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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地厚》 作者:关仁山

第24章

  天冷得很,阴云在空中凝着不动,雪还没有化净,蝙蝠乡看上去灰灰暗暗。鲍真回到家里脸都冻红了,梁罗锅和老伴玉环听她说了说双牙的情况,心里稍稍安稳一些。梁罗锅问鲍真,双牙在里头没挨打吧?鲍真说,我托人了,没人打他。玉环又问,他吃得饱吗?鲍真说,这你们也放心,我也给塞钱了,每顿多给他盛些饭菜。玉环叹息一声。梁罗锅又问,双牙过年能不能回家?鲍真低头说,这就难说了。忽然,她的心被什么刺痛了,一些往事向心头涌来。

  梁罗锅从鲍真嘴里讨了底,就不再忧伤,又吧嗒吧嗒地吸起旱烟来。玉环对鲍真说,我今儿去找女大仙给双牙算了一卦,仙人说咱双牙没牢狱之灾!鲍真说这迷信玩意儿最好别信,仙人总是给人往宽心里说。真的出了灾,她能破吗?咱们还是要多动脑子,相信政府,相信法律!要是双牙真犯到那份儿上,把大仙都叫来也屁事不管!几句话把老太太说蔫了。

  正在这时,村委会的大喇叭响了起来,荣汉俊村长嚷嚷着,让各家都准备提留款。他的口气挺强硬:摊派方式,每人交一百七十元,是乡政府的紧急任务,谁要是不交,就要受到严厉惩罚!说完之后,喇叭里就放那首解晓东唱的歌:“咱们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高兴高兴真高兴……

  日他个奶奶!收提留款有啥高兴的?梁罗锅听着歌骂了一句,烟杆从嘴里缓缓抽出来。他又说,这提留款咋像折跟头一样涨啊?这不是收他娘的棺材本儿吗?这么多,就是不交!

  鲍真愣了愣,问,过去这提留款咋个收法儿?

  梁罗锅把账本拿出来,耐心地给她讲了讲过去收提留款的办法。鲍真听出里面的破绽说是涨幅过大了。

  梁罗锅把烟袋磕在鞋底上,气哼哼地说,这荣汉俊也是老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啦!前几年村里收提留款还都是公开的,交款项目列表公布,交啥钱心里明明白白,可这会儿怎么……

  鲍真说,我去找他说说,交多少提留款,也公开嘛!

  梁罗锅眼一亮,说,对呀!你是村长助理,你去找荣汉俊说嘛!要不,照这样儿跟着他吆喝,助理不了几天你就跟着臭喽!

  鲍真键惑地说,看样子,荣汉俊村长,他不像是又黑又贪的人哪!多收了钱他也不敢私吞,何必伤乡亲们呢?

  梁罗锅的目光是灰色的,一点都不清亮,说你这话说得也有理,我估摸着,是乡里克扣咱百姓呢!荣汉俊后面有钢厂给撑着,他不怕多收什么款,可我们不能这么窝囊啊!鲍真放下碗筷,说去找荣汉俊评理,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村委会门前围着一群人。脚下的雪被采得黑黑的,让人感到格外潮湿和阴凉,实际上雪落不到房顶就化成了水珠。荣汉俊正苦口婆心地跟乡亲们解释。鲍三爷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跺着脚骂:荣汉俊啊荣汉俊,倒退一辈儿,人头税也没这么高哇!你看这文件,上边儿号召减轻农民负担,可到了下边儿就七拧八歪地走了样儿!

  荣汉俊黑着脸,却不敢在鲍三爷面前发怒,只有耐心解释。说,三爷,您老今儿个是拜年踩高晓一充啥角儿?您老也是老党员、老队长了,关键时候得维护党和政府的形象,咋跟老百姓一同起哄闹事儿?

  鲍三爷倔倔地吼,啥角儿?跟你闹也是你逼的,瞧你干的好事儿,克扣百姓,村委班子里都是啥人?你们不吃五谷杂粮吗?

  鲍真站在远处怔怔地看着。忽然,看见周五婶举着手里正纳着的鞋底喊,鲍真脸盘子靓,你荣汉俊要是有啥想法儿,就背地里折腾去这样明来暗去狗扯羊皮,你看群众说你啥!

  鲍三爷一听有人骂鲍真,马上把话转了回来:说提留就他娘的说提留,这跟鲍真有啥关系?我家鲍真怎么啦?

  荣汉俊也马上火了,大声说,你们胡咧咧个啥?我他妈脚正不怕鞋歪,我是为蝙蝠村工作!鲍真这丫头咋了?她心眼儿好,泼辣能干。说我就说我,别把人家扯进来!有人起哄说,你尝了啥甜头儿,这么护着她!

  周五肺继续说,你荣汉俊上企业有一套,我们服气,可你在村里就是不透明!早就有人说鲍真是你闺女,那咱蝙蝠村不就成你家的了!

  鲍真气得头一炸,险些跌倒。鲍三爷破口大骂:你他妈听谁说的?啊?有种你把人指出来!

  荣汉俊瞪了眼说,你就瞎嘞嘞吧,你就不怕鲍月芝斯烂你的嘴?我荣汉俊要是有鲍真这样儿的闺女,再托生一回都认!

  鲍真静静地听着,不知咋开口了,真是走开也不是,过去也不是。荣汉俊已经看见了黑暗中站着的鲍真,三说两说就将话题遮盖过去。鲍真痴眉呆眼地愣在那里。

  荣汉俊又说,鲍三爷,您老和乡亲们都回去,这两天赶紧把钱交齐。我荣家一分也得不着,村委会留个小头儿,大头儿交乡里。今年全乡一道令,不信到邻村打听打听。

  鲍三爷倔倔地说,我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吓唬吓唬就走!我来挑这个头儿,就要讨个结果。我当了那么多年队长,啥会儿收过这么多钱?荣汉俊知道碰上了难缠的主儿,真正有些为难了。

  鲍真犹豫了一会儿,不知是进是退。若过去跟荣汉俊较量一番,自己的工作会更加被动;若是抽身走掉,那就帮不上姥爷他们这样的老实农民了。眼看着人们跟荣汉俊的争执越来越激烈,鲍真还是挤过去了。有人立刻假咳嗽起来。

  鲍真是直奔姥爷鲍三爷来的,顺手扯过姥爷手里那张报纸,走到灯下看着。鲍三爷看见鲍真愣了愣,荣汉俊看见鲍真却来了精神,大声说,鲍真,你跟大伙儿说说,这提留款和乡统筹费是咋回事?

  鲍真声音响亮地念着报纸;农民提留款就是土地费和人头税,它以乡镇为单位,以国家统计局批准、农业部制订的农村经济收益分配统计报表和计算方法统计的数字为依据,不得超过上一年农民人均纯收入的百分之五。

  念到这儿,鲍真扭头问荣汉俊,咱村去年的人均纯收入是多少?荣汉俊说,是八百六十元。不过,去年上城打工的多,地荒了不少,收不上来!

  鲍真从兜里摸出计算器,摁了几下说,按百分之五算,去年提留款应为人均四十三块钱。可不该是人均一百七十块,这本来就不合理嘛!

  荣汉俊愣了,说鲍真,你咋这么说啊?你是村长助理,这么做工作,那提留款就更收不上来了。宋书记怪罪下来,你兜得住吗?

  鲍三爷满意地笑了,眼神里都带着话:瞧我家鲍真!

  周五婶也愕然了,瞅了半晌鲍真,说,鲍真,你这不是戏台上送诏书一假吆喝吧?鲍真瞪了周五婶一眼说我鲍真不是想讨好你们,讨好你们没用!我是说的良心话,咱老百姓种田够苦的了,还要有这么多乱摊派!交这冤枉钱,谁不怒?刚才我公公就怒啦!

  荣村长,咱不能收这么多钱,而且账目也该公开,该多少是多少!

  荣汉俊沉了脸吼,鲍真,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啊!你咋也跟着哄我?这真是太太爱上当差的一净帮倒忙!你可刚助理了几天?村长还没当上呢,就跟乡里唱对台戏“宋书记恼了你你鲍真在这块地面儿上可就栽啦!

  鲍三爷终于忍不住了,对着荣汉俊喊,我们鲍真说的在理儿上!宋书记要是主持公道的话,他也该听听群众的意见!

  人们跟着嚷,鲍真说的在理儿上,荣汉俊哪,你这村长当油啦!胳膊肘往外拧的是你,你当官儿发财就不管乡亲们啦?良心呢?荣汉俊尴尬地愣了愣:你们咋冲我来啦?

  鲍真很响亮地说,姥爷,这报纸借我用用,我去找宋书记,不信就没咱老百姓说理的地方!

  乡亲们都服气地望着鲍真。

  荣汉俊眼睛灵活地转了转,也软了声说,乡亲们,你们可别误解我,别拿我荣汉俊当仇人,我也是没法子哟!然后把难堪的脸转向鲍真,喷怪地说,你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儿,把这海口夸出去了,日后的戏由你唱啦!

  鲍真说,村长,咱蝙蝠村的老百姓就不受这瘪子气!

  乡亲们一阵掌声。荣汉俊颤颤地走进了村委会办公室,狠狠地一把将那“高兴高兴真高兴……”关掉了,然后怏怏地回了家。

  鲍真怔怔地站在人群里,看见姥爷佝偻着腰走了。周五婶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脚片子一甩一甩地也走了。鲍真想把她留住,何一问她是听谁说的荣汉俊是她爹,可是她不能这样做。看着四周墙一样的人脸,人越聚越多,鲍真知道自己卷进了麻烦里,退没退路,只有硬着头皮往前拱了。一转眼,她看见人群里也有梁罗锅那张慈祥的老脸正看着她,她心腔一热,鼻头酸酸的。

  每年的腊月都刮北风。北风哗啦啦地将房顶的积雪刮下来,零零落落地撒到院子里。梁罗锅到房顶上搬弄没搓粒的玉米串,被硬硬的北风吹歪了脖子。鲍真爬上梯子,将老人搀下房来,然后又爬上去做老人没干完的活。

  做完活,鲍真忙去屋里看梁罗锅歪斜的脖子。她轻轻地问,爹,疼吗?梁罗锅说,怕是中了邪风了,一时半会儿正不过来啦!

  老人歪着脖子去村口小卖部打散白酒,瞅见歪歪斜斜的村巷,还觉得蛮有意思。梁罗锅让老伴烫热了酒,连喝了两大碗,说这热酒能祛邪。可到了傍晚仍不见老人的脖子正过来,鲍真很着急,问要不要上乡医院。

  梁罗锅摇头说,这把年纪的人了,还讲啥俊丑?这样歪着脑袋看世道,还挺有意思的,村里的景景物物就都正过来了。这年头儿哇,歪的多了,见怪不怪啦!说着说着眼眶子就抖出老泪来。鲍真知道老人是想儿子双牙了。

  第二天,傍晌午的时候,气温回升,到处都滴滴答答地化雪。这时门口停下一辆摩托,鲍真迎出去一瞧,是城里的赵律师来了。鲍真将赵律师领进自己屋里。梁罗锅怕自己歪着脖子吓着客人,就派老伴过去倒茶递烟,听听双牙的消息。

  赵律师说,王秃子也被公安局拘留审査了。梁双牙和王秃子共同提供线索,公安方面捉到了希望贸易公司的头头董劲风,他明知是假种子却要坑害农民。这就等于说,梁双牙是被骗了。卖种子所得应全部退还农户,梁双牙拘留几天就该放出来了,他就是来通知鲍真到城里看守所接梁双牙回家的。鲍真和双牙娘都高兴得抹了泪,赶紧去告诉梁罗锅。

  这天上午,宋书记的小舅子冯经理又来找荣汉俊村长,他瞄准了即将开始的开荒工程。他跟荣汉俊一说,荣汉俊就将话题堵了回去,说眼下在蝙蝠村,我是丫餐带钥匙一当家做不了主哇!这次开荒的三十八万,是鲍真弄来的,工程由谁承包她说了算啊!冯经理问,鲍真挺能耐啊,她哪儿弄这么多钱?荣汉俊掰着手指说,鲍真和荣荣把她们打工挣的二十万拿出来了。这笔钱以存放贷在乡信用社压了一阵儿,她们一生气又转回了城里。支出来了,还不够,鲍真又好不容易找一块儿打工的姐妹凑了十八万。

  冯经理不知道荣汉俊跟鲍真的特殊关系,摇头叹道,你这五尺高的男子汉玩儿不过一只“鸡”?叫人家娘儿们家牵着鼻子走,真是老鼠尾巴上生疮一没啥大“能”7欠儿啦!

  荣汉俊叹道,唉,没跟你说嘛,这破官儿我早当够啦,让鲍真折腾吧!往后我当支书兼管钢厂,让她当村长,我实际上就是退位啦!我干这几年没啥大政绩,也没啥灾祸,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儿。

  冯经理愤愤地吼,谁说你政绩不多?钢厂的规模多威风啊!没你荣汉俊有今天的钢厂吗?鲍真这东西,是他妈从城里滚出来的妖精,登鼻子上脸,早晚有一天会朝你下毒手的!你知道吗?那天我带她到口福斋,是她偸偸给荣荣报了信儿,才把梁双牙那小子引去的!你说这女人阴不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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