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鲍真身体渐渐好起来，坐在屋里织毛衣，而且十分留心当地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她终于在新闻节目里看到了这位付县长的模样。鲍真去村委会给那位郑县长打了个电话，郑县长向她透露一个消息，说付县长和民政局领导在旧历二十九晚上，到你们蝙蝠乡敬老院与老人们一同吃饺子。鲍真回到家里，看见梁双牙躺在炕里酣睡。她发现梁双牙回来越发没男人味了，少言寡语，整日傻吃敢睡的。鲍真给了梁双牙一拳，梁双牙一个扑棱爬起来，惊惊乍乍地说，谁？我没犯法，我冤枉啊！鲍真气恼地瞪梁双牙，你傻小子睡凉炕，做这一回露脸的事儿，就做了病啦？拿出点老爷们样儿来！梁双牙彻底醒酒了，痴痴地望着她，他觉得鲍真身上仿佛罩着清凌凌的仙气。他被卖桥案件折磨苦了，有时觉得鲍真蜜一样的笑里也裹着鬼洞洞的东西。女人在他眼里太神秘了，他问鲍真公安局的人还会不会来找他？鲍真说，你真是小鸡吃不进黄豆去，桥都归咱村了，好些事儿荣汉俊村长都替你担过来了。梁双牙长长叹了一口气，感动得说不出整话来。鲍真说你跟我去乡政府，到敬老院看看六奶奶。梁双牙愣着问，去看六奶奶做啥？去听她忆苦思甜？掉了两颗门牙还要教育你一通。六奶奶的英雄业绩，我从上小学就听，听烦了。鲍真生气地说，叫你去就去，咋这么磨叽？梁双牙不情愿地爬起来。鲍真往一个大提兜里装蛋糕、麦乳精和香蕉。梁双牙猜不透鲍真的真正用意。鲍真走进县政府大楼，感觉暖和多了，冻红的脸蛋白嫩起来，耳根子也不疼了。她大大方方在来到办公室，说要面见县长。工作人员说是哪个县长？鲍真说当然是正县长。

　　工作人员说，哦，你是郑县长的啥人？鲍真用眼一扫就明白那人的心思，阎王爷好见小鬼难挡，就谎言道是亲戚。工作人员说郑县长正在开会，到他办公室等吧。鲍真毫不犹豫地跟那人进了郑县长办公室。那人一走，鲍真就随便拽过一张报纸看，等到傍晚门开了，一个秃顶的老者端着水杯进屋来。老者一愣问，你找谁呀？鲍真笑笑说，您是正县长么？郑县长坐下问，你找我有啥事？鲍真从大衣兜里掏出一袋材料，急急地说，我叫鲍真，是蝙蝠村的村民，找县长大人告蝙蝠乡宋书记他们擅自提高提留款，百姓意见很大，提留款怎么能乱收呢？每人就要170元，村里人觉得是交冤枉钱！郑县长摆摆手说，你说的问题不归我管！我是抓文教卫生的副县长。你这事儿得找付县长！再说我没几天就去县政协报到啦。鲍真一愣，您不是正县长么？郑县长说，我姓郑，咱县的正县长姓付。鲍真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收起材料，朝郑县长点头说了声谢谢。郑县长显然有了被感动的迹象，问姑娘，你是村干部么？鲍真摇摇头说不是。郑县长说，你为啥管这样的事呢？鲍真伤感地说，我村里都是逆来顺受的老人，他们不敢闹，村干部更是胆小如鼠。

　　郑县长来了兴趣，说，你不怕？鲍真说，有理走遍天下，怕顶啥用？郑县长嘿嘿笑了，行，一个农家女子，敢告乡政府，说明社会进步了，你不像是蝙蝠乡土生土长的呀！鲍真说我是地道的庄稼人！郑县长说，你反映的问题很普遍，上边三令五申减轻农民负担，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致使有的乡镇，年年喊喊负。年年负担重，甚至被上级发现后，责令退回提留款，仍拒不执行啊！说明我县在贯彻中央政策上还有死角哇！鲍真说，郑县长说得对，既然上边知道，难道就没招儿了么？老百姓心里这杆称，你们可是这定盘的星啊！郑县长点头说，鲍真姑娘，我很佩服你的胆量啊！鲍真说，我是农民，虽说我这小女孩的骨头没有权头硬，可我不怕你们！郑县长站起身说，鲍真姑娘，付县长很忙，你找他很费劲，要不我把你的材料转给他？鲍真点头说，谢谢郑县长，我一定要看付县长！然后就拿着材料，站在楼道口死等，郑县长朝她摆摆手走了。六奶奶是蝙蝠村唯一住进镇敬老院的老人。她与鲍真娘家有着二厘五的亲戚。当鲍真和梁双牙出现在六奶奶眼前的时候，六奶奶很激动，过年了，这两孩子还能看看她。怕是村里人都以为六奶奶死了吧？六奶奶怎么能死呢？老人干菊花般的脸就像平原上揉皱的地图。地图上叠印着一条条乡路和一条条小河，老太太穿的阴丹土林蓝布棉袄，就像一面旗帜忽闪忽闪。鲍真是借看六奶奶的机会等付县长的。鲍真在敬老院里与六奶奶共同包饺子。六奶奶戴上老花镜，点点滴滴地审视鲍真。鲍真在她眼前犹如一团朦胧的倩影。老太太说鲍真跟她年轻时一个模样。

　　鲍真不愿听到这样的话，她也不想听六奶奶讲古了，她慢慢将心静住，心思跟这里不搭界。她的眼光总往外瞄着。傍天黑儿。两辆小轿车停在门口，宋书记陪着一群干部说说笑笑进屋来。鲍真眼睛很毒，她一眼认出那个走在中间的大个子便是付县长。县电视台的的还跟着录象。领导们都进来，宋书记看见鲍真便一愣，说你来这儿干啥？鲍真说给我村的六奶奶拜个早年。宋书记沉着脸说，鲍真，正月里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是爱才的，特别是女强人。鲍真淡淡一笑，说行啊，我随时奉陪，只怕你这大书记眼里没人呢。宋书记笑了，眼下咱不谈，工作上分歧，没有个人成见嘛。鲍真没有笑，大声说宋书记，我鲍真明人不做暗事，我只问你一句，提留款的错误，你是自己纠正，还是捅到县长那里去？宋书记慌了，很懊恼地说，鲍真，你还有完没完？告诉你，乡政府不会由你摆布的，懂么？鲍真拍拍手里的面粉，从棉大衣兜里掏出那个大信袋子，走到付县长跟前说，付县长，我是这乡蝙蝠乡蝙蝠村村民鲍真，我有冤情，前几天到我县政府找过您，您不在，今儿在这碰上真是巧啦。付县长愣了愣，瞅瞅鲍真，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哦，听宋书记说过，蝙蝠乡的村长助理，挺能干的。

　　鲍真冷冷地说，多谢宋书记还跟你提小女子，今儿个我告的就是宋书记！付县长更加迷惑不解地问，你当着他的面儿就告状？有魄力！本来我是来慰问老人的，不办公，你这一说，我还真来兴趣了，你告他啥？贪赃还是枉法？鲍真摇摇头说，都不是，宋书记和乡政府制定土政策，超标准收农民提留款，群众意见大了，我们的材料，求县长大人公断，不解决，我们就告到法庭！付县长接过材料翻看着。宋书记缩了缩肩胛，脸焦黑如炭。付县长很认真地看完材料，扭头瞪了宋书记一眼，说你是怎么搞的？宋书记腮帮上肉噗噗弹跳着，支吾说，这是镇党委会定的，是按标准走的，没有超标，更不存在减负问题！付县长皱着眉头听着，鲍真大声说，没超标？每人170元还没超标？今年不能超过上一年农民平均纯收入的百分之五。收钱吃喝，买大哥大，群众就是不服！付县长问，这样收都收齐了吗？鲍真抢嘴说，我们村拒交！听说别的村也意见纷纷！上告信由信访办给转回来啦！付县长叹了一声说，连鲍真这样的村长助理都想不通，何况群众？宋书记，初六上班，就退还多收的提留款！我们要严格杜绝中央政策的死角！鲍真说，我这村长助理因拒收提留款，早被宋书记撸啦！宋书记朝付县长点头，付县长扭脸看着鲍真说，我们要把你这样敢于替百姓说话的人，重用起来，我们党与老百姓是鱼水关系，这话好象是老生常谈了，不过，每个时代意义不一样啊！鲍真激动了，说付县长，真是感谢您呀！宋书记像断了骨的伞蔫了，连说初六上班就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