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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地厚》 作者:关仁山

第44章

  梁双牙回到家里已是夜幕四合。他透过窗玻璃看见娘端上两碟菜,一盘油炸蚂蚱,一盘腌酸菜。梁罗锅吃过饭已经去了小卖部,老三梁炜忙着厂里的事情,很少回家来看看娘。大哥梁大立的孩子趴在那里写作业。梁双牙问娘看见秋兰没有。娘说秋兰的表兄把她接县城去了,说是给你们买房子结婚用。梁双牙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就知道进城,就咱这农民佬儿进城,喝西北风啊?

  梁双牙坐上炕就闷头儿吃饭吃完饭他还要到村口小卖铺替回老爹。他使劲嚼着蚂蚱,像嚼猪耳朵似的咯吱咯吱响。他想人就是要给自己鼓气,晚上他还要去找荣汉俊支书。正吃着,娘告诉他今儿后晌秋兰到处找那盆君子兰,说找不到就要把花盆里的谷子撕碎。梁双牙耸起弓一样的眉毛吼,她敢?给她仨胆子!跟她明说,我讨厌那盆儿君子兰娘锥起眼睛盯他。梁双牙在娘含怨的视线里草草吃完了饭。他对娘说想种地,娘枯着一头白发,伤感地说,还是种地好,种庄稼牢抓实靠哩,这小买卖做着叫娘心里不踏实。可哪儿有地呀?

  梁双牙说,我有办法,就怕秋兰不同意。她回来,你劝劝她!他说话时脸上有了一股豪气,透着想大干一场的样子。刚才在荣汉俊支书家他从鲍真嘴里讨了底:韩国在亚洲金融危抓里是重灾户,韩国金老板不会很快筹集资金上马的。他想找一找金老板,将那片地暂时租给他种,租种的时候他再腾出手来开发荒山。

  娘喘一喘浊气,定定心说,你呀,跟你爹一个样。用着你娘做啥?梁双牙眼底漾出纯真的笑模样:娘,借我点儿钱,请那个金老板吃饭。娘的老脸笑成菊花,说,我就知道你有事儿。要多少?梁双牙伸出个巴掌,说得五百块!请这号人,钱少了拿不出手哇!

  娘转身到里屋去了。梁双牙知道家里积攒那几个血汗钱多么不易,可他们小两口的钱都被陈秋兰手拿把掐攥着,他不仅一个子儿抠不出来,反倒会惹上一肚子气,他只有向娘求救。望着娘的背影,他心里很难过,娘手里这点儿钱都是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他勾着脖子吸烟,狠吸一口,两肋内缩,丝丝缕缕吸进丹田。

  转天上午,太阳毒毒的。梁双牙将花盆里的谷子浇了水,又去找荣汉俊支书。当初占地的时候,荣汉俊是向梁家耍了点小手腕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荣汉俊觉得没哈劲头儿了,昨天晚上,又有鲍真和荣荣替梁双牙跟他说情,他觉得是时候了,是应该向梁家买个好儿的时候了,这样做也可以缓解村民由于占地而告状的危机,还能给占地外商点儿颜色看看。那个韩国外商,别觉得抓住了开发区的刘主任就不拿他荣汉俊当回事儿!他金老板想错了,在蝙蝠村的地面儿上,谁不拿我荣汉俊当回事儿,谁就离着吃大亏不远了!哼,别把土地爷不当神仙供着!于是,他打电话约上乡开发区刘主任,讲了讲梁双牙的意思,刘主任爽快地答应了。梁双牙就搭上荣汉俊的凌志汽车,去了县城金苹果大酒店。

  县城里的太阳也是毒毒的,没有风,没有云,梁双牙听见后脑勺儿上的太阳嗞嗞响着。走进豪华的酒店,冷风扑面而来,梁双牙额头上的汗不用擦,转眼就干了。他怯怯地张望着,咕哝道,荣支书,鲍真能来吗?荣汉俊淡淡一笑说,你的事儿,她能不来吗?双牙啊,尽管你们没成夫妻,可你真应该谢谢她,昨天是她和荣荣找我给你说的情!梁双牙感动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荣汉俊说,你小子知道就好,日后得知恩图报啊!

  梁双牙又点了点头,然后问,我就带了五百块钱,这地方,够吗?荣汉俊用手掌擦了擦自己的大鼻子大脸,汗水游积在手掌心里,一捻,没了。村里的许多地都是经他手卖出去的,他不愿在公开场合乱表态。见梁双牙的样子好笑,荣汉俊就宽他心说,双牙咱庄稼人穷,再穷也不能在老外面前丢份儿。你出五百块,剩下的我兜着!

  梁双牙袖着手一笑:哪能让您出钱?给我办事儿,您能来我就感激不尽啦!他从荣汉俊的眼神里看出,这次,他是向着自己的。他曾多次找荣汉俊要地,荣汉俊也找不出个万全之策,眼见着日子就耗尽了。他说不清弄到土地后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地不能荒着,看见洒过自己汗水的土地荒着,他的精神就极度失衡。荣汉俊说,双牙,这几年做买卖,你还能吃得了地里的苦吗?梁双牙嘻嘻笑了,说,您瞅我是买卖人吗?再干下去,恐怕连秋兰都搭进去啦!荣汉俊说,听说你们秋兰不愿回村了,想在城里买楼房,真的吗?梁舰摇摇脑袋说,别听娘儿们家碎嘴贱舌瞎白话,没权没势的进城,还不饿死俩仨的?荣汉俊说,秋兰不是有个在城里做大款的表兄吗?你们有好亲戚哩!梁双牙恼成一张猴腚脸说,别跟我提他我不认那混账亲戚!荣汉俊愣了愣,抿嘴笑了,那眼神好像在说,那个表兄怕是早给你戴上绿帽子了吧!梁双牙焦急地看看表,问开发区刘主任和鲍真为什么还不到?荣汉俊告诉他,刘主任那小伙子,正追着鲍真谈恋爱呢!人家进了城还不得逛逛商店?

  梁双牙恍然大悟,心里酸溜溜的。他盯着窗外,街上人流如涌,也闹不清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人来。他心里骂道,瞧一个个美的,不知姓啥了!断了粮食,饿上他几天,就得他娘的趴架……

  日错午的时候鲍真、刘主任和韩国金老板一同赶来了。梁双牙见到鲍真的时候,显得有些紧张,一听说刘主任在跟鲍真搞对象,就更不敢跟鲍真多说话,免得刘主任看见了吃醋。金老板提出吃西餐,荣汉俊就招呼众人换了一个餐厅。

  梁双牙跟金老板握握手。金老板细细打量着梁双牙,笑笑说,如果我不能把地让你租种,是不是就不请我吃饭啦?

  梁双牙心头一紧,大大方方地笑道,人见面儿是缘分,买卖不成仁义在嘛!金老板脸色松活了,哈哈大笑。

  吃饭敬酒的时候,金老板果然在租地问题上没有让步,梁双牙隐约感觉到不妙,仿佛看到荒地上有人刻下一道道残忍而可怕的痕迹,他的脸色阴郁起来。

  鲍真坐在旁边看着他,轻声说,瞧你梁双牙,打起精神来,别一副荒年歉收的模样儿!

  你的要求是正当的嘛,金老板不会不给面子的!

  梁双牙心里有什么东西揪着,急切地说,大家别误会,不是我梁双牙非要租种这块地!你们要是立马盖了房子建了厂,我也就死心了,也就不这么折腾啦!

  金老板打熬不住了,说,梁先生,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厚道人,吃苦,耐劳。不过,我们公司九月初就要上设备,是怕你受损失啊!

  梁双牙倔倔地说,不对,你是怕我讹你们钱,怕我胡搅蛮缠!你看错人了,我梁双牙不会的,我向你们保证,你们随便建厂,就是颗粒无收,我梁双牙也认啦!红口白牙,你害怕我们可以立个字据!

  刘主任说,金老板,那就给个面子吧!

  荣汉俊说,金老板,双牙是蝙蝠村最棒的小伙子,他说话是算数儿的!梁双牙咬了咬牙说,我拿人格担保!

  金老板的小眼睛灵活地转了转,仰脸笑了,说,人格?哈哈哈……别怪我直言,这几年我跟你们中国农民打交道不算少了,欺骗我的还少吗?你们还讲诚信吗?还有人格吗?我可不敢信你们所谓的人格!

  屋里死静死静,空气好像凝固了。

  荣汉俊和鲍真的脸色很难看。鲍真涨红着脸正要说什么,只见梁双牙嗖地站起身,晃晃地走近金老板,眼睛红得要滴血,那鄙视的目光像闪电一样,击中了金老板的敏感部位。他抓起一把西餐刀,瞅冷子往自己粗壮的胳膊上连拉三刀,血簌簌地淌落在白酒杯里。他抖抖地端起酒杯,颤声道金老板,你说我们中国农民没有人格,可我们的血,还他妈是血吗?你说,这是血吗?鲍真愣了,喊,双牙你!

  金老板吓呆了,连连闪着身子,连声道,是,是血!别这样,别这样啊!

  梁双牙将那杯血酒一饮而尽。他红着眼睛,静静心说,金先生,你别拿我们不当人,你们当年也被小日本儿欺负的时候,和我们还不是一个样!我们梁家人是鼓王世家,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我们诚信为本,你啥时用地,就铲了庄稼,我梁双牙不眨一下眼!金老板惴惴地说,你是条汉子!好,好,地,你先种着……

  一场饭局被搅散了。梁双牙的胳膊还在流血,鲍真抓起手绢给他扎了起来,金老板和荣汉俊啥时离开的他都不知道。刘主任让鲍真陪梁双牙到医院包扎伤口,自己钻进汽车先走了。梁双牙踉踉跄跄地追出去,问刘主任是不是可以种那块地了,刘主任没答理他,走了。

  鲍真笑说,你就放心落胆地种吧!梁双牙转过身,背对着饭店,脸朝着太阳,轻声道,我有地种了,有地种了……眼里涌满了泪。

  鲍真鼻子酸酸的,扶着他受伤的胳膊说,走吧,快到医院去,大热天儿会感染的!梁双牙酸酸地问,鲍真,你是乡里的干部,咋不跟大刘走?

  鲍真说,别提他。从今儿起,还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原先我还觉得你窝囊呢!梁双牙撇撇嘴,喉咙里呜呜响着:夸我呢还是损我呢?不是为那块地,我有捅胳膊的瘾啊?

  鲍真笑了,笑得很复杂,她知道土地在他心里的分量。

  她与梁双牙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说,双牙,种那块地,真是吉凶未卜。我看哪,你就开荒吧,像我姥爷那样!

  梁双牙点点头说,我也想开荒,不过,远水难解近渴,再说,我容不得好地荒着……鲍真说,那你得帮帮我。上级重视保护耕地,要求从已利用土地中挖掘再利用土地之源。比如清理空心村,就是清理那些基本没人住了的老村子、老街、老房子。梁乡长让各村出一个土地员,蝙蝠村我可就选你啦!

  清理空心村,梁双牙说不清意义是啥,却被它激动了。跟鲍真在一起,他时常感到一种跟土地沾边的激情。城里的空气缓慢而浮躁,高楼的影子慢慢倾斜。他深深感到,城市的日子将他挤到外边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梁双牙回到村里,像个从战场退下来的伤员,胳膊被一条白布兜着。鲍真直接回了乡政府,让他先到村里老街上看看。

  老街确实没有多少人家了,晚炊的饭香也没有。场院是幽暗的,有的门楼已经歪斜,老屋都已老迈。那年大雨,雨水像帘幕一样从檐前垂下,汇人汩汩流淌的路沟。沉闷混浊的轰轰声,传到村民的新宅里,扣人心魄。他们知道,那是年久失修的老屋倒塌了。村人并没有怎样惊慌,他们将倒塌的废墟清理掉,然后再用土墙围起来,算是为子孙占下了宅基地。

  梁双牙走进自家老宅,屋里很暗,他在屋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黑暗。蛛网罩住了他的脸,他也没动。邻居老赵家的养鸡场传来赶鸡上架的响声,他听了一阵儿,鸡叫就停止了,场院里很安静。他忽然觉得自己筋疲身乏,胳膊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了,这时候睡一觉也许很好。他在这座老宅里长大,熟悉这里的气味儿,这几年却很少来这里。刚才一听鲍真说要清理空心村了,心里也觉得揪心揪肝地沉重,连麻雀梦游般的叫声都丝丝缕缕地牵动着他的神经。他喉咙一痒,猛猛地咳嗽一声。墙那头的养鸡专业户赵狗剩儿就喊,喂,谁呀?

  狗剩儿,还没回去呀?梁双牙从黑屋里探出脑袋。

  双牙哥,小卖部生意咋样儿?

  梁双牙叹口气说,凑合吧!不过,我那营生做到头儿了,村口的房主老齐要收房子啦!那你下一步想做个啥?跟我养鸡吧!梁双牙说,我要种田喽!

  狗剩儿甩过一支烟,将黑糊糊的脑袋探过墙头,问双牙哥,哪儿有地呀?听说搞大棚菜可赚钱哩!你弄到地啦?

  梁双牙哈腰拾起烟,夹在耳朵上,说,狗剩儿,跟你说个小道消息,乡里要清理空心村了,说不定没几天,你这鸡场也得挪挪窝儿啦!狗剩儿瞪圆了眼问,双牙哥,啥叫空心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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