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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地厚》 作者:关仁山

第8章

  荣爷摇着轮椅出来了。荣爷坐在太阳里想过去的事情,脸青得像是死去过三天三夜。他记得十分清楚,荣汉俊娶亲的当年,蝙蝠村就有了转机。白蝙蝠的出现,的确给镇子带来了福气,浮在庄稼地里的水开始退去。逃荒的人们渐渐回来以后,在对待姚来芳的婚姻上,荣汉俊与荣爷发生了重大分歧,分歧的根源还在荣家的对手梁家。梁丙奎老汉的老大梁罗锅带回来一个俊媳妇,罗锅子都能搞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在蝙蝠乡震动不小。荣爷就想了,梁家老大是什么东西?一个直不起腰来的罗锅子!他跟荣汉俊咋比呢?所以荣爷把脖子扎起来也要给儿子重新操办一场气气派派的婚典。谁都知道,蝙蝠乡下辖蝙蝠村等二十几个村庄。蝙蝠村有两大家族,荣家和梁家。两条南北街把蝙蝠乡切成两块,姓荣的几乎住在南街,梁家大多住北街,其他一些杂姓混在其中,从老一辈就这么盖屋,不是习惯成自然,而是梁家和荣家有难解的世仇。乾隆年间,乾隆皇帝巡查路过蝙蝠乡,据说那一年正值大旱,乾隆皇帝看见田里的禾苗成片枯死,就询问管水隶官荣天贵,荣天贵受了贿赂,把水偷偷放给了稻地镇,梁家祖宗农民梁子恩把这事给捅了,捅到了皇帝那里,乾隆皇帝回京后差大臣来查,结果把荣天贵押往县衙斩首。梁家和荣家的仇就坐下了,到了光绪末年,梁家与荣家争夺蝙蝠乡的鼓王,又在赛鼓会上厮打起来,官司打到滦州府上,这回是梁家人吃了亏,滦州府鼓手梁宗安为本家鸣冤击鼓,被老爷砍掉一只胳膊发配边关。

  梁家几十口老小在梁丙奎老汉带领下逃荒到了东北,重又回到了镇上,荣家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荣爷本想在荣家人都回到镇上,重新给荣汉俊和姚来香办一个象样的婚礼,给族人看,也向梁家炫耀,二十八岁的光棍汉荣汉俊讨了一个俊气的媳妇,因为梁家知道荣汉俊见过很多女人,都是女人甩了他,家境穷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是荣汉俊的脾气。荣汉俊的脾气随了荣爷,又不完全像他爹,有一次不知是什么事情让荣汉俊不顺心,荣汉俊跟荣爷骂了起来,还将自己的一盆洗脚水泼在爹的身上。荣汉俊的恶名就传出去了,如果不是荣爷的一条腿交下青松岭的姚喜贵,说不定荣汉俊现在还光棍着呢。荣汉俊拒绝荣爷的婚典有自己的考虑,根据荣家现有的经济条件,办几桌简单的酒席,喝一些廉价散白酒,根本不会体面到哪里去,而且镇上人都知道他跟姚来香睡了很久,来香的肚子日渐胀大,新的婚礼上姚来香会想起洞房之夜的恐惧,白蝙蝠和血刚刚淡漠,还有一层更为隐秘的东西,就是姚来香被老二荣汉林破了身,这要传出去对荣家将是奇耻大辱。这样的婚典上,老二荣汉林要带着媳妇姚来芳参加,荣汉俊可不能保证不对老二动拳脚,这要是打起来,那个隐秘也就不攻自破了!这样下去,荣家还怎么在蝙蝠乡立足?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爹再干蠢事了。姚来香被弟弟破身以后,实际上荣汉俊想把她退回青松岭,可是想起可怜的爹,想起早就过世的娘,想想荣家破败的家境,什么心思都跑远了。在蝙蝠乡不是没有给荣汉俊提亲的,记得两年前,媒婆周五婶就把队长鲍三爷的闺女鲍月芝介绍给他,荣汉俊一听彩礼的数目就给吓住了,连鲍月芝的面儿都不敢见。夜里刮了一阵风。

  阴云在空中凝着不动。蝙蝠乡很少夜里刮风。庄户人家的草房被风掀起来,生产队长鲍三爷敲响上工的铁轨,人们都爬上房顶修理自家的房顶。荣汉俊早早被荣爷从被窝轰起来了,已经上房重新铺好干燥的芦苇,院子里也垫了河沙,洒了薄水,清扫得一干二净,院墙是婚后新打的土墙,直直立着。等姚来香做饭的时候,荣汉俊莫名其妙地将自己修饰了一番,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了一件洗过的衣裳。吃过饭就扛着锄头下地做活,为啥这么打扮?姚来香心里犯着嘀咕。吃早饭的时候,荣爷还在叮嘱荣汉俊重办婚礼的事,说他领了两年的伤残军人补助费,婚礼的花销不成问题。荣汉俊看着碗里的槐树皮和槐树叶,心里着实停跳了一下,他诚心诚意地说,我看出你是想把婚典办给梁家看,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了,眼下我们吃饭都成问题,还是想法把肚子填实了。然后他把脸扭向姚来香,你说呢来香?姚来香听见这话心就往下沉了,胸口像是被堵住似的,连看荣爷一眼的力气都没有。荣汉俊生气地瞪一眼姚来香,说问你话呢!姚来香只是朝他一笑,笑得极为恐怖,这笑便从此印在荣汉俊的脑子里。荣爷摸着鼻子,说人这一辈子啥事最大?婚姻啊!你们那叫啥婚典啊?我这当爹的对不住你们俩啊!你爹死了都留遗憾哩!说着荣爷哭出声来,眼泪刷刷地淌了一脸。荣汉俊扛着锄头走了。荣汉俊来到大队部,第一拨儿锄地的人都被鲍三爷派走了,他被等急了的鲍三爷骂了一通,还被扣除了三分工。荣汉俊问鲍三爷,为啥扣我工分?鲍三爷指了指挑起一杆高的日头,你看看都几点啦?娶了新媳妇也不能恋被窝!

  荣汉俊知道鲍三爷拿荣家人开刀,实际上是讨好梁家。荣汉俊不服气地说,昨夜刮风了,你老家伙知道不?鲍三爷说刮风下雨是常事儿,我照顾不过来!要靠你小子长记性!懂吗?鲍三爷说话的时候伸手狠狠拍了一下荣汉俊的脑袋。荣汉俊的脑袋嗡地一响,很想挥拳揍鲍三爷一顿,可是他忍住了,往后还要在老头手里混饭吃。看着鲍三爷瘦棱棱、黑沉沉的脸,荣汉俊马上就联想到梁丙奎老汉,这两个老头长得非常相像,有时候他常常认差人,把鲍三爷当成梁丙奎见了面也不搭理,这让鲍三爷极为恼火,后来听爹说鲍家跟梁家有亲戚,这样一来鲍三爷在派活上偏向梁家人就有了根据。鲍三爷是个粗人,说话是心直嘴冷,好像天生就不会笑的脸上,挂着一丝疲倦。鲍三爷刚过四十岁,只因在村里辈分大,人们才喊他三爷。鲍三爷脾气不好,可他田里的活却非常精通。春季和夏季的庄稼长到什么份上,什么时候锄草,什么时候洒药,都在老人的心里装着,如果庄稼起了病,连别的队上还请爹给指点,谁得了爹的指教偏方就在其中了,回去一用准灵。鲍家在蝙蝠乡不算大户,也不算小门小户,为了在蝙蝠乡站稳脚跟,往往是随风倒,荣家得势了就靠拢荣家,梁家走红了就巴结梁家,还就在鲍三爷这一辈挺起了腰杆。这还要得利于荣家和梁家梁虎相争两败俱伤的环境。这两年荣家有点衰败,在旱涝双灾之年,荣爷和儿子们坚持留在蝙蝠乡吃树皮活命,多少为荣家赢回一点面子。鲍三爷对手下劳力打了骂了,还会给一个甜枣吃。这是鲍三爷的一贯作风。可是就是这颗甜枣给鲍三爷的家庭带来了毁灭性灾难。

  今天上午,鲍三爷给荣汉俊派了一个新活儿,到镇东的煤矿风井口拉煤矸石,这不是什么轻闲活,可是中午队里管一顿饱饭,馒头和猪肉炖粉条。荣汉俊高兴得有点紧张,颠着身子走了。荣汉俊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份临时抓差,竟然受到优厚的礼遇。这是在蝙蝠乡地面上报废的煤井,他们把煤矸石搬上推车,再拉着车到井口,把煤矸石用吊车运到上面来,可是到了中午就开始过年了,他奇怪地发现自己碗里的肉块总是比别人多两块,到了第三天,荣汉俊发现自己的安全帽儿也比别人特殊。由于下到巷道里搬煤矸石,队里给每个人都发了安全帽,中午吃饭的时候,荣汉俊吃得昏头黑地,土豆、白菜和粉条炖在一起,加上让他嘴馋的大肉块儿,热热乎乎,吃着过瘾又解馋。他把帽子仍在一旁,吃完饭的豆丁随手抓过安全帽往自己头上一戴,忽然惊叫了一声,荣哥的帽子咋这么凉快呀?荣汉俊没有搭理豆丁,又有一个人来试帽子,都说凉快,荣汉俊对豆丁说,明天把你碗里的肉给我,就把帽子换给你了。豆丁没应声,埋头找出荣汉俊的帽子为什么比别人凉快的秘密。原来帽子的两条带儿上抹了清凉油,荣汉俊不相信,抓了一堆的帽子试了试,果然就属自己的帽子凉快。真是出了鬼了?每天收工的时候都由保管员鲍月芝收回去,第二天上工的时候重新发给大伙,这是谁故意抹上去的还是凑巧了?发帽子和盛饭,都是鲍三爷的女儿鲍月芝负责,难道是鲍月芝给他的特殊照顾?荣汉俊开始偷偷留意鲍月芝。因为当时一般人手里弄不到清凉油,鲍月芝是鲍队长的闺女。鲍月芝并不是特别俊俏,单瘦,寡黄,走路如风中飘着一样。可是她眉眼和善水灵,面容温和从容,一双意味深长的黑眼睛,含着一般女孩子没有的风情。

  论容貌不仅比不上自己妻子姚来香,甚至连姚来香的妹妹姚来芳都不如,但是她自幼受到鲍三爷严格的家教,待人接物十分得体,还有那么一股宠辱不惊的劲头。免得再惹起口舌,荣汉俊偷偷地观察鲍月芝的表情,可是鲍月芝的脸上平平静静的什么都读不到。后来,索性他就不想这个事儿了,但是有一天,荣汉俊上工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朝鲍月芝站着的食堂张望,鲍月芝不见了,后来一打听,鲍月芝被调离了煤井,荣汉俊心里马上就空了一块。这是怎么了,鲍月芝什么自己啥人呢?这个姑娘甚至都没跟他说一句话。他听说鲍月芝被她爹安排去了田里。他扔下煤斗就急切地朝镇西蝙蝠河畔跑去。鲍月芝在田野里翻地,秋后的田园空旷无际。被水淹过的庄稼像荒草,人们翻地的时候把泡死的庄稼埋在地里。那是不可多得的燃料,有些孩子把伏倒的庄稼捡回家里,火力旺,易燃,烧起饭来噼啪作响,像过年的鞭炮一样喜庆。善良的月芝翻一边翻地,一边把铁锨下面的半截庄稼扔给拾柴的孩子们,荣汉俊看见她的额头冒着汗珠,不停地挥动铁锨翻地。荣汉俊有一个新的发现,鲍月芝和其她妇女都穿着短裤,一条条白皙的腿露在外面。鲍月芝的腿极为好看,她的腿修长,而且皮肤也跟脸上肤色不一样。鲍三爷反复叮嘱亮腿的妇女们,她们的翻地没有硬指标,但是裤头不能穿太长的,而且要始终掌握在男人前面翻地。谁要是违反命令就要扣工分了。妇女们极为听话,她们每天都把双腿洗得白白净净,那些男劳力不时瞟一眼白腿,心里就躁动个不住,干活的力气就增添几分。荣汉俊终于明白了,这是鲍三爷的创造。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虽说不是啥新鲜东西,可是鲍三爷用女人的白腿刺激生产,确实是蝙蝠乡历史上从没有过的。鲍三爷有鲍三爷的苦衷,眼看过了秋分,上万亩土地都没翻一遍,公社下达了播种冬小麦的硬指标谁来完成?鲍三爷的做法使荣汉俊极为反感,特别是把鲍月芝贡献出来,使荣汉俊心里很不舒服。他不想看她的白腿,他不知道自己为啥愿意看见鲍月芝的脸,而不愿意看见她炫耀的秀腿。他每天都想看见她在地里劳作的身影,看她的一举一动,看她脸上的一笑一颦。荣汉俊翻过一道河坡,望了一阵柔弱的鲍月芝,鲍月芝干活真够卖力的,铁锨在她手里用力一戳,右脚往锨拖上一蹬,弯了腰,使劲一翻,一股生土的香味就漫卷了田野。他看得冒汗了,解开裤带解手,热尿在湿漉漉的河堤上流着。他害怕鲍月芝看见自己,在鲍月芝收工之前偷偷跑了。第二天早上,荣汉俊找到队长鲍三爷,说我也要到田里翻地。鲍三爷不知道他是追着月芝的,当初调月芝回到土地上,也是由于别的原因。鲍三爷盯了荣汉俊一阵,说你小子吃肉吃腻了吗?荣汉俊说吃腻了!鲍三爷嘿嘿一笑,说你就去翻地吧!嘴馋了别后悔啊!老头不知道他解了嘴馋又犯了眼馋。荣汉俊说只要让我翻地就不后悔。荣汉俊就去了蝙蝠河畔翻地,翻地的时候不时看月芝一眼,她身上的香气就随着湿土的气息漫卷过来,不时看到翻地庄稼人与鲍月芝相向而去,朝着北山的方向越走越远,这时的鲍月芝就离他越来越近了。鲍月芝看见荣汉俊就挺了挺胸脯,憋粗了嗓子喊,你怎么来翻地啦?荣汉俊说,你走以后煤场食堂没有肉了!鲍月芝弯腰哧哧笑了几声,说人别太贪吃了,吃好东西也得有时有晌的!荣汉俊说他不贪吃!鲍月芝的黑眼睛打量他的时候,他却蹲在了地上,害羞似低着头,脊背朝天。鲍月芝看看人都走光了,就低头轻声对他说,你这么有力气,为啥不自己开荒偷种一块地?荣汉俊好像没听明白,鲍月芝又说了一遍,说完就扭着瘦弱的腰肢走了。荣汉俊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心情越来越坏,整日烦躁不安,隔三差五就跟来香发脾气,这样的情绪怕是因鲍月芝而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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