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仿佛昨天，能让库尔雷克记恨一辈子的事情历历在目：二道眉从喇嘛湾回到红柳泉，说是骆驼被土匪抢了，那么多的土匪，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

　　库尔雷克急问：“那峰怀孕的母驼呢？也叫土匪抢了吗？”

　　不用回答，二道眉哭起来。

　　库尔雷克不甘心，骑着骆驼去寻找，一直找到喇嘛湾，才听说二道眉把骆驼贱价卖给了喇嘛湾的大法台江永活佛。他找到江永活佛说：“本来嘛，卖掉的东西是要不回来的，但是那峰怀孕的骆驼，佛爷你一定得还给我。”

　　江永活佛说：“缸里的水舀到锅里了，锅里的汤舀到碗里了，都是巴丹吉林的骆驼，谁拉谁放有什么不一样呢？喇嘛湾正需要骆驼。”

　　库尔雷克不这样想，拉骆驼就是拉娃娃，谁拉谁亲。那是他拉大的母驼，他一定得要回去。江永活佛带他来到母驼跟前，发现母驼已经生了。

　　库尔雷克拉回了母驼，抱回了小骆驼。按照巴丹吉林沙漠的习惯，他给漂漂亮亮的小骆驼起了个蒙古名字：乌图美仁。

　　从此，库尔雷克就记恨着二道眉，也时刻防备这个有二心的骆驼客。

　　这会儿，二道眉的鼻梁歪了，嘴巴斜了，半个脸上都是血。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似乎知道自己是理亏的，一再地说：“不是我丢了，是它跑了，乌图美仁自己跑了。”他絮絮叨叨地说，“乌图美仁想跑回红柳泉，跑到美驼格尔穆身边去，跑到半路上就淹没到骆驼海里去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骆驼，你早来半个时辰就能看到了。知道它们是哪里来的吗？额济纳旗蒙古、乌兰布合沙漠、包尔乌拉山脉。它们和喇嘛湾的喇嘛骆驼队一样，都要去南方藏原，喜马拉雅大招募诞生的地方。”

　　库尔雷克听了惊然而动：快啊，快啊，喇嘛湾的喇嘛要走了，去迟了就求不来喇嘛一枝花了，求不来喇嘛一枝花，那个募驼姑娘的命就保不住了。快啊，快啊，乌图美仁陷到陌生的驼群里去了，找不到它，巴丹吉林沙漠就没有最好的母驼了。

　　白皑皑的骆驼又开始奔跑，它按照库尔雷克的心愿，沿着沙漠里碎浪般的蹄印，不到半个时辰就追上了那片淹没了乌图美仁的骆驼海。海海漫漫的驼群、轰轰隆隆的蹄音、弥弥扬扬的沙尘。库尔雷克和白皑皑的骆驼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乌图美仁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乌图美仁？

　　库尔雷克惊喜地发现，浩浩而去的驼群是朝向喇嘛湾的。太好了太好了，这一定是佛菩萨的关照，让他可以一边寻找乌图美仁，一边走向盛开着喇嘛一枝花的地方。他们挤挤蹭蹭地来到了驼群的中央，用声音和眼睛坚持不懈地呼唤着乌图美仁。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就在喇嘛湾的树影已经遥遥在望时，骆驼的海洋突然改变了流动的方向。

　　库尔雷克拽着缰绳停下了，望了一会儿就知道，驼群是要绕过喇嘛湾，走向南去藏原的必经之地柴达木。他心说不好了不好了，难题摆到面前了：到底寻找乌图美仁重要，还是救人一命重要？当然乌图美仁是最最重要的，乌图美仁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姑娘，是巴丹吉林的骄傲。当然募驼姑娘的性命是最最重要的，毕竟我亲眼看见她受伤了，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是穿着黄制服的公家人的命。

　　他问白皑皑的骆驼：“你说我们到底怎么办？”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都是对不住良心的。当骆驼客需要逃避良心困扰的时候，他就要把选择交给骆驼了。

　　而此刻，白皑皑的骆驼是不需要选择的，它心里想的只有渴慕已久的驼中美女、人见人爱的乌图美仁。它对乌图美仁的呼唤除了声音和眼睛，还有鼻子和心灵。心灵的感觉其实早就在引导它了，而它也早就在引导库尔雷克一步步靠近着乌图美仁。现在这样的靠近有了更加明确的支持，它已经闻到了，虽然是若断似连的，但毕竟可以这样断定：扑面而来的所有味道都是陌生的，只有一丝丝是熟悉的，那不是乌图美仁的味道是谁的？

　　白皑皑的骆驼不满意库尔雷克的驻足思考，一听到他问它到底怎么办，就迈开步子，快速绕过了一峰峰骆驼，靠近着，靠近着，使劲靠近着。终于它不走了，它看到乌图美仁了。它激动得扬头摆尾，咴咴直叫，蹄子在地上轮番刨动着。

　　乌图美仁也看见了白皑皑的骆驼和驼背上的库尔雷克。它当然没有他们激动，它还在寻找它的美驼格尔穆，它迅速朝这边靠过来，目的是想问问他们：见到格尔穆了吗？格尔穆在哪里？就在它急急切切靠向白皑皑的骆驼和库尔雷克时，也没忘记用尾巴骄傲地甩出一句嫌弃的话：讨厌的骟驼阿尔顿啊，你怎么老跟着我？

　　一切都被长髯公驼看在眼里。它是美驼，在它已经认定面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只属于自己的时候，它就决不希望出现任何失去姑娘的危险。它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冲向了白皑皑的骆驼和驼背上的库尔雷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