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问题 (1)

　　维林说：

　　我到公司上班，谁都看出我有问题，只是不说。只有吴为一直看我，他约我去喝咖啡。在咖啡馆，吴为试探我，问我陈雨林的事，我不说。吴为说，你是不是跟了那家伙了。我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糸？吴为的脸一下子灰下去，一个劲儿叹气，是真的吗？真的？你会跟那姓陈的？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当场瘫倒在他怀里。我感到吴为的身子立刻僵硬了。

　　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家里，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家。我是被她背上楼的。我喝咖啡都喝醉了。我知道他喜欢我，一直打我的主意。我迷迷糊糊地说，你不能告诉五环。他说，你还爱着那浑小子啊？那你干嘛买给那陈的呢？维林，你都盯不住了，真让我失望。我听了他的话就大哭，哭得真像泪人似的。吴为很难过的样子，拧毛巾给我擦脸。我说吴为，你要帮我。吴为说我怎么帮你？事情是你自己做下的，我不能帮你把陈雨林杀了。我听了又哭。吴为说，得，现在这种事情也不少，只是世界上又少一处女。我踢了他一下，他说，我是说真话，你不要踢我。我说我踢死你。吴为笑着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啊。

　　我竟然糊里糊涂地在吴为家过了一夜。早上醒来时，他坐在我面前，神情很异样，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气炸了，扑过去打他，他到这种时候还欺负我。他一直躲，没吱声。我操了台灯要砸他，他大声说，你能和陈雨林睡觉，就不能和我睡觉吗？我帮你那么多，跟你做了几年的同事，手都没摸你一下，你还要我怎么着？我不比陈雨林吗？他不过是有钱！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是留着买身吗？我就把台灯砸下去了。吴为的头上流出血来，大喊大叫找云南白药。

　　维林说：

　　我整整一周没有上班。到了星期一，我到公司辞职。大家都看着我，没吱声。我在铁条一样的目光下办完了手续，离开了公司。

　　我觉得人只要犯一次错，有可能改变人生。不是不想改正，也不是不知道错，是没有力量。连吴为那样自称爱我的人，知道我失了身就要来占一把便宜，那我还有什么信心再嫁人？我决定和陈雨林正式同居。

　　陈雨林对我的到来没有感到吃惊，他倒是很高兴，居然在一家叫“海军上将”的酒楼办了酒，请了他的朋友来吃酒，弄得像婚礼一样，他真做得出来。他那些朋友称我嫂子，让我笑掉大牙。我收了几万块礼金，这些钱全部归我。

　　晚上，陈雨林把我搂在怀里，说，你今天很给我面子，我要送你一样礼物，你猜是什么？我说，我是买给你的。他说，都成夫妻了，你还这样说话。我说，你敢去打结婚证？他说，敢啊，走啊。我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嫁给你，我已经结过婚了。他说，我也结过婚了，所以我们不结婚。我说你真是个流氓。他笑着说，你比流氓还厉害，我知道你是冲我钱来的，不过我不会怪你，因为我对你来说，只有钱有发言权。我又说，陈雨林，我要使你破产。他说，好啊，我们就试试看吧。我先送你一辆车，就是我开的那辆跑车。

　　维林说：

　　我开着跑车，成了无业游民，成天在这个城市游荡，结交新朋友。我住的那个别墅区，有一半是二奶。我们在一起打麻将，我总输。我说啊，人是可以用各种办法活着的，爱情是什么鬼东西呢？我没有兴趣再到取款机上探望五环，那是过去做的梦。人不做梦不可能，梦不醒也不可能。那就先做一个梦，然后醒来，这是不是就叫人生。很新鲜的是，陈雨林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说爱情是有的，比如他现在和我就是爱情，这真是好笑。他每周来看我几次，有时过夜，有时不过夜，他说，你越犟，我心里喜欢你，愿意为你花钱，怎么不是爱情呢？我说你嫖妓不是也花钱吗？他说那怎么会一样呢？我的心情不一样。我说，我不爱你，你不会觉得没意思吗？他说，是有点没意思，不过你会改变的，你会认为我是好人。我说，你就是真的爱我，可是我不喜欢你，你有什么意思？他说，那你比我还坏。我就被噎住了。他看着我，小声说，你不坏，我开玩笑的，你不喜欢我，是被我逼我，这不怪你，我要把你搞到手，就能把你搞到手，我做生意很有一套，我是用做生意的办法把你套牢的，所以我不怪你。我听到没说话，我觉得陈雨林对我说话都是直说，这让我好受一些。我觉得他比吴为好，强盗比小偷好。这种想法让我心里平静一些。

　　陈雨林也好，吴为也好，五环也好，包括我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把这些想过一遍，心里会好过一些。好像现在是没有什么人能说到做到的。陈雨林不在的时候，我有时会把五环的合同拿出来看一看，我还是会流点眼泪，不过我想的是那段好时光，不是想五环，他不值得我去想。只是想到一辈子将这么渡过，我的心就像被人拿在手上拧一样，流下来的都是血。

　　维林说：

　　过了半年，这样的日子实在没意思。我开始想陈雨林这个人的好处，我想如果我能喜欢这个家伙，可能生活会有意义一些。人不能没有爱情，没有爱活着，真不是人。我开始对陈雨林好，他回来的时候，我会做好饭等他。他对我的变化很欣赏，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终于几乎天天和我在一起。他问我为什么对我好？我说，我不对你好我自己更难受，你也有优点。他哈哈大笑，你终于明白了，人无完人的嘛。我们现在有爱情了，是不是？我感到好笑。他问，那你说爱情是什么？我真的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我说，我也不知道。他说，这就是爱情。

　　当晚，他和我作爱。我有了快感。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因为我心里非常清楚，这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梦。我把他想象成五环，我只有五环可以想象，他是我的初恋。虽然我和五环从来没有真正尝试过作爱，但我要告诉你，只有初恋能带来幸福和爱情，别的都可以用泪水来埋葬。陈雨林说，真好，今天最好，你的水很多。我听了要吐。他突然提出一个荒唐要求，维林，我们生个孩子吧？我的脑子一下子裂开了，用尽力量喊，不！他沉默了，一会我说，你真的那么恨我吗？我说无所谓恨不恨。

　　他说，你看我每天准时回家，你做饭给我吃，不就是夫妻吗？为什么不能生孩子？我说，可是我不爱你啊，我不爱你，生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是猴还是马？是虫子还是乌龟？陈雨林没说话，下床抽烟。我说，你别在意我说的话。他吐了一口烟，说，维林，我是栽在你手里了，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我说，你强奸我，我就这样说话。他说，你就没有错吗？是你自己跟我的。我说，我知道自己坏，我是流氓，女流氓，怎么着？他说，没怎么着，流氓和流氓搭伙，狼狈为奸嘛。我没吱声，但我眼泪流下来了，我遮住脸，不让他看见。陈雨林说，那我回去离婚，跟你结婚，好不好？我说，你去跟鬼结婚吧，我不是人，你跟我结婚干什么？陈雨林呆了很久，说，维林，你真是好，你是好女孩，别作踐自己。我说你别骗我了，你骗我还不够吗？陈雨林站起来，说，我走了，你等着，我一定要娶你。

　　他一出门，我就大哭起来。外面还是深夜，下着这个季节最大的雨。我的眼泪比雨水还多。我看到陈雨林可怜的身子没入雨中，他的上衣都穿反了。我对他是没感情的，可是现在我可怜他。我突然有一种想法，这世界上没有坏人，包括我自己。人变得不可爱都是别人干的，是鬼干的。我的心好象被陈雨林拖走了。

　　在汽车的尖叫中，陈雨林倒在光柱中。一辆开得太快的卡车把他撞倒。他一声不吭地飞出很远。我跑下楼，走到他面前。司机吓得站在那里哆嗦。我蹲下来，没有看见他身上有血迹。可是当我的手去抱他时，发现他的身体是软的，骨头好象都断了。内脏肯定都撞碎了。

　　他看着我，说，别碰我，疼。

　　还没送到医院他就死了。

　　维林说：

　　我的二奶生涯顺利结束。

　　我没有出席陈雨林的婚礼。一周后，有一个女人来找我，是陈雨林的妻子。她长得跟我见过的无数人一样。她说，你是维林吧？我说是。她说，陈雨林给你留了财产。我没吱声。她说，听说你要让陈雨林破产，你果然让他破产了。我还是不说话。她说，你不要以为我是来和你打架的，我也不会占有该你的钱，我很开通的。陈雨林是真的喜欢你，因为他不爱我了。我说，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她说，人都死了，死人面前无妄语，是我先有外遇，不过他先当的嫖客，他老去找小姐，我才找的男人，我和他谁也不欠谁，所以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愿，你过几天来办手续。

　　我想了想，说，好。她起身要走，又回头说，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啊？我没说话。她笑着看着我，你长得像个木偶，有什么好？这时，我说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我爱过，你爱过吗？她奇怪地注视我，说，爱过啊，我和陈雨林以前爱得死去活来的，大家都爱过的，有什么了不起。

　　五环说：

　　这年春天我大病一场。我放弃了工作，整天游荡。我在怀柔的一家度假村住了一个月，从我的房间的窗户可以望到城里看不到的山，以及成片奢侈的水。北方罕见的青山绿水并没有给我带来好心情，却平添了几分孤独。被婚姻咬过的手腕上伤痕清晰可见，我用它推开窗户，看见一种我不曾见过的鸟飞过湖面，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假象。在北方，一到冬天，所有的水都会消声匿迹，露出坚硬的面貌。我望着伤口，想起周萱，如果我对她好，这个女人一辈子也不会咬我的，可是我现在离开她，带走的除了一大笔钱，就是这样一个伤口。我想被遗弃的是我，失败的也是我，错的也是我。我准备一辈子永远不找女人，我要孤独地活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