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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地厚》 作者:关仁山

第33章

  秋阳从青纱帐里升起来。这天早上,人们照常去忙各样的活计,发各种愁。梁家人却很高兴,梁双牙和梁罗锅在门口击鼓,引来了好多人观看。荡起的黄土,将梁家父子的脸相吹成枣核色。他们的醉鼓是打给鲍真的,为鲍真当选村长助兴。夫贵妻荣,妻贵夫也荣耀啊。将来梁双牙跟鲍真结婚,鲍真当了村长,村里还有谁看不起他呢?荣汉俊村长的喇叭一响,人们就从田里往回赶。使平静的日子疯颠起来。梁罗锅也欣欣地走着,要落没落的日头,在青纱帐上滚动,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他们。

  村委会门前,人越聚越多。墙上刚写上了蝙蝠村奔小康一类的标语,空气中充斥了辛涩的石灰水的气味儿。乡里派来了领导监查选举。鲍真脸上豪气顿生,瞅着乡亲们热情的脸,表明她还有一番更大的作为运筹好了。荣汉俊村长嚷,看看还差谁家人?咱们要充分发扬民主,选出我们自己心目中真正信得过的、有开拓精神的当家人!支委们清点人,说差不多了,除了瘫在屋里的,连云舟都坐着轮椅来啦。荣汉俊村长说,下面就发选票,候选人是鲍真和杨广田,她们分别进行竞选演讲,大家同意谁呢就投谁的票,想选以外的人呢,也可以写上名字。说完就把各村民组长叫出来,分头发选票和油笔。这个时候,鲍真和杨广田开始演说。鲍真知道自己竞选村长,可是她不知道对手里有杨广田,更没有演说的准备,但是逼到这份上了,她只有这样说,我没别的话,为村里乡亲们服务!办事实,办好事!真正作到公开、公正!人群鼓了掌,杨广田说了说,人群里一时很安静。选票由各小组长递上来的时候,一个支委唱票,一个支委拿粉笔在墙上的黑板上写正字。唱票人一声声地喊鲍真,使荣汉俊村长欣慰地点头,偶尔也冒出杨广田和荣汉俊其他支委的名字,还有人投梁双牙的票,使鲍真轻轻地笑了。唱完了票,鲍真以866票数当选。乡里来的领导在日头即将落下的时刻,郑重地宣布,鲍真当选蝙蝠村村长!人群里一阵掌声。

  梁双牙静静地看着。鲍真也会心地看了梁双牙一眼。

  荣爷坐在轮椅上听见宣布结果,双手就紧紧一捂脸,有两行泪湿了手心。丢人哩,他为村人丢人哩!鲍真和荣荣在城里的丑恶勾当,他几乎该忘记了,如果不是选村长,他真的不想再提了,他对鲍真测孩子没意见,对荣荣更是疼爱,可是,可是这必定是关乎村庄的荣辱大事。他不能闭眼啊!他今天胸膛里憋着一股气,这股气像要把他的血肉炸碎。他终于忍不住罗,气成一张猴腚脸,突然摇着轮椅冲到前台去了。他的出现使众人皆惊。荣爷颤抖抖地张了张嘴巴,半晌才说,乡亲们哪,咱们不能选鲍真当村长啊!你们都被当猴耍了,鲍真是啥人,你们知道么?会场立时鸦雀无声,人们敛声卯气地看着。鲍真立时惊了脸。荣汉俊村长也被突来的阵势吓慌了,荣爷,你这是干哈?荣爷蠕动一下嘴角,老泪纵横了,唉,要说鲍真回村里,是干了不少好事儿,可她在城里干的丢人现眼的事儿,实在让我伤透了心啊!老辈子人都知道,六奶奶曾是一个破鞋,给咱村丢尽了人,我本想鲍真不会那样,哪成想她硬是穿着新鞋往牛屎上踩呀!人群里厉声问,老家伙,鲍真在城里到底咋着啦?荣爷唏嘘着说,唉,老朽实在说不出口哇!她,她和荣荣,在城里做……做了鸡呀!被公安局抓住啦,冯经理亲囗跟我说的!你们说,我们村实在没两腿儿的人啦?让这样的人当村长?乡亲们还有脸出门儿么?鲍真的脸刷地白了,心把什么东西狠狠捅了一下。

  荣汉俊忽略了荣爷的到来,更没想到荣爷会来这样一手。他简直被弄懵了,缓过神儿来的时候,急忙冲上去黑着脸吼,爹,您这是干啥呢?

  荣爷喊,我是为咱村,不像你小子那么没原则!你当书记,你把村子交给这么个女子,你真放心吗?你的良心呢?

  荣汉俊说,爹,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您这是毁了鲍真啊!

  荣爷咳了一声说,我不想毁她,是你毁了她。如果没有我站出来,全村老少不都给强奸了吗?

  荣汉俊跺了跺脚,不知如何是好了,说你这开糊涂了哇!

  梁双牙头发乍起来,猛虎似地扑过来,揪住荣爷的脖领骂,老东西,你血口喷人!我跟你没完!

  荣爷脸不变色,倔倔地挺着,梁双牙,你傻小子睡凉炕,懂个蛋?我吃饱饭撑的?我跟你,跟鲍真没仇没恨啊!不信你问冯经理,公安局来电话时我俩正在村委会下棋。荣荣是我的孙女,鲍真对我也不赖,我本来不想对外说,是啊,家丑不外扬,我一直憋着。今儿不行了,我想不通,我替全村人寒心呐!然后他扭转脸说,鲍真啊,荣荣啊,爷爷对不住你们啦!说着老头泪流满面。

  鲍真脸色煞白,泥塑木雕般地站着。梁双牙瞪大眼逼近荣汉俊村长,荣村长,你说这是真的吗?荣汉俊村长痛苦地扭皱着脸叹息,说哪有的事儿啊?这时有一辆桑塔纳车停在人群外,冯经理下车尖声尖气地叫,没错儿,城里人都知道。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当婊子还想当村长?梁双牙黑眼珠暴起,又逼近鲍真,大声喊,你说这是真的吗?鲍真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梁双牙冲着鲍真的脸狠狠打了一巴掌。鲍真一动不动,嘴角就有血滴下来。梁双牙将手里的油笔狠狠摔在地上,啪地踏上一脚,呸一声,摇摇晃晃地跑出人群。

  人群里的梁罗锅也傻了眼,他寒着脸,叼在嘴上的玉嘴烟袋掉落地上,嘴里说着败兴,败兴!就背着手悻悻而去。人群里有人喊,我们不知道,我要收回选票!也有人哄,不能让婊子当村长!还有人吼,我出人头地不管是谁当村长,谁有能耐谁就干!啥叫婊子?这年头啥都不丢人,就穷了才丢人呢。我选鲍真!鲍真怔怔地站着,抬眼望纯白的天,泪水涌出眼眶。荣汉俊村长挥手嚷,别瞎呛呛啦!哄走了鲍真,你们他妈的哭都哭不来呢!人群静了些。杨广田从人群里站出来,走到荣爷跟前,动情地说,荣爷啊,你老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可得说你老几句啦!我虽然是鲍真的竞选对手,可我不相信她是那样的人!就算是鲍真她们在城里走了一段歪路!可你也不该这个时候捅啊!你老是我一直尊敬的老党员、老英雄,一心为集体!你这一闹,后果是哈?集体能落个啥好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鲍真她们在城里是打工啊!我最初跟她们在一个针织厂干,可咱穷啊,咱都想站稳脚根挣点钱回来!可城里那些杂种欺负咱乡下人呐!我们农民活着容易吗?鲍真和荣荣不简单啊!

  荣荣站不住了,勇敢地闯了进来,声泪俱下地说,我给鲍姐真作证,她是清白的,清白的!我们起初在针织厂打工,常常是被白脸厂长欺负,是鲍真姐维护我们姐妹的尊严,辞职不干了!我们在厂里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去社会上闯荡!后来我们到了深圳,给人当保姆,我们买了原始股票挣可点钱,鲍真姐想的是双牙哥,想的是咱蝙蝠村,她回到家就这么玩命干啊!都拍拍自己胸脯的四两肉,鲍真回乡一年,给村里干了多少好事儿?要回了冯经理霸占的地,摆平了多收的提留款,建起了能创外汇的酱菜厂,还有开了一片荒地啊!这荒地村里哪有钱开?是我和鲍真姐用自己炒股挣的钱抵押给信用社,信用社还把贷款给扣啦!人家说你们蝙蝠乡穷,穷不要脸!鲍真姐为争这口气,支出了自己的钱,开了那么荒地,如今家家种稻又养蟹,日子美气了,蝙蝠乡人硬气了,就要小康村了。想想这过程,问问良心,鲍真姐图个啥呢?荣荣把话说的很响亮,我们图别人高看一眼,图咱蝙蝠乡富起来!咱们咱还把刀子往她们心尖上戳啊?过去,孩子做了错事,在外打了架,都往自己家跑,为的啥?家人能护着她!况且我们没做错事,我们没给蝙蝠村的人丢脸!鲍真姐我们终于回家了,今儿个这一闹,干的是啥事哟?说着她垂胸顿足地哭了。人群里也有人哭出声儿来。鲍真深情地望了荣荣一眼,晃晃身子,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

  人群骚乱起来。

  荣汉俊村长喊,乡亲们,今儿的选举会就开到这儿了。啥都明了,明了也好,今儿的选举结果无效!以后再说吧。

  乡亲们闹闹嚷嚷地散去了。

  小村在初秋的晚上变成乱七八糟的模样。天黑时落了一场雨。秋雨将小村浮荡起来的尘土盖住,风声将雨水滴落的声音改变了。鲍真和荣荣被淋在雨中。荣汉俊村长几次都没能把她们拉进屋里,他递过来的花伞,鲍真没有去接。花伞被哗哗奔涌的雨水冲走了。鲍真和荣荣怔怔地站着,末了,她们紧紧抱在了一起。在风歇雨停的时候,鲍真和荣荣去了村西的酱菜厂。

  与此同时,在雨中痛苦度日的还有梁双牙。梁双牙最初是跑到田野里去的,下雨之前,他像疯牛似地踢倒了一片玉米。落雨时跌跌撞撞往村里走,到家门口雨停了,能瞅见农家窗户上的亮光。厚厚的湿泥在他的脚底上,他不时抬腿甩出去。梁双牙没进屋,侧身倚着门楼。他看见白鸽子没有进窝,在老树冠上凄切地翻飞。他进厢房拽出猎枪,冲天空中的白鸽子,昏天黑地地放了一枪,五只白鸽子被枪砂击中,一头栽落院里。梁罗锅和老伴儿玉环一阵惊吓,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梁罗锅劈手夺过儿子手里的猎枪,蹲下来,用大巴掌抚摸着流血的白鸽子,鼻子就酸了。

  梁双牙母亲红肿着眼睛说,梁双牙,鲍真呢?

  梁双牙愤愤地说,甭管她那贱货,她的脸皮比猪皮厚,死不了!母亲玉环叹息说,鲍真是个好孩子,去叫她回家来吧。谁年轻时候都难免有闪失,谁家锅底没有黑呢?梁双牙蹲在地上,委屈地抱住脑袋说,我他妈真窝囊啊,当初就不该让她上城。准是他妈的城里人勾引的,城里人太坏了。梁罗锅骂,哈怪城里人?我当初就说过,贱种才疯跑野奔哩。母亲玉环叹说,别怨这怨那了,鲍真回村不是挺好的么。她知道错改了不就结啦?梁罗锅倔倔地吼,我们梁家祖辈都是堂堂正正的人,容下这贱货,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他丙奎爷爷九泉之下能答应吗?他说着也哽咽了。

  梁双牙抬起脸。窗子透出的光亮,使他更加烦乱无措,他讷讷地问爹,你说咋办哩?

  梁罗锅狠狠地掐灭了烟头,退亲!

  母亲玉环急了,老头子,你疯了吗?我还舍不得鲍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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