只有赵家喜请的这些客人。两位礼仪小姐也变得蔫不拉唧的。徐快冲着她们说,是不是老板没给你们发工资,见了客人连笑也不会了?礼仪小姐勉强一笑说,蔬菜村的农民,新盖了一座老二哥酒店,将我们的生意都抢走了。肖爱桥说,农民在农村时一个个都很可爱,可一旦进城后就变得很可怕。赵家喜说,是很可怕,他们进城来,肯定要抢别人的饭碗。

  这时,门口来了两辆车,一辆车接赵家喜一家三口,另一辆车则是接马明梅的,加上小张的车,三辆车里挤进十八个人中的十六个,单单抛下陈东风和方豹子,听凭他俩顶着北风往厂里走。

  半路上,下起了小雨。方豹子边走边说,几步路算不了什么,只是这口气难得咽下。陈东风说,往开处想,总比大雪天上水利好受些吧。方豹子说,上水利只是苦,在那里没有谁歧视谁。我若是你这么好的条件,就算不同城里人结婚,也要玩玩她们,出出这口气。陈东风说,何必这样想哩,这样越想越怄气。

  回到旧仓库,段飞机果然还等在那儿。

  段飞机将手里的旧杂志放下来,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与他们说话。旧仓库里打乒乓球、拉二胡、吹笛子、吹口琴的人,都快吵翻天了,找来找去只有站到外面的屋檐下。段飞机告诉他们,他同冯铁山办的塑料厂已被开发区收到名下,马上就会以特种阀门厂的名义对外开展业务,厂里已有二十台机床,五六十人,前两天又从银行申请到一笔贷款,准备将邻县一些工厂里淘汰的机床再买一些回来,然后再招一批工人。

  方豹子说,我们又不是你的职工,干吗要听你作报告?

  段飞机说,这话可别说早了,不过,你们要去,肯定不是当普通职工,我说话算数。

  陈东风说,干脆直说,你找我们到底有什么事?

  段飞机压低嗓门说,我们按照你们的工序做了几批阀门,大部分密封不行,既漏水也漏气,分析来分析去,可能是阀体与闸板密封面,精加工时存在着问题。为此,我们订了个计划,想让人到你们厂偷偷学习一阵。

  段飞机坦承,那十根螺杆其实是诱饵,目的是派几名车工以帮忙为名,天天来他们车间泡着,看清楚那些技术细节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料被徐富看出破绽,当场拒绝了,所以只好另想办法,其中之一就是请陈东风和方豹子帮忙,将那套精加工密封面的专用夹具悄悄弄出来,待他们将各部位尺寸分解测量完毕后,再悄悄地还回去。陈东风当然不能答应。段飞机劝说一阵,又拿出五百元犒劳费要他们先收下。

  陈东风生气地说,一天到晚听人说农民的坏话,原因就是你这样的家伙,一粒老鼠屎弄坏一锅粥。

  段飞机说,现在是正不压邪,不学点坏就活不下去。

  陈东风说,我师傅不就活得很好吗?

  段飞机说,快六十的人了,还跟着年轻人一起倒班,这哪叫好!

  陈东风说,那也还有我嘛!

  段飞机说,你别吹牛,我晓得你一直有个坏心思!

  陈东风不让他说下去,你敢瞎说,我就将你的阴谋全部抖出去。

  段飞机说,你不会,我也不会的。说正经的,这是我们农民工自己的厂,你得出点力。

  陈东风说,不行,除非阀门厂解雇我。

  听了段飞机的话,方豹子一直没有开口。

  陈东风问他是不是动了心,方豹子说五百元钱相当于自己三个月的工资,哪能不动心哩。陈东风告诉方豹子,他可以一个人偷偷地做这种不道德的事,陈东风也不会出卖他,然而他们之间的一切关系从此就完结了。段飞机说这种事不同于人际关系,商场如战场只以输赢为道德,不以善恶为道德。阀门厂也曾经用玉儿和小英设美人计,才换来省化工厂那个差点报废的合同。陈东风吃惊不已,怎么也不相信。段飞机要他问陈西风去。

  段飞机走时,天上的雨已经转为小雪了。

  他告诉陈东风,他们若不干还会有别人干,他只是不想将好处给了别人,毕竟都是突击坡的乡亲。

  熄灯后,旧仓库立刻安静下来。风将门缝吹得像风琴那样深沉而委婉地响着,偶尔有雪花飘进来,落在陈东风的脸上。夜慢慢地深了,但门外还是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鬼鬼祟祟地像是不想让人察觉。他听见有人小声说快点,雪大了会留下脚印,被老万发觉的。脚步声奔铸造车间而去。老万停职十个月后,重新当上车间主任。陈东风想起段飞机的话,他开始意识到也许将阀门厂当作自己的家,这话本身就是一个骗局。在突击坡,无论谁家,只要发现进来小偷,全突击坡人都会帮助追赶。然而,在阀门厂自己多次放弃这类机会。事实上,大家都放弃了这种机会。而更深刻的事实是,大家都放弃了这类责任。

  陈东风直到很晚才睡着,后来,他梦见玉儿和小英在一面旗帜面前宣誓,玉儿的拳头举得比小英的拳头高,她们说了很多,陈东风只听清两句,牺牲自己,永不背叛。陈西风则带头鼓掌,并号召田如意和方月等人向玉儿和小英学习,争取在火线上加入组织。

  陈东风醒来时,身上出了许多冷汗。他见天已亮了,就爬起来穿衣服。方豹子从床缝里走出来,将大门拉开一道缝钻出去,站在门口,哗哗啦啦地放掉身体内的脏水。转身进屋时,他说了声,好大的雪呀!随后又钻进被窝里继续睡觉。陈东风拉开门,外面的雪果然将夜里的痕迹严密地覆盖起来,白茫茫的,一只脚印也没有。

  陈东风感到头有些重。

  因为雪天太冷,上班后,有人在车间里用柴油烧了几堆火。

  陈东风在车床后面站了一会儿,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身上的阵阵哆嗦,他忍不住也往火堆走去。

  到了九点钟,车工们还在烤着火,任凭车床空转。

  徐富今天脾气特别好,不停地说软话,希望大家给他留个面子,免得书记、厂长批评他。黄毛很敏感,率先猜出徐富有好事临头了,就嚷着要他请客。徐富竟不谦虚地说,等见了正式文件后一定兑现。

  黄毛惊喜地说,你真的要当副厂长了?

  徐富笑而不答。黄毛立即说,这太好了,你一定要照顾一下我们车间。大家说了许多希望,徐富都点了头。

  陈东风回到车床旁,又将高天白用粉笔写在地上的字看了一遍。李师傅不敢车这么大的蜗杆,临时调到别的车床上去。三班无人,上二班的高天白只好将需要注意的事写在地上。一是开始车之前要将顶针重新调一下;二是精车时要将小拖板的间隙控制在最小。高天白说的都是上班没做完的活儿,下班接着干时容易疏忽的事。陈东风将这些都做了,这才开动车床。

  刚车了十几刀,那蜗杆便搅得整个车间都旋转起来。陈东风晓得自己病了,他叫了一声黄毛,告诉她,自己的头很重。黄毛看了看,又准备用手试试他的额头,见手太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自己的前额去试。

  两个人的前额贴在一起时,黄毛说,你有点发烧。她又说,好心让你在城里安个家,你却要拒绝,这下病了看谁来照看你。

  这时,墨水在那边叫起来,喂,你们放文明点,这里是车间不是公园。

  黄毛说,别吃醋,陈东风病了,我试试他发不发烧。

  墨水连忙跑过来问他哪儿不舒服。黄毛说肯定是感冒了,她要墨水到医务室去要点药,她昨天已要了一瓶感冒清和一瓶银翘片,今天再去人家肯定不给。

  陈东风忙说,我掏钱买。

  墨水说,你那一点儿工资吃得起药?还是吃我们的公费吧。

  墨水去去就回,除了药,还拿来一杯开水,她将几粒感冒清塞进陈东风嘴里,并说,我们是买卖不成人情在,对不对?

  陈东风吞下药丸后才说,男人生病时就想有个女人来照顾。

  黄毛说,你是不是回心转意了?

  陈东风说,回心转意也没用,我又不能娶两个老婆。为了我,你们闹了一年的矛盾,好不容易和好,找个朋友比找个情人难多了,我不忍心再拆散你们。

  墨水说,你就是真来追我,我也不会理你了,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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