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深夜，是容易发生故事的时间。在这里待久了，我发现无论寒来暑往，还是花开花落，在深爱食堂这小小的方寸之地，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一幕幕的人间情景剧，悲欢离合。我常驻于此，身份上只是一个看客，但每次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融入其中。
又是一个深夜，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店里客人不多，熟客几乎一个都没有来。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后面，听着雨滴打在外边窗台上清脆而枯燥的声音，心道原来杭州的雨也有下得如此萧瑟的时候。正在我发呆的时候，门开了，一男一女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潮湿微寒的雨风。两个人都没有打伞，浑身湿漉漉的，男女长得都很清秀，像是两朵儿并排的水仙，只是在眉宇之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愁。我不觉好笑，这样的年轻人，正值青春韶华，有什么忧愁可言呢，大多数的时候，只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两个人挑了一张桌子坐定。姑娘翻着菜单，点了一个煲，一份儿肉蒸蛋，小伙子翻了翻菜单又放了下来，问我：“老板，你这里有荷叶粥吗？”
“荷叶粥？”我点点头，“有的，还需要什么？”
“不用了，就一碗荷叶粥就行了。”
姑娘皱起了眉头：“你就喝一碗稀饭？”
“嗯，我没胃口。”小伙子说完，把手放在桌子上支住下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转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张新鲜荷叶。做荷叶粥，荷叶是最重要的原料，也可以说是荷叶粥的灵魂。将白米混合冰糖煮粥，快要熟的时候，将荷叶覆在粥上，小火再继续焖煮十五分钟。在这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是荷叶粥的血液与骨骼凝聚的时间，它所有的味道和精髓都于此间形成。开锅后，米粒晶莹剔透，荷香与米香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一锅清淡碧绿如宝石一般的荷叶粥就呈现在了面前。
我相继把他们点的食物端了出去。当那小伙子看到青翠碧绿的荷叶粥时，恹恹无神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奇。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吃饭，让人觉得这是一对闹了别扭的小情侣。小伙子很快喝完了粥，然后就定定地坐在那里，望着眼前的空气出神。姑娘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淡定一点儿？”
小伙子淡淡地答道：“时不我待，淡定不能。”
“你这样折磨自己是没用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以你我的意志为转移的，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弄崩溃的。”姑娘捋了捋额前长长的头发，“我把你带到这里住，也是希望你能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明白的。”小伙子只是怆然一笑，未置可否。
吃完饭，姑娘站起来结账，问道：“老板，你这里每天都营业到这么晚吗？”
我说：“还要晚一些。”
“那就好。”她回头看了一眼小伙子，“这家伙是个夜行动物，习惯每天晚上出来寻吃的。你这里既然夜宵这么晚，我也就不担心了。”
姑娘结完账要走，我从吧台后面拿出一把伞递给她：“外面风雨急，先拿这个用一用吧。”
姑娘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谢谢，下次来的时候我把伞给您带回来。”
姑娘撑着伞走了，小伙子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一直莫名其妙地发呆。我过去收拾碗碟，看了看姑娘离去的方向，问道：“你不跟着走吗？”
“我不走。”他转过头，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晚说，“我就住在前面，刚租的房子。小惠说，这里比市区安静，可我觉得，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没什么区别。”
小惠，应该就是刚走的姑娘，虽然我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这两个人的关系引人猜测。“小伙子，怎么称呼啊？”风雨凄冷，店内食客零落，这小伙子又一直坐着不走，为了不让气氛太沉闷，我开始跟他聊起来。
“老板，你平时看书吗？”他答非所问地说。
“哦，书，平时有时间的话还是会看一点儿的。”
“嗯。”他貌似有点欣慰，“那你听说过欧阳乾这个名字吗？”
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在我的印象里，没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像是哪部武侠小说里面的人物。他笑了笑，表情愈发怅然。然后，拿出手机登录网络，打开一个网页让我看。网页上是欧阳乾的简介，这是一个青年作家，已经出版了好几部长篇作品。网页上还有这个人的照片，我看了一眼，吃惊地抬起头，打量一番，不就是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吗？“你就是欧阳乾？”我问道。
他无精打采地靠在桌子上，点了点头。我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了，对于作家，从心底里钦佩。在喧嚣浮华的世界里，这个群体总是保持着一份难得的镇静，冷眼旁观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然后再用瑰丽的语言诉之于纸上。对于生活来说，他们是一群真正的艺术家。欧阳乾拿回手机，自嘲地说道：“还得用这种方法让你认识我，我真是一个没用的人。”
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由怔了一下，说：“这不挺好的吗？”
他却摇了摇头：“作为一个作家，我太失败了。不过……今天晚上，还算是比较有成就的，老板，你做的荷叶粥很好喝。”
“谢谢。”我微笑着答道，荷叶粥其实是我的绝活之一。
他叹了一口气，再次看向了窗外：“你做的荷叶粥，很像我老师做过的味道。”
“老师？”
“是的，我的大学老师，也是我走上文学道路的启蒙导师。他当年很照顾我，经常让我去家里吃饭，他做的最拿手的便是荷叶粥。老师曾经对我说过，以我的才华，日后肯定会有名满天下的一天。可是……”他苦笑了一声，语调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惆怅，“如今我毕业已将近十年了。十年，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回母校看老师一眼。”
我忽然明白了这个年轻人如此萧瑟的原因。身为一个作家，可能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像他老师说的那样“名满天下”吧，可事实却是他依旧籍籍无名，像普通人一样混迹于世上，这让他那颗乘风破浪之心难以释怀。我安慰他道：“成名之事，可遇不可求吧。”
“哈哈哈。”他突然狂放地笑了起来，“老板，你是明白人，看得出来，是老江湖一枚。确实，成名之事，可遇不可求。有多少人怀才不遇，抱恨终身，又有多少人天生娘炮，却靠抄袭就得以扬名。这简直就是上帝开的玩笑。”
面对他犀利的点评，我有些无言以对，只能勉强答道：“呃，你得学会知足。最起码，你女朋友对你还不错，看得出来，她很关心你。”
“老板，你搞错了，那不是我女朋友。”他淡淡地说，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哦，那么她是谁？”
“我的责任编辑。最近催我写一本小说，可我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动笔的兴趣，所以，她愣是把我抓到这个地方，说这里安静偏僻，有助于自我人生的思考。明白了吧。”他双手一摊道，“我是被放逐到这里的，哈哈……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最后两句话，他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啸出来的。一声长啸，余音婉转，让这阴雨连绵的天气更加凄恻。我接触过的作家不多，不知道只有他是这样，还是写书的人都这么郁郁不得。
二.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欧阳乾每天晚上都会来吃夜宵。他吃得很少，只是要一碗荷叶粥，偶尔加个小菜，他来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八九点，有时候十一二点，完全看心情。
这天晚上，他来得比较晚，一脸恹恹的表情，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模样，我也懒得跟他再聊什么，直接做好了荷叶粥端了过去。
英姿闻到粥的味道，使劲吸了吸鼻子说：“哎哟，好香啊，老板，这是什么粥啊？”
我说：“荷叶粥。”
“荷叶粥？好名字。给我也来一碗。”
蛋仔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哎呀，英姿，你不是肉食动物吗，怎么又对粥感兴趣了？”
“去你的。”英姿骂道，“你丫才肉食动物，你下辈子肯定就是个肉蒸蛋。”说着又面向我，“老板，别理他，我要喝粥。”
“没有了，都让欧阳公子包圆儿了。”我无奈地说，“人家每天就喝那么点儿稀饭，靠这荷叶粥续命呢，你就别跟着抢了。”
“哪个欧阳公子？”英姿很好奇。
“欧阳乾。”我朝那边努了努嘴，“喏，天天愁眉紧锁无精打采的，跟个落难公子似的。”
英姿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走到欧阳乾身边上下打量。正在喝粥的欧阳乾抬起头，没精打采地回看了她一眼：“这位姑娘，你有事吗？”
“你是欧阳乾？”英姿的语气透着惊讶，“不会就是那个写小说的欧阳乾吧？”
在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欧阳乾的眼睛里闪过了一蓬耀眼的火花，那火花转瞬即逝，就像在无尽的夜空中瞬间划过的烟火。在那一瞬间，就算几乎只有半秒钟的时间，他整个人的神采都发生了改变，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躁动的、尖锐而又深邃的青年。但只是那一瞬间，绽放的烟火就熄灭了，他依旧还是那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样子，“哦，你认识我？”他淡淡地问。
“认识，我看过你写的《江湖凶猛》。结局特别惨，最后都死了，我还因为这个伤心了好久。”
“不要介意，那只是小说创作，人物都是虚构的。”
“可是……”英姿还想说什么，欧阳乾却不再理她，低下头去专注于自己碗里的荷叶粥。
蛋仔有些气不过，冷嘲热讽地说：“现在的小作家都是这么牛气哄哄的吗？”
“小作家？”欧阳乾抬起了头盯着蛋仔，表情掠过一丝愠怒。
蛋仔毫不示弱，也直直地看回去，两个人的眼神剑拔弩张，空气中立刻充斥着一股火药的味道。我急忙挡在两人中间，跟英姿一块儿把刚刚点燃的火苗灭了下去。蛋仔的肉蒸蛋还差一点儿没吃完，就被英姿强拉着离开了。欧阳乾倒是一直很镇定地喝完了自己的粥，然后又像往常一样对着空气看了半天后才离开。
从那天晚上开始，英姿仿佛着了魔一般，每天早早过来，为的就是见欧阳乾一面。可欧阳乾的时间并不固定，完全视心情而定，有的时候来得很早，有的时候来得很晚，所以，等待占据了英姿夜晚大部分时间。她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好友蛋仔和乔公子的不满。
蛋仔想起来那晚的遭遇还愤愤不平：“哼，不就是一个小作家吗，又没有什么名气，装什么大尾巴狼？”
乔公子也为英姿鸣不平：“英姿，那样的家伙有什么好，你现在不是以女强人自居吗，怎么这么快就要坠入爱河了？”
英姿立刻涨得满脸通红：“谁坠入爱河了，姓乔的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看过他的书，有些问题，想跟他交流一下而已。”
三个人为英姿有没有坠入爱河的问题争论不休。我泡上一壶茶，给老院长也倒了一杯，一边喝一边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像英姿这样的女孩还真少见。”
老院长说：“英姿是个好姑娘。那个叫欧阳乾的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倒是挺不寻常的。”
我说：“那家伙郁郁不得志，整天都惆怅着呢。”
“哎哟，那可不得了。你看，像这个徐渭自残、梵·；高自杀、海子卧轨，都是因为这个，这玩意弄不好容易出大事啊。”
“就是说嘛。”我叹了一口气，“搞不懂这些文化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天晚上，欧阳乾来得格外的晚，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他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看得出已经熬了很长时间。
我把做好的荷叶粥端了出去，他喝了一口，叹了一口气，我说：“怎么了，今天的荷叶粥不好喝吗？”
“不是。”他摇摇头，“我又想起我的老师了。老板，你做的荷叶粥和他做的味道真像。”
“呵呵。”我笑道，“不管什么料理，用心做的话，味道都是一样的。”
“用心……”他喃喃地重复着。
“看你熬成这个样子，最近干什么了？”
“在创作一部小说，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灵感，这也是我被编辑放逐到这里的原因。”他苦笑一声，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老板，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我的故事？”
“就是你这家食堂的故事。为什么叫‘深爱食堂’？为什么总是在晚间营业？说实话，我感觉很好奇，总觉得这后面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故事，方便的话，你能给我说说吗，或许能激发出我的灵感来。”
“也没有什么不寻常啦，其实很简单，说到底，只是因为对于爱的纪念。”
“爱的纪念？”
我点上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对着欧阳乾慢慢地说起自己的故事。
十年前，我上厨师培训学校的时候，跟阿玲是同学。因为对厨艺共同的喜爱和拥有相同的理念，我和阿玲成了情侣。毕业之后，阿玲一直梦想着开一家自己的饭店，不用很大，但很精致，能够为城市里来回奔波的人提供一个暂时休憩的地方。但因为资金的原因，这个想法我们一直无法实现，我和阿玲只能暂时为他人打工。每天，我们像其他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此外，我们经常还要加班到深夜。阿玲一直没有放弃过筹办饭店的计划，她甚至还给未来的饭店取了名字——深爱食堂。我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回答：如果爱，请深爱。她希望这个名字能成为我们两个感情的见证。在那段日子里，我们虽然每天都生活在枯燥的忙碌和寂寞的清贫中，但因为有爱情的滋养，让我感觉那段日子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说到这里，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对欧阳乾说：“你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总是很容易破碎。”
阿玲在一个秋天的深夜里永远地离开了我。那天晚上，她加班到很晚，离开公司后，肚子有些饿了，所以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想去买一些夜宵吃。但那时已经是凌晨了，城市大都已经睡去，哪里有卖夜宵的地方呢？她饿着肚子，在这个寂寞的城市里走了很久，在一个十字路口，在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前面，阿玲轻盈得就像一只蝴蝶……
这就是我的故事。
说完之后，我抖落了一下已经蓄了好长的烟灰。欧阳乾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后来，你就辞了工作，开了这家深爱食堂？”
“对的，你问我为什么只在晚间营业，是因为我想在夜晚给这个城市里奔波的人提供一个可以暂时安放心灵和身体的地方。”
“老板，你……”他在想着措辞，“你讲的故事很……”
“很平淡，是吗？”
“不，让我很感动。”
我笑了：“平平淡淡才是真，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就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流，一直向前流去，你不知道它哪天就会突然拐弯，闪你一下子。对此，我们也只能坦然面对，任何哀怨都是没用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能成就多大的事情，本事倒在其次，都是时势使然。”
“时势使然？”他震动了一下，抬头看着我。
“有些事情，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这就是我比你年长这么多年悟出来的道理。”我微笑着说，“不管生活如何，我们都要坦然面对。”
欧阳乾沉默了很长时间，像往常一样，看着眼前的空气默默发呆。末了，他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没有对我说他的故事，以及那个做荷叶粥很好喝的老师的故事。在他身上，肯定承载了很多别人的期望吧。这样的人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那天以后，欧阳乾仿佛消失了。英姿依旧会在下班之后在食堂里固执地等待，等到很晚很晚，才一个人落寞地回去。开始的时候乔公子和蛋仔还会陪着英姿等待，到了后来，也逐渐失去了耐心。蛋仔提起欧阳乾就一肚子的火，嘟哝道：“我真不明白那家伙有什么好的，能把英姿你迷成这样？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喜欢大尾巴狼！”
乔公子也劝道：“英姿，你以前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等他，连傻子也能看出来你是什么意思。可这家伙根本就是顽石一块，这种人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英姿没理他俩，红着眼眶问我：“老板，欧阳乾还会来吗？”
我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哦。他是不辞而别，也许还会来，也许就不再来了。”
英姿鼻子一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儿就要掉下来。我急忙道：“英姿，你别伤心，等他来了，我就马上打电话通知你，好吧。”
英姿哽咽着点了点头。
三.
凌晨十二点整，墙上的挂钟“当”的敲了一下，像一个尽职守责的卫兵。蛋仔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在电视节目里的表演，不时地评点几句关于演技的修正方向；“妇女之友”乔公子正在跟英姿探讨女士内衣未来发展的新趋势，以期能够在设计上先声夺人；老院长坐在角落里看着报纸，关注一天的时事新闻；我则坐在吧台后面，泡上一壶茶，点上一根烟，默默地抽着，享受着凌晨的安谧时光。
门“吱呀”一声开了，欧阳乾毫无预兆地闪身走了进来。
我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来了。”
“不好意思，老板，没跟你打声招呼就消失了那么长时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眼神里却闪烁着某种以前没有的光彩，“那天晚上跟你聊过之后，忽然很想念我的老师，就特地回母校探望了一次。”
“哦，这样啊，原来回母校了，老师身体怎么样？”
“托您的福，老师身体很好，只是有点老年失忆的症状，跟他再聊起当年的往事，有很多都不记得了。不过，他还记得怎么做荷叶粥。老师做的荷叶粥，跟老板做的味道很像呢。”
我笑道：“那当然了。不是说过吗，不管什么料理，用心做的话，味道都是一样的。怎么样，还要再来一份儿吗？”
他也笑了：“来一份儿，荷叶粥我永远都喝不够。”我从冰箱里取出荷叶，覆在快要煮好的粥上，等待十五分钟血液与骨骼凝聚的时间。开锅之后，米粒晶莹剔透，荷香与米香和谐地融合在一起，清甜可口的荷叶粥衬托得这个夜晚都没那么坚硬了。还未喝进嘴里，欧阳乾只是深深地闻了一口粥的香气，脸上就浮现出了一种满足的表情。满足——我有些意外，这个郁郁不得的青年作家，如今竟也学会了满足？
在欧阳乾喝粥的时候，英姿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蛋仔和乔公子一直在旁边怂恿着，但英姿就是鼓不起勇气说一句话。我意识到此刻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了，于是对欧阳乾说道：“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个人每天都在我的店里等到你很晚。”
“哦？”他意外地抬起了头，“谁？”
我朝英姿的方向努了努嘴：“就是这位姑娘，你的铁杆读者之一。”
欧阳乾郑重地站起来，朝着英姿走了过去，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谢谢你对我的支持，我以后会更加努力的。不过，你每天都在等我，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英姿嗫嚅着，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乔公子急了，在旁边咬着牙压低声音道：“陈英姿，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你，你……你有女朋友吗？”英姿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急忙垂下头搓着自己的衣角。
欧阳乾注视着英姿，笑着说：“没有，不过我想。很快就要有了。”这个回答让我们都大吃一惊，再看英姿，她抬起头愕然地看着欧阳乾，一张小脸已经羞得通红。幸福来得太快，总是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姑娘拿着一把伞走了进来。我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仔细看了一眼，这不是一开始的时候把欧阳乾“放逐”到这里的编辑小惠吗？小惠和欧阳乾四目相对，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然后亲热地将手挽在了一起。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小惠把伞放到吧台上，对我说道：“老板，谢谢你的伞。”
我说：“不客气，一把伞而已，还让你特地跑一趟。”
“我今天来，一方面是还伞，另一方面是来接他的。”小惠转过头看着欧阳乾，甜甜地笑道，“放逐令取消了。”
欧阳乾再次与小惠对视，说道：“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我跟小惠的关系已经正式确立了。谢谢深爱食堂的各位，在我被‘放逐’的这段时间里给予的照顾，没有你们，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打开心扉。同时，我今天也是来向各位告别的，我要跟小惠去海南旅游一段时间，顺便采风。诸位再见，还有老板，我会一直记着荷叶粥的味道的。”
欧阳乾和小惠手挽手地走了。直到半个小时后，英姿才缓过劲来，放声大哭，任我们几个怎么劝都劝不住。唉，人生就是这样，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啊。
三个月后，欧阳乾的新书出版了，他特地给我邮寄了一本。封面很漂亮，书名起得也很棒，但最吸引我的还是书开头的第一句话：“我们的一生或许应该这样度过：安静地看待别人一夜成名或一夜暴富，然后平静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荷叶粥
原料主料：大米半杯，荷叶三块，冰糖少许。
辅料：百合。
做法：
1.砂锅放半锅水，干荷叶撕几片放锅里，至水烧开。
2.大米开水下锅，放适量冰糖，五片百合。
3.大火熬十分钟，转中小火三十分钟左右。
4.熬至米软烂，汤黏稠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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