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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生》 作者:高晓松

第12章 (9)

  孟二奎又急又气,讥讽道:“还在身上文人家的脸,文的还是楚霸王的扮相!我没读过几年书,戏可懂!你怎么没学虞姬跟着霸王自尽呀!”

  他这么一说,席木兰心中莫名地悲哀,眼圈也红了:“好吧,既然你知道了,就让你多知道点。我从前是爱我师父,但我现在恨他!我想虞姬死前也是恨楚霸王的,因为霸王心里只有江山。”

  孟二奎口中仍不饶人:“那也不至于霸王死了就跟了韩信吧!还美人救英雄勾引我师兄!”

  席木兰大声分辩:“我和你师兄什么事也没有!”

  孟二奎见她不承认,火气更大,:“那是我师兄比我聪明多了,八成早看出来你爱那个岳——岳老匹夫!我师兄可不愿意捡剩的!”

  “啪!”席木兰盛怒之下,打了二奎一记大耳光!

  孟二奎也不躲,生生受了,冷笑一声,接着道:“可惜岳老匹夫自不量力抢了我师父的匾,而且用的那么下流的手段——”

  “啪!”又是一记耳光!孟二奎依然没躲。

  席木兰怒道:“你放屁!我师父要年轻十岁,你哥儿俩一块上都不是对手!”

  孟二奎冷眼瞧着席木兰,说的尽是尖酸刻薄话:“所以你又喜欢上年轻的了是吧!没想到又被我打败了!”说到这儿,孟二奎停下来,等着第三记耳光。席木兰这次却没动,静静地看着孟二奎。

  孟二奎哪里知道自己一句话,正中席木兰心事,只是大声叫嚣:“你怎么不打了?打呀!”

  席木兰还是没动。

  孟二奎点点头:“要不我自己打!”说着,真的打起自己来,越打越凶,越打心里越崩溃,酒窖里只剩了他啪啪打自己耳光的声音,到最后,他竟倚坐在墙角哭了起来。他终于报了仇,可却失去了师兄这唯一的亲人,生活好像忽然间没了支柱,木兰又不可得,极度空虚压抑导致了这一自虐式的发泄。

  孟二奎哭了良久,只觉得憋闷已久的心里,似乎稍稍透出了一口气。想到席木兰还在面前,他便停下来不哭了。

  席木兰一直怔怔地看着孟二奎,直到他发泄完了,忽然抬手,把一把刀挥到孟二奎眼前。

  孟二奎抬头看着俯视自己的席木兰:“干什么?”

  席木兰扬眉道:“我向你挑战,比武夺匾!我赢了匾归我,我不用你撅枪。你赢了,我永远消失!”

  孟二奎睁大眼睛望着席木兰,用力望着——一直以来,她看着都是那么平静,以至于他和师兄都以为她是真的不在乎那块匾。原来她心里一直想着那块匾,为了重新夺回那块“武生泰斗”的匾,不惜向自己挑战!

  孟二奎鬼使神差般接受了挑战,从席木兰手里接过刀,自地上站了起来,昂首挺立。原本拿在手中的礼帽滚到了他的脚边。

  酒窖内,席木兰与孟二奎,各持单刀,你来我往,如风般斗着。孟二奎是男人,体力、个头均占优势,加之在山中长大,练的又是大武生的套路,气势上一直压着席木兰。席木兰仗着身姿灵巧轻便,一开始还能在对打中游刃有余,渐渐地便越来越吃力。席木兰心知赢他无望,招式已然凌乱不堪,出手越来越没有章法,可又不肯收手,于是她越打越疯狂,披头散发,状如拼命,身上被划伤好几处也不在乎。孟二奎看着她的样子,却是越打越难过——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如此拼命!

  孟二奎不忍再伤她,忽然停下手,站在当下一动不动。席木兰单刀挥来,指向孟二奎咽喉。

  孟二奎静静地看着席木兰:“你赢了,匾归你。”

  席木兰眼里涌出泪水,盯着孟二奎,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块被师父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金匾,居然被他拱手相让!

  孟二奎强抑着心中悲凉,柔声道:“拿去吧,我知道,没有这块匾,你会死的。”

  席木兰忽然痛哭出声,扑进孟二奎怀里。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忍辱负重,伺机夺匾,没有人可以依赖,如今终于有人懂,有人疼爱。

  孟二奎紧紧抱住席木兰,二人越抱越紧,身上格斗时划出的血丝融在一起。二人开始热烈接吻。酒窖门缝里渗入一片惨白的月光,静静照着两个抵死缠绵的人……

  天色大亮,孟二奎醒来后,发现席木兰早已不见了。

  他兀自离开酒窖去了丹桂大舞台。

  戏院老板吃惊地看着孟二奎,说:“不唱了?提前几个月票都卖出去了,你让我怎么交代?”

  孟二奎十分抱歉:“是我对不住您,但我真不想唱了,我想去找我师兄。”

  戏院老板一惊,看着孟二奎:“你废了他的武功,砸了他一辈子的饭碗,现在又要去找他?”

  孟二奎道:“那是我们两家上辈子的恩怨,现在也清了。我师父临终要我俩互相帮助,我,我想去找他……”他曾暗中托人打听过关一龙的下落,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如今,“武生泰斗”的匾归了席木兰,他也该好好去寻师兄了。

  戏院老板拉下脸:“好吧,你重情重义。可戏院有戏院的规矩呀,你说甩手就甩手?有那么容易吗?”

  孟二奎心知是自己理亏,便道:“我的包银全在您这儿,我不要了。”

  戏院老板眼睛一亮:“这可是孟老板你说的,你得给我画个押,省的江湖上传我丹桂大舞台不仗义,克扣大角儿的包银。”

  孟二奎点点头:“好,我画押。”

  不远处,岳家班的人听了孟二奎和戏院老板的谈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吃惊不已。

  此时,席木兰已将家里收拾一空,所有东西已经装箱。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最后坐在桌前写一封信,桌上是岳江天的照片。

  戏院后台,老板拟定了契约,声名二人两不相欠,孟二奎提笔签字画押。戏院老板收好了那一纸契约,颇有些惋惜地看着孟二奎。孟二奎却是满不在乎,径自去了前面舞台上,将悬着的金匾降下来。

  孟二奎拿着那块匾走到门口,一群当年岳家班留下的老人站在门前,每人手里端着一杯酒。为首的花脸举起杯:“孟老板,我们大伙敬你是条好汉,给你敬酒来了!”说着,给孟二奎倒上一碗酒。孟二奎接过酒,二话不说,与花脸干了。接着老生、老旦、武丑一个接一个与孟二奎干杯。孟二奎喝完,说了句“谢谢各位”,昂首而去。

  岳家班老人们目送孟二奎出门远去。老旦叹了口气,说:“好好的一个大武生又毁了——”

  老生道:“反正今儿的事儿人人有份,算是大伙给岳老板尽忠了。”

  孟二奎拿着匾走出剧院,正好席木兰下了黄包车走上台阶。两人看着对方,相视良久,孟二奎忽然放下匾,一把抱住席木兰,席木兰也紧紧地抱着孟二奎。二人就在剧院门口紧紧相拥,旁若无人。

  孟二奎道:“我正要去找你。”

  席木兰道:“我也正好要来找你。”说着把一封信偷偷塞进二奎兜里。

  孟二奎道:“我不在上海唱了,我已经和经理说了,我要走了,专门来和你道别。”

  席木兰问道:“不唱了?决定了?”

  孟二奎点点头。

  席木兰问:“你要去哪儿?”

  孟二奎道:“去找我师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流落江湖。”

  席木兰紧紧抱着二奎,说:“去吧,找到你师兄,你们回北平吧,再也别回来了。

  上海滩不是你们这么单纯的人来的地方。”

  孟二奎看着她,笑道:“我会回来的。”

  席木兰不解道:“回来干吗?”

  孟二奎直视着她,认真道:“娶你。”

  席木兰怔怔看着他:“娶我?”

  孟二奎坚定地点头:“对,我们已经圆房了,我要娶你!”

  席木兰忽然放开他,转过身不看他:“我已经忘了。”

  孟二奎愣了:“你——”

  一个字刚出口,孟二奎忽然喉咙疼痛难当,用手使劲卡住自己的脖子,疼得坐到台阶上。席木兰大惊,上前抱住他,急切地问:“二奎,你怎么了?”

  孟二奎嘴角流出鲜血,一个字也说不出,不一会儿便昏了过去!

  席木兰忙拦了一辆车,送孟二奎去医院。

  医生全力抢救孟二奎。席木兰似乎料到孟二奎不会有危险,望了一眼急救室,悄悄离开了。

  医院病房里,孟二奎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他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感觉喉咙这会儿已经没有那么痛了。病房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他想叫席木兰,张大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孟二奎发现不能出声,急得满头大汗,挣扎着要起身。这时医生进入病房,看到他醒了,走到病床前,告诉他:“生命危险已经没有了,就是,你以后没法说话了,哑了。”

  孟二奎呆呆地看了医生半晌,身子重重跌回床上,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医生看他如此,劝了句:“事已至此,你要坚强些。”

  孟二奎只是两眼空空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遭了岳家班那些老人的暗算。

  毕竟不认识,医生也不好多说,转身离开,要去别的病房。走到门口,医生忽又回头道:“送你来的那位女士,临走前留了口信,说在你口袋留了封信,让我们转告你一声。”

  孟二奎忙拿出席木兰留下的信看起来。

  信里没有什么文绉绉的话,一边看着,耳边仿佛能听到席木兰说话,还是她平时的语气:“一龙不是王子,这一切都是我设的圈套。”

  只看了这一句话,孟二奎顿觉耳中一片嗡鸣。他缓了好久,才能接着往下看:“我去国际饭店救一龙也是安排好的,一龙告诉我那个信物的事,我安排了后面的事。我想,他怎么赢得我师父,我就要他被人怎么赢回去。所以,我故意不让冯师长抓住他。”

  孟二奎唇色发白,接着往下看:“而且,七王子是你师兄杀的,不是我。”

  看到这里,孟二奎的手开始发抖,彻底了解了关一龙的痛苦。他强撑着,继续往下看那封信:“事到如今,我有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了。你报了你的仇,我报了我的仇。这算扯平了吗?你们兄弟好好在一起吧,这世上只有你们能演出那么漂亮的一切。我承认我爱过你,可是,他都刻在我身上,我只能对他从一而终——”

  此时,席木兰已经来到警局,进了卢局长的办公室。

  卢局长对着桌前的席木兰道:“你的仇报了,我答应你的事一件件都做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席木兰道:“我答应很多人很多事,到最后发现我只能做一件,真的很抱歉。本想说下辈子还你,可我连下辈子也已经欠了别人了。我会自己了断,拿命还你!只是请你,请求你放过二奎——”

  卢局长咬牙点着头:“我帮你演冯师长捉奸戏码,我帮你引诱七王子和北平警探——”

  席木兰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卢局长接着道:“我帮你做七王子身上的信物,让人做照片上的那些信物——”

  席木兰依旧是面无表情,一句也不接口。

  卢局长继续道:“到头来你不但耍我,还来舍命救郎君!我真是感动呀!只可惜,我是警察!”说着,卢局长从抽屉里拿出杀七王子的枪头、那些假的饰物和照片,拍到桌上。

  席木兰惊问:“你要干什么?”

  卢局长拿起电话边拧号边回她:“抓捕杀人犯孟二奎!”

  席木兰死死盯着桌上的枪头,看了一眼怒火腾升、满脸杀气的卢局长,突然抄起桌上的枪头,狠狠刺入卢局长咽喉。

  卢局长本来在低头打电话,对席木兰毫不设防,冷不丁被席木兰暗算,毫无还手之力。他握话筒的手一松,倒在地上气绝身亡,电话筒在一边空气里荡着。

  席木兰将桌上的证物悉数收起,放入手提袋内,转身离去,临走不忘将卢局长办公室的门锁了,造成门被卢局长在里面反锁的假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席木兰平静地走在警局的院子里,没人为难她。席木兰很快出了警局,立刻叫了车,催车夫快走!

  此时的孟二奎还在看着手里那封信:“我带着那块匾去找他了,这世上只有我能让他安宁。所有的相遇和别离,都像是在台上演的戏。今生已无缘,来世再报答。我对不起你们,再见了——还记得我们唱过的那些戏吗?”

  孟二奎看得目眦尽裂,紧紧抓着信走到病房的镜子前,看着自己:颈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面容苍白,双目赤红,唇角被信中内容刺激得直发抖。孟二奎忽然一拳打向镜中的自己。“哗啦”——镜子碎裂,镜片反着耀眼的光芒,迸裂了一地。孟二奎俯身捡起一片碎镜片,死死攥着,手上鲜血流淌。

  忽然,关一龙在手上的镜片中闪过。孟二奎以为是幻觉,再看,又看到关一龙,他抬起头,从破碎的大镜子里真的看见了一瘸一拐走进病房的关一龙。

  孟二奎不敢回头看师兄,对着镜子跪下,蜷缩着,大哭起来,无声地、悔恨地大哭。

  关一龙扶起孟二奎,孟二奎垂着头,不敢看他,只把手里的信递给他。关一龙把信抓在手里一揉,扔到一边,表示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用手指蘸了二奎手里的鲜血,像是上大武生的妆一样,把一抹红抹到二奎额头,又把一抹红抹到自己额头。

  孟二奎眼里又有了大武生的英气,抬起头望着师兄,两兄弟静静对望着。

  兄弟二人言归于好,风光和风波都过去了……

  孟二奎脖子上缠着纱布,与关一龙坐在一辆黄包车上,经过繁华的大上海——他和关一龙刚到上海那天遇见席木兰花车的那条街,想起那时的意气风发,恍如隔世。

  席木兰带着那块“武生泰斗”的金匾,站在一叶小舟上,回望着身后高楼林立的上海,渐远渐小……

  她自己乘的小舟也渐渐远去,消逝在太湖湖面。

  远远的,远远的上海——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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