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说得有点久，停顿下来，喝了点东西润嗓子。
“半年之后，我才知道，老姚那一个月每天都是凌晨5：00就起床。因为他家离我住的宾馆也很远。从他家，到宾馆，再到学校，就这三个地方差不多让他跑了大半个北京城。一天，两天可以，整整一个月，能跑下来，这份毅力是常人所没有的。”
由甲从没听到自己老板，如此感性的一面。
“更难得的是，当时我手上根本没有什么项目，此后几年我也没有给过他任何项目，老姚一如既往地对待我，当朋友一样。又过了几年，我的职位越升越高，每年手上都有项目，金额都不少，但是他从来没有跟我开过口。”
见老何停顿下来，由甲笑笑说：“老板从不跟我们说这个，今天第一次听到。”
“小由，多跟你的老板学习，他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很不容易，也很有本事，多学学，对你一生都会有帮助。”
“嗯，”由甲重重的点点头，“不仅是老板，您的话也让我受益匪浅。”
老何笑了，“这话拍得我，也很舒服啊。”
由甲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知道他拿自己调侃了。
“我儿子去国外读书时，我还没到北京。当时有很多公司都争先恐后要来送他。我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不就是为了我手上的项目吗？有蛋糕就一哄而上，争抢不休，我见过太多这样的IT公司和销售了，不聪明啊…..”
老何感叹的同时，由甲马上想到了自己和团队。
这些年好像绝大多数时间都干这种事，哪个银行或企业有了一个大项目，各个公司的销售都一拥而上，调资源的调资源，做关系的做关系，设陷阱的设陷阱，玩阴招的玩阴招。搞定客户和整死对手，是这个行业每一个销售高手，心里紧绷的两根弦，任何事情都是围绕这两个出发点而做。
今天听老何一席话，她才猛然发现，原来大家都推崇的这种高水平做法，在真正高人眼里，其实都是无用功。想想不可思议，一群高智商的人自以为在玩一场高智商的游戏，还以为自己是绝对的主角，却不知道，落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在干跑龙套的活。
由甲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看老何的眼睛，脸上有点微红。
“这些公司我一个都没选，我只给老姚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送上机，同时告诉他，啥也别做，啥也别买，只当自己孩子一样。结果呢？”老何故事没说完，姚祖山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
“老姚，你自己说说，结果如何？”
“敢情你们俩在纠我呢？！我没做错啊。是你让我把小兵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我半路上有急事，让他自己去机场也不为过，他是去国外独立生活，又不是去享福。”
“呵呵，你知不知道，小兵到了美国，第一个电话就是投诉你。”
“我是给他先上一堂社会实践课。到了国外，再也不能象在家里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过日子了。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独立生活，训练他如何独立处理突发事情。”
“你是不是派司机，在后面偷偷跟着他？！”
“啥事都瞒不过你。”姚祖山尴尬的笑了笑。
何为成交
送完老何，姚祖山看由甲情绪不高，在路边找了个茶餐厅停下了车。两人走进餐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这个时候，餐厅的人并不多，廖廖几个屈指可数，谈话也更为方便。
“怎么了？”
“老板，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实在没信心啊。”由甲抬手挡了挡头发，又舔了舔嘴唇，“在你面前，我感到自卑。”
“噢？！为什么？”姚祖山觉得奇怪。
“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做销售还算比较厉害。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差距？”由甲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被斗败的公鸡，提不起劲来。
姚祖山忍不住笑了起来，“天天看你张牙舞爪的模样，突然变得这么温驯，感觉不习惯了。这还是由甲吗？”
由甲也被他的玩笑话，逗乐了。
“其实凭你现在的能力，我相信，在中国有80%左右的IT企业，他们的老板是很愿意为你打开大门的。”
“真正会录用我的，不超过5%。”
“为什么？”
“因为找到一个能包容我，给我平台自由发挥的老板非常难。”
姚祖山点了点头，由甲还没有被骄傲和盲目自大冲昏头脑。
“我一直庆幸，跟着你干。”
“想感动我呢？”
“不是，真心的。”
“今天见到老何，有什么感觉？”
“他能收我当个跟班的，已经谢天谢地了。在他面前，我可能连自卑的勇气都没有。”由甲再次回想老何的话，感觉每一句话都够自己琢磨半天了。
“嗯，老何的水平，远在你我之上。”
“老板，如果昨天你问我，销售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我可能会告诉你，人格魅力。”由甲想起了那天给销售团队做的培训，“但，今天你再问我这句话，我的答案变了。”
“你还弄出个销售最高境界？说说看？”
“人心。得到对方的心。”
“怎么得到？”
“拿自己的心去交换，交心。”
“看样子，今天让你见老何，收获不少啊。”
“感触很深。我感觉销售做到这样的级别时，会发现原来所用的，一切手段与方法其实都流于表面，反而越简单，越实用，越纯朴，越能打动人。”
“知道为什么吗？”
由甲摇摇头。
“通常能够到这个级别的客户，他们的人生阅历和精明世故，已经强于常人数十倍甚至百倍了。他们往往已经对人生，经历了从简单，到复杂，再到简单的一个过程，也就是俗话说的反璞归真。”
“对，对对。”由甲不住的点头。“刚才我在他面前，感觉就像小学生。”
“老何一生阅人无数，眼睛很毒。你还没开口，他就知道你肚里的话；你才走一步棋，他就能猜出你五步以后的棋。由甲，我知道你业余在学心理学，但在他面前别去卖弄你的才华，也别去玩虚的，花样越多手段越多，越让他感觉虚伪，还不如实实在在，用你的真心去说话，做事。”
“呃，”由甲点点头，“我记住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
由甲突然想起了在飞机上与唐帅曾经探讨过“成交”二字，“老板，您如何看待成交？”
姚祖山愣了一下，“干嘛问这个？”
“感觉这个词很有意思。”
“哈哈哈，”姚祖山笑着身子往后靠，神情轻松，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下属，“说说你的理解？”
“我发现，我们的销售人员很少花时间去仔细研究客户的心理和购买动机，他们会觉得这无关紧要，甚至压根就没想过。他们更喜欢运用一些口碑相传的经验，或培训课上讲到的现成方法去打单，但是这些经验或方法换个环境换个客户，差别很大，结果实际作用很一般。我觉得，成交的真正秘密在于需求，在于买卖双方对彼此需求的把控及心理博弈。如何做到准确把握需求？就是要研究客户的心理与购买动机。”
“你说的是销售人员理解的成交，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交易，这种理解比较狭隘。其实成交这个词很广义，项目，可以‘成交’；职场，可以‘成交’；婚姻，也可以‘成交’；做人，更需要‘成交’。但所有的成交，万变不离其宗，都需要交心 。”
“啊？！”由甲愣住了，“婚姻也是一种成交？”
“是的，”姚祖山淡定的表情里，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波澜不惊：“等你结婚后，就能理解这个词了。”见由甲还是神情恍惚，又补充了一句，“当然，男人与女人，对婚姻的看法有很大不同，或许这是我们男人的看法吧。”
两人都没再说话，喝了一会儿茶，由甲又转换了话题。
“老板，你的眼光很准啊！”
“啥意思？”
“今天听老何讲完你的故事时，猜我想到什么？”
姚祖山摇摇头，“你这个脑袋瓜子，思维跳跃得很。”
“红顶商人胡雪岩在年轻时，慧眼识中王有龄，无私奉献了500两白银，最终帮助他考取了功名，因此两人成为莫逆之交，后人评价他最大的本事是投资人。而你在老何只是省行一个小小的处长时，就看中他，并开始花精力去做投资，采用的方法有什么不同吗？”
“由甲，不要把你的老板看得这么势力，我承认有功利之心，但促使我们成为十几年的朋友，更在于惺惺相惜。我可以这样讲，即使今天老何不在这个位置了，他仍然是我的好朋友。这种心灵的交往，是超越利益的。”
“嗯，我能感觉得到。”
由甲听得意犹未尽，“老板，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我的故事都是老掉牙了的陈年旧事。”
“好酒是越陈越香。”
“呵呵，那我就再说个故事给你听吧。”姚祖山也来了兴趣。
“几年前，我去一个大国企拜访一个老总。老总说项目已经停了，因为他们的董事长下台了。我从没见过这个董事长，听说有50多岁了，是个能力非常强的领导。这个年龄下台通常就代表了他职业生涯的结束。
从老总办公室出来后，我直接去了董事长的办公室。他问明我的身份后，很直白地告诉我这个项目不做了。我告诉他，不是为了项目而来。只是想来看看他，像朋友一样来看看，哪里需要帮忙？这个董事长沉默了片刻，挥手表示感谢。一年之后，出乎所有人预料，这个董事长竟然能够东山再起，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是我们那个大客户国华公司吗？”
姚祖山点点头，“是的。他后来跟我成为了好朋友。”
由甲眼睛突然闪出一阵光芒，姚祖山一看就明白了。“你不会又想到我在投资人吧。”
由甲被猜中心事，腼腆一笑。
“如果我真是抱有很强的功利心，那个时候是不应该去看他的，容易得罪当权者，项目就更没戏了。只是我当时有一个念头：一句简单问候的话，对于我们来说，举手之劳，但对于陷入低谷和困境的人来说，给人温暖与鼓励，也许他会记住一辈子。”
由甲乐了，“这不就是在投资吗？而且还是用最低廉的方式得到了对方的心。”
“这个年龄下台的人，职业生涯等于没有了。”
“这说明你看人很准啊。”
“别把我看得那么神，我还没到这个水平。”
“好，起码说明你大部分是由于感性，小部分是因为功利。感性在于，你是用自己的心去体会他的心，所以你非常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功利在于，对一个陷入困境的人来说，投资的费用非常低廉，而且极为有效。对一个处于顺境的人来说，投资的费用非常高昂，还不一定有效。对吗？”
姚祖山也乐了，“算了，我再争辩，倒显得我很矫情。”
两人哈哈一笑。
“老板，从简单到复杂再到简单，这种境界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啊？”
“由甲，你现在要做到这一点还很难，因为你的沉淀还不够。你还处在从简单到复杂的这个阶段。因此你现在更需要训练自己，思考任何事都要把事物的正反两面看多，看全，尽量做到覆盖到全面。先做到这一点，再去考虑解决问题的手段，那是要看你如何运用全部资源的综合能力了。”
由甲突然想起自己刚踏进职场时，前辈的一句话：“人的一生如果有幸遇到一个好老师，好老板，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她看了一眼姚祖山，“老板，遇到你，是我的幸事。”
姚祖山笑了笑，“人与人相遇，是讲缘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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