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了心 (1)

　　五环说：

　　结婚前一天，我去看了那份存折，我是半夜到卡机上看的。我好像是要在深夜探访一个老友一样。我在那里流了泪。存折上的数字还是没有变。时间过去都 一年多了，维林可能早就把它忘了，她已经死了心了。我突然有一种轻松感，我想，我要好好爱周萱了。

　　我和周萱的生活并不平静，我指的是我和她的事情竟然上了报纸。她有一个在报社工作的朋友是我们家的常客，姓兰，叫兰丝丝，她看到我和周萱很相爱，就写了一篇报道，周萱也不制止，她对她的第二次婚姻很满意。兰丝丝对我们的生活细节太熟悉，这篇报道一发出就引起反响。我和周萱一下子成为名人。那篇报道描述了一对老妻少夫的真实而幸福的婚姻生活。我多少有些不自在，周萱却很高兴。她说，这不是什么坏事，这是好事啊。接着电视台又来找我们做谈话节目，我这是第一次上电视台，一进演播室就把我吓坏了，刺眼的灯光好像审判一样，好一阵才适应过来。周萱说这是好事啊，你这样的人去做保险谁都会信任你的。周萱的话果然言中，第二天我到菜场买菜就有人认出我来，指名要买我的保险。这电视的威力还挺大的。

　　这一年我的业绩突飞猛进，年底评上了标兵，当上了主任。这一切都归功于与周萱的结合。我想，生活就是生活，我跟维林那是谈恋爱，而我跟周萱的才是婚姻。我相信事实。我也为我的选择不后悔，我对得起我的良心，我已经成为爱情忠贞的楷模，我不是为钱而娶周萱的，我是为爱情。你要是问我一个人怎么能爱两个人，我就问你，要是你妻子死了，你会不会爱上第二个？你还要不要生活？你一定会说，会的，因为我的前妻已经死了。我告诉你，我的前妻也死了，维林已经死了，对于我来说，即使是近在咫尺，也如同身在天涯。这样我就会想念她，因为我们是没有矛盾而分手的，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把我们的爱情悄无声息地吸收了。现在，我找到了新的妻子，我要对她好，她也对我好，我对一切感到满意。

　　有一天晚上，我和周萱做完爱，她缩在我怀里问我，我是不是不像四十岁的人？我说你都问过好几遍了，你才六岁。她笑得在床上打滚，我也掐她的胳肢窝，闹了半天，她突然从一个暗制的保险柜里拿出她所有的存折和证券来，把我吓了一跳，我说你这是干嘛？她说你是家里人，我要把家里的情况跟你说一下。我说你跟我说干嘛？我不在乎这个。她摸着我的脸，我天天看你辛苦工作很心疼。我笑了，这是我的工作啊，不工作生活没意义的，我不是在挣钱的，我们不是已经有了很多钱了吗？周萱很高兴，你说我们有了很多钱，我听了很高兴，你把我当自己人。我说你是我老婆嘛。她娇滴滴地抱着我的腰说，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成了你老婆了？可是你是男人哎，是一家之主，我要把钱给你看清楚了。我说你别逗了，什么一家之主，我不讲这个。

　　周萱坐起来，把存折一本一本摊开，我告诉你，我真的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她有这么多钱，我想，我就是在保险干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我突然有些气馁，或者悲伤，甚至妒忌。一个男人做不过一个女人，这是让人难受的。她问我怎么啦？不高兴？我说不是的，你这么信任我，我还有什么不高兴。她说，你是我老公嘛。我告诉你，我没读什么书，我十四岁就因为父母离异而失学，我在街头替阿飞点烟混了一年，十六岁自己开始学画画，替人画糖纸，后来我成了这个城里最年轻的饼干糕点包装设计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会设计糖纸。她说了一种我吃过的糖就是她设计的包装。我不到二十岁就攒下了一笔钱，后来我看见股票好赚，我就不甘心替人打工，这二十年来我就是用这笔钱一直做股票和期货到今天这种局面。

　　我听了突然对她有一种陌生感，我说，做生意的人都太精明，你怎么那么笨，找我这样的人。她用手托我下巴，我看看，我真的找错了吗？笨蛋，我这辈子只有这件事做得最有意义。我告诉你，在遇到你之前的半年，我都差点要崩溃了，我一想到我这一辈子要一个人孤独到老，眼前就黑暗一片，我最怕的一个场面就是我要死的那会儿，旁边没有我爱的人或者爱我的人，我只好带着钱死，这是最可怕的。我听了心一沉，有点鼻酸。周萱说，但我一直找不到，我不相信别人，别人也不会爱我，直到遇上你。我从你脸上看到一种光。当你说要和我签约，不要我的财产时，我就知道我找对人了。五环，现在我要做一件事。她拿出那张我和她签的财产合同，当着我的面撕了。我很感激周萱，她除掉了我的最后一块心病，虽然合同是我要签的，但我和她之间有这种合同我会不舒服的。因为我和维林签的是爱的合同，我不想要一个财产合同。

　　第二天，我把她撕碎的合同收起来，用打火机小心地烧了。现在，我可以没有牵挂地开始新的生活了。

　　维林说：

　　我首先要说的是，五环没讲真话，或者他以为他讲了真话，他是自己在骗自己。自己都不知道在骗自己，这就是悲哀。因为我在离开五环之后，也找了一个男人，他是个富有的人。你听好，为什么我和五环恰恰都找了一个富有的人，而他们的心地恰巧都很善良？你不认为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骗局吗？到底这个骗局是谁布置的，我不想说，但我们很多人都上过当。我遇上的是一个叫陈雨林的人，他彬彬有礼，看着让人舒服。你瞧，我也恰巧遇上了一个好人，他也恰巧有钱。我是从报纸和电视上知道五环的事迹的，老实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他和一个老女人在一起，并不感到痛苦和难过，我只是说一个人要诚信，老书上说的关羽，讲的就是忠和义，忠就是诚，义就是信，加起来就是诚信，这是我做房子这么多年的心得。

　　五环不知道我的情况，但我知道他的情况，我只是从电视上看到他在那里大讲爱情，我就想他在说假话。你说我是因为妒忌吗？我不知道，他在电视上说他很幸运，遇上了一个好人，刚好她是个有钱人，其实他并不爱钱。我听不下去就打CALL I N 进去问他，他没听出是我。我问他是不是所有人都会遇上恰巧有钱的好人？他说不出来。我又问，是先遇上好人，还是先遇上有钱人？他回答不出来，电视台听出我的话中之话，掐断了我的电话。

　　好了，先不讲五环，讲讲我自己。我也恰巧遇上了一个有钱的好人。我早就知道他有钱，我现在做的这个房产没有一点实力的人是不敢问津的。他叫陈雨林，看上去像个学者，穿一件便西服，没有糸领带。他陪着他的朋友来买房。本来这宗生意不是我的，是小燕的，他是先跟小燕打的电话，但他们来的时候先碰见的是我，小燕陪人在看样板间，我总不能让客人干坐吧？ 这种趁人之危的事不在少数，在这一行做久了人总是会变，比如我现在抢人生意觉得平常，吹牛不打嗑吧，我们可以称之为宣传策略。我说五环要讲诚信，我也做不到，但我不在爱情上自欺，我知道陈雨林是有钱人，人也不错，请注意我把他的人品放在第二位，我是在说实话。

　　我想借别人的钱咸鱼翻身，我工作得太辛苦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缺乏这样的工作能力。我知道我离我家庭倡导的价值观渐行渐远，是源于我对爱情的失望。我和五环的爱情就这样莫明其妙地在人间蒸发，就像被一个叫无名的人偷走了。有一段我发誓要挣足够的钱，然后去找五环，把他赎回来。我认定他是被谁掳走的，所以我要把他赎回来，可是过不多久我就对此事失去兴趣，我不想打听五环的情况，我不恨他，也不怨他，我接受了一句老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看这句话有多老，既然如此我跟五环没结果倒是一件好事，突然中断的爱情是要挽救我们？但我不会再找他了，我在电视上看见他是偶然的。我也去看过一次存折，上面的数目并没有变化。我死心了。

　　回头说陈雨林。当他的朋友打听房子情况时他一直在注视我。我被他的注视弄得有点发慌起来，因为他老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看你，这就让人不自在。他的目光也不是色迷迷的那种，而是很深地仿佛从他的脑子内部看着你。一直到我送他的朋友走出大门，他都没跟我搭腔。这一天我总有些不自在，那双很深的眼睛在我面前飘浮。后来的一个星期我还是挥之不去，好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一样，但不会想到这是什么好事情。这么惴惴不安过了十几天，我终于接到了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