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非常失望 (1)

　　维林说：

　　我是通过看那个存折来探访五环的，我和他越来越少见面。后来电话也越来越少，就像一壶茶，喝着喝着就淡了。可能婚姻就是如此。这是很多人都说过的道理。我和五环虽然还没结婚，也没有真的亲近过，但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长，就像一壶茶喝得太久了，一定是要淡的。这让我非常失望。但我好像不太难过，就像得了癌症的人一样，从发现病情到死，有足够时间让他适应。我在冥冥中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没料想那么快。也没想到是从存折上看出来。我记得当时存折上是五万一千三百块钱。这个数字会永远停留在这里。因为我也不会往里再存钱了。

　　不过我不甘心，我们是无疾而终的。既没结果，也无原因。我们虽然吵过架，但这绝不算什么严重问题。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就像一杯茶这样淡下去？我还没有喝够。但我们都知道这变化是真实的。你找不到原因不意味着你就没病。我们后来也见过几次面，不过我们都选择了嘈杂的地方，比如酒巴。我们去了一个叫“三个鬼”的酒巴。他和我都在瞎聊。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看着他一直在讲他工作上的趣事，他讲了一个人如何骗保的故事，又如何被他成功捉拿。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他说话很少，内容古板，一点儿也不幽默。

　　现在他变得眉飞色舞，有时说话还手舞足蹈的。这样看上去是很别扭的。你知道当你看一个本无幽默感的人一定要在那里耍黄腔会是什么样？现在的五环就是这样。他甩着一副他那乡下口音却要装京腔，故作幽默却显得滑稽，如果由我来讲笑话倒是正常的，现在像是翻了个个儿，我变得严肃了，他却变得油嘴滑舌。我突然产生一种幻觉，这怎么会是我爱过的人？这个人现在对我来说，不但是陌生的，而且有些讨厌。我不知道五环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这样表演，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表演，现在的他就是这样，或许是他已经跟我没话说了，只好这样来掩饰自己？这时他好像讲到了精彩处，哈哈大笑起来。我却突然哭了。

　　我跑出了酒吧。

　　五环说：

　　这件事迟早要发生。她哭了，我也不轻松。因为我们不是有什么大矛盾而分手的，你找不到原因，但不能不承认事实。她哭了，说明我们还有感情，但我们都知道这不足以使我们继续下去，因为我们爱得太深，所以比较敏感，也比较脆弱。我感到失望的是，像我们这样的爱情还会发展成这种样子。我在描述我们的关糸变化时可能有些不充分，但我告诉你事实就是这样，就在不知不觉间，我们都没意识到的情形下，突然发现双方已经陌生了，已经不是恋人了。就像被人暗算了一样。我的心在一块一块碎掉，但我就是不流泪，我觉得我没有对不起她，我是在辛苦挣钱，我为的是我们的未来，可是现在我们没有未来了。我相信维林想的跟我一样，我们在这半年来已经不想和对方见面了，见面没有喜乐，反成了一种负担。现在，我们好像要彻底了结这件事了，因为在这种痛苦中如果还不了结，我们就要掉入它的深渊。如果我们的逐渐远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暗算的话，现在我们要自己来断这口气了。

　　还是我先打了这个电话。她接电话时语气很平静。我说，我们见一面好吗？她说行啊。我说不要再去酒吧了，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是该找个安静地方了。她非常明白我要说什么。

　　这一天我们恢复了喜乐。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她穿着一套学生装连衣裙，显得随意动人。我们来到紫竹院，坐在草地上。这是奇怪的一天，我们都表现得很活泼，她从背袋里拿出了吃的东西塞给我，自己也在那里大吃起来。我递给她吃她不要，说我头上又有酱油味了。我说是吗？扯了头发自己闻闻，好像真的又有味儿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可能是太忙了。她说这样客户会被吓跑的。你现在一准又不洗脚吧？我大声辩解。我们在草地上打打闹闹，过了半个上午。我们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变得轻松了，说话也自然了，她又开起了玩笑。到了中午的时候，我觉得必须说了。她就突然注视着我。

　　我说，我想说。。。。她说，你想说什么？我笑着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不是也想说吗？你来说好了。她笑，不，我就不说，你说。我说，我说不出口。我也笑着，真的，你说好了。她打我，搔我的胳肢窝，是你叫我出来的，你还叫我说？快说！我笑不可支，你别搔我了。她就是不停手，快说，快说！我在草地上打滚，好好好，我说，你放手！她放手了，用矿泉水瓶子瞄准我说，快，老实交代，你要怎么分手？我举手投降，我随便你。她说，不行，我们在谈判呢。我嘻皮笑脸说，我已经是俘虏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她说，你要好好过日子，好好工作。我说这没问题。她说不许想我，要再找一个结婚。我想了想说，这一点嘛，请缓期执行。我突然翻过身来夺过瓶子瞄准她，现在你听我的话。她说饶命啊。我说，你要好好保护腿。她笑，我的腿已经好了，你连我都跑不过，就少假惺惺关心我了，还是管管你自己吧。我说，存折里的钱就是你的了。她说，我可不能侵呑财产啊，不要。我说，不要也得要。她说，就不要，你少来。我们说话越来越大声，周围有人在看我们了。维林说，你看，有人在看我们了。我说，你现在工作不错，我就放心了。她斜着眼看我，你真的还那么关心我？我也眯了一下眼睛。

　　我说走吧，我中午请你吃饭。她说，我想吃西餐。我说，好，就吃西餐。她说，老莫的。我说，行，就老莫的。我们在老莫吃完了西餐，俩人都有一种轻松感。这种感觉把难过冲淡了。她对一客用奶油做的鱼赞不绝口。吃完饭我送她回了宿舍。我又说，存折是你的啊。她说，你少来。

　　我们真的分手了。

　　我和维林的故事结束了。结束得有点莫明其妙，有点猝不及防。但真的结束了。送她回家后我和她再也没见面。因为不可能见面。我们不会再见面的，我们心里非常清楚。我们的分手没有让我们过分难过，好像也不怎么痛苦，就像是安乐死一样。在分手后的半年里，我只有一种奇怪的空虚感，就像我做盲肠手术时内脏被人掏出来一样，我觉得这是个必要的过程。我和维林是没缘份的。我从不让自己过多地想这件事。我努力工作，拚命挣钱，我不知道挣钱来干什么，但我在拚命工作。维林让我好好过日子，我就这样过。时光在我身边打转，最后一天天都离开我。有时我想到维林的时候，就去看一看存折。她还是没动那里的钱，我也不再跟她通话。钱虽然还在那里，不知道是谁的，但我们结束了，真的没有了。

　　五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