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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克芹中短篇小说》 作者:周克芹

第8章 石家兄妹(2)

  第二天,我到了石家沟。晚上,把信交给了宝林。他看完信以后,笑了,并顺手递给我。信写得很长,宝珍向她哥报告说,她已经和她的一个女同学去红星大队走了一趟,找到陈春秀,并且很顺利地把宝林和陈春秀之间的关系明朗化了。“既然你爱她,你为什么不敢说呢?你真是太不行了。”宝珍在信上这样批评哥哥。并接着写道:“这门亲事很好,真是门当户对。陈春秀如今是党支部副书记,又是专业队指导员,家境、人品,样样不错,身体、性情门门合格……”最后“指示”她哥哥说:“你不能再扭扭捏捏的了,赶快过红星大队去一趟。去时,到医院找我一下。你这两年给我的钱,我全部存在身边,专门为你娶亲存下来的。我已经买好你们结婚所需要的衣料,你带过去……”

  看完了信,我高兴极了。想不到这样一件麻烦的事情,宝珍这姑娘却这么迅速地给解决了。特别使我感兴趣的,不仅是宝珍那种惊人的办事能力,而且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人家常说的那种“当家姑娘”的形象。在农村里,这样的姑娘是最受一般人尊重的。

  我对宝林说:“我的好支书,看你有多好的一个妹妹呀!”

  宝林却不以为然地说:“她呀!从小就有心眼,会盘算,比我强得多。不过,她……她太会盘算了,把全部的心思都用上去了。”宝林一口气说了许多批评他妹妹的话。我想: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不过,她是个好人。”宝林一边往灶洞里放柴,一边笑着补充道,“一般的好人。”

  三

  光阴荏苒,秋去冬来。

  第一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召开了。石家沟大队治山改土,改造旧山河面貌的战斗,比哪一年都打得热闹。石宝林也更加忙了。你看他一会儿红光满面,有说有笑,一会儿又拧起两道剑眉,拳头在桌子上擂得山响。

  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宝珍曾几次来信催促哥哥,我也曾从旁提醒他:别忘了抽个空儿到春秀家去,“正式走动”一下。可是,他天天都那样忙,哪儿去抽空呵!

  一天晚上,我先落屋,一看锅头还是冷的,便动手煮饭,学着宝林那样一边煮饭一边切猪草。隔了一阵,他从公社开完会回来了。眉毛拧着一个大疙瘩。他默默地把刀从我手上抢过去,飞快地砍起来。我在一旁讪讪地说:“以后把春秀接过门来,煮饭、喂猪的事就不消你这个支部书记来对付了。”

  可是他却横了我一眼说:“你这是啥观点!叫人家来给你煮饭、喂猪,这就是结婚的目的么?”问得我回不过神来。我知道他准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不用开腔,他隔不了少时三刻就会全告诉我的。

  果然,吃过饭以后,他说话了:

  “哎,老余,我们又落后了。”

  我没有答话。隔一阵他又说:

  “你见过‘定向爆破’吗?……我也没见过。听说,在山头的肚皮底下掏个大洞洞,用汽车把炸药运进去。轰隆隆一声响,呼儿一声,一座山头就飞了起来,按着事先给它划好的地点乖乖地落下去!……哎呀,我的天!”

  “大寨已经那样干了。”我说。

  “我们县里也有人在试验了。今天我听说红星大队在搞。”他把一张纸递给我,“这是他们向全县提出的挑战书。”

  “真的吗?那——你该去参观学习一下。”

  “我?”

  “你呀!不好意思么?还是那样羞答答的。”

  “哪里呵!”他否认我的话。

  “那又为啥不去?”

  “哎!人家进步那样快,简直是在飞呀!我呢?——‘山河依旧,面貌未改’呵!”

  可是,在第二天晚上的支委会上,大家一致同意由支书宝林带领各队队长到红星大队去参观学习。

  散会回家时,宝林非常兴奋,决定明天动身。他嘱咐我说:“这个天要落雪啦,我忘了告诉他们,三队军属刘大娘的房子漏雨,你……”

  我打断他的话说:“今天我看见队上有人在盖哩。我说呀,你最好这会儿到曾剃头匠那里去一下。”

  “去干啥呵?”

  “你摸摸你那头发、胡子……”

  他没有反对,兴冲冲跑出去了。

  我蹲在地上切猪草。门外有人递进来一封信。

  一看那“烦交宝林哥哥”几个字,就知道是石宝珍写的,字迹还是那种不慌不忙的样子。我把它丢在桌上。

  一等就是半夜。风呼呼地吹,雨水夹着雪花落起来了。不见宝林回来。

  下夜一点过,他回来了。浑身上下泥水淋淋,头发胡子却依然如故。我埋怨说:“你怎么搞起的?”

  他冻得牙齿咯咯地响,颤抖着说:“他妈的,五队的老母猪……打圈,不知几时跑出来,掉在堰塘里了。”

  “哎呀!快换衣服吧!看你一身都在抖。”

  “唔……”

  “宝珍又来信了。一定又是催你去吧,你妹妹比你还急呢!……你明天还是先到医院去,把宝珍准备好的衣料拿上,顺便给春秀带去。虽说是‘新式’嘛,可总得有个‘表示’……你说,是不是这样?”

  他正在看信,没有回答我。他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瞪眼睛,看着看着,脸色煞白了。他啪的一声把信笺摔在桌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睡房里走去。突然,跌倒在地上去了。

  我吃了一惊,急忙跑进去,把他扶上床,三两下给他换了衣裳,让他躺下,便跨出门叫人马上把赤脚医生找来……一切安排停当以后,我才把那信拿起来,信上写着:

  “哥哥,你不必到红星大队去了。非常不幸。昨天,陈春秀被抬进了医院。她在一次爆炸事故中,受了重伤。右腿很可能保不住,脸也伤得不成样子了。真可怕呀!……当然,她是英雄,因为她的受伤保住了同志们的安全。县委领导到这里来看过了。全院的医生都行动起来,正在进行抢救。不过科学还不是万能的,她很可能落个终生残废。你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办呢?我想了很久,人,是不能离开实际的,就从实际出发吧。反正‘解铃还得系铃人’,这事还是我出面作个了结好啦。自然也可能引起一点议论,不过……”

  我读不下去了,事情的变化来得这样突然!而石宝珍劝他哥哥的那些话,使我的心都凉了半截。

  天亮时,支委们都闻讯赶来。简短地商量了一下落雪天的工作以后,大家决定,由我护送宝林到县医院去治病(大家当然不知道宝珍那封信)。宝林清醒过来以后,看着扛来的担架摇了摇头,坚持和我一块步行。

  四

  下雪了,越下越大。三十里山路,我们走了半天。到达县城医院时,已快正午了。宝林走得精疲力竭,全身泥呀水的。我扶着他登上了大门口的几级石阶。

  正好,石宝珍身穿白大褂,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我们时,略为吃惊地叫了声:

  “哥!你……”

  “病了,快找个医生给看看。”我在一旁说。

  她把宝林扶到旁边一个静静的小屋子里。看样子,这是一间医生的临时休息室,她招呼我们坐下,把开水放在我们面前以后,对我说:“等一等,病人很多,我去悄悄找个医生来。”说罢,往外走。

  宝林叫住了她:“你……回来!”

  “呵?”她回来了。

  “你领我去……陈、陈春秀她……在哪儿?”宝林气喘喘地说。

  宝珍苦笑一下:“哥,你冷静一点嘛。”

  “在哪?”宝林站了起来,厉声问,“她在哪儿?”

  宝珍微笑了,瞟了她哥哥一眼,从容不迫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来,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声,说道:“我是看了这张字条后,才给你写的信呀!”说着把纸条递给宝林。

  “宝珍同志:一切你都看在眼里了。我知道你们家里的境况,我更清楚宝林同志肩头上的担子,我不能成为他的累赘……这种心情我想你是理解的。务望你好生为我转达。我永远感谢你。陈春秀”。

  接着,宝珍继续心安理得地说:“春秀同志很理智,这一下,我们也问心无愧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收住,脸色沉下来了,她怔怔地望着宝林——宝林向她射来的那种陌生的、愤怒的目光,把她愣住了:“哥,你……你怎么啦?……你千万要冷静,冷静地为你自己想想,从实际想一想,不要……不要毁了你一生的幸福!”看得出来,这个平常不大流露感情的人,这会儿为她哥哥,心里是多么痛苦。

  “幸福?”宝林睁着一对大眼睛,深沉地说道,“你说——幸福?你……”

  “哥哥!”一向精明沉着的“当家姑娘”慌乱起来了,“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呵!我……我这是一心一意为你……”

  可是,宝林已经冲出房间去了。

  我忙追了出去。

  宝林上楼,上了一层,又上一层。终于在一间门口坐着几个乡下姑娘的病房里找到了春秀。病房的门大开着,我站在门外,清楚地看见:他抓住她的一只手,盯着她。她全身盖着棉被,斜躺着,脸上缠满绷带,只露出两只忽闪忽闪的湿润的大眼睛。……

  走廊上突然忙碌起来了,医生、护士穿来穿去的,不知要干啥。最后,一位护士把宝林请了出来。宝林像木头一样坐在门口的长凳上。

  这时,外科办公室传来了喊声:“陈春秀的亲属,请到这儿来签字。”这是要动手术了吧?我想。

  几个乡下姑娘忙说:“陈老爹刚才下楼去了。”

  医生们没听见,依然在喊:“谁是陈春秀的亲属?”

  宝林突然呼地站起来,快步向外科办公室走去。

  宝珍冲上楼来了,她一把拉住宝林。可是他挣脱了她,走到一位老医生面前。

  “你是陈春秀的亲属?”老医生上下打量着他。

  “我是。”宝林异常冷静地说。

  “你是她的什么人?”老医生又问。

  “我是她的……爱人。”

  天哪!我真不知道宝林为啥这阵反能这样镇静、沉着!

  “好,请你看看这个。”老医生递给他一张病历、一支笔。

  宝林向那张纸片上飞快地看了一眼,说:“不!这字不能签。我,不签……”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他这话惊住了。

  “你不是她的爱人吗?”老医生说。

  “我是,我是她丈夫!”宝林激动起来,苍白的脸上飞上一朵红云。“医生同志,请你们不要锯了她的腿!请你们千万把腿给她留着……她是大队农田基本建设专业队的指导员,她要治山改土,她不能没有腿呵!”

  我一直跟在宝林身后,心情随着事态的发展而激烈地起伏着。这时,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我对着老医生,指着宝林说:“医生,他、他们还没有成亲喃!……”我说不下去了,热泪捂住了眼睛,我的感情被宝林和春秀这两颗火热的心猛烈地燃烧着。我语无伦次了,我不知如何向医生们解释这件事情的经过,更不知怎样向医生们介绍宝林、春秀……

  可是,他们已经明白了。

  老医生站起来,双手微微颤抖地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同志。”然后,迅速转过身去,用他那双温暖的、老人的大手抚着宝林的肩头,使劲地抿了抿下嘴唇,显然,老医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我们是为她动手术,挽救她的腿呵!”老医生接着说,“为什么一定要锯?不!我们也多么希望她的腿能继续为革命奔走,为重新安排祖国河山而奔走呵!不过,我们的科学技术还不是那么发达!”他咬了咬牙,“你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我相信你!我代表院党委向你表示:我们将尽力……”他没有再说下去,只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他向门口围着的医生护士扫了一眼,果断地命令:“宝珍同志,马上通知手术室,准备!”

  我回过头去,只见站在门口的石宝珍正迅速地擦干眼泪,抬起头来,有力地回答道:“嗯!”便急步转身跑开了。

  我随着护士走进春秀的病房,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一切。春秀望着跟进来,站在面前的宝林,幸福地哭出了声来……

  窗外,一片银色的世界。我走到窗前,凝视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美丽、洁白的雪花呵!你们是这样晶莹透亮,这样净白无瑕……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一九七七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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