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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剑》 作者:张杰鑫

第二回 丢钦差失而复见 捉秦尤大闹台湾

  且说胜爷向前请安行礼,说道:二位差官大人,莫非欲将胜英拿往北京问罪吗?”守备、千总答道:“非也。现在江苏省官员俱都丢官罢职,院衙中出了意外之事。昨夜晚间三更将过,钦差大人正在书房中痰嗽,有书童上前道:‘大人要喝茶吗?’连问数声并无一人答言。大人书房中内外门俱皆洞开,童子一看,不见钦差大人踪影,遍处寻找大人,不知下落。唤醒管家二爷,又与差官门房各处送信,众差官大家各处寻找大人,一看大人卧房枕头边上,有血痕数十点、枕头上有发髻一缕,这才知道失去大人。遂与文武衙门去送信,阖城文武官员俱都来到院署。江宁县台大人命给镖局送信,把钦差找回。”

  胜爷闻听。吓得真魂出窍。暗想:这大概我夜探莲花湖,韩秀孺子气愤不出,追我未曾追上,绕道来至江苏,将钦差大人盗走,与我胜英为仇作对。胜爷思索至此,回头叫道:“三太,去到里面,速请你叔叔、师大伯,就此随老夫杀奔莲花湖,与那韩秀小儿要秦尤与国家三宝、钦差大人。”正在此时,大门道内出来二人,口念无量佛道:“且慢。”胜爷回头观看,原来是道爷与和尚。遂说道:“道兄,这二位是差官大人。”

  道爷与和尚,对那二位差官各施一礼。守备、千总观看,一位是弃锦离尘,一位道骨仙风。道爷说道:“胜施主,事到如今,话不能不说。你夜探莲花湖捉拿秦尤找三宝,那秦尤前三天已然遁出莲花湖。秦尤将三宝奉送韩秀,那三宝价值连城,韩秀不受,可谓财义分明,礼法的君子,他焉能窃盗钦差大人?依贫道所见,南京乃是藏龙卧虎之地,必是另有贼人,别有他情。

  钦差大人决无妨害,他既然血迹在枕边上,又有发髻一缕,由此想来,大人必无性命之忧,你们府院衙门之人,应当细察检验。”王差官说道:“真有先见之明,实有神谋,我们院衙之人、当差的莫不纳闷,大人每日整容,无有一日脱闲。大人发长四尺,漆黑明亮。这枕头边上的发髻半尺多长,又黄又茸,院衙门之人俱都纳闷异常。”诸葛道爷接口说道:“胜施主请想,发髻甚长,何以剪下一缕?亦可用刀割下。想那大人发譬乃是漆黑,此枕旁之发何以又黄又茸?其中当然必有别情了。”

  又说道:“二位大老爷,贫道冒言,我们是保镖小本经营之买卖,丢了钦差大人,与我们平民百姓无有关连。”王千总答道:“找镖局非为别事,拜托众位达官,帮着给寻找寻找。”胜爷说道:“我前场官司尚未了结,还须帮官家办理此案。我派出几十位镖头,一则捉拿飞天鼠秦尤,找三宝归案;二则顺便寻找大人的下落。”聋哑仙师道:“你们官面之人在城内外以及四厢,别出五十里外找寻大人,数日之内,必有佳音。我们镖行之人也帮着办理。”王千总说道:“道爷何以知之呢?”聋哑仙师口念无量佛说道:“为国为民的忠臣,大清国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两袖清风。再者大人之聪,有生而知之之能,学富五车,位至极品。忠臣孝子决无危险,三五天内必有好音也。”守备、千总闻听点头称是,说道:“你们镖行众位如若将大人寻着,岂不是奇功一件?”语毕,遂与胜爷、道爷告辞,这才回归院衙去了。胜爷率众回至镖局,抱腕当胸,向众位说道:“你们大家多要受累。”遂派出五十余位保镖之人,俱各在南京城外四厢,一来寻找忠臣大人,二则寻拿秦尤,找皇家三宝。钦差大人的形貌,众镖头多有相识者。镖行之人因何认识钦差大人呢?皆因为钦差大人过堂、问案的时候,大堂口下百姓们,三教九流之人,可以随便听看,不拦闲人;坐轿出衙,百姓们也随便观看,并不驱逐闲人,因此黎民百姓多有认识的。镖行之人,三位一伙,五位一群,惟有三太小弟兄十余人都聚在一处商议。

  杨香五叫道:“黄三哥,咱们小弟兄这回不要金头虎。”傻小子说道:“这回不要我不行,我有造化。黄三哥,你们知道大人叫谁背走啦?”三太说道:“我不知道。”金头虎说道:“我知道。你们揣情度理。”三太说:“谁呢?”贾明说道:“就是小老鼠秦尤。他将三宝送与韩秀,韩秀不要,这场官司韩秀说他跟着打不起,叫小老鼠走啦。小老鼠恼羞变成怒,小老鼠赌气,大声喊叫:‘韩秀你怕打官司?我先把大官偷走了!’到了院衙门,他不敢害大人,把大人给背着走啦。背着大人走累啦,皆因为大人身量大。在树林子里歇着,小老鼠打盹,大人发怒。你们借我的造化,我进树林子,给小老鼠一个倒拿毛,杨香五帮助我把他捆上,小老鼠腰里有包袱,是皇上家的玩艺。我扛着小老鼠,我师兄臭豆腐欧阳德背着大人,黄三哥带好皇上家的玩艺,咱就回来啦,一举三成。”杨香五说道:“你这是说梦话呢?找着大人,乃是奇功一件;访着秦尤落在何方,也是大功一件。你还要一举三成?”黄三太说道:“二位别开玩笑啦,咱们走吧。”小弟兄出离了镖局子,大家商议去向。

  金头虎说道:“向莲花湖那方去。买卖人、大财主不偷钦差大人,莲花湖那方贼多,非有能为的才能办这个事呢。”黄三太大众闻听点头,出离镖局向西去了。村庄、镇店、庵观、寺院,找寻踪迹,向西走出四十余里,金头虎一晃冲天杵,叫道:“黄三哥,人是官的,肚子不是官的。”三太用手点指:“你看西北角上有黑鸦鸦一个大村庄,那里必有茶饭馆,咱们到那里再吃茶打尖。”

  弟兄们走至东村口,三太在先,见一乡下老人,黄三太上前施礼说道:“借问长者,你这贵庄叫什么村庄?”老者一看三太和颜悦色,笑容可掬,遂答道:“壮士爷,敝庄叫侯家集。每月九天集日,初二,初五,初八,十二,十五,十八,廿二,廿五,廿八。集场的日子,大车小辆满市皆是,粮食堆积如山。今天是闲日子,不甚热闹。”三太又问道:“此处有茶饭铺吗?”

  老者答道:“此处倒有四家茶铺,比赛作买卖,吃食非常鲜美,尚且不贵。你们众位要喝酒,那是炒菜出名。吃饭多是赶集、上店、斗秤、牙行之人,买个火烧都要掂三掂。您想贵了谁买呀?”三太说道:“谢过长者。”彼此施礼而别。众英雄进东村口,向西不远,就听饭铺之中刀勺一阵乱响,大概是煎炒烹炸,醋溜酱爆,放出清香之味。金虎头对杨香五说道:“快跑吧。若没有我的造化,饿死你瘦小子。”杨香五说道:“不错,要没有你就怕不上饭馆子。”金头虎说道:“没有我你就找不着饭馆。慢说你们都是命小福薄之人,你们没听说过孔夫子绝粮在陈蔡吗?孔仲尼老先生饿得眼前发黑,子路饿得直不起腰来,饿坏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伯弓、子游、子夏。”黄三太说道:“你们俩人怎么老捣乱哪?快走吧。”傻小子向头里跑,进饭馆子大声喊叫:“跑堂的小子,给我先来六百壶酒!”

  跑堂一看贾爷的貌相,头上梳着一个冲天杵小辫,大肚子好似牛犊,两条罗圈腿,一脸面的大黑麻子,红眼圈,烂眼边,鼻涕哈啦子直滴哒。跑堂一看,心中大不欢悦,对着金头虎说道:“你喝茶吃饭是财神爷?因什么进门就叫小子?”金头虎答道:“你不是小子,你是姑娘啊?”跑堂说道:“不是姑娘,是小子。”金头虎说道:“对呀,还是小子哪。”黄三太赶奔前去,说道:“您多包涵,我这傻兄弟半疯。”皆因为集场的饭铺没有圆桌面,两张桌对在一块,众弟兄落座。三太说道:“你们给用大一点的壶,先给我们泡两壶茶。将应时的菜,再给我们配八个菜,来十壶酒。”贾明一翻母狗眼,将讨人嫌的话全给打住啦,要不然他要爆炒蚊子心、跳蚤胆,一个饺子整个的盛三个碗。三太一要酒菜,就将金头虎的话给打消啦,三太到处叫人敬,金头虎处叫人嫌。黄三太遂问道:“跑堂的,你们这本集场有把势场吗?”跑堂答道:“我们这侯家集是两道街,我们南边这道叫前街,北边那道叫后街。后街座北是我们联庄会的会头,设摆把势场,教徒弟百十余名。我们这集场首户财主在后街正当中座北,大门道里面摆着各样长短家伙,东边青水脊门楼,西边红油漆大栅栏门,三个门口是一家,真称得起武学超群。此人姓侯,大家称为侯当家的。我们这村姓侯的多。”

  金头虎说道:“敢情你们这村子里净是猴儿头哇。”跑堂说道:“你们村里净败家呢。”三太说道:“掌柜的您别理他,愈答理他,他愈闹疯魔。”众英雄酒饭已毕,这才暗探侯宅,巧得忠良,暂且慢表。

  且说黄三太开发完了酒饭钱,十位英雄出离饭馆,由打横胡同直奔后街。众人举目一看,街道平坦,房屋整齐,座北有一所大宅院,大门道里边,影壁前头,列着大刀阔斧、大杆子、画杆戟,明明是把势场,东边清水脊门楼,西边大栅栏门,车马出入。黄三太说道:“你们看这三个门口,原是一家。”金头虎说道:“并肩子把势水深哪,水深必然鱼旺,浑天下池子入窑儿,捞一捞。”黄三太说道:“你疯啦?我说这三个门是一道线拉下来的。”杨香五观看清水脊,只见门楼旁边贴着一个红字笺,杨香五心中暗想:这个门房难道说还寄卖什么药吗?

  三太此时已走上前去,观看字笺,上边提着四句白话,看那字迹,乃是学生笔迹。只见上写道:“钦差大人落此门,好汉英雄非绿林。有人要把忠臣找,比试学业见假真。”三太说道:“众位请看。”金头虎说道:“我先看看。”金头虎念道:“大人门。”列位,傻小子就认得这三个字。黄三太从头念了一遍,金头虎一听,说道:“是我造化吧?诸位亮家伙砸门,见着男女老少全宰呀!”金头虎说着话,打包裹亮一字杵。杨五爷说道:“黄三哥您拦阻他,别人拦不住他,要是出了人命就糟啦。”三太遂上前拦住贾明道:“贤弟,千万不要粗鲁。”三太说罢,将金头虎兵刃包袱急忙抢过来啦。此时金头虎手中没有兵刃,走上前去要推门,人家那门里面上着拴呢,金头虎未能推开,金头虎遂用油锤冠顶的工夫,用脑袋撞门,撞得那响声,比砸门踹门的声音都响,大声喊叫:“小子,你们快出来吧!你们的官司犯啦!”他连喊带撞,若是平常的大门,也就叫他撞开啦,侯家的门板四寸多厚,所以傻小子没撞开。金头虎正撞着呢,就听院内脚步声音,噔噔直响,遂问道:“这是谁碰门哪?什么人敢在这个门前大胆造次?将门带子都碰坏啦。什么人哪?”傻小子说道:“小子们,门带坏啦?一会连人都得坏啦。快出来吧,小子们!”只见双门一开,由里面走出一位英雄。众位观看,此人头上放光。原本是一个秃老美,脑门照得见人,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可是重眉毛,大眼睛,年岁二十以上,三十以下。身穿蓝绉绸大氅,纺绸的短靠,十字绊英雄绦,蓝绸子腰围子,青缎子薄底靴子,马蜂腰,窄背膀,那个样子就好似旁若无人一般。金头虎过去伸手就抓,叫道:“老美你好大胆子!”美爷一开门,说道:“朋友,且慢动手。看见那个字笺没有?我写的。这是我的宅院,钦差大人落在我的院中呢。好汉英雄非绿林,众位请看,我永远不戴帽子,头上没有垛子。”把袖口又往上一捋道:“胳膊上没有蓝字,净胳膊,净身子,我也不是水旱两面的绿林道。有人要见忠臣,跟姓侯的比赛比赛,一脚踹我一个筋斗,一拳打我一个趔趄,赢了姓侯的,将钦差大人请归院署。”说着话,美爷眼珠一转,看了看他们来了整十位,一看十位英雄,丑的真丑,俊的真俊,遂说道:“我看你们众位不是官面呀?”金头虎答道:“不是官面,好爷们是保镖的。”美爷道:“你说句人话。什么叫好爷们?你们是哪一个镖局子保镖的?”贾明答道:“十三省总镖局保镖的。你怕不怕?”美爷说道:“更好啦。你们十余人如果不成,另去请高明。”贾明道:“老美小子,我就是高明。我可不姓高,我叫贾明。我将老美你先弄两个筋斗吧。”金头虎说着话,就伸手要捋美爷的十字绊。美爷用胳膊一挡说道:“且慢,我要在我家门口赢了众位,不算高明。侯家集西四五里地,莲花湖的湖汊子,离水不远,有一片大松林,茂林比武,立见输赢。”

  说着话,美爷转身面向西,提大氅一伏腰,鹿伏鹤行,脚底下甚快。金头虎大声喊叫:“黄三哥、杨香五快追,别叫老美跑了哇!”李煜说道:“你别胡喊啦,人家那么大的财主,为什么人家跑哇?”众英雄一看,老美走下去啦,众英雄随后可就跟上去啦,出了西村口不远,就将众位英雄给落在后头啦。

  美爷在头前站立等候,金头虎哈吧着罗圈腿,奔命似的向前跑,工夫不大,到了茂林深处。美爷进了树林,正北一站,先抢了上首。众英雄进了树林一看,向西不远,树林外波浪滔滔。十位英雄一看,老美站了上首,十位英雄只可在南面下首一站。

  老美一晃秃脑袋,脑皮铮亮,真是照得见人。老美说道:“那位请过来动手?”金头虎说道:“三哥,你看这老美多狂啊?我可占下这个老美啦,谁抢我功劳,我可说别的。”黄三太说道:“这叫什么功劳呢?”金头虎说道:“拿住他,把钦差大人请回去,这不就是功劳吗?黄三哥抢我的小包裹,还不给我吗?你看这老美多狂哪?”三太心中不悦,就将包袱给金头虎。

  金头虎手执一字杵,叫道:“老美小子,你那里跑哇!”美爷说道:“这叫什么话?比赛拳脚,一脚踢个筋斗,一拳打个趔趄,各无伤损哪。你亮兵刃那干什么?你怎么不通人情哪?”

  金头虎说道:“什么叫情理?你将大官弄到你们家里来,还说什么理?”美爷闻听笑道:“人言十三省总镖局替天行道,侠肝义胆之人甚多。原来如此!耳闻不如见面。”你道,贾明欺人家未拿着兵刃,他是得着理啦,所以他这才亮兵刃找便宜,举起一字镔铁杵,上前就要动手。只见秃老美将大衣一脱,拧成一团,往外一扔,双手一提蓝腰围子,哗啦啦乱响。贾明暗道:“他没有家伙,怎么腰间乱响啊?”又一看老美将皮套往手腕上一挽,哗啦一抖,原来是九节练子枪,抖起来犹如棍儿一般。金头虎一看,心中暗道:我听师傅言说,三节鞭抖直了得三年的工夫,这九节练子枪要是抖直了,总得三年三年又三年。我要是跟他动手,我的镔铁杵是直的,不会拐弯,他的练子枪会拐弯。我要是一横镔铁杵,他的练子枪一拐弯,打在我的眼上,要是真叫他打上,我得闹个单眼虎,两个眼全打上,我就闹个双眼瞎。金头虎思索至此,心眼儿可就来啦,回头叫道:“黄三哥,我不成。你是头儿,你来吧。谁不知浙江绍兴府黄三爷黄三太?你上来吧。”列位,十个老美九个狂。一听说是黄三太,遂说道:“你就是浙江绍兴府的黄三太吗?胜三爷的高徒?请过来吧。莫非是畏刀避剑,贪生怕死?这不是仇敌的恶战,这是以武会友。姓黄的你不敢过来吗?”黄三太一看老美摇头晃脑的,三太闻言大怒,问了问三只金镖,由小包裹里亮出朴刀道:“你这老美狂傲无知,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夜到院署窃盗钦差大人,又在门口粘贴字笺。难道说,你不怕王法吗?”说着话,抡刀就剁。老美是会家子,常言说得好,会的不忙,忙的不会。等着三太的刀临头切近,左手练子枪一缠,将三太的刀缠住;右手练子枪一崩刀柄,只听当啷啷一声响,三太的刀幸未套挽手,刀崩出去六七尺远。这是老美人前显耀,鳌里夺尊。三太赶紧回头掏镖,未及打镖,老美脚底下甚快,在三太身子后来了个裹脑缠头,三太头上斗大一物落于尘埃,发髻蓬松。列位,三太败下来方要掏镖,美爷的九节练子枪奔头上缠去,三太急忙将头一缩,不料那练子枪已将三太的头巾绢帕打下来。金头虎在旁一吐舌头道:“我的姥姥,多亏我没动手呀。”说道:“杨香五,该着你露脸啦!”杨香五道:“你真没羞没臊,你仰着脸还说话呢?人家递拳脚,你亮兵刃。你可见硬就回。”杨香五一晃透风巾,忙压匕首:“老美战败我师兄,休要发威,赛毛遂杨香五来也。”说罢,将身形一纵,在老美面门就是一刀,老美忙用练子枪一缠,杨香五一看不好,这才放步抽刀。列位,杨香五身法轻快,他专用那蹿闪跳踹之法。那练子枪裹脑缠头,吞吐收散,五七个照面,老美左手的练子枪将杨香五匕首缠住,右手练子枪一点,把杨香五的透风巾点了个铜钱大窟窿,说道:“姓杨的,咱们无冤仇,点到而已。哪位再请过来?”

  老美战败了数位英雄,杨香五败下来,遂对金头虎说道:“贾明也该上去试试啦。”贾明答道:“你们都叫人家给战败啦,我哪办得了呢?”杨香五说道:“人家递拳脚,你亮兵刃。挤得人家亮出兵刃来,你又退下来,叫别人动手。别人都栽了筋斗啦,你想要脱开,那是办不到的。你有能为没能为?你总得跟人家递递手。”金头虎听毕,将一字杵拿起,遂走上前去,大声叫道:“美哥哥,贵姓高名啊?”侯爷闻听,可就乐啦。

  侯爷心中的意思,黄三太、杨香五等俱都是精明强悍的样子,他们全都没问我名姓。看起来人不可貌相,这个傻小子倒知道先问问姓名。老美答道:“在下胜侯,人称千里独行侯华璧。”

  金头虎说道:“侯放屁呀?”老美说道:“我叫侯华璧,华美之华,玉璧之璧。”金头虎说道:“还是叫你老美吧,倒痛快,也省得绕脖子。老美同咱有仇恨吗?”美爷说道:“无仇恨呀。”

  金头虎又说道:“我把你的孩子扔井啦?”侯爷说道:“胡说,我把你孩子扔井啦?”金头虎说道:“无仇无恨,你看我这只杵好几十斤重,照你脑袋上一捋就开了瓢啦。你那练子枪带拐弯的,杵了眼睛上,我就成了单眼虎啦。咱俩递一趟拳脚,你不说是手一挨地,你就将大人献出来吗?咱俩既然没有仇恨,你看这么办好不好呢?”侯爷闻听说道:“好极啦,咱俩就递拳脚吧。”金头虎叫道:“杨香五闪开了,打死不管哪!”说着话,将杵向外一抛,抛出三四丈远,遂叫道:“老美,你把练子枪也抛了吧。”侯爷说道:“我的兵刃不会抛。”侯爷遂一提腰围子,将练子枪向腰里一缠。金头虎一乐,心中暗道:“老美上了我的当啦。他打我,我不怕,我打他,他可受不了。”

  老美把兵刃收起,这才挥拳动手。侯爷与贾明一递手,不觉暗中喝彩:别看是傻小子,好俊的罗汉拳啦!二人短打长拳,挨帮挤靠,金头虎向来是越打越没招,三十六招完了,就没有啦。

  金头虎暴打三拳三十六招,三十六招要是打到剩了三五招的时候,他就该胡打乱抓啦。工夫不见甚大,杨香五在旁说道:“黄三哥,你看傻小子完了招数啦。”金头虎喊道:“我可真急啦!”说着话,照着侯爷的面一把抓去,伸手又捋侯爷的英雄带,两条胳膊又直去搂抱侯爷。侯爷一看,说道:“这叫什么把势呀?胡抓乱抱搂,怎么全都上来啦?把势全凭的架势呀。”傻英雄是没有了玩艺啦。侯爷等金头虎抓完了,抱完了,侯爷这才用拳一晃,底下就是一脚。这一脚正踢在金头虎的肚子上,金头虎喊叫:“不躺下不算输!”侯爷这一脚踢上,心中可就纳闷啦:打他踢他,怎么他满不在乎?隔着鞋袜,踢他踢得我脚趾疼痛,拳头也觉疼痛。金头虎原是金钟罩护体,刀剁斧砍,尚且不惧,何况拳脚?此时欧阳德、杨香五众人一看,大家个个大笑不止。欧阳德说道:“该打这王八羔子,他总是钻在前头惹祸。”金头虎闻听,一晃冲天杵,心中说道:我挨打,他们倒取笑。好好好,常言说得好,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舍不了媳妇,不能得和尚。我豁出老美打我,我将他搂住,底下一腿,就叫他倒下啦。侯爷双拳灌金头虎二肩头,贾明见两拳来到,将二目一闭,伸出胳膊去,闭着眼腈,伏着腰,向前又去搂去啦。侯爷一看,这是什么武术?侯爷身体又快,心眼又坏,一看金头虎闭眼搂来,侯爷急忙一垫步,可就绕到金头虎身后,照定他的后腰就是一脚。金头虎向前栽了一栽,头朝地噗咚一声,可就栽倒尘埃。他乃是油锤冠顶的功夫,将地撞了一个坑子。站起身形,遂大声叫道:“老美,你真狠哪!我非抽了你的骨头,扒了你皮不可,你真踢我呀?”说至此,哈吧着罗圈腿,又来递手。侯爷一脚又将金头虎踢了一个筋斗,没等金头虎站起来,一伸手将贾明冲天杵小辫抓住。金头虎晃悠冲天杵也晃悠不开。金头虎满嘴里胡说乱道,不说人话,老美长,老美短,急得侯爷气往上撞,用力一提冲天杵,又用手将金头虎英雄带捋住,一用力将贾明举起。金头虎叫人家抬举起来,可就骂起街来啦。侯爷说道:“你骂街,我摔你。”金头虎说道:“你摔,我要你的命。你打听打听镖行的贾爷,你敢摔?你要摔将你发出去。”侯爷一看金头虎真顽皮,要是不给他一个厉害,他是满嘴里没完的骂街。侯爷举着他来到一棵大树前,遂说道:“我撞你。”金头虎说道:“你敢撞吗?”侯爷叫傻小子激气火啦,举定金头虎照着树上可就撞去。侯爷说道:“我不将你撞晕,不算完。你说了好听的,我才不撞你。”金头虎说道:“侯头,你撞吧。”侯爷用力举着贾明又往树上撞去。

  侯爷举着金头虎,原是一手抓着冲天杵,一手抓着英雄带。贾明身体矮,两条腿短,侯爷抓着他的英雄带,他的两只脚正靠着侯爷的脸。冷不防金头虎左脚向侯爷下颏一踹,右脚面向侯爷脖子后头一勾。侯爷正在用力向树上撞的时候,金头虎乘势也就使上劲啦,左脚一绷,右脚往回一带,侯爷可就上了当啦。

  侯爷的手也顾不得松手啦,皆因为侯爷举着他呢。金头虎这一用力,使了一个燕子翻身,侯爷鼻子一酸,金头虎一挺身,侯爷的手可就松开啦。金头虎就势燕子翻身,一挺腰可就起来啦,仰起右手,照定侯爷顶粱上,可就打来啦。侯爷一看贾明恶狠狠打来,赶紧用两手做成十字花势,向上一封。哪知道侯爷上了贾明的当啦,金头虎这一招乃是虚晃,并不是真打,底下的腿可就飞起来啦,照定侯爷前胸就是一脚,侯爷身不由已往后一退,来了一个仰面朝天栽倒尘埃。金头虎说道:“老美,这回你别发狂啦,我将你踢躺下啦,你可将钦差大人献将出来吧。

  这话不是由你嘴里说的吗?手一挨地,就将大人献出。你不但手扶地,整个的身子都躺下啦,还有什么话说吗?”侯爷说道:“你这叫什么招?”金头虎说道:“这是外国招,当时的灵机巧变。别管我这是什么招,你躺下没有?你要说你没躺下,我骂那个躺下的。问我招干什么?没有招就不算躺下吗?一言一句,朋友,你就把大人献出就算完啦。”黄三太、杨香五、欧阳德等在旁边笑个不止。本来也真招笑,金头虎真算坏得出了圈啦,将侯爷踢倒,晃悠着冲天杵,对着侯爷发坏,败中取胜外国招,故意激侯爷的火。欧阳德说道:“这个王八羔子,真是贼星发旺,老美上了他的当啦,输得真冤哪。”侯爷一听,臊得面红过耳,叫道:“傻小子你别发威,就算我输啦。”贾明道:“就算输啦成吗?我叫你给打倒下好几次,算倒下行吗?倒下就得啦,别算倒下,将大人献出来就完啦。”侯爷道:“那可不行,你们镖行的朋友叫我都给赢啦。我末了叫你给踹倒下啦,咱算不输不赢。陆地上咱算没戏,水里去战。”贾明道:“好好好。”老美道:“你看那边莲花湖江汊子,咱们水里比赛输赢,你若是在水里赢了我,到那时我认罪服输,我将大人献出来,你们愿意自己回去,自己回去;你们不愿意自己回去,我套车将你们众位送回去。我姓侯的一言出口,绝不食言。”金头虎说道:“你不到河边不心死。水里战别说是你,就是那龙王水怪,都不是我的对手。别说闲话,就依着你,咱们水中去战。水里你要是输了,你还有什么说的吗?”侯爷说道:“那是自然,水里我要输了,没有第二句话说,我就献出钦差大人。你们如果不行的时候,你们回去再另请高明。”金头虎说道:“好,咱们就水里比赛输赢吧。”

  语毕,老美在前,金头虎在后,前面树林不远,就是江汊子,二人来到江边。秃老美就将身上衣服脱去,解开腿带,又脱去袜子鞋,下身只穿着一条绢绸的底衣,将九节练子枪往腰中一缠,又将绣花百宝囊带在腰间。金头虎也将通身上下脱了一个干净,****拍着屁股笑道:“老美,你看光溜不光溜哪?”

  又指着裆中说道:“你看着这个小老美。”侯爷“呸!”唾了金头虎一口,说道:“什么东西!你是人吗?水里头教训教训你。”侯爷双手一分水,跃入水中。金头虎跟着也跳到水里,用巴掌将水一推,喊道:“着水箭!”老美赶紧往旁边一闪,恐他手中放暗器呢,侯爷一看,什么也没有。金头虎说道:“老美你带着九节练子枪、百宝囊,你可不许动家伙、放暗器。”侯爷说道:“你不用害怕,咱们是无仇无恨,决不能动暗器伤人。”说着话,侯爷向水深处就凫,金头虎在水面上飘着,仰面朝天,也跟着往当中凫。侯爷心说道:“我到深处,将他的腿扯住了,往水底一扯,我先叫他喝饱了水算完。”侯爷知道,此江哪里深哪里浅,金头虎跟在后面,离着约有两丈余远往里凫去,金头虎可不知道深浅。侯爷踏着水将到水深之处,就觉得脚下有人用手直拉侯爷。侯爷一看金头虎离着还有两丈来远呢,侯爷心中纳闷,暗说道:“这是什么缘故?傻小子离我那么远,我怎么腿底下有人呢?”侯爷正纳闷呢,就觉得一个身子可就随着下去啦。侯爷这一缩下去,自己就知道不好,皆因为此处水深有十余丈,水性小的不敢到这里,既然在水底能将我拉下去,必然水性甚大。思想至此,侯爷赶紧用手将自己鼻子一堵,嘴一闭。那人在水底用力晃悠侯爷,一看侯爷堵着鼻子,闭着嘴,那人可就来了主意啦,皆因水底那人在水中能开目视物。那人赶紧用一只手捏住侯爷左腿,一只手挠侯爷的脚心,连挠脚心带晃悠。老美这么一发痒,嘴也闭不住啦,鼻子也堵不住啦,一喘气,一个酸鼻,老美这回可美足啦。金头虎在旁边一看,老美在水底下喝上水啦,水波上直起水泡。金头虎说道:“不好,我快走吧。这离莲花湖甚近,一定是莲花湖的水贼。要不然,灌完了老美,该着灌我啦。”金头虎赶紧凫回岸上。黄三太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老美怎么喝上水啦?贾明你快下去,把他捞上来吧,水火无情,一会儿就淹死啦。人家老美是个朋友,将咱们弟兄都战败啦,连点油皮都没有伤损咱们。”杨香五接言道:“贾明你这是怎么闹的?你快快下去捞去吧,一会儿老美没命啦。”贾明说道:“我才不下去呢。我要使出法子来,就叫他死。我一看他水性甚大,我念动七字真言,催来四海龙王,鱼鳖虾蟹,大灌秃老美。”杨香五说:“你别挨骂啦,你快救人去吧。”贾明道:“你去救他吧,我救不了他,连我也得喝。这是什么地方?你也不想想,这乃是莲花湖附近之处,莲花湖的水贼就许在水里哪。我下去也不是水贼的敌手,连我的命也得送了。”众英雄正在互相谈论,就见水面一发浑,往上一冒,只见由水里呼咙一声,就将秃老美由水底扔在江坡上来啦。众人留神细看,并不见水内有人,水花一转,踪迹皆无。老美喝得凸着肚子,瞪着眼,倒在江岸上不能动转。黄三太一看,说道:“美爷这是怎么啦?喝得这样。香五你抱着美爷的头,我挟着美爷的腿,赶紧给美爷往外控水吧,要不然一会儿美爷没有气啦。”黄三太本是最爱清洁的人,到了此时实在没有法子啦,也顾不得肮脏啦,用右手将美爷双腿一挟,头朝下,杨香五将美爷的头一抱,黄三太右胳膊挟着美爷的双腿,左手给美爷由小肚子往上赶水。少许工夫,只听美爷肚子里头咕噜,那水可就由口内吐出来啦。工夫不大,美爷将水吐完,此时也就苏醒过来了。幸亏是会武术的人,气力足壮,要是平常之人,这一下子可就给灌死啦。美爷苏醒过来,香五、三太二人把他扶到水边,用那清水给美爷将身上的泥洗涤干净,美爷自己用脚布将身上擦干,仍然三太、香五二人架着,给美爷将衣服穿上,大氅也披在身上。

  美爷真是气愤填膺,对黄三太说道:“姓黄的,你不够朋友。咱们在陆地比武,我姓侯的我并没下毒手伤了那位。为甚么水里比武,你们先遣人在水内埋伏,在水深之处将我双腿抓住,拉到水底灌我?我不喝水,用力晃悠,晃悠得我闭不住嘴,也堵不住鼻子眼,然后又用手挠我的脚心,我一发痒痒,还会不喝吗?竟将我灌得几乎没有气啦,才将我托上来。咱们可无冤无仇,我看姓黄的不是个朋友。”黄三太听了一愕,遂叫道:“侯爷您看,我们方才在您门前就是十个人,方才侯爷您下水的时候,我们九个人在旁边观看。贾明跟着您下水,我们并没有动手,您看看我们九个人身上,谁要身上有一个水珠,那就是预先埋伏下人啦。我身上这泥水,是方才给您控水的时候沾在身上的。侯爷您是朋友,我们决不能这么办。”侯爷一看,本来众人身上,没有一个带着下水的样子,就是贾明还在那里大光溜站着发坏呢。黄三太又接着问道:“侯爷,咱们扔下远的说近的,钦差大人果然在您家吗?”侯爷说道:“那不含糊,一定是在我家呢。门口的条儿我自己写的,那么我还能说瞎话吗?”黄三太又道:“侯爷是怎样将大人盗去的呢?与钦差大人有什么过节呢?您乃是当地的财主,为什么做这个事呢?比不了绿林道,可以妄作非为,您是富家翁,为什么惹这个乱子呢?”侯爷说道:“我这个富家翁比不了别的富家翁。实不相瞒,在下就凭这一双九节练子枪,由十六七岁起,纵横天下,偷富济贫。杀赃官,除恶霸,济困扶危。敬的是忠臣孝子,杀的是土豪劣绅。长这么大,什么样的高人我都会过。不是在下说句大话,姓侯的没有栽过筋斗。方才在水内倒是怎么回事?真叫姓侯的不明白。”三太道:“侯爷你就不必多心啦,如果要是我们弟兄办的事,我跟你起个誓,我们要做那宗不朋友之事,我们就是你的晚生下辈,我姓黄的就不姓黄啦,我姓蓝。”

  三太又说道:“侯爷盗钦差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我们说一说。”老美说道:“咱们既然交友投情,咱们是一见如故,有话慢慢说。你们众位也不能回去啦,咱们大家都到我家里坐一坐,喝杯茶,我一定将大人的事,对大家说明白了。”黄三太说道:“那么阁下由十六七岁身为绿林,为什么现在落在侯家集呢?”侯爷说道:“我想绿林道哪有好下场?虽然偷富济贫,终归算怎么回事呢?然后我一查家谱,我的祖籍乃是侯家集的人氏,于是我做了几水大买卖来到侯家集,我认祖归宗。先盖了些房子,置了二三顷良田,遂一狠心洗手不干啦。”贾明在旁道:“原来你是贼呀!”老美道:“姓贾的,你别理我,就算我死啦。”黄三太说道:“侯爷你别跟他生气,他不懂人情世态。”侯爷接着道:“我以后又陆续置了几顷良田,娶了妻室。但是街坊邻居,不论有什么事,婚丧嫁娶,过不去年的,三十两,二十两,求到我跟前,没有驳了的。借去有了就还我,没有就不还我,我也不计较那些事。”贾明在旁插口道:“偷来的么,一千舍出八百去,还剩二百呢。”侯爷一看贾明就有气,因贾明一说话,就堵侯爷的嗓子眼。侯爷一听贾明说话,那火大啦,说道:“姓贾的,你看我姓侯的不够朋友,你不会别交我这个朋友吗?这是何必呢?”三太道:“贾明你这就不对了,侯爷跟咱们是朋友啦,你就不该这样啦。”贾明道:“侯大哥,我老贾不会说话,叫你着急。大哥你还与我一般见识吗?”老侯说得正在高兴时候,叫贾明一扛子,将话头也给打断啦。三太对老美道:“你真可称得起侠义心肠了。”老美本来就是高傲的性情,一听三太称赞可就提起高兴来啦,遂对三太说道:“也不敢称侠义,反正咱们不作伤天害理的事情。别看偷人家,财主家趁一万的,咱们偷上三千五千的,还是救那贫人去。非赃官恶霸,咱们决不下毒手。咱们对于街坊四邻都仗义轻财,那乡亲们还有不敬咱们的吗?所以庄上出了什么修桥补路,种种慈善的事,都是先得知会咱们,拿钱咱拿头一份的,末了不够的时候咱完全担负。庄中大众看咱仗义,又将咱举为会头。咱当这个会头可不白当,侯家集这一带都敞着大门睡觉。我夜间也常睡不着觉,出来遛遛。在我一洗手不干的时候,我夜间总是睡不着觉,翻来复去,总得起来到街坊邻居院中,不怕拿一棵柴禾棍来呢,然后我才能睡觉呢。我也是毛病。”金头虎道:“老美你是贼根吗!”老美用眼瞪了金头虎一眼,说道:“你还是个人吗?”金头虎说道:“我不是个人,我是个贼。”

  大家在道上说着话,工夫不大,已经来到侯家集老美的门首啦。老美上前用手砸门,里面管家还没开,老美火儿啦,骂道:“你们都是吃饱啦?招呼这半天,还不开呢。”列位,老美被水灌的,不知道拿谁出气啦。只听管家哗啦一拔门闩,将双门开放,管家一看,外面来的人很多,遂问道:“共多少人哪?”老美说道:“管多少人呢,有多少人算多少人。”说着话,老美在先,众人在后跟随,来到院内,一看有大客厅五间。

  老美也不客气,自己进了客厅,向当中正座一坐,小弟兄们俱在四外相陪。老美被水灌得一肚子气,坐在当中正座,趾高气扬,满面傲气,对黄三太说道:“方才我不是说,我深更半夜常常出去吗?前天黑夜里,我又到庄子外面去闲逛去啦。村西有个三官庙,我正围着庙绕弯哪,忽然有一道黑影,由打西边墙内蹿出来啦。我心中一纳闷,暗想我这庄子里向来没有人敢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有名望的知道我秃老美的不少,无名望的他不敢来,怎么这庙里住下绿林道的人,我会不知道呢?我想到这里,我就跟下去啦。那条黑影还是甚快,我见他直奔庙前,施展夜行术,迅速就走下去啦,我在后面这么一跟他,他就奔庙南树林子下去啦。也是我一时大意啦,那条黑影进了树林子,我再找可就找不着啦,围着树林我找有一个时辰,也没有找着,我就无精打采的回家睡觉啦。第二天又到二更来天,我将我这老美的脑袋用绢帕可就包上啦,十字绊英雄带收拾停妥,我可就又奔三官庙来啦,我隐藏在三官庙后,就等着。工夫不见甚大,就听得三官庙内,天花板咯吱一声响,只见那条黑影由西箭道蹿出来啦。我这回可就留神啦,前天我将他追丢啦,今天我可不能将他再追丢了,今天他无论这一夜走到那里去,我也不能放了他。我在家里扎绑停妥,兵刃暗器我全都带好啦,我是一定要看看他是怎么回事。这回我在后头,他在前头,只见他施展夜行术,直奔江宁府下来啦。来至城墙,那贼人脸朝外,脚后跟与手掌着墙,此贼轻巧非常,他用那蝎子倒爬墙的功夫,毫不费力,他可就上去啦。顺着马道下了城墙,我也由马道下的城墙,跟着他下了城墙,直奔院衙门走下去了,我在后面紧紧的跟随。他到了院衙门,一纵身上了院墙,由墙上飘身而下,他下来用脚尖点地,奔东跨院北上房去啦。来到北房的东屋窗前,那贼人一掏兜囊,将窗纸撕破,此时我在东厢房看着他呢,原来他掏出来的是薰香盒子,对着撕破的窟窿,就往屋里打那薰香。工夫不大,就听那屋中打了一个喷嚏,那贼人将薰香盒子收起,来到外屋门前,由背后牛皮鞘抽出一把匕首尖刀,撬门伶俐异常,一时将外屋撬开了,大概里边隔扇门敞着呢。这时候我也纵下东房,赶紧来到东屋窗外,由贼人撕破的那个地方,我往里观看,只见屋中灯光一亮,乃是贼人拨烛花呢。贼人将烛花拨明,伸手由背后皮软鞘往外压刀。一看贼人要杀忠良,我要是由外屋门进到里间去救忠良,那可就来不及啦,也是急中生巧,正在贼人将刀抽出一半的时候,我的镖可就掏出来啦。要是打镖还比得了你们爷们吗?也是忠良的洪福齐天,我这镖真打巧啦,他的脊正朝外,我这一镖打去,正打在他的肩膀骨环下边,贼人用手起镖起不下来,压刀也压不出来,正打在骨环缝上啦。我遂堵了鼻子,由外屋门进到里间,用手一给他起镖,底下一腿,可就将他踢倒啦。我将他踢倒在地,趁势用绳子将他两臂膀给捆上。我遂问他:‘你因为什么要害忠良?忠良与你何仇何恨,你要做此罪大弥天的案子?’他一见我这般打扮,以为我也是贼哪,他就给我跪下哪,说道:‘合字的,亲不亲,咱们野鹿獐狈一家人,为什么帮着赤字的跟合字的为仇作对呢?我杀害忠良,这里头有段情节。忠良并不是跟我有仇有恨,皆因为我与十三省总镖头胜英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将忠良杀死,留下字柬,就说此案是老胜英所作,叫那老胜英打这场人命官司。’赤字就是官面,合字就是贼。我就问他:‘胜英为人忠厚,因什么与你有杀父之仇?’他就将当初明清八义,胜英镖伤他父,他母守节立志将他养大成人,他要报杀父之仇等语说了一遍。我就说:‘你这也是天网恢恢,你就打这场官司吧。我把你交给本院官人。’那贼一听,向我连连磕头,苦苦哀求道:‘想当初我父被胜英打死,我母二十余岁守寡,将我养大成人,母子相依为命。你要是把我交于本院衙门,我一死不要紧,我那老娘奉养无人,痛子心切,必然也随我一死。你积一分恩德把我放了,救我一命就是两命,咱们无仇无恨,你算积一分德。你把我放了,大清国我也不能立足啦,我从此出离大清国,够奔台湾,我永不回大清国。杀父之仇,我也不能报啦。’那贼说话的时候,两目流泪,惨不忍闻。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叫他将我哀告得真是心软啦,我一想,为什么无故的害两条人命呢?我就跟他说啦:‘我将你放了不难,我恐怕你以后再做不法之事,我遇上了你我认不清楚。没有别的,我给你作一个记号吧。’我把他寒鸭凫水捆着,把他头上包巾打开,我用左胳膊把他挟起,挟至大人枕头前,我用匕首刀,把他顶梁发髻削下一缕,微带一点肉皮,削下来之后,遂把血迹往大人枕头旁滴了数滴,把那缕黄头发就放在大人枕头前边啦。之后我把他绑绳解开,那贼犹如漏网之鱼逃命去了!”

  老美说到这里,黄三太、杨香五顿足捶胸道:“怎么你把他给放啦?”老美说道:“不错,我把他放啦。”黄三太说道:“你这一放不要紧,这贼逃至台湾,我的恩师这场官司可就不好啦。那贼名叫飞天鼠秦尤,他将当今万岁的三宝盗去,在多宝阁题诗,将我恩师在当今万岁驾前告下,钦差大人代天巡守,先斩后奏,命我之恩师带罪拿贼,限期交还三宝。你这一放,不知何时才能将此贼拿住,交回三宝。”侯爷闻听答道:“不错,那贼腰间有一蓝布包裹,那蓝布包裹外边,露着一个黄包裹角儿,想必是国家三宝了,我想既然放他,要他东西何用?百宝囊等物,我全都没给他动。将他放走之后,我有心将院衙之人惊动醒了,就算完啦;然后我一想,他们院衙之中,当差的护院的,这些个人们全都不知道忠良遇险,要是那么一将他们惊醒了,就把大人交给他们,他们往后更不经心啦,莫若我将大人背走,叫他们着一回急,以后他们遇事,也好知道用心。主意拿定,我就将大人背起来啦,用大氅一裹,来到院墙。我用飞抓绷在墙头,脸朝里揪着绒绳上了院墙,下墙的时候也是如此,将飞抓抖下来带好,来到城墙。顺着马道上去倒很容易,下墙的时候,仍是用飞抓抓住了倒坡砖,脸朝里揪着绒绳下来,然后投下了飞抓。江宁府距离侯家集四十里之遥,我背着大人一气跑到侯家集,四十里远,累得我热汗直流。我一叫门,家人一看,问我背的是什么东西,我遂说道:‘住言,不必多说。’然后我将大人背到内书房,用凉水将大人灌醒,大人睁开二目,遂问道:‘我这是来到甚么所在?’我听大人这一问,就赶紧跪在大人跟前,摘下壮帽,露出我这老美的脑袋,说道:‘小民罪该万死,这是小民的住宅。皆因为院内有贼人要谋害大人,小民一看院衙之内静静落落,寂寂无声,三班人役全然不晓。小民遂将贼人赶走,小民一时狂傲无知,把大人请到我的家中来啦。小民为的是惊醒惊醒院衙之人,以后多多留神。’说完了话,我与大人磕头。那钦差大人微微笑道:‘侯义士何罪之有?你将本院送回院衙去吧,功高不如救驾,拒毒莫如绝粮,本院必然保你高官得作,骏马得骑。’我遂答道:‘回大人得知,小民福小命薄,大人要保举小民有了前程,恐怕多病多灾。’大人一笑,说道:‘你们行侠仗义之人,不爱做官。侯义士把本院送回院衙去吧,恐怕衙中又生出是非。’我又叩头道:‘青天大人屈尊两日。’大人也无可如何。我才亲笔写字笺,说钦差大人落在我家里,好汉并不是绿林,有人要见着忠良的面,总得比比学业,看看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我姓侯的自出世以来,没栽筋斗,众位方才大叶茶的苦水,叫我实喝不下去。”说着话,觉着腰里勒得不舒服,就将练子枪解下来,趾高气扬的向桌上一摆,说道:“我由十四岁,这对练子枪没遇上过敌手。落居侯家集,十余年来,设立联庄会,我本村远近的所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财主家晚晌睡觉都敞着门睡,如丢一根草棍,姓侯的赔一根金条。”傻英雄金头虎说道:“这路不拾遗,是把姨娘丢了没有人拾吗?”侯爷说道:“傻小子你胡说。拿着物件,或背着包袱走累啦,放在道路之上,划一个圆圈。有人从此经过一看,有一个包袱,要拾起来,一看人家划着圈哪,就知道是人家放在这儿啦,都不能拾。”金头虎说道:“老美,你们这一方不丢东西呀?”老美说道:“不丢东西。就凭姓侯的在这里,还会丢东西吗?”金头虎说道:“那么要有绿林道从此经过要作一分买卖呢?”老美说道:“他总得拿耳朵闻闻,有姓侯的在此居住,他也不敢。”金头虎又说道:“如果要是年轻的愣头青从此经过呢?”老美说道:“年轻的小毛孩子,闻名丧胆,不敢落下。”金头虎说道:“如有人在暗处听见你在这儿吹呢?”老美说道:“我咳嗽一声,就将他吓坏了。”金头虎说道:“老美真高哇。”老美晃悠着头道:“那是自然哪。咱们不但武学,而且博古通今,广览多读,古今之事,无一不知,能写能画。”杨香五、金头虎五位等在西边坐着;黄三太、张茂龙五位等在东边坐着;老美在正中坐着。杨香五、金头虎二人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金头虎遂问老美道:“你这西板墙这张大横额是什么?”老美说道:“没告诉你,咱们能写能画吗?这是咱们画的八骏马呀。”金头虎问道:“什么叫八骏马呀?”老美说道:“要讲古八骏,大周朝周天子有八骏马。”金头虎说道:“今八骏呢?”老美说道:“今八骏哪,就是三列国东西汉,唐宋元明清,那位大将的骏马,我都能画。”金头虎说道:“那匹白马蒜瓣毛是谁骑的?”老美说道:“傻小子你念过书没有?”金头虎说道:“老美,我没在圣人厕所出过恭,没喝过墨水。”美爷说道:“这就是啦,原来你没念过书呀,我与你讲说讲说吧。此马出在东汉时,二十宿闹昆阳。王莽雄兵百万,围困殿下刘秀,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有山东青州府贾家寨贾军门,四踹王营百万大队,来往四次,掌中画杆戟,坐乘此马。”金头虎说道:“罢了,罢了,老美真多读多闻。”老美说道:“没告诉你们众位吗?古今之事无一不知。”贾明又说道:“老美你这儿看看,太远,我看不真切,你这里来。”一拉老美的衣服,拉到西板墙,指着一匹白马道:“这匹白马没备鞍鞯,脊背上有一块圆光子,这是谁骑的?”美爷说道:“这匹马乃是汉殿下刘秀四位先行,头一位姚期,二位马武,三位岑彭,这是岑彭所骑。此马名叫金鸡闪电白龙驹。”金头虎说道:“真有两下子。”

  老美又晃悠着脑袋说道:“无一不知。”金头虎说道:“那么这匹红的呢?”老美说道:“三国水淹下邳,白门楼杀吕奉先,那曹操将此马赐与关公。关公遇害,马不吃草,随主而亡,这就是那匹赤兔马。”贾明道:“那匹黄的呢?露着肋条,那么瘦。那是主人穷,没草没料吧?”老美道:“傻小子你胡说乱道。这是大唐家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叔宝秦环秦二爷,舍命交友,乘跨的透骨兽黄骡马。你没听见过那出戏吗?当锏卖马。”金头虎又问道:“老美,那匹青的呢?”老美说道:“那是大宋朝泥马渡康王,那匹马将康王渡过黄河,康王一看,乃是泥马。救驾之功不可没也,康王封这马为海月青风驹。”金头虎又问道:“老美,那匹卷毛黑的呢?”老美说道:“那是大明朝常遇春座下的那匹卷毛狮子一丈黑。”贾明跟老美正讲究八骏马呢,金头虎一看老美的练子枪没有啦,叫道:“老美,你的练子枪哪里去啦?”侯爷一回头,只见八仙桌上那九节练子枪踪影不见。侯爷一抱拳,说道:“众位兄弟们,哪位将练子枪给我收起来啦?别跟我玩笑。”金头虎道:“老美,我们十个人,可没有能为,我们可不敢吹大话。就算我们十个人,谁要拿你练子枪,谁是你的晚生下人。别人我们可管不着,你要再跟我们要练子枪,你就是我们五代的贤孙。老美,你练子枪丢啦,你的百宝囊呢?”老美说道:“百宝囊在皮带上还会没了吗?”

  老美说着话,低头一看,那百宝囊竟不翼而飞。侯爷一思索,方才傻小子拉我看八骏,我觉着百宝囊一挨桌子,我疑是桌子角碰的,原来是将我的百宝囊给刺去了,双皮条都给割断啦。

  老美伸手摸着刺断的那节皮带,顺着秃脑袋往下直流汗。一拍桌案,说道:“要跟姓侯的有过节,言语一声,偷我干什么?”

  老美话言未了,就看着八仙桌往上直起。金头虎说道:“老美吹牛吹的,八仙桌子不服啦,八仙桌子要悬起来,要跟老美斗斗。谁也不许说别的,谁要说别的,我可骂街呀。”只见由桌子底下一条黑影,燕子抄水,由打八仙桌子底下蹿到院中,一纵身一道黑线,漆黑铮亮,纵到西厢房上。又听那人喊道:“老美,别眼空四海,目中无人!”遂又叫道:“老美,你的练子枪、百宝囊,都在小太爷这里呢!不服,跟小太爷走上一趟!”侯爷闻听一怒,遂甩大氅,纵身形。侯爷只顾着急啦,可就空着手出去啦,墙上的挂刀也没顾得摘。侯爷来到院中,眼看着那道黑影纵往头道院去了,到了头道院清水脊卡子墙,越墙而出,侯爷开门追出去。为什么侯爷出门往外追呢?列位,侯爷方才回家的时候,是搀扶来的,叫水给灌得周身不济,所以他气力不足,开门出去省点力气。

  这条黑影是谁?小弟兄们都知道,在一进门的时候,这条暗黑影就在后面跟着呢。家人问侯爷一共多少人,侯爷一肚子气,遂说道:“你别管多少人哪?有多少算多少。”那时候这条黑影,就在侯爷身后头呢。侯爷来到客厅,自己大大咧咧,来了一个首座,坐在中间,大吹而特吹,又骄又傲,旁若无人。

  小弟兄们看他自大傲慢,都有不平之意,所以那条黑影钻到桌子底下,众英雄佯装不知。然后杨香五在金头虎耳边说私话,就是叫金头虎拉老美看画,为是叫那条黑影好得手戏耍老美,这就是杨香五在金头虎的身边说话的根由。说到这里,将杨香五在金头虎耳边私语也表明啦,算是没有漏事。再说老美追到门外,黄三太跟大家说道:“告诉老美吧,别叫老美着急啦。”

  金头虎说道:“谁要告诉他,我可骂街。这小子眼空四海,目中无人,正应当教训教训他。”侯爷追出来,再一看黑影,踪迹不见。杨香五说道:“侯爷,你看那条黑影在南墙根底下呢。”

  只见这道黑影站起来,顺着南墙根往西就跑,侯爷也看见啦,随后就追。金头虎说道:“黄三哥咱们跟着看热闹呀,这都是没遇上敌手的武艺超群的人。”侯爷追出约有三五里之遥,气力有点不佳,蹲在地上歇息喘喘。那道黑影一看,侯爷蹲在地上啦,那道黑影站在前面等着。侯爷歇息歇息,站起来又追,那道黑影一见候爷起来又追,他就又往前跑。紧追紧跑,慢追慢跑,众英雄都在后面跟随。追出有二十余里,追到莲花湖桥北,老美心中明白,前面莲花湖是漩涡之水,鹅毛沉底。老美此时也追到啦,老美往前一捋那人,只见那人双手一分水,噗咚一声,那人跃入水中去了。此人纵在漩涡水中,破风踏浪往前凫出六七丈远,遂点手叫道:“老美,你敢下来吗?”老美摇头说道:“我不下去,下去不用灌我,我就得自己喝。”金头虎说道:“老美下去吧,人家等着你哪,水旱两面无敌手。”

  侯爷说道:“我不下去。”金头虎一看老美不敢下水,遂说道:“老美,从今以后,你别目中无人,这是我们镖行的人,是我的盟弟。谁要急了,连女子都不如。二人较量较量,服不服?老美,你若不服,下去动手;要是服了,我跟我兄弟给你将百宝囊、练子枪要回来。”千里独行侠侯爷说道:“真是你们保镖的吗?”金头虎说道:“那还能说谎话吗?这实在是我盟弟呀。”老美把脸一红道:“完啦,我姓侯的输啦。”金头虎说道:“兄弟,请上来吧。”水中那人距离岸上有十丈来远,晃着身形,将练子枪与百宝囊等向岸上一扔。侯爷一看,双皮带用刀给刺断啦,侯爷将皮带一接,又带在腰间,练子枪也系于腰间。那人凫上岸来,纵到众人跟前,金头虎说道:“杨香五将火折打着。”美爷一看,乃是十四五岁一个小童,身穿青绸子水靠,背后背定一口劈水刀。这人的水靠,乃是生油熟油油得铮亮,衣服又合体又瘦小,那夜行衣穿着更利便。美爷一看,原来我栽筋斗栽到小孩手里啦。美爷想到此处,心里头一阵难过,面上还有点真挂不住。侯爷问道:“盗练子枪、百宝囊,就是足下吗?”那人说道:“不错。不但盗此二物,连在水中挠阁下的脚心,都是在下。”侯爷说道:“水里我是不成的,旱地递手怎样?”高恒说道:“我奉陪呀。”金头虎说道:“对啦,你们旱地上滚滚吧。”三太说道:“岂有此理。我给你们二位见见。”遂指着小英雄说道:“高贤弟请过来。”又指老美说道:“这是侯大哥。救钦差大大虎驾的就是此人,姓侯字华璧,人称千里独行侠。”三太又指高恒说道:“这是我盟弟,姓高名恒。高贤弟过来见见,都是自己弟兄。高贤弟,你向前给大哥赔个不是。”高恒闻听,过来给侯爷施礼,口中叫道:“大哥,小弟实是年轻,在老哥哥面前放肆了。”老美一晃秃脑袋说道:“得啦,自己哥们,没什么说的。”侯爷嘴里虽然是这么说,面上可有点害羞的样子,心中道:“不想我姓侯的栽给小孩手里啦。”遂叫道:“高贤弟,这样鹅毛沉底之水,就是你能凫吗?”高恒说道:“非也。我耳闻还有二位能凫此水,头一位台湾省称孤道寡的王子张奇善,独立在台湾,占据三千余里,王子张奇善用一把金背劈水电光宝刀,台湾省有黑水洋、白水洋,有漩涡鹅毛沉底之水。第二位本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人称万丈翻波浪韩秀,他也能凫此水。其余海洋江洋大盗,都不能凫此水。”老美眼珠-转,一晃悠秃脑袋,心中说道:“我将他伸短喽,我也找个场面。”遂说道:“高爷,那神镖将胜老明公,跟你怎么论哪?”高恒答道:“胜三爷与我父情同骨肉,义同生死,那是我胜老伯父。”侯爷说道:“胜爷现下官司在身,兄弟你知道吗?”高恒答道:“此事我知之最详,乃是被秦尤所告。我那胜三大伯头探莲花湖,乃是小弟送进去、接出来的。”候爷说道:“高贤弟,秦尤拐三宝逃往台湾。借着你的水中本事,我在台湾做过两次生意,咱们追赶秦尤。若追上将他拿住,我能认识他,我给他作下暗号啦。那时节咱找回三宝,给胜三爷了结官司。你敢去不敢去?”高恒答道:“为我胜三大伯的官司,慢说上台湾,就是上太阳南边八万里地,我不能含糊。”金头虎说道:“好朋友,我也去。这才是好朋友呢,我实在是佩服。”黄三太一看,老美与高恒二人僵上火啦。黄三太为人乃是精细之辈,凡事谨慎,虽然小弟兄们都是年轻之人,惟有黄三太比别位倒是稳重些。且说高恒这一僵老美的火,老美说道:“此事甚好,咱们还是说话就起身。”黄三太在旁一看,遂说道:“侯爷且慢,你想那台湾距此道路遥远,那秦尤纵然逃到那里,也不是咱们私自可去的。倘若到了台湾闹出事来,引起战争,康熙皇帝乃马上之君,一旦间御驾亲征,黎民涂炭,百姓不安。划了战区的地方,人们有钱的也得跑,无钱的也得跑,大兵发到台湾,路途之上百姓得遭多少损失?俗语说得好,兵过篱笆破。此事关系重大,千万不可大意。侯爷你是财主富家翁,为甚么不在家享些清闲幸福?高恒贤弟年方幼小,高大叔膝前只有贤弟你一人承欢色笑,以娱高大叔之暮景,倘若去到台湾,一有差错,那时节叫高大叔及婶母心何以安?贤弟不要僵火,这也不是外人,侯爷为人是外面的朋友,往后兄弟们都要多亲多近,有事互相帮助。那秦尤将国宝盗去,现在侯爷业已看见黄包裹,算是有真赃实犯啦,可以在钦差大人面前请侯爷说一说始末缘由,大人必然设法拿贼。咱们要是私自去台湾,到在那里,要是惹出是非来,关系国家大事,谁人担负得起?”老美与高恒一听,俱都低头不语。列公,老美的本意并不是要往台湾,他为是将高恒较量短了,奚落高恒几句,好出出心中的怨气。那知高恒年纪虽然幼小,胆量可不小,并且生来的慧根,说话犹如利刃一般,比老美还加一倍的骄傲。老美当时再说不算,也真翻不过口去啦,所以听了黄三太这些话,才低头不语了。他二人心中暗暗佩服三太这番话啦。高恒闻听黄三太之话,也打动了肺腑,本来父母俱都半百之年,只有他自己一人,并且我的母亲一时一会都离不开的。

  二人这一低头不语,那金头虎在旁一听黄三太这些话,不由得可就恼啦。黄三太将话说罢,未等别人说话,金头虎可就说话啦,叫道:“黄三哥,你别给我胜三大伯丢人啦!我胜三大伯是何等的胆量?刀山都要钻,油锅在前都敢跳。想不到教出徒弟来,俱都是畏刀避剑,贪生怕死之辈。可惜我三大伯英雄多半世啦,教了这些胆小的徒弟。我三大伯摊上这场官司,终日叹息不止,倒在床上说道:‘这条老命保不住啦。找不回国家三宝,拿不住贼人秦尤,必然得受那铁窗风雨之苦。’愁得他老人家真是寝食不安。现在知道秦尤逃往台湾,别人不走,咱们还得哀告人家,求人家前去,给我三大伯完这场官司。现在别人都要替胜三大伯完这场官司,不以道路遥远,不怕艰难困苦,去往台湾捉拿小老鼠,找回皇家玩艺,那时候给咱镖行之人露脸,也好给三大伯完这场官司,不想咱们反不敢去啦。黄三哥,你只可不出浙江绍兴府,在浙江绍兴府的黄三太,别处你千万可别去。”黄三太闻听金头虎这席话,臊得脸面通红,虎目圆睁,双眉倒竖,叫道:“贾明,你怎么得着谁就是谁?慢说是台湾,无论是甚么地方,黄三太没有不敢去的。二郎山中应遭之险,刀剑临头,我黄三太也没有皱过眉头。慢说是死,就是刀山油锅,为老师的事,我也不能后人。”金头虎闻听,遂说道:“黄三哥你敢去呀?”黄三太说道:“若不去就是匹夫。”金头虎说道:“这才是胜三大伯的徒弟呢。天地君亲师,师在五伦之一,有事弟子服其劳。好好,三哥去啦,我也去。”

  遂叫道:“秃老美,你是惯说大话使小钱,你老实在家当富家翁吧。别看是你首先发表的,你还得首先退缩,说说算了吧。”

  老美说道:“大英雄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侯爷要说出不字,非为人也。”金头虎一看,老美上了圈套啦,遂又叫道:“高贤弟,赶紧给老美磕头,你就说我年轻离不开父母,我不敢上那么远去,我害怕。”高恒闻听,“呸!”唾了贾明一口,说道:“高爷为胜三大伯赴汤蹈火,矬骨扬灰,在所不惜。”贾明一听,高恒也翻不了案啦,遂叫道:“三哥你听见了?老美去,高恒去,我去。你也去呀?”三太说道:“我要后退我不姓黄,姓蓝,姓绿。”金头虎说道:“好好好,谁要是翻口,我也不骂他是鸡犬啦,我要骂,我就连狗猪都不如了。”说罢此言,复又叫道:“张茂龙、李煜,你二人去不去?”张茂龙、李煜说道:“贾明,你怎么绕弯骂上我们两人来啦?要不去除非你不去。”金头虎闻听,哈哈一笑,遂叫道:“杨香五,你当然得去啦。”杨香五说道:“杨五爷跟着走,说上哪儿就哪儿。”金头虎又问道:“臭豆腐,你可不能去呀?”欧阳德一听金头虎骂街,叫道:“贾明混帐王八羔子,哪旮旯里都敢去。”

  金头虎说道:“好好,咱们一共十二个人,全都去啦。咱们大家也该回侯家集啦,老美你将家中之事办理办理。咱们大家就是你有钱,没有别的,这一路的盘费钱可是你的。”老美说道:“那是自然,盘费钱算不了什么。”金头虎说:“对啦,走在道上要没钱,你还会偷呢。”老美说道:“你要拿我取闹,我可用练子枪打你。”

  不表贾明玩笑,单说众人在河坡计议已毕,大家遂翻身奔侯家集而来。大家在路上说说笑笑,工夫不大,已经来至侯家集庄上。侯爷叫门,里面将门开放,仍是侯爷在前,众人在后,跟随来到上房之内,大众落座。侯爷说道:“众位,咱们去追秦尤,现在钦差大人在我家内,怎么办呢?”金头虎说道:“老美,你这是找台阶呢?你要不追秦尤,钦差大人现在你家,难道还用你背回去吗?你打发一个人,写上一封信,送到十三省总镖局,信中就说钦差大人现在侯家集侯宅。我胜三大伯见信必然给院衙门送信,院衙门见信还不来接大人吗?老美拿盘费钱吧,别说无用的话啦。”侯爷遂吩咐从人,用茶盘往客厅托着散碎银子。侯爷说道:“大家随便带盘费钱,只要看得起老美是朋友,咱们不论交到那儿去,都如同自己弟兄一样。”众人闻听,毫不客气,俱向托盘内去取银子装在兜囊之内,每人取了有三四十两散碎银子。惟有金头虎见财眼开,左伸手,右伸手,不住的往兜囊里装银子,将兜囊装满啦,还用手往里头塞碎银子呢。杨香五说道:“贾明,侯爷跟咱们是朋友,别不知自爱。为什么没死赖活的拿人家银子?”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们都是废物。他这银子不是好来的,多拿他点算不了什么。”黄三太遂对侯爷说道:“咱们明日起身吧。”金头虎说道:“黄三哥你别找台阶。明天胜三大伯来了,要是知道啦,一定不教咱们去,黑天更清静;再说老美是贼,惯会走黑道。”老美说道:“你从这儿别跟我说话,你是土匪。”侯爷叫过老家人吩咐道:“明天备上一匹快马,去到十三省总镖局拜见胜三爷,就提说钦差大人现在侯宅,请胜三爷给院衙送信,叫他们迎请钦差大人。胜爷要问黄三太等向哪里去了,就说他们大家现在追下秦尤去啦。胜三爷若问向哪方追去,就说不知道,千万不要告诉我们大众的去向。”侯爷将话说完,十二位英雄当时扎束停妥起身,每人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的是兵刃暗器。

  当夜由侯家集起身,及至天亮,走出有五十里地。十二位英雄晓行夜宿,追迹寻踪,非止一日,由江苏至苏州,由苏州至杭州,俱不见秦尤的踪影。茶铺酒馆,庵庙寺院,乡村府店,大家细心访察,并无秦尤。越过浙江,追到建宁,追了一月之久,到了福建地面,已然到了四月中旬啦。众英雄非常败兴。

  侯爷说道:“再往前追,可就是台湾。众位兄弟,我到台湾两次,乃是二位贩卖珠宝大商贾,我是保的他们的镖,赚了银钱三股匀分,路上若有差错,我担护。像咱们十余人,台湾关津渡口,有马步军队大小三军把守,如要进城,有把门的城兵。咱们这十位的形迹,我是个老美,杨五爷瘦小枯干,贾明冲天杵小辫大肚子,台湾把关的官人若问咱们是干什么的,你我以何言对答呢?”金头虎说道:“老美,千山万水,快到台湾啦,你又拉勾找台阶,头几天我把我这罗圈腿累得直疼,好容易这几天才歇过来,简直你是少才无智,无用之物啊。这地方叫甚么地名?”侯爷说道:“是福建。”金头虎问道:“有大估衣铺没有?”侯爷说道:“估衣铺,?***诺龋加校饽耸鞘〕恰!苯鹜坊⑺档溃骸霸勖钦腋稣猩痰曜∠拢嚷蚴砺蚵羧说囊路T谀咀髌淘僮鍪鏊姆介镜南蛔樱缱魇雎蚵羧耍艉旎醯模溆喽俗魑o诘摹@厦烙牖迫缒愣司愣加帽纠吹拿婺浚魑o诘摹;迫绨锩嬗酗谄欤∽茱诰诛谄炜梢酝ㄐ刑煜拢母霾恢瞬幌俊毖钕阄逅档溃骸罢飧鲋饕獬龅谜婧茫馀谭亚峙虏环笥玫摹!?BR>   金头虎说道:“有钱。我由老美家中带的钱,在道上没动。吃饭住店都是你们替我给钱,我没舍得花。这回不就用上了吗?”

  杨香五说道:“还是你能事。”说着话,十二位英雄住了招商客店。遂在大估衣铺买了十身买卖人的衣服,又在楠木铺做了十个四方楠木匣子,三天要做成。又在大鞋店买了十余双福字履镶滚缎双脸缎鞋。众人中有因走道,把鞋走坏了的,所以多买几双。又在绸缎店内买了茶青绸子,缝做包裹。三日之内置买停妥,但是没有红货,将匕首刀、镖、练子锤、练子枪,俱都装在硬木匣子之内。众英雄说道:“咱们换衣服吧。”金头虎说道:“别在店里换。咱们那样进来的,回头三天工夫,都变了样啦,叫店里给哄嚷出去,官人该拿咱当坏人办啦。”十二位英雄开发完了店饭钱,大众走出了店门,来到荒郊野地,找了一个僻静所在,大树林之内,这才大家更换衣服。黄三太、侯爷仍然本来的面目,其余十位,俱都是买卖人打扮,惟有金头虎、杨香五二人不像买卖人的样子。金头虎青绸子大褂,青缎双脸鞋,冲天杆小辫;杨香五蓝绸子大褂,福字履镶缎鞋,不像卖红货的。张茂龙、李煜等真像买卖人的样子。傻英雄说道:“有像买卖人的就行啊,就可以把杨香五跟我掺杂里头啦。这不是相姑爷。”众英雄的零碎俱都收拾完毕,大家相视一阵好笑。走到大江口,一看有许多船家,大家说道:“这里有出洋的大船吗?”船家遂问道:“众位客官哪行发财?”黄三太说道:“我们乃是十位卖红货的先生。”又指老美说道:“我二人是保镖的。”船家问道:“你们是哪省镖局的?”黄三太说道:“大清国十三省总镖局。”说着话,三太已经打开小包裹取出了镖旗,叫道:“管船的,你找一根竹竿,将镖旗插在船头上。”管船的打开镖旗一看,此旗乃是白镖旗红火焰,上写“江宁府十三省总镖局”,当中斗大一个“胜”字。三太说道:“船家,说说船价吧。”船家说道:“你们这十三省总镖局向来优待脚行。不用说价啦,达官爷看着给价钱吧。”三太说道:“先明后不争。咱们论天,每天多少钱,有多少天算多少天,酒钱在外。”船家说道:“我们六七个人的船,你每天给一两银子,酒钱在外随你赏。”三太说道:“不多不少。”

  众英雄上船,当时开船。船行至黑水洋,没风就有七八尺高的浪,天连水,水连天。贾明在船头上一站道:“妈妈的,我的姥姥,这船一翻就沉底呀。就是我们三个活得了哇,老美跟我,还有一个水怪的儿子高恒。”高恒说道:“好说水怪的孩子。欧阳德、邱成、李煜,你们全都得归位呀。”船家说道:“你们卖红货的先生们,都是文明人哪,我们船上忌讳翻船,作饭烙饼都说打个张呢。”金头虎说道:“我往日里坐船,我们三人在船上,我问那位道:‘你贵姓啊?’那位说道:‘我姓陈,叫陈到底。’我又向那位贵姓,那位说道:‘我姓莫,我叫莫了桅”船家说道:“真有你的,你们的红货是本钱,我们船是产业。你为什么老念丧呢?”杨香五道:“船家别理他,他不是好人,他有点病,这时又犯了病啦。”

  不说众人在船上捣乱,且说这日来到了台湾,此处乃是水旱总关口,有三二十位穿着号衣把守津渡的台湾兵夫,有一文一武,两名官长。台湾兵一看,有一只大船由上水而来,就大声呐喊道:“来者是客船,还是货船?”管船的答道:来了十位卖红货的,两个保镖的。”台湾兵喊道:“拢岸验货,领单过关。”众英雄闻听一怔:本来就没有红货呀,拿什么验货呢?

  且说把守关隘的兵问道:“是哪省镖局保来的镖?”管船的说道:“是江苏十三省总镖局保的镖。”又一个兵说道:“哪有那么大工夫跟他闲谈?将他的镖旗撤下来。”皆因为台湾兵不认得字,将镖旗拔下来,就递给那名文官啦,说道:“回禀老爷得知,大清国来了十位卖红货的,两名保镖的。”那文官接过镖旗一看,乃是江苏十三省总镖头胜英的镖旗,那文官遂对武官说道:“李老爷请看,这是江苏十三省总镖头胜爷的镖到啦。咱们二千岁常常提念此人,言说此人乃侠肝义胆,济困扶危,杀赃官,除恶霸,乃是大清国武人中第一位好人。咱家二千岁都是赞美景仰人家,人家的镖来到啦,咱也得给一个好面子。忠孝之人,人人得敬。”那武官答道:“既然如此,王老爷,咱们不用验了,就撕给他们验行的票吧。”那文官遂晓谕官兵道:“将验行票子撕给他们吧,这是江苏胜老达官的镖到啦。放行吧,将镖旗原物交还。”那官兵接过镖旗,撕了一张放行的执照,来到船前,对那船家说道:“老爷有谕,十三省总镖局的镖免验,就此放行啦。”三太闻听,赶紧来到船头,对着那名官兵施了一礼,道了一个谢字。你道,众弟兄闻听验货,正在心惊肉颤之际,一听说是十三省总镖头的镖免验啦,真好似吃了凉药一般。金头虎叫道:“杨香五,无什么事,福小命薄不成,我金头虎无论干什么都有造化。官兵若是一验红货,哪里有一点红货?完全是黑货。”杨香五说道:“你真有福呀,在莲花峪,后脑海上都要着了点穴镢,我的恩师偏赶到啦。你也伶俐,到这时候就知道喊救人。”金头虎说道:“杨香五小子,你同外人说我的短处。你要以后再说这话,找处与你滚滚。”说话之间,船已到了码头,大家下船,开发了船钱,另外又给了酒钱,船在原处等侯,皆因为雇的是来回的船。

  众人上了岸,天色已晚。大家商议进了店房,那店家遂问道:“众位爷们,哪一行发财呀?”金头虎喊道:“十个卖红货的,两个保镖的。所卖的货,俱是翡翠、碧玉、猫儿眼、牛黄、狗宝、金沙子、钻石、核桃大的珠子。一个匣子可值百万黄金。”说罢,金头虎又问道:“你们有跨院吗?我们包下,不许再住别人。要失迷了我们的红货匣子,连你们内掌柜的卖了,全都赔不起。”掌柜的一听金头虎说话近于诙谐,卖红货都是文明先生,怎么玩笑啊?说着话,伙计将众人领到南跨院三间上房之内。众人净面吃茶已毕,又要了一桌上等酒席。众英雄互相商议,那秦尤逃到台湾,必然投奔王子张奇善那里献宝。杨香五说道:“那秦尤作下这样重案,盗三宝,杀钦差,全国一体严拿。他既然来到台湾,当然将那宝物献与重要之人。

  台湾有会贤亭,聚义厅,悬挂招贤榜,招贤纳士。凡四海英雄豪杰,杀人凶犯,盗匪之流,在中国不能容身者,来到台湾,见了国王张奇善,那张奇善必然量材取用,大开招贤之门,网罗海内贤豪,招贤务尽。大概秦尤一进三宝,那张奇善必然以礼相待,委以官职,以为安身之处。秦尤从此在台湾安居乐业,也就永远不回去啦,他绝不会把三宝暗中隐藏。”列公,在前清的时候,犯人脱逃,由这县逃到那县,就不容易捉拿。文书公事,不知道得费多少笔墨,终归还不定拿得着拿不着。因为早年没有火车、飞艇、汽船,一天不过行百八十里路,所以那做下案子的,逃出几百里路去,就可以隐住啦。不像现在的军阀们,把民脂民膏绞尽啦,往外国一跑,就算完事,皆因为现在交通便利,一天就可以行千里。闲话抛开,且说大众酒饭已毕,安歇睡觉,清晨起床梳洗已毕,算完了昨天的店饭账。众人一看吃喝便宜,价钱不甚贵,又在店内吃完了早饭,复又将店饭钱算清。

  十二位英雄起身,侯爷头前引路。正往前行走,忽见有许多善男信女,老老少少,俱往东南走去,络绎于途。杨香五对金头虎说道:“这里有什么热闹,是有野台戏,这都是赶庙的啦。”金头虎说道:“待我问问行路的。”金头虎来到众人跟前,贾明见一少妇怀中抱着一个小娃子。金头虎摘去绢帕,霹出冲天杵小辫,金头虎将胳膊一横,拦住那少妇的去路,大声喊叫:“孩子,你上哪里去!”那少妇吓了一跳,几乎将孩子掉在地下,少妇说道:“哟,你管我们上哪里去呢?把我们孩子给吓哭啦。”杨香五说道:“黄三哥,快过去管管他吧,他要在台湾省惹祸。”三太赶奔近前,大声叫道:“贾明,你还不快闪开!”三太遂上前施礼道:“大娘,别生气,我这兄弟是疯子,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了。”妇人也没言语,遂抱着孩子走了。三太刚把少妇央求走了,金头虎又将七十多岁一个老头拦住啦,叫道:“老小子,你上哪里去呀?”老头闻听一怔,一看金头虎冲天杵小辫,矬胖子,愤怒说道:“你管我干什么去呢,吓我一跳。”金头虎说道:“我管定了你啦。”三太急速赶到老者跟前,叫道:“贾明你要这样惹祸,咱就不用走路啦。退后去。”三太又对那老者拱手说道:“老大爷你多原谅吧。”又指着贾明说道:“他有点病,他是半疯。老大爷我借问你哪,我们乃是远方的人,初次到你贵宝地,这些老少男女都往东南去,是有甚么热闹呢?”老者一看三太壮士打扮,遂说道:“壮士爷,像你这么说话,无论到哪里去,也没有包涵哪。”老者又说道:“离我们这二里多地,赵家峪村西,有一九天圣母娘娘庙,出了一段新闻。九天圣母娘娘显圣,发放药水,百病全治,无论有何奇病,可以当时就好,并且还是分文不取,所以这些人全去讨药水去。”此时金头虎在旁一听,遂叫道:“黄三哥闪开,我抽他大嘴巴子,看老头妖言惑众。我们大清国庙里是泥塑的像,这台湾省怎么有了活神仙啦,大概是由天上掉下来,怎么没把他摔死了呢?老头这是胡言乱道,煽惑人心。”三太说道:“老大爷你请吧,你多担待,他实在有病。”金头虎说道:“黄三哥,咱们跟着看看去。”三太说道:“到那儿你好惹祸呀?”金头虎说道:“我不惹祸。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倒要看看圣母娘娘是怎么回事。他要是有别的事,我这条命豁出扔在台湾,我就跟他拚命。打出人命来,台湾也有官面,他们问我那方人氏?我就说大清国的。你们来了多少人哪?我就说来了十二个,有一个老美姓侯,有一个瘦小枯干的,姓杨叫杨香五,有一个蛮子叫欧阳德。打人命官司,我们一块打。”金头虎叫道:“黄三哥,你想想圣母娘媳哪里有活的呢?这分明不是妖言惑众吗?咱们看看去。我决不惹祸,人家打我,我不还手;骂我,我不言语。我开开眼界。”杨香五说道:“黄三哥,咱们去看看吧。金头虎要不惹祸就行啊。”

  大家也俱都愿意前去。三太闻听此言,把头一点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随着众人奔九天娘娘庙走上一趟。”

  工夫不见甚大,大家已经来到庙前。众英雄一看,正山门闭啦,东西角门开着呢,人烟稠密,男左女右出入。小姑娘老太太少妇幼女,都由右边出入,年轻的男子老者,由左边出入,行人让路和气谦恭。张茂龙、李煜说道:“台湾高人甚多。中华大国野台戏,逛灯上庙多,男女混杂。诸位你们看台湾街道、庙宇,行走男女尚不混杂,清清楚楚。”金头虎说道:“好哇,清楚不乱,真是规矩。我偏打娘们那边走,他要问我,我就说我不属你们这边管辖,我们那里有皇上。非打娘们这边走不可。”

  杨香五闻听,笑道:“众位别拦贾老爷,你们不知贾老爷的性情,坐怀不乱,能比柳下惠。凭贾爷这样英雄,哪能同老太太一块走?岂不失了贾爷的身份。”金头虎笑道:“对啦,打男子这边走吧。”黄三太心中暗笑,杨香五真坏,这一抬举他,叫他撞了钉子啦。众英雄遂进左角门,一看月台下男女老幼。

  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动。佛殿就是一层,外边的隔扇俱用青幔帐罩着,月台上设立香坛,桌子北有张椅子,用青布罩着,坛桌上设摆香炉香筒、黄钱纸、朱砂笔砚、宝剑一口。金头虎问道:“黄三哥,桌子上的东西是干什么的?”三太说道:“那是坛桌,预备圣母娘娘到神坛的。”金头虎说道:“圣母娘娘还投来,我先升坛吧。”三太说道:“贾贤弟,你别扰乱人家,人家这是修好的。”众英雄闻听有几个老者谈论,有一位老者问那位老者道:“你昨天上庙没有?”那位老者答道:“昨天不但来啦,还开了眼啦。有一位求药的男子,二十余岁,原来是个哑子,哇哇哇,半天说不出话来。圣母娘娘给了一粒药,吃下药去,哇哇直吐,眼看着吐出铜钱大的一块白骨头来,当时就明白能说话啦,磕了三个头走啦,分文不取。又有一个大肚子痞,还是两个人架着来的,肚子好似草包一般,娘娘用圣手一点,叭嘎一声,你看着月台上湿的那一大片,真有半桶多黄水流出来了,那肚子将水流出,立刻就凹啦。一个瘸子架着双拐,坐车来的,有人把他搀下车来,圣母娘娘给了一粒药吃,当时站起身形,他将双拐一抛,说道:‘圣母娘娘,明天弟子必有重谢。’圣母娘娘说道:‘分文不取。’大慈大悲,消灾治病。”黄三太闻听,对大众说道:“诸位弟兄你们都听见没有?真闷死我也。看这几位老者,俱是奉公守法之人,这不是成了活神仙治病吗?”杨香五说道:“黄三哥,你是阔少爷。三哥,你附耳过来。那些治病的,都是圣母娘娘的稔子,那不会说话的是他们的人,装作不会说话。那大肚子痞是用牛尿泡,里边灌上米汤,绑在肚子上,圣母娘娘用手一点,那是用小刀扎的,扎破了米汤流出来啦。那瘸子架双拐,也是装作的。”金头虎说道:“香五,黄三哥,附耳低言都说些什么呢?”

  杨香五说道:“我与黄三哥说圣母娘娘还没来呢。”正在此时,外边有人喊道:“圣母娘娘驾到啦!”只见山庙东跨院出来一个婆子,四位道姑,婆子大声喊叫:“圣驾到啦,快来接驾吧!”那婆子脚大脸丑,穿一身蓝布裤褂。金头虎说道:“是什么驾?是王八呀,还是甲鱼呀?”众英雄也不理他,遂跟随他出了左角门,一看由山城墙北,来了一乘四人的小轿,圣母娘娘坐轿,轿帘未挂,不用说是众位英雄观看,众人没有不观看的。众人一看圣母娘娘,原来是二十余岁的少妇。漆黑的青丝,高挽发譬,白玉簪别顶,白银耳圈,相衬着白玉的柳叶,青水脸,未施脂粉,不见说话下颏动,大概樱桃口里含着是豆蔻槟榔。茶青绸子衫,茶青绸子裙,在轿子里坐着,左腿搭在右磕膝盖上,茶青缎子小鞋,粉白底,雪白铮亮,两只杏眼滴溜溜乱转,观看众人。金头虎一看,说道:“原来是一个小娘们呀。”遂叫道:“杨香五,我也没有媳妇,你给我说一说,叫他给我作媳妇,你看怎样?”杨香五说道:“你别挨骂啦,人家这是普济为怀,以救万民。”说着话,轿子已经落平。那老婆子说道:“圣母娘娘,今天求药的太多,请娘娘快消灾治病吧。”说着话,已经将圣母娘娘搀扶下轿,圣母娘娘秀腕扶着那婆子肩头,遂轻移莲步,雅赛风摆柳似的。金头虎说道:“可要了我的命啦。”

  不表金头虎在此胡说乱道,且说圣母娘娘坐在坛桌正面,四个道姑各执一把拂尘,圣母娘娘也手擎拂尘,闭目合睛养神。

  金头虎又问道:“黄三哥,圣母娘娘干什么呢?”黄三太答道:“那是升坛呢。”金头虎说道:“不是登殿吗?”少许工夫,站起身形,三层拂尘,然后说道:“台湾军民人等听真,我神奉玉帝敕旨牒文,降下天台。台湾省五月间瘟灾大作,人死七成,派我神降下天台,给台湾军民人等,消灾治病。诸般病症,七症八瘕,咳嗽痰喘,远年近日新病老病,我神著手成春。送礼不要,分文不取。”话言未了,由左边闪出一人,口中喊道:“众位先生们借光啦,让条道吧!我求药治病。”黄三太大众一看,此人白面书生,年在十八九岁,文质彬彬,面如白玉,齿白唇红,俊美之极,文生公子的打扮。只见那学生上了月台,提起衣服,双膝跪倒,口称:“圣母娘娘圣寿无疆!我学生家母卧床不起,圣母娘娘大发慈悲,舍药一服,给我家母治好病症,我与圣母娘娘修盖庙宇,塑化金像。”圣母娘娘说道:“求药之人不要多言,吾神早已算就,你姓王啊,你叫王宝灵。吾神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你家住在王家峪,你家的住宅是三合房,你房为主。你娘亲住东暗间,你在西暗间读书,侍奉你的老娘。你娘亲现时三天水米未曾沾唇。你宅院是五鬼闹宅,有瘟病在身。本处五月间瘟灾大作,你也有瘟病,你年轻力壮,瘟气不能入,往后你比较你娘病体尤重。现在此处还不能给你治,必须画符斩邪除祟,总得把你带到我家中去治,得画符吃汤药。”回头一看,四个道姑,一边站立两个。圣母娘娘看完了道姑,又对众人说道:“台湾人等听真,我将瘟气一献,大家看看如何?这学生年轻,瘟气尚未深入呢。”说毕,遂叫过一名道姑,吩咐把药取来,现出瘟病大家观看。遂用两个手指,左指一下,右指一下,道姑点头,遂将殿上的茶青幔帐用手一掀,进去取药。此时杨香五站在殿外朝着幔帐留神细看,只见那名道姑到了里面,打开药箱子,拉开里面抽屉,取出药瓶,倒出一点白药面,放在掌心之上,自己闻了一点。又拿一张四方白纸,又倒了一点红药面,用手心托着,由佛殿里出来。遂叫学生站起身形,道姑托着药纸与药面,左手托着,右手一按药纸,用口一吹药面,学生打了一个嚏喷,只见黑白眼珠一发直,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人事。圣母娘娘叫道:“台湾人等,你们来看瘟病发现了,将他带到我家中去疗治。”

  遂叫那吹药的道姑,领他家去医治。道姑转身就走,王宝灵在后面默默的跟着就走。此时老少男女,全都信以为真,不知是假,惟有黄三太等十二位英雄俱都明白。金头虎说道:“这那是现瘟病?这是******啊。”遂叫道:“杨香五、张茂龙、李煜、黄三哥、秃老美,咱们亮家伙拿这采花贼呀!”杨香五说道:“黄三哥,你快拦阻他吧,别人拦不了他。适才那老胖婆子,由东跨院用蓝布卷着一大卷东西,抱在佛殿里去了,里边必然是兵刃暗器。要按这个绿林道的买卖,不定有多少人呢。男的混入在左边,女的混入右边,咱们兄弟十二位一亮兵刃,男女贼再一亮兵刃,你看左边的男子里面,上年纪老者不少,妇女中有老太太有大姑娘,有柔弱的少妇长女,地势窄小,人太多啦,咱们两下里混战,必然要误伤了好人。像此贼的下处,必然不远,咱们先探探底,然后将这一群贼拿住,也好给台湾省除去祸害,此处他们必有命案。”黄三太将杨香五所说之话,又对着金头虎说了一遍,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与圣母娘娘有心思吧?”杨香五说道:“你看此处地小人稠,要亮兵刃动手,必然伤了好人。”好容易才将贾爷劝止动手。且说男女老幼一看,好端端的一个学生,给弄傻啦,就都不敢再求药啦。黄三太说道:“五弟呀,闷死我也。他怎么知道小孩的家乡住处,姓什名谁呢?”杨香五答道:“三哥,你怎么闷死呢?”

  三太说道:“你听听众人谈论,言说此小孩果然姓王,名叫宝灵,圣母娘娘所说的真的一点不差。由此看来,岂不成了活佛神仙了吗?”杨香五说道:“三哥你附耳过来。这个学生昨天求药来啦,女贼言说药已经舍完啦,明天再来吧,那学生就走啦。那女贼且派他的伙计男贼,暗中跟下去,跟至村庄,进了门口,再打听本村的小孩们,这家姓什么,小孩必然告诉。然后再派男贼夜晚入院,窃看病人在哪屋中,住的是什么房,院中的一切物件,俱都记在心里,然后来到下处,报告了女贼。学生品貌岁数女贼都记在心里啦,这就是采花贼,俗名就叫倒采花。”

  杨香五与黄三太说着话呢,金头虎叫道:“老美,你求点药去,长点头发。”美爷说道:“你别同我说话。”金头虎又叫道:“瘦小子杨香五,你求点药去,省得瘦小枯干的,长点肉有多好。”又叫道:“邱成,你也求点药,叫你的黄眼珠变黑了好不好呢?”三位说道:“傻小子你别不说人话啦。”金头虎说道:“你们看,此时圣母娘娘闷闷的坐在那里无事,我求点药去,省得他闲着。”语毕,遂将大衣脱去,披上大氅,将绢帕摘去,露出了冲天杵,将冲天杵故意弄歪了。又将缎鞋脱下,穿了靴子,将包袱交给欧阳德,叫欧阳德给拿着。遂高声呐喊:“台湾省的小子们都闪开,咱也求点药吃。”老少人等没有不瞪他的。他哈吧着罗圈腿上了月台,走到坛桌之前道:“圣母娘娘在上,我小子在下,给圣母娘娘作揖啦。”列位,金头虎生来就不爱磕头,见人家磕头他还骂街呢。道姑说道:“求药还不跪下?那有站着的?赶紧跪下吧。”金头虎说道:“跪不了啦。”道姑问道:“怎么跪不了啦?”金头虎说道:“两个膝盖长了两个小疮,疼得难受。”圣母娘娘闻听一愕:这小疮长得真巧,磕膝盖上一边一个。又一看贾爷的貌相,冲天杵小辫,雷公嘴,狗蝇眼,红眼边,烂眼圈,鼻涕哈啦子直往下流,一脸大黑麻子,大草包的肚子,两条罗圈腿。圣母娘娘一看,心中不悦,一点人才都没有,圣母娘娘心中直恶心,简直就要作呕啦。圣母娘娘说道:“你姓什么叫什么,给谁求药哇?”金头虎说道:“我是上家村的,姓上,小名叫三辈。”

  圣母娘娘说道:“原来是上三……”说至此处,可没将“辈”字说出口来。贾明说道:“圣母娘娘,你未到先知。我听我老娘说,没有我的时候,我父母缺儿少女,东庙烧香,西庙许愿,才生下我这么一个孩子。分娩下来,抱在门外闯名。怎么向外抱我呢?软软的小孩,我家大人有一双青布靴子,将我放在靴桶里啦。遇见隔壁杂货铺老西跟我们家大人玩笑,在后边一伸手:‘啊,我抠你三辈!'我家大人打了老西三棒锤,因此小名叫三辈。”三太大众无有不笑的,胡拉乱扯,闹得还真有趣。

  圣母娘娘道:“你倒是给谁求药呢?”金头虎说道:“给咱小媳妇求药。”你道,圣母娘娘乃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淫贼,见了这个贾明倒来了高兴啦,只听圣母娘娘问道:“你说得多嫩哪,媳妇就媳妇得啦,还小媳妇。你媳妇多大啦?”金头虎道:“我媳妇八十三啦。”看热闹之人一听,金头虎才二十多岁,他媳妇有八十多岁?圣母娘娘说道:“你媳妇得的什么病啊?”

  金头虎说道:“产后风。”圣母娘娘一听,八十三岁得了产后风啦?他这不是要钱的,是搀局的,招得那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无不大笑。圣母娘娘明知道他是打搅,叫道姑给他拿点药。这回圣母娘娘用一个手指向道姑一指。方才给那王宝灵拿药是两个手指,左一指,右一指。这回一个手指向道姑一指,可就不跟方才的药一样啦,用手指那是暗号。这回道姑进去拿药,杨香五顺着帐棚留神观看,只见那道姑到了里面,用一张白纸,倒出点白药面,用手掌托着,转身出来,递给贾爷。金头虎伸左手接药,右手堵着鼻子。他是怕用******吹他,哪知道人家不要你,他长得太好看啦。此时金头虎右手接过药来,用左手将药一按,就势作揖道:“谢谢,谢谢。”遂转身形下了月台。

  金头虎叫道:“欧阳德,老美,你二人闻一闻!”欧阳德说道:“我不闻那个东西,你是王八羔子。”金头虎连纸与药面,向地下一扔,用脚一踏,说道:“黄三哥,咱十二位准是英雄吗?”

  黄三太道:“弟兄十二位,皆是豪杰。”贾明道:“也配称得起英雄?英雄者,贾明也。圣母娘娘在那坐着呢,除去贾明谁敢求药?浙江绍兴府黄三太,也就是在浙江装不错,有胆子敢求药去吗?”三太道:“贤弟,你小看愚兄了。我要求药,说话的时候,出于三太之口,入于众位之耳,总得说出话来,合乎情理。你说的那是人话吗?小媳妇有八十三岁,得了产后风啦,让众位笑破唇舌。三太说话准有情有理。”金头虎说道:“黄三哥,你心里哆嗦不哆嗦?”黄三太说道:“我要惧怕,我不姓黄。”金头虎说道:“你给圣母娘娘跪下磕头哇?”三太说道:“决不能够。”金头虎说道:“黄三哥,我给你拿着包裹,你去。”

  三太上了月台,来到坛桌之前,控背躬身,说道:“娘娘圣寿无疆,弟子姓黄排行在三,皆因我的至友出门办事,在路上受了热气,到家中一脱大衣服,在房檐下凉爽,冒然间中了一阵贼……”三太语至此,圣母娘娘站起身来问道:“贼什么?”黄三说道:“中了一阵贼风,贼风灌入脑髓。恳求圣母娘娘舍药一剂,给我的朋友治好偏头疼,我给你修盖庙宇塑化金身。”圣母娘娘说道:“你那朋友不是偏头疼,乃是瘟病。连你脸面上也有瘟气。”三太闻听,暗暗痛恨:好大胆的女贼!三太遂对圣母娘娘道:“你说台湾瘟灾大作,我是大清国的人,才到台湾。”圣母娘娘说道:“你方才来到台湾,也能受瘟气。那瘟病本从水土而生,你来到台湾吃喝寝宿,就算受了瘟气啦。你若不信,吾神现出瘟灾你来看。”只见圣母娘娘用两个手指,左一指,右一指,遂叫道姑取药来,好给他的朋友治疗瘟病。

  那道姑闻听,走入殿内。赛毛遂杨香五一看:要坏,圣母娘娘又伸的是两个手指头,必要将三太迷住。杨香五又隔着帐棚留神细看,果然那道姑又倒手中一点白面,先自己闻了,又倒出了一点红药面,用一张方白纸放在手上,将药倒好啦,掀开青幔帐出来。此时黄三太一看,又是红药面,黄三太心中明白,这红药面必是迷人的,方才那个王宝灵,就是闻的这个红药面迷过去的。那道姑走至黄三太跟前,黄三太往外赶紧迈两三步,用袍袖将鼻子一堵,伸出一只手来,向那道姑扭着脸说道:“拿药来啦。”圣母娘娘在坛桌上一看,原来是一个合字的人,上这儿来搅扰。“我来吧。”圣母娘娘心中暗道:“你就是有托天的本领,今天我也要带着你走。你一人搅扰我,倒算不了什么;如果要是被此地人知道了,嚷传出去,官兵必然前来干涉。到了那时,如何是好?”列位,那圣母娘娘乃是女淫贼,又见黄三太长得眉目清朗,背插单刀,肋下挂镖囊,好一个武士模样,若是带了回去,岂不是个好的帮手?圣母娘娘将拂尘向左袖中一递,那拂尘是白马尾的,上有一个白银钩,马尾是白的,银钩也是白的,众人哪里看得出来?将拂尘递进袍袖,那袍袖里边有一条口袋,那口袋中暗藏迷魂帕,用拂尘将迷魂帕勾将出来,原来是一块茶青绸子,二尺余长,一尺余宽。圣母娘娘一挺腰,脚尖一点地,纵到黄三太跟前。黄三太离此坛有二丈多远,面向东站立,一只手接药,一只手堵着鼻子,面向东,为的是迎风站立******好刮不过来。哪知那圣母娘娘骤然纵到背后,黄三太回头看,圣母娘娘用拂尘顶着那块迷魂帕,在黄三太眼前一抖,说道:“你来看。”黄三太用袍袖一挥那块迷魂帕,就听得一声嚏喷,只见两眼发直。圣母娘娘仍然回归原位,对大家说道:“你们众位来看,台湾的瘟灾,到了五月间,人人如此。此人就是瘟灾发了,将他带到我家用汤药调治,画符镇邪。”语毕,将拂尘递给道姑,道姑接过拂尘,扬起拂尘一晃悠,黄三太跟着那道姑就走下去了。此时金头虎道:“可了不得啦,黄三哥叫贼人给迷去啦,没有命啦。众位,咱们十二个人来的,可不能回去十一个,要死都死在这儿,要回去都回去,亮家伙吧。”杨香五赶过来,对着金头虎拦阻道:“贾明贾贤弟,你看,那女贼横着一纵,纵出两三丈远,武艺不俗可知。那女贼岂止一人呢?男女贼人不定有多少呢?男的在男的那边,女的在女的那边。如果咱们一亮兵刃,那群贼必然也得亮兵刃。再者,庙中这些少男少女,到了动手的时候,必然一阵大乱,不用说家伙碰着,就是人踩人,也得踩死。况且咱们才十一个人,人家不定有多少人呢,动起手来,必不是人家的敌手。咱们暗中跟随他们,看着他的下处在哪里,咱先卧好了底,夜间咱们自有道理。”傻小子说道:“杨香五,你敢保女贼不将黄三哥给弄坏了吗?”杨香五说道:“贾明你真傻,圣母娘娘是女的,黄三哥是男的,他怎么会弄坏了呢?不要紧,你沉住了气,准保管黄三哥坏不了。”金头虎被杨香五这么一说,方才沉住了气。

  且说看热闹的众人,一看好端端的两个人上坛求药,无故的都迷惑啦,中了瘟病啦,谁还敢去治病求药?大家纷纷议论,俱都不敢求药。圣母娘娘在坛上看得明白,遂找了一个台阶,对众人说道:“吾神今日退坛疗疾,大众没求着药的,吾神明日重登坛施药,分文不取,拯救众生,大慈大悲。”语毕退坛,仍是众人抬轿,道姑可剩了两个啦,那两个道姑,一个带王宝灵走啦,一个带着黄三太走啦。圣母娘娘上了轿,十一位英雄在后边跟随。杨香五说道:“众位可别跟紧了,如果跟紧了,恐叫淫贼看出来,多有不便。他要是有了预备,咱们可就费了事啦。”且说大家在后边远远跟随,此时圣母娘娘的轿由东墙转过去,奔东北,抬着轿如飞走下去了。工夫不大,走出约有五六里地,来到一个小小村落。这个村落也就是五七家人家,圣母娘娘的轿落在一个桃杏林的门首。院内隐深,外边桃林杏林,清雅异常,百鸟唧唧,红红绿绿,好一所宅院!只见圣母娘娘被道姑相搀走入院中去了。杨香五一看,乃是五七家一个小小村落,卤外无人,清静沉寂,杨香五遂由兜囊中掏出粉石,在圣母娘娘粉壁墙上画了一朵菊花。列位,这画菊花是夜间必来,无论遇上什么事是不能失信的,刮风下雨亦得来。杨香五画好了暗记,围着房子看了一看道路,桃杏林当中的砖房,如进院内必得由桃杏林而过。杨香五转身形与众英雄说道:“你们看看女贼,这样的势派,人是一定少不了的。这女贼每逢做上买卖,就是若干万,非大财主家不偷。皆因他是女的,能装神治病,往往遇上大财主家将他请去,无论姑娘太太的屋子,他都能进去。白天治病看好了道路,夜间带着男贼女贼前去偷盗,一偷就准,不用打算偷空了,绿林道中什么买卖也没这路买卖大。这路贼到了哪儿都能联合本地绅耆,置地盖房子,一住就是三年五载,做了几宗大买卖,然后将房屋一扔,就远走高飞了,房屋地基也不要啦。”

  众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庙前,在附近找了店房住下,准备夜晚拯救三爷与那孝子王宝灵。众人找店住下,金头虎喊道:“我们是卖红货的,东西太多,我们得用一个清静跨院。我们这红货价值连城,都是猫眼、玛瑙、翡翠,核桃大的珠子,要是丢一样,你们赔不起。”店家一看金头虎那宗神气,人家也不理他,店家将杨香五等领到了一所西跨院,上房三间。众英雄来至屋内,店家打来洗脸水,泡了两壶茶,复又问道:“众位达官爷吃什么饭呢?”杨香五说道:“只要得吃的给我们开上两桌,不怕多,剩下我们也一并给钱。”金头虎道:“愈多愈好,先给我来二百壶酒。”店家也不敢惹他,也不理他,连连答应:“是是。”走下去啦。工夫不大,将酒饭开来。

  大家围绕一坐,侯爷还是不客气,自己没等众人相让,他就坐在上座啦。十一位英雄吃喝已毕,天色可就黄昏时候啦。店家掌上灯光,金头虎说道:“你们再给我们沏上两壶茶,够不够你们就不用管啦。有事我们再叫你们就是了,没事你们也不用来。”店家应声:“是是。”伙计又与大家沏了两壶茶来,这才退下去了。张茂龙对大家说道:“绿林的规矩,咱们应当二更半前去,惟独这群淫贼们,咱们可不能按规矩,恐怕那女贼回去,将黄三哥弄到房中调笑逞威。三哥乃是财色木迷的君子,到了那个时候,三哥不从,一定泼口大骂淫贼,淫贼恼羞成怒,那时三哥必有性命之忧。”金头虎说道:“不错不错,黄三哥能比柳下惠,坐怀不乱,他不能办那宗事。”遂叫道:“张茂龙快去替黄三哥去。圣母娘娘长得玲珑俊俏,不着脂粉,布衣素服,就那样的可人,张七爷长得又俏皮,真比那潘安宋玉子都之辈,这才是佳人配才子。张七哥你快去吧,别误了美事,赶不上着急。”张茂龙一听,也乐啦,侯爷大众也俱都乐啦。

  张茂龙说道:“傻兄弟,你别玩笑,倘若黄三哥有了差错,那就晚啦。不论你说什么,我也要先去的,我到那里看看光景,也好有个准备。”

  张七爷说至此,急忙扎绑停当,带好零碎,不走大门,蹿房越脊,直奔圣母娘娘房舍去了。过桃杏林,进了村庄,就是座北圣母娘娘的房,由清水脊门楼走,跳墙越过,直奔第三道院,纵上房坡,留神向屋内观看,只见黑暗间灯烛辉煌。后窗户是纱窗,英雄在瓦檐上一顺身?两只脚绷住阴阳瓦,珍珠倒挂帘,头朝下,隐在纱窗外,向西间屋中观看。借灯光看得真切,屋中又摆顶箱立柜,描金柜,珠翠围绕,兰麝薰人。靠南窗户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美人,不亚如酒醉的一朵石榴花,半躺半卧。秀腕托着香腮,一条腿伸着,一条腿攀着,面向南,身穿粉红色裤褂,头上漆黑的青丝,高挽美人髻,翡翠横顶;翡是真红,翠是碧绿。张茂龙仔细一看,正是那女贼圣母娘娘,此女贼原来变了妆了。张茂龙心中暗道:他这是夜间俏妆打扮,白天舍药是青水脸,晚间他擦抹胭脂粉,连耳坠都换啦,真金耳圈,大翡翠的艾叶,瘦小的裤褂,没扎腿带,散着裤角,窄窄金莲,雪青缎子小鞋,木底雪白铮亮,真是妖淫的景况,杏眼乱转,张茂龙心中暗道:好俊的姿容。又见女贼袖口之中,取出一块桃红的绢帕,递在樱桃口内,用银牙咬着帕角,十指来回捋这块绢帕。张茂龙看罢,心中明白啦,这贼淫兴来啦。

  又见女贼忽然间嗤的一声笑啦,口中说道:“我为什么放着白面饼挨饿呢?”张茂龙心中说道:“我可管不着。”女贼说毕,翻身坐起,坐在床沿之上叫道:“干娘啊,你将王宝灵带来。”

  只见外面竹帘二响,走进一个胖婆子,捋着王宝灵的衣服,把王宝灵推到女贼屋甲。张茂龙心中暗道:“他们桃杏林的家规就是这样,夜间婆子给干女儿往房中推男子。”那女贼站起身形,将王宝灵两只胳臂一捋,拉到茶桌旁椅子上。此时王宝灵两眼还是发直,怔怔的就坐在椅子上啦,皆因为王宝灵还被******迷着呢。那女贼将王宝灵推到椅子上坐定,她就回身来到梳妆台前,一拉抽屉匣,取出一点药面,自己先闻了,然后又取出了一点药面,用纸托着,走到王宝灵身旁,对着王宝灵的鼻子一吹。那王宝灵一闻药面,打了一个喷嚏,鼻涕哈啦子流了下来。那圣母娘娘由袖口中,摸出桃红小绢帕,给王宝灵擦了擦鼻涕哈啦子。列位,痴心的女子负心郎,这女子他若是爱上了男子,无论有多肮脏,他也不嫌,皆因为爱情的魔力,比什么都大,死生在所不惜。闲言少叙,且说这女贼给王宝灵擦完鼻涕哈啦子,遂往床边上一坐,手托着香腮,微睁杏眼,右腿压着左腿,直看王宝灵。王宝灵闻了解药啦,心中也明白过来啦,东看看,西望望,遂说道:“我这是来到哪里啦?”圣母娘娘对着王宝灵一撇嘴:“你还不知道哪?你问谁呢?你还装糊涂呢?”王宝灵一听声音,心中这才明白,原来是圣母娘娘。女贼说道:“我是妇女,你是男子,我大慈大悲,舍药济众,你为甚么黑夜间入我的卧室?”王宝灵闻听,惊慌失色,不知所以,遂对圣母娘娘哀告道:“弟子家母染病在床,只知求圣母娘娘舍药救苦救难,以疗家母之病,实不知因为何故来到圣母娘娘的所在,望求娘娘大发慈悲,将弟子送回家去,弟子好得母子相见。”语毕,落泪不止。张茂龙闻听,暗暗钦佩,王宝灵真是一位读书知礼的君子。圣母娘娘闻听王宝灵之言,冷笑道:“我们女子的私室,无故的你闯进来啦,还得我们将你送回去,你想着什么呢?你们家里也有少妇长女,无故的黑夜之间,去一个野男子闯进屋中,你就将他好好送出去就算完了吗?你既是读书的人,难道你不明礼节吗?男女授受不亲,你跑到我屋中,你倒是打算干甚么来啦?你一定白天在庙上见了我圣母娘娘,起了淫心,黑夜间偷着闯着进屋中。来到屋中,你见我醒着呢,你不敢向我无礼,是我的正气,将你那邪气给闭住啦。学生,我说此话对也不对?”王宝灵闻听此言,把他可就吓坏啦,口呼:“圣母娘娘,弟子不敢那样存心,实在不知怎样来到圣母娘娘的屋中的?望求娘娘念弟子无知,饶恕了弟子吧。”此时女贼听罢,“嘿嘿”一阵冷笑,遂叫道:“王宝灵,你是胡说乱道,没有那么便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是认打认罚吧?”王宝灵问道:“圣母娘娘,认打怎样?认罚怎样?”女贼说道:“你们台湾省也有文武地方官,乃是有王法所在,你要是认打,将你送在当官,治以私入闺房之罪。你要是认罚呀……”女贼语至此,杏眼斜视王宝,往下不言语了。王宝灵连忙问道:“认罚怎样呢?”圣母娘娘闻听,噗哧就笑啦,伸出秀腕,将王宝灵的手一捋,叫道:“学生,你真是呆子。我问你窈窕淑女,你爱也不爱?”王宝灵方要后退,哪里动转得了,口中叫道:“圣母娘娘,我的手疼,娘娘快撒手吧。我学生读书知礼,不敢妄为。圣人云:‘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我母亲病入膏盲,危在旦夕,求圣母娘娘将我送回家去,舍药不舍药,没有关系。倘若我学生一步去迟,我的母亲若有不测,罔极深恩,不能报其万一。别的事情,我学生实不敢为。”圣母娘娘闻听,说道:“书呆子,我奉玉皇敕旨,下界临凡,与你有一分姻缘。你若应了我的要求,咱俩一夜颠鸾倒风,我再同你到家,与你母亲治病,保你母之病立时痊愈。”王宝灵只是摇头不允,哀求放回家去。

  女贼一看王宝灵执意不允,不由怒从心头起,说道:“我给你一个厉害,你也不知道哇。”说罢,一仰手由墙上摘下一口双锋宝剑,对着王宝灵头上,就是几晃。王宝灵只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下苦苦央求。圣母娘娘说道:“只要圣母娘娘愿意,那怕你驴儿不拉磨?”王宝灵跪在地下,只知央求饶命啦,那还听得见圣母娘娘说什么。那女贼见王宝灵如此模样,遂说道:“可惜你长得这样人材,为什么这么软呢?我有心将你的瓢摘了,可惜今天是大喜日子,你看人家那姓黄的有多骨力呀?”

  语至此,遂叫道:“干娘啊,你将他推回去,太软的没有用处啦,你把那姓黄的推进来。”

  张茂龙在房上双脚绷着瓦檐,头朝下,看着圣母娘娘要杀王宝灵的时候,美英雄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又见王宝灵叫道:“天哪,天哪,何人搭救我王宝灵?”张茂龙心中说道:“世界上俱都是男欺女,那有这女子反欺男的道理?”

  美英雄思索至此,遂翻身上房,直奔前坡。来到前坡,方要纵下之时,又听得圣母娘娘说道:“我今天是大喜日子,要不然我摘你的瓢。那姓黄的有多骨力呀。”张茂龙一听,心中明白,原来是先不杀王宝灵,叫胖婆子去推黄三太去。张茂龙暗道:“这倒是个机会,我们小弟兄中谁也没有黄三太嘴硬,今天我倒要看黄三太怎么样。”那胖婆子遂将王宝灵推推拥拥,由西屋出来,工夫不大,由跨院将黄三太推到了圣母娘娘的屋中。

  张茂龙仍来到后房檐,双脚绷在瓦檐上,珍珠倒卷帘势,向屋中观看。那胖婆子将三太推到屋中,转身出来。圣母娘娘仍将三太推到王宝灵坐的那张椅子上,面朝西北坐定。此时那女贼又取出一点药面来,自己先闻了,然后又用纸托着一点药面,来到黄三太面前。方要给三太吹药之际,女淫贼眼珠一转,向三太肋下一看,暗吃一惊:原来此人还带着镖囊呢。淫贼看毕,遂说道:“可不给他吹药啦。”遂将药放在条案头上,翻身奔立柜而来,将立柜开开,取出一条绸子汗衫,将三太的两臂一结倒着捆上啦。然后又将三太腰中搜了搜,没有匕首;又将三太靴口摸了摸,也没有叉子;然后将三太镖囊摘下。那镖囊乃是鸳鸯扣,一摘就下来,皆因为是行家子,那扣一拉就开。由镖囊中取出一只金镖,用手一掂,自言自语道:“好重的镖哇。”说罢,搬了一个凳子,将顶柜上皮箱打开,然后将镖囊藏在箱子里面,用锁锁好。三太此时尚被******蒙着呢,张茂龙在外面看得明白。只见圣母娘娘用解药向三太面上一吹,三太登时打了两个喷嚏,清气上升,浊气下降,鼻涕哈啦子往下一流,女淫贼用手帕一擦,三太二眸子一转,心中明白。圣母娘娘此时在床沿一坐,三太站起身形观看,遂说道:“你不是舍药的圣母娘娘吗?”女淫贼答道:“不错,是我。”三太说道:“好一个无羞耻的女子,黑夜之间,你将三爷带到你家,却要怎样?你拿黄三爷当作何人?吾乃十三省总镖局保镖的黄三太是也。我的老师姓胜名英,字子川。”女贼闻听笑道:“好好好,咱们是乡亲哪,这乃是月下老人拴就的红线,你我当有鱼水之欢。你跟我在此安居乐业,较比保镖胜强十倍。”

  三太闻听大怒,遂叫道:“女淫贼!休要胡说乱道!三爷乃是书香门弟,宦家之子,侠义门徒。你乃是倒采花的女淫贼,水性杨花,不如班子里的妓女,三爷岂能与你这下贱之辈有染?”

  女淫贼闻听,说道:“姓黄的,你不用大呼小叫,我这里也没有街坊邻居。咱俩个红萝卜就烧酒,嘎嘣脆。摇头不算,点头算。”语毕,伸手拿剑,口中叫道:“姓黄的,你要是一点头,管保你丰衣足食一辈子,这个屋子,这个床帐,你我恩恩爱爱;你若是不乐意,我就手起剑落。”语至此,遂用宝剑向三爷头颈上一横,笑嘻嘻的道:“姓黄的,你是怎样吧?”列位,黄三太岂是畏刀避剑之人?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誉坏。

  三爷只是摇头不肯,女贼恼羞变成怒,眼看着女贼手起剑落。

  正在此时,后窗户窃看的张茂龙大吃一惊,只顾看热闹啦,此时再想进去救人,可来不及啦。英雄一发怔,打了一个冷战,衣裳一扫纱窗楞子,“刷拉”一声响。女贼方挽起手腕来,就听窗户一响,杏眼一转。列位,女贼本是威吓黄三太,并不是真要杀黄三太,张茂龙这一害怕,衣服一扫窗楞子,自己又发慌,这时女贼可就看出后窗外有人啦。遂平着宝剑向三太肩头上拍了几拍,说道:“你不乐意,就算完啦?有布还怕做不了衣服?”遂叫道:“干娘啊,你将这姓黄的带下去吧。那王宝灵软弱无能,这个太横啦。今天晚上自己睡吧。”张茂龙在后窗户外,暗中赞美黄三太财色分明,王宝灵孝义双全。此时又听里屋竹帘一响,只见那胖婆子进了西暗间,把三太十字绊一捋,说道:“我们姑娘自己睡啦。”圣母娘娘说道:“干娘且慢,你附耳过来。”在胖婆子耳旁说了几句话,张茂龙可听不真切,隐隐的听说寡妇睡不着觉;抛在床底下二百钱,摸钱去就睡着啦。只见那婆子又将三太十字绊英雄带用力一捋,说道:“跟我走吧。”那婆子衣服甚是肥大,用力一捋黄三太,可将灯就熄灭啦。屋中灯光一灭,那女淫贼遂说道:“哟,干娘你怎么这样慌呢?你有什么毛病啊?”那胖子说道:“哟,我五十多岁啦,有什么毛病啊?你不知道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的,我每夜里梦见你干爹一脸的血迹来找我,所以我心神恍惚。”

  张茂龙闻听,原来这婆子也不是好人,是谋害亲夫,我必当杀之。此时张茂龙在房檐上珍珠倒卷帘,两足尖挂着瓦垄,方要往上翻身的时候,就听前房坡有声音,说道:“你下去吧。”

  那张茂龙正在头朝上起的时候,无有还手之能,就听“噗咚”一声响,将张茂龙扔在尘埃。张茂龙一提气,可没摔着,方要爬起来,女贼跟着也纵下来啦,照定张茂龙腰上就是一脚,说道:“呆子,你躺下吧,哪里去呀?”

  列位,方才屋中灭灯,那本是女贼故意叫婆子弄灭了的,为的出来好拿张茂龙。这一脚将张茂龙踢倒,由腰中掏出一条绳来,将张茂龙二臂一拢,来了个寒鸭凫水,捆了一个结实,用手提着张茂龙奔前院来了。来到上房门前,叫道:“干娘,点灯吧,拿住啦。这必是鹰爪哇。”提到西暗间屋中,将张茂龙往地上一放,叫道:“干娘,你拿木盆用油布裹着,将他馈了吧。”馈了就是宰了。接着又说:“这要是回了赤字窑,咱们这里站立不住啦。”那婆子将木盆取来,放在地下,这木盆三尺多高,五尺多长。然后将油布往盆中一铺,那油布出木盆外三尺多长,为的是不叫血向人身上溅。女淫贼下令:“干娘你将他馈了吧。”婆子说道:“我这两天心惊肉颤,黑夜睡不着觉,你动手吧。”女淫贼说道:“哪年不馈十个八个的?我馈就我馈吧,也不用牛耳尖刀啦,就用我这口宝剑吧。”女贼举剑方要下手,那婆子说道:“姑娘且慢动手。”女淫贼说道:“他是鹰爪,你还给他讲情吗?”婆子说道:“你看看他盘尖不尖哪?”盘就是脸,尖不尖就是好不好看。张茂龙心中暗道:“不好不好,王学生和黄三哥他二位晶貌比我差得远。我低头不扬头,不叫他看见。”女贼宝剑交到左手,右手一推张七爷的太阳,女淫贼本是要杀人的神气,怒容满面,见了张七爷俊美出众,反怒容换笑脸。打量美英雄:黑漆漆两道宝剑眉,一双俊目,好似朗星,鼻如悬胆,齿白唇红,大耳垂轮,面如白玉,真真可爱。遂问道:“这位爷台,你贵姓啊?”张七爷说道:“无名氏。何必多问?”女贼笑道:“可惜你这奇男子、大丈夫,少姓无名,我们妇人还有某门某氏呢。听你口音也是大清国的人氏,我原籍江苏省尹家川,我乃尹凤霞是也。这也是姻缘有分哪,难道说你无名无姓吗?”七爷一听大怒,说道:“我乃凤凰张七爷张茂龙。”女淫贼闻听,嘻嘻笑个不止,遂说道:“怨不得长得俊呢,原来是凤凰。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我们这没有梧桐树,哪里引得凤凰来呢?七爷,这也是前世的姻缘,该当你我成为夫妻。”张七爷闻听,心中思索,适才与王宝灵奉玉皇爷敕旨牒文,与我黄三哥月下老人拴就的红线,这又与我姻缘有分。工夫不大,就有了三个啦。七爷想到这里,说道:“女贼你胡说!我乃堂堂英雄,岂能与你这女贼成其夫妇?”女淫贼说道:“咱是照方吃药。若没有你在房坡,我就将姓黄的宰啦。”宝剑横在张七爷脖颈之上,眉目传情,木头底子乱响,站立不稳,五官挪位,万种风流,说道:“张七爷你一点头,咱俩是一世的欢乐,吃的是珍馐美味,饮的是玉液琼浆,身穿绫罗绸缎;你若不允,我手起剑落,叫你落个他乡之鬼。世界上风流鬼,谁不乐意?你要一点头,愿意在台湾住,咱们在台湾买地盖房;如不愿意在台湾居住,咱们就回归大陆,我与你快乐三年五载,生产一男半女,咱们就是一家子人哪。”

  张茂龙一看女贼真是十分俊美,心中思索:若不然我就应允吧?

  又一寻思,我来的时候,杨香五他还要来呢,杨香五腿底下比我快,如果他若是来了,暗地观看,叫他给传说出去,岂不是栽一辈子筋斗?黄三太人家就宁死不应哩!想到此处,心中说道:“仍是不应的为对。”女淫贼又问道:“七爷,你应不应啊?”张茂龙摇头道:“不应,杀吧。”女贼又道:“七爷,你心眼活动点。”张茂龙道:“没有活动,不应。”女贼道:“我可要杀啦,休怨我无情。”张茂龙说道:“你杀吧。”女贼说道:“我手起剑落,你小命就完了。”张茂龙说道:“爱杀就杀,何必多问呢?”女贼笑道:“我怎么舍得呀?”张茂龙道:“你随便吧。”女贼道:“我也不杀你,也不剁你,也不宰你。我将床帐收拾好了,我叫干娘脱了你的衣服,叫你****,我用手摸你。”张七爷一听,说道:“那可不成。”女淫贼又说道:“我这就脱你的衣服啦。”说着话就要向前去脱。

  此时急得美英雄没有法子啦,眼珠一动,计上心来,笑道:“美人,我不是保镖的,若是保镖的,来到台湾干什么来呢?我是吃横梁子的。白天我看你在坛上舍药,我看美人长得太好啦,引动我七魄三魂,今夜晚间我特意前来,会会美人。你如果是不杀我,真心实意爱我,咱们是白头到老的夫妻,为什么三天两天呢?你将我解开吧。”女贼闻听,笑道:“你们小白脸不可交,嘴赛蜂蜜心赛刀。咱二人成其美事,你说山西煤是白的,我都信。你此时说话,我有点不信。我得将你身上的兵刃搜出来。”遂将张茂龙练子锤兵刃等物搜清,叫道:“干娘将他的兵刃包起来,藏在暗间屋中去。”又叫道:“七爷,我将你解开,你若是一跑,我用飞抓抓你。我还有迷魂帕,我可将你脱光溜摸你。”张茂龙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叫我走,我也不走。”女贼说道:“既然如此,咱就收拾床帐,安歇睡觉吧。”张茂龙说道:“那有这么忙的?我此时还没吃没喝呢。”女贼说道:“那还不好办吗?”说着话叫道:“干娘,放好了墨石面的茶几,沏上一壶好茶叶。”胖婆答应一声,把茶桌放好,复又来到厨房,沏了一壶茶。女贼又吩咐干娘道:“你给我们预备点菜。”胖婆子说道:“你们吃什么呢?”女贼说道:“溜肝,炒肚,佛手疙疸炒里脊,再来一碗冬笋汤,两壶酒。”女贼又对张茂龙说道:“你在西面坐,我在东面坐。你要在外面我不放心,我怕你跑了。”胖婆子去不多时,将杯箸摆好,菜也摆齐。女贼在东面坐定,将宝剑放在身旁,闭住了东暗间门。女贼说道:“张七爷,咱二人得猜两拳。”张茂龙说道:“我不会猜拳。”女贼说道:“你那是胡说,绿林道的人,哪有不会猜拳的?不要客气,以后你是七爷,我是七奶奶,夫妇之间,还客气什么?”张茂龙一想,猜拳也不错,心中说道:“杨香五他们二更半天准来,我们二人猜拳,也好耽误工夫,等杨香五、贾明、侯爷他们来了,就好办啦。”张茂龙想到这里,说道:“咱们猜两拳吧。”女贼遂将手伸出来啦,张七爷臊得桃花脸通红,女贼是常和男子喝酒的,满不在乎。

  二人猜着拳,女贼借着酒力,淫邪可就来啦,将脚顺着桌子底下,可就伸过去啦。张七爷赶紧一闪身形说道:“夫妻之间,毕敬毕恭,你岂不闻举案齐眉吗?咱俩乃是长久夫妻,不要轻薄了。”女贼被欲火烧的。哪里还听得进张七爷说什么?张七爷一伸手,正喊道:“五魁手呀!”女贼伸着一个手指喊道:“凤凰咱俩好哇!”

  正在此时,就听房上有人喊道:“咱三人好吧!”说罢,遂叫道:“张茂龙小子不是东西,你给我丢人啦!”说着话,只听得窗户咕咚一声响,进来一个人。女贼手擎宝剑一顺身由屋里就纵出去啦。你道来者是谁?正是傻小子贾明。为什么贾明先来啦?咱们慢慢再表。贾明上了炕,扬起手来,照定张七爷就是一个嘴巴。张茂龙的桃花脸哪里经得住他这金钟罩的手呢?张七爷一仰身叫道:“表弟,你拿女贼要紧,你打我干什么?”金头虎遂喊道:“女贼你跑不了!我从窗户进来的,我还从窗户出去。”女贼在院内二听,还打窗户出来,心中暗想:你只要打窗户出来,就跑不了你。女贼遂手持宝剑,站在窗户旁边,单等金头虎一探头,就是一剑。哪知道贾明是金钟罩,剁上也白剁。金头虎由窗户果然往外一钻,脑袋刚一钻出窗户,女贼手起剑落,就是一剑。金头虎并不躲闪,一抬头,这一剑正正剁在天灵盖上,只听咯崩一声响,将女贼的手腕子倒给闪了。女贼赶紧蹿上房去要跑,金头虎说道:“你会上房,我也会上房。”女贼先上房,遂用剑将瓦挑下十几块,拿在手中。

  金头虎来至近前,向房上一纵,女贼一扬手,那十几块瓦就砍下来啦。金头虎正纵至半截,哪能躲闪?哗啦啦正砍在金头虎头上。贾明说道:“好小子,你真砍哪。”说着话,还往上纵。

  女贼一看,砍不动他,翻身就跑,金头虎在后紧紧跟随。来到二道院内,女贼用剑照定金头虎面门便刺,金头虎赶紧用手护着面门,说道:“那可不行,就是五官怕着家伙。”女贼心中明白,这小子原来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于是用剑照定金头虎的下身便刺。金头虎用杵护住,遂说道:“小金头虎也怕家伙。”女贼一听,嗤的一声笑啦,心中说道:“我叫凤凰将我迷住啦?我心里净惦着凤凰呢。他无论是什么功夫,他也得怕迷魂帕。”女贼想到这里,遂跳出圈外,将剑交于左手,右手向左袖中一摸,用中指将帕环一勾,将迷魂帕勾出,对着金头虎刷啦一抖迷魂帕。金头虎一晃悠冲天杵,也不打嚏喷,对女贼说道:“那不管事。”女贼心中暗想:他怎么不怕呢?必是药没抖在他的面门上。于是又向金头虎紧紧抖了几下,金头虎还是说话,两眼也不发直。女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啦,心中一纳闷,嘴里可就说出来啦:“你怎么不怕迷魂帕呢?”金头虎说道:“那叫迷魂帕呀?告诉你吧,白天在庙上,你用迷魂帕迷人,我早就看出来啦。我方才来的时候,我早将鼻子跟堵住啦,你怎么抖也不怕。女贼你为什么在庙上将小白脸迷来,不将我迷来?今天你走到哪里,我追到哪里,我与你死冤家活对头没完。”女贼一看金头虎是软也不怕,硬也不怕,真是没有法子。心中想道:“我若是往外一跑,他就不能追我啦。我这里有的是金银,他们为的是发财。”寻思至此,女贼遂跃上清水脊卡子墙。金头虎在后面跟着也往上纵,女贼一伸手将金头虎冲天杵小辫揪住,右手掏出飞抓将金头虎小辫就给抓住啦,一松手将金头虎摔在地下。女贼心说,我用力一拉飞抓,将他的头发给拉下来,一见血迹,金钟罩就算破啦。女贼想罢,遂用力就拉飞抓,金头虎用手持住飞抓练子,一只手一横一字杵,将铁练子就别断啦,女贼几乎闹一个大翻身落将下去。女贼急忙将飞抓套从手腕上摘下来,跳下清水脊卡子墙,往外就跑。

  金头虎头上抓着飞抓,带着三尺多长的铁练子,他也不往下摘,在头上挂着往前就追,两只脚还直踏那铁练子,金头虎就将铁练子绕在脖颈之上。前边圣母娘娘木头底叽哒咯哒;后边金头虎脖子上的铁练子唏啦哗啦。出了桃杏林子就是山道,皆因圣母娘娘穿的是木底鞋,在前面跑着,一踏石头,恰巧将木底鞋给撅折啦。圣母娘娘本来比金头虎快,木底鞋这一折,有绳子连着,虽掉不下来,可就慢啦,要不然金头虎也就将圣母娘娘追丢啦。圣母娘娘脚底下这一慢,金头虎在后面可就跟上了。

  圣母娘娘在前,金头虎在后,正在向前奔走之际,只见从旁来了三条黑影,鹿伏鹤行,直奔金头虎来啦,金头虎忙道:“谁呀?”只听有一人答道:“我。”“干什么,臭豆腐?”金头虎就说道:“蛮子,奸情出人命,咱们弟兄同堂学艺,可别因娘们犯了心病。”欧阳德说道:“王八羔子,谁跟你争娘们?帮着你拿贼。”第二位就是老美侯爷,金头虎说道:“侯爷,圣母娘娘我可占下了,谁可也不许夺我的功劳。”侯爷说道:“是啦,一定叫你拿。”杨香五说道:“贾贤弟,没人夺你的功劳。女贼甚快,怕你一个人拿不着,我们来帮着你拿。我们三个人上前面围住了圣母娘娘,女贼见我们在前面,必然得回来,你再迎头拿他,你可别用我们帮着你动手。”贾明说道:“如果要用你们帮着动手,我就不姓贾。”杨香五与侯爷附耳说了几句话,此时圣母娘娘已经奔西南跑下去啦。西南上就是树林子,杨香五与欧阳德也奔西南树林子就走下去啦。女贼进了树林子,打算越过树林逃走,女贼是由北面进的树林,打算由南面逃走。女贼将走至树林南口,只见两道金光耀眼,叫道:“女贼哪里走?千里独行侠侯华璧在此。”圣母娘娘一看,打了一个冷战,转身往东便跑。又见树林东出来一道黑影,掌中一口明亮匕首短刀,一声呐喊:“呔!女贼休要往东来,小毛遂杨香五在此。”圣母娘娘抹头往西便跑,树林西面又一人呐喊:“女贼不要上这里来,欧阳德在此。”手中拿着明亮亮一口雁翎钢刀。圣母娘娘一看,三面都有人把守,转身回去吧,遂又向北跑去。忽听北面又有人喊叫:“小子,你作法都钻不出去,四门堵你。”众英雄东西南北四面围住,捉拿倒采花女淫贼。女贼在树林之中,口中说道:“你们这群人也太难以为情啦,我乃是妇人之辈。”遂抬左腿,用宝剑将木头底削去,宝剑又交于左手,一抬右腿,又将右腿木头底削去,将宝剑抛出了树林,女贼抱住一棵松树,叫道:“你们拿吧,我不能走啦。”杨香五用火折一照,原来圣母娘娘抱住了一棵松树。杨香五遂喊道:“贾明你拿吧!”傻英雄说道:“你们三个人拿吧。”杨香五说道:“你叫我们三个人一动手,你就不姓贾啦。我们给你围住啦,还是你去拿吧。”金头虎说道:“我拿就我拿。”金头虎来到树林内,口中说道:“小娘们,这树跟你有什么过节呢?”此时贾明心中暗想:这个小娘们长得很好,我将他拿活的,交给他们三个人。傻英雄又一想:我睁着眼去抱小娘们,我害臊,我闭着眼去抱她,我咬两口肉解解恨。想到此处,金头虎遂将眼一闭,双手扬起,对着女淫贼抱去,张开口就奔女贼咬去。那女贼见金头虎抱来,一闪身形,由北面就走啦。金头虎这一口,正正咬在松树上啦,牙床子也破啦,血也流下来啦,将松树皮咬下一大块来。那位说,傻英雄金钟罩不能见血,若是见血,金钟罩岂不破了吗?列位,牙床子是赖肉,能见血,因为有金钟罩铁布衫,牙是坏不了的,并破不了金钟罩。金头虎自己也笑啦,遂叫道:“杨香五,女贼哪里去?”杨香五说道:“你问谁哪?北面上无人,女贼由北面走啦。你是怎么拿的呀?”金头虎说道:“我是闭着眼去抱的,我打算连人带树都抱住了,狠狠的咬一口解解恨,未想到一口咬在树皮上啦,把我的牙床子都咬破啦。真倒运,女贼也没拿住。”杨香五说道:“女贼也走啦,咱们回去看看黄三哥、张茂龙他二人怎样啦。”金头虎说道:“对啦,咱们赶快回去吧,女贼屋里有顶箱立柜。方才只顾跟女贼滚啦,我也忘了发财啦,快回去吧。”说着话,遂奔桃杏林而来。侯爷脚底下甚快,侯爷看女贼脱身走了的时候,就先奔桃杏林走下来啦。金头虎与杨香五、欧阳德三人,远远就看见桃杏林烈焰腾空,金蛇乱窜,张茂龙、黄三太与侯爷、邱成大众等在桃杏林外站立。金头虎问道:“谁放的火?女贼屋中顶箱立柜,还有银子呢。你们放火没将银子拿出来吗?”张茂龙说道:“银子拿出来啦。”金头虎说道:“银子拿出来就算完啦。走吧,咱们上树林子里头分银子去。”大众这才来到树林之内,将银子分作两堆。金头虎说道:“我一个人分一堆,你们大家分一堆。我用脑袋撞窗户,出窗户时候,还挨了女贼一剑,在院中叫女贼用瓦还打了我一下子。你们来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事啦。”杨香五说道:“就是叫你分一半吧,你不用不合算,依你挑,这两堆你拥一堆。”金头虎挑了一堆多的,遂向兜囊就装,兜中也装不了啦,用手巾包好带在腰间。大众又将贾明拣剩下的这堆,人人拿点装入兜囊之内。要按着规矩说,这宗钱应当施舍,作慈善之事。

  大众皆因为来在台湾,道路甚远,叫金头虎都带着,用钱的时候,他也得向外拿,此时他带的多,不过多受点累。大家分完了钱,杨香五遂对黄三太、张茂龙说道:“这桃杏林已经点着啦,也没有什么事啦。那学生王宝灵可曾救出来么?”张茂龙说道:“王宝灵也救出来啦,还救出几个少年来,都是与女淫贼有染的。将肥胖婆子也杀啦,还杀了一个丫环,杀了一名男的,其余都四散逃走了。那几个年轻之人,都是此地人氏,离此俱都不远,叫他们都自己回家去了。桃杏林这一烧,于本地面省了好些事,要不然地方官还得验尸拿贼。”杨五爷闻听,点头说是。金头虎在旁说道:“张茂龙小子,你为什么与女淫贼喝酒猜拳,给我栽筋斗?”张茂龙说道:“我与女贼猜拳喝酒,为什么给你栽筋斗?我那是不得已,女贼有迷魂帕,将我拿住啦。他要与我成为姻缘,我执意不允,他就用宝剑威吓,将剑放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没答应。以后他又不杀我啦,要将我捆着,扒去衣服作贱我。我实在无法啦,我才应允。我跟女贼喝酒,为的是耗时间,等着你们来好救我们。”杨香五在一旁向金头虎直笑,也不言语。侯爷说道:“杨五爷别叫贾爷给磕头啦,张七爷并不是有邪念与女贼喝酒。”原来,金头虎与杨香五二人在店里说闲话,杨香五说道:“此时张七爷与圣母娘娘准对面吃酒呢。张七爷都慌神啦,等不得啦,非要先去不可。”金头虎说道:“不能够。”杨香五说道:“你要不信,你去看去,张茂龙要没跟圣母娘娘对面吃酒,我就给你磕一百个头。”金头虎说道:“我去看去。”杨香五说道:“他要是果然跟圣母娘娘在一堆喝酒呢?”金头虎说道:“他要是与圣母娘娘在一处喝酒,你就不要给我磕头啦。”杨香五说道:“我不给你磕头,你可得给我磕一百个头。”金头虎说道:“好吧,他要真跟圣母娘娘在一处喝酒,我就给你磕一百个头。”杨香五说道:“咱们空口无凭,你得找一个保人,我也找一个保人。”杨香五的保人当时就有啦,可没有人保着傻小子。金头虎问了半天,还是没有人答话。老美跟贾明是朋友,遂说道:“我保着贾爷。”贾明这才先奔桃杏林。所以贾明此时不依张茂龙,因为杨香五叫他磕头。还是黄三太给说合啦,三爷说道:“张茂龙要是真与女贼有邪念,还能够大声喊闹喝酒吗?香五你别取笑啦。”贾明这才说道:“女贼也跑啦,那被难的人咱们也给救啦。咱们大家还不就此奔王府,探听小老鼠的下落吗?”黄三太、杨香五等听罢此话,就要起身奔王府。侯爷说道:“且慢,此地距离王府还有一百多里地呢,这个事也不是忙的。”大众一听侯爷说的有理,这才由树林奔店房而来,仍不走店门,蹿房越脊,来到屋中,大家休养精神。至天光大亮,三爷早早起来,穿好了衣服,由后墙出去。

  等到店家开了门啦,遂来到柜房,叫道:“掌柜的,昨天有一伙计卖红货的住在贵处啦。劳您驾,您给回一声,就说有姓黄的来找,我们是在一处作买卖的,昨天他们将我落在后头啦。”

  店家答应一声,转身来到里面一说,侯爷这才出去将三爷迎进店去。列位,这是为的遮掩众人的眼目。昨天住的是十一位,今天出去十二位,岂不叫店家生疑吗?且说大众俱都梳洗吃茶已毕,金头虎叫道:“店家,有什么好吃的?你给我们开两桌,愈好吃愈好,我请客不怕多花钱。”

  众英雄早饭已毕,开发了饭钱店钱,仍是两位保镖,十个卖红货的打扮,侯爷在前,三太在后,一路无事。这日大家来到了台湾省城北下关,在茶饭铺喝茶吃饭,侯爷说道:“我前次来过两次,进台湾省城,有护城兵把守,必须验了货才能放咱们过去。要是进城,人家一验货,咱们没有货,那可怎么办呢?”金头虎说道:“没有货让他赔咱们。”侯爷说:“这不是胡搅的事。”金头虎说道:“老美,你这就没有主意啦?咱们不会不走城门吗?咱们今天先在城外游玩一天,等到夜晚的时候,咱们爬城进去。”侯爷说道:“还有护城河呢。”金头虎说道:“高恒会水,你我会水,咱们将他们背过护城河去,还不行吗?”天至掌灯时候,十二位顺北门外堤坡向西走去,将衣服及红货匣子打成了两个包儿,十二位英雄就在堤坡换了水衣水靠。高恒先下水试探深浅,约有二十余丈的护城河,当中有五六丈深。高恒先凫到城根,一看城根是三合土砸的,岸上垂杨柳非常好看。高恒复又转身回来,将此水深浅说与大家听了。于是高恒、侯爷、金头虎,每人背三位,这才将众人背过护城河。

  来到城墙根,黄三太先用飞抓搭住城墙倒把砖,顺着绒绳上了城墙。伏在墙顶,向里一看,黄三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抹身下了城墙,对着众人说道:“咱们这趟台湾白来啦。”

  众人忙问道:“怎么白来了呢?”三爷说道:“城内的护城兵帐棚,全是十丈来远一个,帐棚上高挂号灯,号灯上写着号头。

  咱们上墙这儿,正是三百八十三号,再向两旁观看,三百八十四号,三百八十二号。咱们如何下得去呢?岂不是白来一趟吗?”

  金头虎说道:“怎么着,白来一趟?千山万水,我这两条罗圈腿,可实在不容易。咱们十二人之中,谁有主意谁可快说出来,谁要不说,我可要骂街啦。”杨香五说道:“你骂谁呀?”金头虎说道:“我骂你。”杨香五说道,“你为什么骂我呢?”

  金头虎说道:“你有主意不办去,我就要骂你呀。”杨香五说道:“我有什么主意?”金头虎说道:“你身体灵便,你有损阴丧德的薰香盒子。一个帐棚里也就是有六七个人,你用薰香盒子,将三百八十三号的帐棚里头兵先薰过去,然后我们就打三百八十三号的帐棚后就下去啦。”杨香五一听,金头虎比谁都伶俐,比谁都想得到。杨香五对侯爷、黄爷等说道:“贾贤弟说的甚是,要说用薰香盒子,我连着薰倒十个帐棚的兵,都用不了多大的工夫。就是我先爬过城墙去,先将那三百八十三号的兵薰过去,然后我一拍掌,你们就下城墙。咱们进城,尽如反掌。”侯爷、黄爷众人等点头称是。杨香五遂用飞抓抓住城墙倒把砖,上了城墙。众人随后也俱都用飞抓,抓住倒把砖,上了墙顶,摘下飞抓,趴伏在墙顶之上。杨香五先爬到女儿墙,用飞抓抓住倒把砖,脸朝外,足后跟蹬着墙,下得墙来,一抖绒绳,摘下了飞抓,装入兜囊,悄悄地来到三百八十三号帐棚一看,里面有四位护城兵,正在里面斗纸牌呢。又听那一位老者说:“兄弟,你别看热闹啦,你还不去接口号去?”就听那看热闹的弟兄答道:“老兄,你放心斗牌吧。我刚接得口号来,再斗一个时辰都不要紧。”那老者此时已经将牌抓起来啦,那看热闹的兵在旁说道:“老哥这把牌真好。”那老者说道:“今晚一把也没和,好什么?还是和不了。”说着话,忽然喊了一声:“什么气味?”手中牌立刻就掉在地上啦。旁边那位刚要说你怎么把牌掉啦?话还没说出来,咕咚一声栽倒啦。那三位斗牌的也都东倒西歪,不知人事了。列位,小毛遂杨香五下得城来,一看里面有人斗牌,自己遂闻上解药,薰香盒子装好了薰香,将仙鹤嘴向外一抽,遂由帐棚后面将仙鹤嘴插入帐棚,一抽仙鹤尾巴,两翅膀一扇,那薰香就进去啦。杨香五一看,里面众人俱都东倒西歪啦,遂来在城根下,对着城上慢慢拍掌。

  城上众弟兄听得城下掌声,众人遂由三百八十三号帐棚后面,在墙上挂好了飞抓,顺着绒绳而下。下得城来一抖飞抓,摘将下来,俱都装在兜囊之内。侯爷乃是熟路,于是侯爷在前,众人在后,向正南走去。走出有二里之遥,前面黑暗暗一片树林,侯爷对大众说道:“前面树林可以藏身。此处离王府一里多地,咱们先在树林之内隐藏吧,现此时天光尚早。那王府不比别处,里面能人甚多,那王子张奇善上山擒猛虎,入海捉蚊龙,手执一把宝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咱们大家必须夜静更深方可前去。”黄三太等大众闻听,点头称是,众人遂来到树林之内。

  且说金头虎昨日在桃杏林得了不少金银,将兜囊俱都装满,还用手巾包了一个包儿,掖在腰间,白天这一天的工夫,将贾明给追得浑身是汗。此时来到树林之内,听说就要探王府啦,傻小子说道:“黄三哥,我身上这些银子太重啦,怎么办呢?”

  黄三太说道:“贾贤弟,那淫贼的金银乃是不义之财,应当将此钱施散了就完啦,那能要这不义之财呢?”傻小子闻听此言,遂将母狗眼一翻,说道:“给别人可不行,我还没爱完呢。”

  黄三太说道:“你可以将银子藏起来。如不然到了王府,府墙高大,院子极深,你身上带着那些东西,岂不耽误事吗?”金头虎说道:“对啦,我将这银子藏在树林之内,完事我再来取。”语毕,遂往树林深处走去,并对杨香五说道:“杨香五,你要偷着看我埋银子,我可跟你滚滚。”杨香五说道:“你白给我,我都不要。”金头虎哈吧着罗圈腿来到树林深处。一看那面还有芦苇,往里走着地皮已经软啦,再要往前走,可就禁不住人啦。金头虎遂拔下一字镔铁杵,刨了一个坑,将银子埋好,口中还自言自语道:‘真是好东西,无论干什么,没他办不了事。”他将银子埋完了,又用杵将泥一平,扯过来两缕苇子,系了一个扣儿,为的是回来好找。作完了记号,遂走出了苇塘,叫道:“杨香五,你猜我藏在哪儿啦?”杨香五说道:“我管你藏在哪儿呢。”金头虎说道:“我扔在水里啦。这回可轻点啦,白天没将我累死,出了一天汗哪。”

  众人又休息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到了二更来天,侯爷道:“天色已到时候啦,咱们起身吧。”大众站起身形,就要奔王府。杨香五道:“黄三哥且慢。你们大家都没吃过贾明苦子,我可上过他的当。他不论在什么地方,要是不对他心意,他就乱喊乱闹。等到叫人家知道啦,他先跑啦,他就不管别人啦。”

  金头虎说道:“我这回不言语,你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净听你们的,还不行吗?”三太说道:“贾贤弟,进了王府千万不许大呼小叫。王府不比别处,如果闹出事来,关系非常重大。况且咱们就是十二位,若是叫人家拿了,连救应都没有。”

  金头虎说道:“我决不惹乱子,黄三哥你就放心吧。”众人这才奔王府而来。来到府墙东面,众人举目一看,府墙甚高,不似城墙一般,也没有倒把砖,用飞抓搭住里面墙,脚尖点墙,两只手捋着绒绳而上。众人俱都上了府墙,一看里边,楼台殿阁,金碧交辉。金头虎说道:“这是庙啊?”黄爷说道:“这乃是王府银安殿。”侯爷说道:“当今万岁驾座金銮殿,王子驾座银安殿。”十二位英雄蹿房越脊,来到银安殿南配殿上,伸手一摸,那瓦七寸宽,一尺四寸长。正恰巧王子张奇善夜升银安殿,两廊下俱都是杏黄纱灯。十二名王官,身带绿皮鞘红毛铜宝刀;十二名俱是古铜色跨马服。再一看东廊下有二三十位,俱都是文质彬彬,身穿便服打扮,手拿团扇,看光景乃是台湾省的文官;西廊下俱都武士打扮,三十余位,胖者杀气,瘦的俏皮,年老的精神百倍,俱都是赳赳武夫,有千人之敌。

  再看张奇善面向南而坐,他前头这张桌子名叫闹龙案。三面围桌,左右围桌,上绣龙出水,凤离窝,团花朵朵;正当中、围桌上绣着五爪金龙,下绣海水江牙。古铜色的大氅,腰系黄龙丝带,胁下配着一只金背劈水电光宝刀,黄白的脸面,颔下半尺余黑髯飘洒。这十二位英雄身入王府银安殿,好似打在了天罗网内,再想出离王府,势比登天还难。

  再说王子张奇善身背后站着二人,左边一人背后背着银锏,右边一人九梁道巾,身穿八卦仙衣,腰系火红丝绦,背后背定宝剑一口。一位招讨大帅二千岁石朗,一位是台湾省的大谋士王道修。此时银安殿上鸦雀无声,只见张奇善忽然站起身形,回头叫道:“石贤弟!”二千岁控背躬身道:“王驾千岁,有何吩咐?”张奇善道:“贤弟,此次上大清国去,可称得起顺利。要是别位去,总得一个多月,兄弟你怎么廿多天就回来啦?”

  二千岁答道:“臣将差事装在车内,臣扮作保镖之人,假作了几杆镖旗。臣乘座骑,赶车的俱都是臣当差之人。晓夜兼程,所有保护犯人的差官,俱都马步全军内挑选的,每日能行二三百里。陆行骑马,水路坐船,昼夜不停,是以甚速。到了大清国地界,因有镖旗,无人阻拦,差事物件俱都送到十三省总镖局,将三宝与飞天鼠秦尤以及轿车,都送与胜英了。胜老镖头千恩万谢,对臣说道:‘这场官司完了,亲身到台湾面谢,此生不忘大恩大德。’”张奇善闻听,捋髯一笑:“哈哈哈!这位胜老达官便宜了。”列位,王子张奇善与文武官员说话是低声的,不能大声喊嚷。说到送秦尤至大清国,交与了胜英,哈哈哈一笑,说话可就洪亮了。金头虎贾明遂对大家说道:“你们全都听见没有?他骂胜三大伯呢,他说胜三大伯好占便宜。我下去抽他两个大嘴巴子,将他赶走了,我也作几天皇上吧。”

  黄三太一听,赶紧摆手说道:“贾贤弟,千万不要造次。这乃是王府,能人甚多。滴汗如雨,哈气如云。你要是下去,就休想逃走。不但一人被获遭擒,连我们大家也得被获。”杨香五说道:“你看看你的德行,你也要作皇上?”金头虎说道:“我说着玩呢,我上你们身后头藏着去,我哪儿也不去。”语毕,遂走至大家身后。此时大家正在南配殿上趴伏着,窃听正殿内王子张奇善说话,金头虎由众人身后暗暗的可就下了配殿啦。

  因为配殿距离正殿甚远,说话听不真切,金头虎要上正殿上去窃听去,遂下了南配殿,来到正殿后。一看大殿太高,上不去,金头虎着急骂道:小子们盖这么高的房子,我也上不去。”金头虎骂着街,在殿后来回走。抬头一看,只见前边有一个梯子,金头虎用手一摸,那梯子还用布裹着呢,金头虎自言自语道:“旧磨了我的衣服,还包着布呢。”原来王府中办喜事,高搭彩棚,用杉槁绑的梯子,办完了喜事,将彩棚拆啦,那梯子还没拆呢,单单叫金头虎遇上啦。他这才顺着梯子,可就爬上大殿去啦。到了大殿之上,金头虎向下一看,更看不见里面啦,听话也听不着啦。因为大殿前出廊,后出厦,往殿内看,那能看得着呢?金头虎心中说道:“杨香五小子,常用两脚挂着屋檐,身体探下去,向屋内观看,我也跟他学,要是平常的瓦,可挂不住我,这穷房子的瓦真厚,准能挂得住我。”金头虎思索至此,遂走到瓦檐,慢慢将身子先顺下一半来,然后松了手,双足一着瓦,金头虎这个乐子可大啦,就听得噗咚一声,金头虎掉在大殿前边。金头虎由正殿上掉下来,用两手摸着屁股,喊道:“小子们盖这么高的房,将爷爷屁股给摔啦!”众兄弟在南配殿上看得真切,黄三太说道:“可了不得啦,贾贤弟怎么跑到大殿前边去啦?嘴里还骂街呢。连咱们十一个人,一个也跑不了。可有一宗,咱们十二个人可是一同来的,又不是奉恩师之命,然后咱们完全回去了,就将他留在台湾,咱们怎么去见恩师?要走你们走吧,我与贾贤弟祸福共之,我决不能走。”

  杨香五说道:“您若是不走,我们十个人谁肯抛下您与贾明呢?我们谁也不能走啦。”

  且说金头虎掉在殿前大声喊叫,银安殿上文武官员俱都毛骨竦然。但是张奇善不吩咐拿人,谁也不敢动手。武的俱各压刀,可不敢出来拿人。张奇善听得外边有人喊叫,遂单手一拍龙案,一个箭步由殿上纵到外边,伸手压刀,咯吧一声,绷簧响亮,借着纱灯观看,明亮耀眼,犹如电光一般。王子张奇善来到金头虎面前,一看金头虎的长相,张奇善将刀还鞘,哈哈哈大笑,心中说道:“就凭你这样长相,也敢黑夜之间进了王府。”遂对金头虎问道:“什么人在王府扰闹?”金头虎一看张奇善由打殿内往外纵的时候,说道:“好小子,还会飞呢?我是拿贼的。”张奇善一听,不由怒从心头起,说道:“真有你的,上我王府拿贼来啦?”说着话,上边用拳二晃,底下一脚奔金头虎踢去。您道,金头虎专以力气敌人,见张奇善的脚到啦,遂喊道:“好小子,上边虚晃,底下真踢。”不但不躲,用大肚子奔脚迎去啦。要是平常人,贾明可以用肚子将人家碰个筋斗,那张奇善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龙,武技超群,真有万夫不当之勇,金头虎哪里是张奇善的敌手?这一脚正踢在贾明肚子上,贾明一退两退,噗咚闹了一个大屁股墩子,坐在了尘埃。口中喊道:“好小子,大力神哪?”方要爬起来,张奇善一伸手,将冲天杵抓住。金头虎一晃悠脑袋,没晃悠出去,喊道:“真有力气呀!”张奇善往前一拉,将金头虎拉了一个狗吃屎,一抬腿将金头虎腰眼踩往,叫道:“王官们捆上他。”

  这王官们听得王子张奇善吩咐,这才出殿用绳捆傻小子,此时张奇善还踩着他呢。金头虎自己将胳膊向后一背,说道:“不用踩着,给你们捆。”王官将金头虎胳膊捆上,又要捆腿,张奇善说道:“不用捆他的腿,他乃是无能之辈。将他推到殿上去。”众王官将金头虎推到了殿内,立时张奇善入座。众王官喝道:“跪下。”金头虎说道:“大清国之人,那能在台湾给人家跪着?那个多丢人哪。”张奇善坐在上面问道:“你来到台湾拿贼,你有公文吗?”金头虎说道:“我没有公文。”张奇善又问道:“我看你这样不像官人哪,你是干什么的?”金头虎说道:“咱是保镖的,咱不是官人啊。”张奇善问道:“镖行我有一位朋友,你可知道?”贾明说道:“镖行有名的,没有咱们不知道的。你说吧。”王子张奇善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想当初孤曾与此人共席谈话。那时节我还没占守台湾呢。”贾明说道:“你说吧。”张奇善说道:“此人姓胜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总镖头是也。”贾明闻听,将母狗眼一转,心中暗想:他与我三大伯是朋友,弟兄相称。我若是说是我三大伯的徒侄,他就占了我的大辈啦。想至此处,对张奇善说道:“那还不知道吗?胜英那是咱磕头弟兄。”张奇善一听,遂吩咐道:“速将绑绳解开。”王官等一听,此人说与神镖将胜爷是磕头弟兄,武的用袍袖遮着脸暗笑,文的用团扇遮脸好乐。又听王子张奇善命与解开绑绳,遂过来两名王官给贾明解绳。金头虎说道:“劳驾劳驾,解开吧。”王官这才将绑绳解开。张奇善又命王官:“给金头虎搬个座来。”那王官遂给金头虎搬过来一个座,放在龙案前边,金头虎并不客气,遂一屁股坐下,两旁文武官员莫不暗笑。又听张奇善问道:“你贵姓啊?”金头虎说道:“咱是粗人,不会转文,我姓上。”张奇善又问道:“台甫呢?”金头虎说道:“你又转文,没告诉你咱是粗人吗?咱没有名号,小名叫三辈。”张奇善说道:“上……”说至此处,可就不向下说呢,遂改口说道:“原来是上镖头。阁下来到敝省有何公干呢?是胜老达官派你来的,还是大清国官面派你来的呢?”金头虎说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张奇善说道:“上镖头有何事相商?请当面言讲吧。”

  金头虎说道:“你先站起来,你将胳膊背在背后去,先将你捆上。”张奇善说道:“捆上孤家有何用呢?”金头虎说道:“将你捆好,我将你扛着走,扛到大清国,我进北京城,找我们皇上去,将你交到我们皇上手内,皇上必得给我一个官做。那时节咱们就抖起来啦。”张奇善一听,气得颜色更变,浑身立抖:“孤家台湾水旱二千余里,雄兵二十余万,战将几百员,孤家自缚叫你扛去?你看看你扛得去吗?你一句人话不说,你怎么来的台湾?你怎么过的关津渡口?”金头虎说道:“傻小子,你打算就是我一个人哪?你看看南配殿上,还有十一个人呢。”张奇善抬头一看,果然南配殿有十数人。张奇善大怒,心中暗道:“胜英啊,胜英啊,我待你情高义重,将秦尤捉住,将国宝诓到我的手中,俱都给你送到十三省总镖局。恐其路上有失,特派我之大帅石朗护送,连轿车都送给你啦,你不知恩报德,你反倒派人扰闹我的王府!你好没有天良,称得什么侠义?”王子张奇善思索至此,甩大氅,用手压宝刀。这一压刀,张奇善“啊哟”一声,叫道:“不好!石贤弟,我的宝刀没有啦。”张奇善颜色更变,必中暗想:他们镖行的人,南配殿上尚有十一个人,这一定是老胜英遣人卧底探台湾。那老胜英与官面有联络,必是大清国命他设法扰我的台湾。我待老胜英恩高义重,他不想报德,还与我为仇作对。我明白啦,三国时水淹下邳,吕布被擒,先盗画杆戟,后盗赤兔马。这是先将我宝刀盗去,动手时我没有家伙,他们好将我擒获。我若叫你镖行之人走了一个,我就不是台湾王子张奇善啦。我豁出我台湾省十万大兵,战将百员,我非得与老胜英弄个你死我活不可。张奇善思索至此,钢牙紧咬,一拍龙案纵出殿外,举目向南配殿上一看,果然上边有十余位英雄。张奇善这才叫道:“镖行之人,若是有名有姓的人,请下来与孤家动手。如不然,待孤家纵上殿去,一脚一个踢下殿来,我叫你们这群毛孩子插翅也难飞出王府!”列位,黄三太乃是性暴如烈火之人,如何听得下去张奇善破口大骂呢?一时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就要纵下殿去,要与张奇善在王府内较量输赢。

  张奇善为何痛恨镖行这样深呢?皆因为秦尤行刺钦差未成,被老美拿住,他苦苦哀求老美,老美将他放了之后,他就星夜奔台湾进三宝,以求安身之处。那秦尤来到台湾境内,见了水陆关口的官人,那官人一盘问他,他遂说道:“我是中华国的小民,特来贵省求见王爷献宝,并有机密的大事。”官人遂将他带到了王府,见了王官,述说了秦尤的来历,那王官遂禀报王子张奇善,说道:“现有大清国小民飞天鼠秦尤,拜见王爷千岁,有国宝奉献,并有机密的大事。”王子张奇善闻听,遂与大帅石朗商议道:“现有大清国小民飞天鼠秦尤来见孤家,言说有机密大事,并有国宝奉献。”大帅石朗说道:“这飞天鼠三字,就不是良善之辈。飞鼠盗仓粮,必不是好人,王爷别在会贤厅见他,王爷在待宾厅见他,臣在内室听他说些什么,然后再定夺收与不收之策。”王爷闻听点头称是,遂传与王官,王爷在待宾厅内候见。王官遂来至府门,叫道:“秦义士,王爷在待宾厅内候见,请秦义士就此进内面见王爷。”秦尤闻听,心中甚喜,遂跟随王官来至待宾厅。见了王爷,跪倒身躯行礼,口中说道:“久闻王爷大开招贤之门,招贤纳士,四野豪杰,莫不归顺王爷,小民秦尤现有三宝奉上。”语毕,遂由腰间解下蓝布包裹,用手打开,取出黄布包裹,说道:“此乃康熙万岁九龙杯、九龙盏,正宫国母珍珠汗衫。小民夜入宫内,由多宝阁将此宝盗出,愿将此宝献与王爷,小民只求安身之处足矣。”语毕,将黄包裹递与王官,王官接过,双手递与张奇善。

  张奇善一看,真是光华夺目,甚为喜悦,方要将宝收下,就听密室当中有人痰嗽,出来一位王官说道:“有请王爷。”王爷站起身形,遂叫道:“秦义士且候片时。”王子张奇善遂来至密室,见了石朗大帅。石朗大帅对张奇善说道:“适才臣见王爷甚爱此宝,莫非欲将此宝收留,与那献宝之人官职吗?”张奇善说道:“此宝价值连城,真乃世间罕有之物,孤家甚为爱惜。孤家拟将此宝收下,给那进宝之人小小的官职,元帅以为如何呢?”石朗答道:“那贼人既然是由多宝阁盗出此物,必然有原因,决不是无故前去盗宝。王爷问明他盗宝的来历,倘若其中别有原因,那康熙皇帝乃是马上之君,倘若知道盗宝之人落在台湾,必然动起交涉,那时咱若是护庇盗宝之人,必然动起干戈。台湾兵精粮足,国家澄平,为一个盗宝的贼人动起干戈,黎民涂炭,臣窃以为不可,未知王爷以为如何?”王子说道:“依元帅之意应当如何呢?”石朗大帅道:“王爷将他稳住了,将三宝诓到手中,然后问他为什么盗国宝?他若是说出盗国宝的来历,王爷就说他目无国法,台湾与中华素常亲善,必将他送回中华。他若动手,就将他拿了,打入轿车,连同国宝送往大清国,以表两国之好。”王子张奇善点头称是,遂由密室出来。此时国宝在桌案之上,王子张奇善遂交与王官道:“将此宝拿到密室,收藏起来。”那王官将国宝拿走,张奇善遂对秦尤说道:“秦义士****国宝,其中别有原因,还是专为送与孤家呢?”秦尤闻听,得意洋洋的就把如何陷害胜英,如何刺杀钦差,如何被人拿住,大清国无有容身之处,故此来到台湾献宝,愿效力王爷驾下,永远不回大清国。张奇善听毕,在上面冷笑两声,遂叫道:“秦义士,你太目无国法了!用心陷害好人,无父无君,孤家岂能容留?没有别的,我也不在台湾治你的罪,我将你送到大清国,国宝交与胜英原案。”秦尤在下面一听,当时就是一怔,遂说道:“秦某前来献宝。王爷收则收下,不收则将宝交还,秦某再逃向别处避难。”张奇善在上面哈哈一笑,说道:“秦尤你是走不了啦。”秦尤闻听,不由得心中大怒,遂由包袱内取出匕首尖刀。众王官不敢动手,那秦尤亮出匕首,直奔王爷,纵身一直向王爷面门刺去。王爷一伸虎腕,将秦尤右手捋住,一抬腿将秦尤踢了一个筋斗,吩咐王官:“将秦尤捆了。”王官动手将秦尤捆好,遂交到地面官,将刑具带好收监。张奇善复又来到密室,与石朗说道:“谁去大清国护送秦尤与国宝呢?”石朗答道:“臣愿往大清国走一遭。”于是暗暗将秦尤装在轿车内,石朗扮作镖行模样,星夜送往大清国,交与十三省总镖局,连轿车都送与胜爷。原来此事小弟兄完全不知道。他们由打侯家集来的,今天夜探王府,贾明被擒,贾明招出南配殿上尚有十一位呢,王子张奇善一想:这一定是胜英老儿探台湾,要夺取台湾。想罢,然后站起身形,一摸宝刀,那宝刀又没有啦。所以张奇善更恼怒啦,一拍龙案纵出正殿,向房上一招呼,黄三太遂由南配殿上跃下,来到院中与王爷动手。

  三太自己报了名姓,大声叫道:“张奇善,你乃一省之主,为何口出不逊?大清国那有无名少姓之人?”王爷问道:“胜英是你什么人?”黄三太答道:“胜英是我之恩师。”张奇善说道:“原来是晚生下辈。”黄三太说道:“好说晚生下辈。”

  三太说着话,抡刀就要动手。张奇善说道:“你不用动家伙,你就束手就擒吧,王爷若是跟你走上三个回合,就将台湾王让给你啦。”黄三太亮刀向前进步,用了半个裹花,劈头盖顶,对着张奇善就是一刀。张奇善一下腰,向里一跟步,将三爷手腕捋住,虎头战靴,一脚将三爷踢了一个筋斗,只听当啷啷一声,单刀出手。张奇善叫道:“王官们,捆!”王官过来,将黄三太倒剪二臂绑好,将刀仍然给三太还于鞘内,二位王官架着,将黄三太推到二道银安殿。那二道银安殿大柁上有铁环子,铁环子上拴着绳子,将黄三太倒剪二臂拴在绳上,两足踏地,将胳膊可给吊起来啦。金头虎在头道银安殿上看得明白,叫道:“我的姥姥,并不是我不成,原来黄三太也不行。”金头虎语毕,遂向东面上文官那边退去,又叫道:“杨香五,你们十几个人都不管我,难道你们还不管黄三哥吗?”杨香五一飘身,由南配殿上纵下身躯,犹如一个团儿一般,就到了地下啦。张奇善一看,身体矬小,歪带透风巾,人不压众,貌不惊人。只听杨香五喊道:“呔!,张奇善,你贤愚不分,将我黄三哥拿住,意欲何为?现有小毛遂杨香五在此。”说罢,亮出匕首刀,纵起身形,照心就刺。张奇善赤手空拳,以拳脚接架相迎,杨香五匕首刀递不进去,一看张奇善果然艺业精奇,虚晃一刀,纵出圈外,就要逃走。张奇善在后面一跟步,扬手一掌,对杨香五头上打去,这一掌将马尾透风巾打掉,杨香五头一晕,张奇善底下一脚,将杨香五踢一个筋斗,叫道:“王官们捆!”

  照样将杨香五推到二道银安殿,吊在三太一处。第三位张茂龙二声呐喊,纵下南配殿,口中叫道:“张奇割!你好不知自爱,你将我两位师兄俱都拿下。现有凤凰张七张茂龙在此。”张奇善一看,真是俊俏人物,眉清目秀,桃花脸雪白粉嫩,张奇善心中甚为爱惜。张茂龙练子锤往上一递,张奇善将身一闪,让过练子锤,张茂龙方要往回收练子锤,早被张奇善将锤练捋住,往前一带练子锤,那张茂龙像小鸡儿一般,趴伏在地,张奇善恐怕摔了张茂龙脸,赶紧将双练锤向上一提。张茂龙的手一扶地,方要起来,张奇善向张茂龙腰间用脚一点,张茂龙复又趴伏在地。王官过来捆了,仍然推到二道银安殿,将链子锤给缠在腰间。此时红旗李煜一见张茂龙被擒遭获,不由得一声呐喊,纵下南配殿叫道:“张奇善你为何连拿我三位师兄?”说着话练子枪抖起,直奔张奇善面门点去。三四个照面,被张奇善一脚踢倒,王官捆了,推到二道银安殿去了。金头虎大声喊叫:“秃老美!就是你的能为大,你还在上头忍着吗?你手中的练子枪无敌天下,这回你试试吧!”侯爷一听,一飘身纵下南配殿:“张奇善休要逞能!今有千里独行侠侯华璧在此。”张奇善一看,就是一愣:此人脑皮铮亮,手使九节练子双枪,穿一身绸子裤褂,精神百倍。侯爷的练子枪吞吐撒放,泼风八打,与张奇善战了有十几个回合,被张奇善将九节练子枪捋住,一脚踢去,侯爷练子枪松手,也被王官拿住,仍将练子枪缠在腰间,推入二道银安殿去了。金头虎又喊道:“师兄欧阳德你还不下来吗?”欧阳德跳下南配殿,亮出钢刀,口中叫道:“唔呀,臭豆腐!你连拿了我五六个朋友,今有欧阳德在这旮旯里。”说着话,与张奇善动手,未走几个回合,被张奇善一脚将刀踢飞。欧阳德转身要跑,背后一脚踢了一个筋斗,王官过来捆了,推入二道银安殿去了。最后高恒下来动手,三五个照面,也被拿住。十一位英雄俱都被获遭擒。

  金头虎在头道银安殿一看不好,自己说道:“我得逃走。”他这才一纵身形,上了东配殿。原来王爷如不吩咐,没有人追赶。石朗甩大氅就追,王子张奇善叫道:“石贤弟你要如何?”

  石朗说道:“臣要捉拿此贼。”张奇善说道:“十二个被孤家捉住十一个,你要再将他拿住,谁给大清国送信去?”石朗说道:“王爷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傻东西连一句人话都不曾说,台湾省关津渡口,他岂能过得去呢?今天不送到王驾面前,明天准能将他送到王驾面前。”张奇善一听,连连称是,遂吩咐道:石贤弟赶紧派人乘骑快马,与关津渡口传谕,凡见此人者,不准拦阻。并将此人相貌晓谕把关之人,如有拦阻者,按军法治罪。”石元帅这才派了四名王官,到处送信,不准拦阻贾明出关。贾叨由打台湾省横行无忌,平平安安出了台湾。

  不表石元帅派人晓谕地面关津渡口,且说张奇善叫道:“石元帅,你说胜英侠肝义胆,仗义交友,你每年去大清国一次,你都是夸奖胜英的为人。现在你将秦尤与三宝都送给胜英,这是多大的情面?胜英不但不以朋友相交,反派人前来卧底,暗探台湾,与孤家为仇作对。”石朗元帅遂对张奇善说道:“王驾千岁,臣往大清国送秦尤与三宝,在镖局子之内,一百多位相见,并未见着这十二位的面。想必这十二位不是镖局之人,也未可知。或者果是镖局之人,他们来时尚不知道臣将秦尤与国宝交还胜英。现在这些人俱都被擒,王爷何不招来盘问?”王爷怒气冲冲道:“将那第一名黄三太,第二名杨香五,第三名张茂龙,第四名李煜,先将他们四名带上来。不许推推拥拥,看不起人。”王官下去来到二道银安殿,抬头观看十一名被获之人,踪影皆无。王官慌忙走至王子张奇善驾前,叫道:“王驾千岁,大事不好!”王爷忙问道:“何事?”王官说道:“那被获之人踪影不见,梁上绳子俱被割断。王驾闻听,不觉愕然,叫道:“石贤弟,咱们台湾省必有重要之人与大清国镖行之人勾串,要谋夺孤家的台湾省。如其不然,外来的人决没这样快,几句话的工夫,竟将十一个人救走。”王爷说着话,一拍龙案,眼前喝水的茶杯,竟踪影不见。原来王子张奇有一个心爱的茶杯,乃是白玉的,里面刻着两条翡翠的龙,倒下水时,龙在里面犹如活的一般,是以王爷时刻不离,最为珍爱。王爷这一拍龙案,向龙案上一看,那茶杯竟不翼而飞。王爷遂对石元帅说道:“孤家的玉杯何在?怎么一时没有了?石贤弟,你们在我身旁,时刻未离,别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石元帅答道:“适才王爷擒贼,臣等随在驾后拿贼,是以臣等不知失杯之故。”王爷闻听,长叹一声道:“宝刀在孤家身上带着丢了,尚且不知,何况桌上之物?石贤弟呀,留神孤家项上的人头。”

  君臣正在谈话之际,就见龙案向上悬起来了,张奇善心中明白,盗刀之人未走,君臣正在一怔神之际,就看龙案围桌帘哗啦翻起,由打龙案底黑糊糊一物,平身纵出,这一纵就纵到了殿外,又一纵上了南配殿外。张奇善看得真切,一拍龙案,跟踪纵到殿外,一看此人纵上南配殿而去。张奇善遂大声喊道:“盗刀之人哪里逃走?想要离开王府万万不能。”说着话,纵上南配殿。只见前面那人手提着衣襟,将脸遮住,也看不真切所穿的衣服是皮的还是棉的,看着毛儿烘烘。张奇善方上了南配殿,那人已经到了三层大殿;张奇善跟着上了三层大殿,那人又跳到尘埃;张奇善方跟到地下,那人又纵在四层大殿上去了,站在大殿殿脊之上,仍然用衣襟遮着脸面。张奇善穿的是厚底虎头战靴,方纵到大殿之上脚刚踏殿,就见那人向后一翻身,只听得叽哒咯哒一阵响声,张奇善跟到前厦一看,此人踪影不见。

  张奇善站在四层大殿之上,不由得呆呆发怔,心中暗想:此人太快啦,孤家眼看着他奔前厦滚下来啦,怎么追到跟前竟追丢了呢?思索至此,遂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回到了银安殿。见了石元帅说道:“贼人被孤家追丢了。”石元帅问道:“怎样追丢了贼人?”王爷遂将四层殿上追丢了贼人的情形,向石朗说了一遍。石元帅说道:“王爷上了贼人的当啦。那大殿乃是前出廊檐后出厦,贼人滚到檐前,将身形绷在廊底下椽上啦。”王爷闻听,恍然大悟,遂叫道:“众王官们赶紧提着灯笼,去到四层殿廊檐下捉拿贼人。”比及众王官来至四层殿一看,哪里还有个人影儿呢?且说张奇善当时在银安殿上对石元帅说道:“明日贤弟传令,派七员大将,带领马步三军,先查城内,后查四乡村庄,如有收留黄三太等十一人者,按叛反治罪,灭门九族。”石元帅说了一声:“遵令。”第二日发下人马大队,台湾省被十二位英雄闹得天翻地动,暂且不提。

  单说金头虎贾明,由王府奔命逃出,正在更深夜静,也辨不出东西南北,金头虎遂奔一条南胡同走去。方进了南胡同,就见前面查夜的官兵提着灯笼迎面走来。金头虎一看,心中说道:“不好不好,要干。前面官兵要看见我,我就逃不了啦。佛祖保佑我回大清国,给佛祖烧香上供。”列位,金头虎看见官兵啦,官兵其实也看见金头虎啦。那查夜的军官向胡同里一看,就看见金头虎冲天杵啦,那军官遂对兵士说道:“前面这人就是王爷方才传令放行的那个人,你们看看是冲天杵不是?”

  众官兵一看,果然是梳冲天杵小辫的矮子,那官军遂带队奔别的巷口去了。金头虎一看,查夜的不进胡同啦,金头虎自言自语道:“还是我贾明造化大,祖上德行也大,官军没有看见我,他们奔别的胡同去啦。”金头虎看官军去远,遂爬起来出了胡同北口,又向东南走去。方才穿过了两个胡同,只见前面又来了一队查夜官。金头虎赶紧伏在地下,心中祝念佛祖保佑,千万别叫官军看见我。其实官军早看见他啦,这队查夜也奔别处去啦。金头虎又起得身来,绕着弯又跑,一气儿跑到了城门。金头虎一看城门那儿正有官军演操呢,金头虎说道:“这回可坏啦,官军在此处正堵着门口演操,我可怎么过去呢?”金头虎可为了难啦,也不敢往前走啦。正在此时,那名军官可就看见金头虎啦,那名军官一看金头虎的长相,正是王爷传令放行,不准阻拦的那个梳冲天杵小辫的。那名军官心中暗道:“这小子伏在地下,还以为我没看见他呢。要不是王爷有令,你飞也飞不出城去。”那军官看他伏地地下,连动也不敢动,不由得心中暗笑,遂将军队向城门两旁退去,闪开了有半里远。金头虎一看,可欢喜啦,自己暗道:“这真是佛祖灵验,将他们的眼都给蒙上啦,我这么大一个人,全都看不见啦,他反将军队调开城门半里地远。”金头虎满心欢喜,爬起身来,直奔城门走去,走到离着城门不远,金头虎可不敢走城门,城门也没开呢,金头虎顺着马道爬上城去,爬到城顶上用飞抓抓住倒把砖,顺着绒绳下来。此时天色也就要亮啦,金头虎也看不出东西南北来,也不知出的是哪个门,来到护城河,方要换水衣水靠,自己又说道:“别换衣服啦,一会儿时候天亮啦,再叫人家拿住有多冤哪,好容易逃出了城,这就算到了大清国啦。”金头虎也没换衣裳,双手一分水,下了水内,破风踏浪凫到岸上,将靴子脱下来,拧了拧水,将身上衣服抖了抖,拚命的就逃下去啦。金头虎跑了半天,天光也亮啦,只见太阳由南边出来啦,金头虎一看太阳,可辨出方向来啦,原来金头虎出的是南门,直奔南方跑下去啦。台湾的道路又不好走,金头虎一奔南方跑去的时候,净走的是深山,树木交杂,极其不好走,金头虎一看走得不对,原来愈走离着大清国愈远啦,遂自己骂道:“混蛋!”自己一生气,又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复又说道:“临危过河的时候,你要求佛祖保佑,领着奔大清国走,管保不能走错啦。这一下子白跑了好几百里地,有多冤哪。”贾明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用手一摸兜囊,金头虎遂说道:“哎呀,可坏啦!连王母娘娘的银子和我自己的银子,全都埋在草塘子里面啦,连一文都没有。大清国离此处还远着呢,我拿什么吃饭住店?此时天光也亮啦,要是黑夜,先找一个财主偷点银子吃饭。这可怎么办呢?唉,发愁也是不行,我先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再说。”

  金头虎遂辨别了方向,向北方绕着走下去了。方走出深山来,就见前面黑暗暗的一片树林,金头虎心中欢喜,说道:“这可好啦,我先奔这片树林子去,过了树林子,必有人家。”

  前面这片树林子乃是平地,不是山道啦,金头虎直奔树林子而来。来至树林北面一看,原来有一片庄院。金头虎直奔了庄村,进了庄村一看,有一家座东向南大瓦房,如一片清水一般。金头虎走至门前,一看有一副对联,是红地黑字,刻好了的对子挂在门上的。上联都写的是什么呢?金头虎不认识。下联倒认得两个字:“南北”.横额四个字,金头虎认识两个:“无双。”金头虎看完了,心中明白啦,原来此家姑娘没有婆家,妈妈守寡,要不然怎么写着无双呢?不用问啦,那两个字必是“孤寡”,放在一处念,就是"孤寡无双”。这样的大财主,家里连一个男子都没有,我要弄他两个钱作盘费,那是准成。列位,这副对联,上联乃是“脚踢条河两岸”,下联是“拳打南北二京”,横额是“盖世无双”。金头虎是醉雷公,不认识字,胡批一阵。原来此家乃是铺把势场子的一家财主,武艺超群,名震天下,与王子张奇善对兵不斗将,南半壁的成名人物。金头虎是全然不知,硬要讹诈盘费。且说金头虎一看黑漆大门铮光瓦亮,门外打扫得干净异常,清雅洁静,连一片树叶儿都没有。金头虎用手一推大门,原来大门关着呢,天光方亮的时候,人家还都没起来呢。金头虎不用手推门,用脑袋向大门上撞去,金头虎正撞着门呢,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疼痛,皆因昨天分了圣母娘娘好些银子,贾明一路胡吃,落花生虾蟹鸡鱼烂肉,吃了一肚子,然后再喝点凉水,此时肚子一阵疼痛,原来是要出恭。

  金头虎一看,台阶上面非常干净,说道:“这儿出恭倒干净,还省得走别处去,回来人家开开门找不着我。”金头虎将裤子往下一脱,对着大门噗哧拉了一大滩。金头虎吃的多拉的多,拉了一台阶,拉完了也不擦屁股,将中衣往上一提掖好了,然后对着大门用力撞去。金头虎油锤冠顶的工夫,撞门比砸的都响,叭叭叭,一连就是二十多下,里面的人可就听见了。金头虎还正撞着呢,就听里面门闩哗啦一声,门分左右,大门开处,现出一人,只见那人头上乌纱经线网子绷头,里边两个抓髻,荷花色大蝴蝶的牌子,外衬五色线灯笼穗,杏子眼,通鼻梁,瓜子脸,长就的女相,年在十三四岁,身穿生丝罗的两截大褂,青绉绸裤子,福字履,镶缎的鞋。此人将门一开,方要往外伸腿,将脚又撤回去啦,说道:“这个狗真可恶,大清早晨在门前拉屎。”遂叫道:“家人在哪里?赶紧打扫去,用石灰渗干了。”金头虎母狗眼向上一翻,说道:“你怎么开口伤人哪?”

  那位少年拱手说道:“我怎么开口伤人啦?您不要多心哪。我说这狗真没有出息,专在门前拉屎,如果不留神一迈脚,就得踩人一脚狗屎。”金头虎说道:“小子,你瞎了眼啦?你为什么说是狗屎呀?”那位少年学生答道:“莫非是你拉的屎吗?”

  金头虎说道:“不但是我拉的,还不能白拉,你还得给拉屎钱。我没有盘费钱啦,你给几两银子。”学生闻听说道:“你要在这门口扰闹,你也没拿耳朵摸摸,若不是我天伦时常教训我,我将你双腿立刻砸折了。倘论人物,南走一千,北走八百,在家门口吃亏让人,对于乡亲邻里存一分厚道。你还不快快滚开,要不然少爷教训你。”金头虎说道:“我时常教训你的话,你倒记着呢,养不教是我的错,我既然教训你啦,我就没有错啦。”学生一听,气得浑身直抖,说道:“你是成心扰乱我?”

  金头虎说道:“我不是成心,我假装着玩呢。”金头虎心中暗道:“我将这小孩子打哭了,然后我在影壁墙上就撞头,我就说小孩打了我啦,我不活着啦,我非撞死不可,叫你们家打一场人命官司。他家大人一害怕,必得给我几个钱,我再走就有盘费啦。”金头虎想到此处,一伸手奔学生打去,口中说道:“小子,我先抽你一个大嘴巴子。”学生往旁边一闪,金头虎就抽空啦。少爷说道:“哟,圣人门前你还要卖百家姓吗?”

  学生遂解纽子,摘香串。金头虎一看,人家里面穿的是荷花色的短靠,金头虎说道:“原来你是外边文雅呀。好啦,咱俩滚滚吧。”两人遂在大门道内挥拳,金头虎一递手,少爷一怔,心中说道:“好俊的罗汉拳哪。”金头虎向来愈打愈松,三十六招罗汉拳打完了,就没有玩艺啦。三十六招完了之后,伸手乱抓,上前就搂,拳来了用脑袋就顶。少爷说道:“这是什么把势呀?”金头虎说道:“就是这个玩艺,要是叫我抓上就不轻。”金头虎被少爷挤得连着直往后退,退来退去,可就退到影壁墙了。少爷打了金头虎几拳,踢了他两脚,反将少爷手脚震得生疼。少爷心中暗想:这小子原来是金钟罩护体,这小子是踢场子来啦。既然是踢场子来的,必得给他一个厉害。将金头虎挤到了影壁墙边道,少爷上面虚晃两拳,底下对准金头虎裆中就是一脚。少爷心想:这一脚蹋在他的肾囊之上,就将他的肾囊给踢碎啦。皆因为铺把势场遇着踢场子的,打死白打,少爷也气急啦,金头虎连一句人话都不说,所以少爷才下此毒手。哪知道金头虎比猴都灵,早就提防着这一招呢。金头虎一看,少爷上面的拳是虚的,就说了话啦:“小金头虎可办不了,踢上就干啦。”少爷的脚到了,金头虎一个旱地拔葱,就纵起来啦。皆因为金头虎是童子功,要不是童子功,挤在墙上啦,就纵不起来啦。少爷用力太猛啦,未提防金头虎会这一手,心想这一脚将他送姥姥家去就完啦,哪知冷不防他纵起来啦,少爷这双脚,可就吃了苦子啦,直接着就踢在影壁墙上啦,就听叭一声,影壁墙里的水磨砖,被少爷这一脚踢裂了三块。金头虎两足着地,说道:“咱俩人是瘸拐李,把眼挤,你赚我,我赚你。”少爷这一脚没踢着金头虎不要紧,少爷的鞋也裂啦,袜子也震破啦,金头虎还跟少爷说便宜话。少爷虽然鞋破啦,仍是一拳紧过一拳,金头虎一看少爷鞋破啦,精神可就来了,劈挂腿,迎面掌,紧跟着将把势又都想起来啦。

  少爷与金头虎正在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就听里面一声痰嗽,来到外面叫道:“龙儿,大清早晨跟谁呀?家门口动这个干什么?”少爷闻听,赶紧虚晃一拳,纵出圈外,垂手站立,不敢多言,那老者对着少爷恶狠狠的瞪了两眼。金头虎一看,这位老者精神百倍,面带威风,金头虎心中说道:“原来不是孤儿寡妇,家里有人哪。不用说这老头也会把势,这个小孩非是他教的武艺不可,这小孩我都打不过,这老头我更不行啦。”金头虎想到这里,一看小孩在旁边垂手站立,不敢言语,金头虎又来了主意啦,心说:“我要是不说话,等老头一问小孩,小孩说了实话,老头非毁我不可。我先说几句谎话,教老头将小孩喝旁边去,我就挨不了毁啦。”金头虎思想至此,遂对老头作揖行礼。老头赶紧还礼,言道:“您为什么与犬子生气,动起手来?壮士看在老夫的面上吧。”金头虎心说:有门,老头真和气,小孩不敢说话啦。遂说道:“老头,咱是外乡人,来到您这宝地啦,咱还敢生气吗?皆因为方才我走到您这门口啦,我一看您是一家大财主,我是走路没有盘费钱啦,我打算在您这儿求一顿饭吃,好前去赶路?一推您的大门,您大门还没开呢,我就在门口等侯开门,出来人我好说话。方才您那少爷就将门开啦,他开开门就蹲在门前出恭,我一看干干净净的台阶,我过来就劝,我说:‘少爷您别在门前拉屎,在门前拉屎有多肮脏。’少爷言说:‘你管不着,这是我们自己门口,想拉就拉。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少爷将屎拉完了,愈说愈有气,对着我面门上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行路的外乡人哪敢惹祸呀?被少爷打急啦,这才还手。”少爷在一旁气得嘴唇都白啦,心中说道:这小子真会倒打一耙,大清早晨我这是遇着丧门神啦。

  金头虎跟老者将此话说完,老头对着少爷呸的一口唾去,大声说道:“畜生愈长愈不像样啦。”少爷也不敢分辩,恐其天伦再怒上加怒,还得受一番重责,惟有低头忍受,暗骂金头虎而已。老头说道:“壮士不要生气,犬子无知,您多原谅吧。养子不教父之过,您到里面喝碗茶吧。”金头虎顺口答道:“喝您一碗吧。”老头本是一句客气话,原是虚让他,他当实啦,喝您一杯吧,老头怎么还能说不行?金头虎遂提小包裹跟着老头往里就走。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金头虎将小包裹往桌上一放,就将桌子砸得咕咚的一声。老头一看,这包裹里是家伙呀,遂问道:“您是哪一行发财呀?”金头虎答道:“跟你说吧,咱是大清国的卖珠宝玉器的,来到您这台湾卖红货来啦。”

  老者说道:“原来是卖红货掌柜的。”金头虎说道:“不敢哪。”说着话,从人献上茶来啦。金头虎一看,茶碗里飘着几根茶叶棍,水黑青色的,金头虎一喝,清香味美,真好啦,遂对从人说道:“好喝好喝。再斟一碗,再斟一碗。”从人又给金头虎倒了一碗。老头又问道:“掌柜的,你贵姓啊?”金头虎答道:“不敢,不敢。我是粗人,您别转文,转文我可不懂。我姓上啊。”老头又问道:“台甫呢?”金头虎说道:“你又转文,买卖人没有名字,我小名叫三辈。”老头说道:“原来是上掌柜的。阁下作买卖是初次到台湾,还是每年必到台湾一次?”金头虎说道:“咱是初次到台湾哪,要不然,怎么将红货都扔了呢?皆因为道路不熟,住店起早啦,迷迷糊糊从店里走出来啦,除去山就是山,在山里就乱转一回,愈转山愈多。我也走累啦,忽然间失了脚啦,就将我掉在山涧里啦,红货匣子顺水就走啦。幸亏我会几步水,凫上山坡,要不然货也失啦,人也回不了大清国啦。”老头看金头虎说话东拉西扯,愈看金头虎的长相愈不像买卖人,方才金头虎向桌子上放一字杵的时候,将桌子砸得咕咚的一下子。老头遂问道:“上掌柜的,你这包裹里大概是家伙吧?”金头虎笑道:“老头你真好眼力,可不是家伙吗。”老者说道:“红货掉水里,你的家伙怎么没掉水里呢?”金头虎说道:“家伙在身上背着呢,没掉下去。红货匣子在胳膊上挎着,所以掉下去啦。”老头向贾明一笑,说道:“我看你这样打扮,不像买卖人。要是卖红货的,不能身带家伙。”金头虎一听,将母狗眼一转,冲天杵一晃悠,说道:“老头真瞒不了您,您真是高明。我本来不是卖红货的呀,告诉你实话吧,我乃是保镖的。”老头闻听,说道:“保镖的?要提起保镖来,后面拙荆的裹脚条子,都是保镖来的。”金头虎说道:“你后面有妖精?”老头说道:“不是妖精,是老夫的内人。老夫房产地业俱都是保镖来的。”金头虎说道:“原来咱是一家人哪。”老头又说道:“上掌柜的,镖行我有一个朋友,你可知道?”贾明说道:“老头你问镖行之人,只要有点名气,没有咱不知道的。”老头说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乃是江苏镇江府十三省总镖局的,姓胜名英,字子川,号称神镖将的,我那胜三哥。你可曾认识吗?”贾明一听,又矮下一辈去。我胜三大伯,是他老三,我还得管他叫叔叔?那我可不干,向来我不愿当小辈。金头虎思索至此,一晃悠冲天杵小辫,狗蝇眼一翻:“胜老镖客那怎么会不认识呢?那是咱磕头的,是我胜三哥。”老头闻听,离了座位叫道:“原来是贤弟到了。龙儿过来,见过你的老叔。”少爷赌气走将过来,向贾明作了一个揖。金头虎说道:“得啦,小子,不用磕头。”

  少爷也不敢还言,惟有心里生气而已。行完了礼退下去,站在一旁,听着他的天伦跟金头虎说话。老头跟金头虎说着话,心中暗想:我胜三哥老少朋友可是都有,没有这么一个姓上的呀?我胜三哥怎么交这样的人呢?老者遂又问贾明道:“上贤弟,我胜三哥朋友之中,没有姓上的呀,阁下是哪里人氏?”金头虎说道:“不姓上哟,姓贾。”老头闻听,说道:“姓贾?我问你一个人你可知道?黑驴寨贾柳村的人氏钻云太保贾七爷,乃是胜三哥之盟弟,你可知晓?”金头虎一听,心中说道:“干啦,这回不说实话不行啦。”遂笑道:“您问贾七爷呀?那怎么会不认识呢?那是我的老头。”老者问道:“贾七爷就是你的天伦吗?”金头虎点头道:“对啦。”老者"呸"唾了金头虎一口,遂叫道:“龙儿!见过你的贾兄长。”少爷又走过来,口中叫道:“大哥,小弟有礼了。”金头虎说道:“兄弟你别怪我,刚才我害热病,没出了汗,叫汗将我憋得满嘴里说胡话。”说完了,复又向老者作了一个揖道:“大伯,你老人家别怪我,我不会说人话。”老者说道:“贾明你好大胆子,你打银安殿上掉下来,被人家将你拿住,你为什么将黄三太他们都招出来呢?”金头虎说道:“您怎么知道呢?”老头说道:“我若不知道,焉有你们大家的命在?”遂叫道:“龙儿,去到后院,将你黄三哥他们大家唤来。”龙儿去不多时,将黄三太一干人众俱都唤来。杨香五一见贾明,气可就来啦,叫道:“老侯,咱们毁了傻东西就完啦。”黄三太拦阻道:“这是朋友地方,别打吵子。”杨香五气恨恨的站在一,心中暗骂贾明。黄三太问道:“贾贤弟,你怎么来到这里啦?”贾明说道:“这是我的造化,糊里糊涂,我就走到这里来了。你们怎么也来到这里呢?”三太道:“你就别问啦。”贾明又对老头说道:“您这是变戏法吧?”老者说道:“贤侄,若不是变戏法,你们大家就回不去大清国啦。”金头虎说道:“这都是我傻小子的造化,若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老头你跟我胜三大伯是盟兄弟,您跟我爹呢?”老者说道:“方才我已跟你说过,胜三哥是我盟兄,贾七爷是我盟弟。”金头虎说道:“无论怎么论辈,我都得小一辈吧?”老者说道:“当然你得小一辈。”金头虎说道:“盟伯我饿啦,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啦。”老者说道:“只顾说话啦。”叫道:“龙儿!告诉厨房摆酒。”工夫不大,摆上酒席,大家团团围绕,饮酒谈话。金头虎站起身形,说道:“说了半天,盟伯你贵姓啊?你倒是谁呀?”大家一听,俱都笑啦。老者也笑啦,伸手一捋胡须叫道:“贾贤侄,明清八义之中的三侠,你可知晓?”金头虎说道:“我知道哇。第一位是我胜三伯,第二位就是九头狮子孟铠,第三位乃是镇三江萧杰。”老头闻听,哈哈一笑。金头虎说道:“您就是萧三大爷?”列位,这就是金头虎误走萧家寨,三侠客萧杰昨夜晚间救出十一位少年英雄,一段倒插笔的文字。皆因为王府的王官与三侠素常都有联络,其中又有两名王官是三侠的家人。秦尤盗三宝的事告下了胜英,俱都被王官报告了萧杰。萧杰得到此信,遂对少侠萧银龙说道:“秦尤盗宝告了你胜三大伯,他逃到台湾,镖行必然有人追下来。王子张奇善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蚊龙,镖行里若别位到来,必然不是他的对手。我与你胜三大伯义同生死,咱们爷们既然知道啦,可不能袖手旁观,咱爷们必得暗中帮忙才是。”于是单日三侠夜入王府前后打探一遭,双日少侠夜入王府暗探一遭。这日十一位英雄被擒,正被三侠赶上,所以将黄三太等十一位盗出,这就是救黄三太一干人众的来由。

  且说大家喝着酒,金头虎说道:“萧三大伯,您得给我几百两银子,见面分一半。”萧三侠不知道贾明说的是哪回事,遂问道:“什么事见面分一半?”贾明说道:“三大伯,张奇善那口金背劈水电光宝刀,值二千两银子不值呢?”老侠客说道:“那口宝刀可称无价之宝。”贾明说道:“三大伯,你将那口宝刀得到手中,还不给我弄三百四百银子吗?见十抽一,也得弄三百两银子呀。”老侠客闻听一怔,遂说道:“这是何人呢?”列位,三侠进王府来到银安殿西配殿,一拐角的时候,老英雄倒是看见前边有一道黑影,老侠客在后面一追,那条黑影转过西配殿去,可就踪影不见了,恰巧赶上贾明打正殿上就掉下来啦。工夫不大,小弟兄们就由南配殿上下来动手,俱都被张奇善拿获,老侠客可就顾不的那条黑影了。等候将十一人捉拿完毕,张奇善与石朗说话的工夫,老侠客将十二个人救了,遂够奔萧家寨而来。那位盗刀之人,老侠客并不知道是谁,此时老侠客闻听张奇善丢宝刀啦,这才想起进王府的时候那道黑影,大概盗刀之人必是此人。萧银龙在旁说道:“此事恐其闹大了,张奇善的宝刀爱如珍宝一般,寝食不离左右,一旦间被人盗去,岂能善罢甘休?倘若父亲的兵刃被人盗去,请问你老人家容忍吗?”老侠客说道:“那岂能忍受。”萧银龙又说道:“如果真有此事,大人必然揣度绿林道有名的人物,武术超群的能人,笨家子决不敢办这宗事。事怕反比,张奇善丢了宝刀,必然想到咱们父子这里,若是想到咱们这里,必然假说捉拿大清国的奸细,前来搜索。那时节十二位兄弟们俱都在此,如何是好呢?”老侠客闻听说道:“吾儿所说深有道理。现在趁早设法将你十二位兄长救出台湾,然后有什么事,再作道理。”萧银龙问道:“怎样救出台湾呢?”老侠客说道:“江中却有小船,你们主仆先扮作打鱼模样,前去暗探一番,看去大清国的要路有官人把守没有,然后再作道理。”少爷去不多时,打扮出来,青布褂裤,白袜云鞋,两个小抓髻,真似渔郎一般。

  老家人扮作一个老渔翁的模样,主仆二人遂够奔江口,来到江口,登了渔船,直奔去大清国的关口打听消息。原来水旱关津渡口,俱都官兵把守,水泄不通,凡出口的船搜索以后才能放行。主仆二人看的明白,急忙将船驶回,天到晌午的时候,主仆二人回到萧家镇。少爷遂将水路情形,如何官人把守严密,难以出关的事情,与老侠客及众兄弟们说了一遍。老侠客闻听,甚是为难,思索多时,遂说道:“你众弟兄决不能在此久待,倘有疏漏,必难逃出台湾。老夫倒有一计:现在萧家寨猎户甚多,每日行围采猎,你众弟兄可以扮作猎人模样,再请寨内各家猎户,一同出围采猎,你众弟兄混在其中,不难混出台湾。”

  众弟兄闻听此言,俱都说道:“老侠客此计甚妙,如此就赶紧办理吧。”老侠客遂打发老家人去借猎人衣服,家人去不多时,抱来有十几身猎衣,众人俱都更换衣服。黄三太将要更换衣服之时,就听家人进来报告道:“员外爷,大事不好,现有石元帅带领三千马步军队,前来搜庄,声称如有隐藏大清国的奸细者,一律同罪。”老侠客闻听一怔,遂说道:“石元帅来的好快呀。待老夫上隐身楼看动静。”原来三侠客盖了一座楼房,名为隐身楼。此楼四面有板,板上有胡椒眼窟窿,人在里面可以往外看,外面的人可看不着里边。老侠客够奔隐身楼,众位弟兄在后跟随。来到楼上,只见石朗率领大队人马,尘灰连天,奔庄而来,人喊马鸣,地动山摇。蜈蚣旗直摆,皂盖旗乱翻,旌旗遮住萧家镇。老英雄一看,不由大怒,叫道:“老家人,取过老夫金背折铁宝刀,三只紫金镖,三只紫金毒药飞叉。”复又叫道:“三太贤侄,随我杀出萧家镇,倒反台湾省!”金头虎喊道:“对啦,这才好呢!这就叫官逼民反!宰一个够本,宰两个赚一个。亮家伙!”此时三太拦阻道:“贾贤弟不要如此。你能豁出去啦,萧叔父在此居住多年,房产地业俱都在此,倘若与官兵动手,一家老少俱有性命之忧。”金头虎说道:“那么咱就叫人家捆去吧,我可怕台湾省的人啦。”萧银龙说道:“众位兄长,不必如此,大家商议万全之策。”即叫一声:“父亲,事要三思而后行。如若出庄动手,就是父亲可以与石大帅动手,石大帅那一对银妆锏,武艺超群,无敌天下,我弟兄十三人,也不是人家一人之敌手。况且还是众寡不敌。你老人家若是与石元帅动起手来,人家马队回省城内,报与张奇善,那张奇善秉性甚暴,必然派大队前来。咱这萧家镇乃是弹丸之地,平了之后,放火烧杀,三百余户,必然化为灰烬,到了那时后悔晚矣。”萧三侠听罢此言,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道:“孩儿,我岂不知?无奈事情挤到这儿啦,有为父三寸气在,焉能叫你黄三哥被人拿去?”少爷说道:“您且息怒。依孩儿之见,父亲可以出庄迎将上去,面见石元帅,求石元帅不必搜庄,以免惊动百姓。石元帅乃是高明之人,爱民如子,父亲若是以好言哀求,百元帅不进庄村,也未可知。倘若石元帅非此不可,那时节再与他动手,还不为迟呢。”老英雄遂叫道:“银龙,将你十二位兄长全都隐藏在密室之内。”语毕,遂下了隐身楼,叫道:“家人,你去到庄中约请庄中几位父老,就说老夫有请,有要事相商。”老家人答应遵命,去到庄中,约请了八位上岁数的老头。那八位老者来到萧宅,老侠客迎请入内,分宾主落座。家人献茶已毕,老英雄站起身形,控背躬身说道:“现有石元帅带领三千马步三军前来搜庄,声称捉拿大清国镖行的奸细。倘若石元帅带领大兵进得庄中,咱这萧家镇三百余户,难免惊慌。况且大兵搜宅时,必有一番损失。男女老幼无故受此惊恐,如何是好?老夫拟协同众位老兄,前去面见石朗,请石元帅大兵不进村庄。不知众位老兄可肯协同小弟前去吗?”那八位老者齐声答道:“萧老侠客,此言甚合我等之意。咱这镇中三百余户人家,向来奉公守法,又不曾欠下皇粮国税,为什么大兵汹汹,何故搜索居民住宅?现在百姓老幼一闻石元帅大兵到来,俱都吓得无处藏躲,不知何故搜索居民?老侠客不招我们前来,我们还要与你老人家相商呢。面见石元帅,请他将大兵退去,以免百姓惶恐。咱们就此前去面见石朗。”内中又有一位老者说道:“石朗若是不听美言相劝,拚着我这条老命不要啦,也要与他理论的。这不是反了吗?过好好的日子,无缘无故的大兵将庄村围绕,按户搜索,这还了得吗?”三侠说道:“老兄不必如此着急,大概石朗必然能顺从民意。皆因为石元帅素常爱民为怀,台湾的国政,俱都是石元帅一人的谋画,所以他决不能暴虐的。”

  众老者商议已毕,遂出离了萧宅。早有庄丁打探,现在石元帅在西庄门外,众位老者遂够奔西庄门而来。来到西庄门一看,只见众庄丁全都亮出兵刃,在庄门内雄赳赳,气昂昂,未开栅栏门。石元帅的马在庄门外站着,大兵将萧家镇围得风雨不透。老侠客来到众人面前,遂说道:“你们欲要何为?现在王爷的兵马围绕庄村,又是石元帅统领,你们竟敢在庄内亮出来兵刃,这岂不成了叛逆吗?还不将兵刃收起?下去。”列位,萧三侠在萧家镇上乃是首户,众庄丁都是与三侠学艺的,三侠要说出话来谁敢不听?庄丁们一听三侠叫退下去,全都唯唯而退。老家人将西栅栏门开了,三侠在前,八位老者在后,走出了庄门。三侠一看,石元帅身穿便服,十字绊英雄带,背插一对银妆锏。那八位老者够奔石元帅马前,跪倒于地,在马前哀求石元帅,请免大兵进庄,以免百姓惊慌。三侠一看八位老者跪在石元帅马前,三侠心中暗想:石元帅虽然是官职在身,他穿的乃是便服。他既穿便衣,我就不能跪他,老英雄思索至此,一飘银髯叫道:“石元帅,小民萧杰不知元帅驾到,有失远迎,当面请罪。”石元帅一看,萧杰单腿点地,马前行礼。石朗赶紧翻身下马,遂叫道:“老当家的免礼。石某便服,不便行礼。老当家的出得庄来,不知有何事故?昨夜王府突然来了大清国十二位保镖的大闹王府,俱被王爷拿获,几句话的工夫,那十二位保镖的不知被何人救走,并将王爷的宝刀盗走。若是不将王爷宝刀盗去也不能闹得这样翻天覆地。所以王爷令下,先在城内按户搜查,如有藏匿镖行十二人者,一体问罪。石某带兵前来,不过是搜查奸细。百姓父老们不必惊慌。”石朗说着话,将八位老者俱都挽起,复又说道:“众位老者,恕石某少礼。”

  列位,石元帅乃是二千岁,又是领兵的大元帅,他与百姓们就这样的良善,可见昔日的官宰非常亲民了。石元帅又说道:“并不是萧家镇如此,各处俱都一律搜查,乡老们千万不要惊恐,搜的是奸细,良民决不能受损的。”老英雄在旁说道:“元帅素常爱民如子,有口皆碑,现在虽有王命在身,仍求元帅体恤百姓,网开一面。我萧杰保镖为业,三十余年,现在有大清国的镖行之人,大闹王府,盗去王爷的宝刀,此事固然关系重大,但是萧家镇上百姓素常奉公守法,俱都是安善之民,镖行的人决不能与萧家镇上的百姓有关系。萧杰既然保镖为业,或者能与镖行之人有关,望求王爷免搜镇上百姓之家。王爷请听,现在百姓妇女们不知何故,忽然大兵围庄,哭得实在可怜,慢说是盗刀的奸细,就是大清国来了宾客,也不敢隐瞒,必得报告官面,注户口册子。王爷请想,岂能暗藏大清国的奸细?就请王爷搜我一家,其余决不能有敢收留奸细者。”石朗闻听萧杰说话,察言观色,萧杰并没有一点惊恐之色,真是谈笑自若,说出话来,全是在情在理。石朗心中暗想:三侠客乃是成名的人物,他既然要求我,我若是非搜不可,他决不能善罢甘休。他们行侠作义之人,岂是畏刀避剑之辈?这老头子说话之中,柔里有硬,他叫我搜他,不必搜别人,我若是由他府中将那十二名保镖的搜出来,他就叫我带着走吗?他必然与我动手较量,那时节我与他一动手,马军必然与王府报信。王爷乃是刚愎之人,立刻发下号令,再发大兵将萧家镇抄灭,老少鸡犬不留。萧家镇黎民百姓无故遭此涂炭,岂是爱民之道?再说我昨天看黄三太、杨香五等俱都福寿之相,并没有一点轻薄之态,将来必都成其大器。我也是大清国的人,常言说得却好,水流千里归大海,我何必与大清国的人为仇作对呢?石元帅思索至此,遂叫道:“队官们何在?”只见过来四名带队的官长,与石元师躬身行礼道:“末将在此。”大帅遂吩咐道:“萧家镇内百姓,素常奉公守法,耕读猎户最多,你们可晓得此处居民,可有与大清国镖行的人来往的吗?”内中有一位队官答道:“队下素知萧家镇黎民百姓全都安分守己,无有与大清国镖行之人往来的。”石朗说道:“既然如此,就将萧当家的府上搜上一搜吧,黎民住户就不必搜了。”四位队官答道:“大帅明鉴,谨遵大帅之命。”石元帅又说道:“搜索萧府,不许搅扰,一草一木不许动人家的;如有违命的兵士,本帅必以军法治罪。”

  四名队官遂带了四十名兵士,直奔萧宅而来。这四名队官之中,有两位是萧三侠的徒弟,还有两位借过萧三侠钱的。皆因为萧三侠仗义轻财,又好结交官面的朋友,上至军官,下至兵士,有求必应,所以王府里的当差的没有不认识萧三侠的,没求过萧三侠的很少,今日萧三侠占便宜,可就因为素日轻财的好处啦。萧三侠一看派的这四位队官,两位跟三侠学艺的,两位与三侠素有来往的,萧三侠心中可就有把握了,遂对四位队官抱拳说道:“四位大老爷,欲要搜我的宅院,我有一句话要对四位大老爷说明,求四位大老爷原谅。黎民百姓素日奉公守法,无故的搜拿奸细,如果搜着奸细,当然是罪有应得,拿到当官治罪,如果要是搜不着奸细呢?请问四位大老爷应当怎么办?”

  列位,萧三侠这就叫不说理,对石朗要求不搜全庄百姓,单搜自己的宅院,石朗应允;派四名队官要搜去,萧三侠又与官人言说搜不出奸细来应当怎样?石朗在旁听得明明白白。皆因为人的声名大,说话有价值,若平常之人,不用说与官面不说理;就是说理,官面都未必听。皆因三侠威镇南半壁,无人不知,声价太重了,要不然大队早就进庄院啦,还容絮叨吗?这四位队官一听,三侠说话有点不叫搜查的意思,四位队官面面相看,全都不好意思的去到庄内实行搜查三侠的宅院。还是三侠的徒弟开口道:“众位老爷,咱与元帅回禀,就说萧老侠客决不能容留匪人,要是搜不出来,大家都不好看。”那三位队官一听,齐声说道:“元帅如果允了咱们的要求,那就于咱们与老侠客的面子上都好看了。”四位队官就将此意与石元帅一回禀,石元帅说道:“你们敢保萧当家的,就不用搜啦?但是有了差错,你们必须负责。”四位队官说道:“回到王府,元帅就将搜查萧家镇的责任,放在队下的身上,如果若是有了差错,队下等情愿负责。”石元帅说道:“你们大家既是都保萧当家的不会容留奸细,本帅就不搜了。”语毕,石元帅这才上了骥,在马上对萧三侠说道:“萧老侠客,你太护庇乡亲了。”石元帅此时心中早已明白,镖行的人一定在萧三侠的家中呢,要不然萧三侠决不能不叫搜。但是石朗可不是惧怕三侠,他也是爱惜镖行十二位人才,又与胜英是明友,三侠又是当时的人物,为的是暗中交三侠这个朋友。这都是三侠素日为人光明正大,仗义轻财的好处,所以石元帅才有这样对待。石元帅上了马,这一句“萧老侠客,你太护庇乡亲了”,萧三侠闻听此言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控背躬身道:“小民立志不交无益友,存心当报有恩人。”石朗说道:“老侠客莫忘了存心当报有恩人。”语毕,传下令去,三千马步军队,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够奔省城去了。萧三侠一回头,只见那几位老者战战兢兢,在那里呆呆的发怔。三侠说道:“众位老兄,且请各自回家。再有何事,兄弟必然约请众位老兄相商办理。”那几位老者,齐声说道:“还是老侠客威名远镇,石元帅今日这个人情,都送与老侠客了。若不是老侠客,咱这萧家镇难免这一场大祸。”萧三侠抱拳说道:“诸位老哥哥抬爱了。”语毕,众老者各自回家不提。

  且说三侠与石朗说话之际,早有家人们报告了少爷。少爷及十二位弟兄得到了此信,大家来到前院客庭,仍旧张罗更换衣服,打扮打猎的模样。少时,老侠客由庄外回来,众位小弟兄俱都打扮完毕。老侠客打发送家人去请猎户之人。萧家镇三百余户俱都是猎户,一听说去大清国行围打猎,老侠客少侠客俱都前去,谁不乐意前去呢?家人去了工夫不大,就请来百十余位。老侠客一看,人数太多啦,恐其出关费事,遂对众人说道:“现在大清国泰安府来了十余位打猎的朋友,约请老夫前去游玩游玩,所以老夫请众位一同前去,为的是在路上人多热闹。但是人也不要太多了,一拨四五十位,就可以行的。咱们现在先去三四十位,没去的第二拨再去。”少爷遂由这百十余位之中,挑选了三十余位武艺高强的,大家忙乱了一夜。皆因为出远门,乡亲邻居们都去送行,谁没有三位两位朋友?都得问问大清国有什么可带物件没有。不说众人忙碌,且说三侠与少爷商议道:“现在既然咱父子俱都奔大清国,台湾地方咱不定何日回来,惟有汝母一人在家,诸事也不方便。再说张奇善若知道你我父子,将镖行十二位送往大清,那时节他岂能善罢甘休?他一定抄没咱们的家产无疑。所以将你母亲必须安置一个万全之地为妙。”少爷闻听,说道:“咱们奔大清国,将我母亲送往孟家寨去,不知天伦以为如何?”三侠说道:“此意正与我合。”遂派家人仆妇等,套好了车辆,将老太太送往孟家寨去了。众人将打围采猎的一切物件,全都预备齐全。杨香五扮作牵着细犬,贾明扮作架着黄鹰;老美将头罩好,背着猎枪;张茂龙、高恒、李煜等,也有带着弓箭的,也有背着猎枪的。将他们十二位夹在当中,萧家寨打猎人在前后两头。老侠客乘坐黄骡马,背插金背折铁宝刀,鸭尾巾英雄氅,外罩斗篷,在前领路。少爷乘跨白龙驹,背后背定判官笔一对,在后面督队而行。两辆大车拉着粮米锅灶帐篷等物。第二日黎明,大家遂出离了萧家寨,直向大清国出发。老侠客早预算好啦,当日晚间,再过水旱路,出台湾的总关口,因为晚间掌灯的时候,容易混过去。由萧家寨出来,工夫不大,遂来到头道关口。三侠一看,就是一愣,平日这个关口只有三五人把守,今日忽然增加十余位把守关口之人。老侠客在马上来至头道关口。把守关口之人。迎头将三侠拦住,只见那把关口的军官说道:“什么人?可有出关的执照吗?”比及三侠来至那位军官切近,那位军官原来也认识三爷,遂叫道:“老当家的,您怎么单这个时候出关哪?”三侠说道:“自春三月间,我的街坊邻居就欲上大清国行围采猎,因为人没有凑齐。众位上差请看,各人都是黄鹰、细犬、火枪、线枪、弓矢等物,一来是游玩中华行围采猎,二则拜望宾朋。在下大清国朋友甚多,众位差官是知道的,故此今日过关奔中华。”把关的兵士闻听此言,遂说道:“前夜晚间有大清国十二位保镖的搅扰王府,盗去王爷的宝刀、龙玉茶杯一盏,王爷大怒,因此王谕下来,这几天无论何人,不准出入关口。老当家的暂且请回,您等候三五日,将大清国十二位保镖的拿住,或是收禁监狱,或是斩首示众,您再过关。”三侠说道:“众位差官,我由庄中起身,连三尺童子都知道我是奔大清国行围采猎;我若是回去,于我的脸面上不好看。”把关的兵士问道:“您来了多少位呢?”萧三爷说道:“敝村中的乡亲跟我练粗拳笨脚的四十八位,我父子二人,共五十人。”把关的说道:“老当家的,您报一报四十八位的名姓吧。”萧三侠遂将真猎户的名姓报了十余位,家中人口几位,姓什名谁,清清楚楚告诉了一遍。守关之人说道:“您这四十八位之中,没有干别的生业的?”萧三侠道:“那决没有错的。”

  守关人道:“只要没有外人,我们落不了不是,您就过关吧。”

  又过了三道关口,都是原辞,俱都平平安安渡过。天至掌灯之后,路过水旱总关口。只见永旱总关口灯笼火把,照如白昼,大队雁排翅亮开,俱是弓上弦,刀出鞘,四位带队的武职官,跨着绿鲨鱼鞘腰刀。老英雄一看,心中暗道:“这道关口好比鬼门关一般。如若闯过去这道关口,七八里地,就是大清国地界。”老英雄来至四位差官面前,弃了座骥,将斗篷脱下,搭在马鞍鞘上,控背躬身道:“四位大老爷请了。”那四位武职官齐声说道:“老当家的,要过水旱关口吗?这个面子驳了您啦。里面四道关口已经有快马飞报,您要过关奔大清国行围采猎,看望朋友。无奈王谕两番下来,无论何人,不准路过水旱总关口。老侠客暂且请回萧家镇,等五七天,将大清国十二位保镖的拿住,或是号令斩首,或是入了狱,老当家的再请过关。”萧三侠施礼说道:“我四道关口,俱都过了,已经受过检查,没有外人。来到此处,四位大老爷若是不叫过关,我回去对于那几道关口的朋友,面上也不好看;对于我之乡党,我也实无光彩。四位大老爷行一个方便,我到大清国时,将台湾没有的物件,买一两银子的送与四位大老爷,总算四位大老爷交了我萧某人这个朋友了。四位大老爷高抬贵手吧,我实无脸面再回萧家镇。”语毕,对着四位差官躬身施礼。那四位差官说道:“老当家的,这四十八位之中,可没有外人?”萧三侠说道:“四位大老爷放心,决没有别的事情,叫四位大老爷多包涵。”老英雄语毕,抱腕当胸,披斗篷上了座骥。带队官说了一声:“老当家的请吧。”老英雄靴尖一点镫,一勒嚼环,真是马踏大桥如擂鼓。后面十八个猎户,黄三太十二位在当中,后面又是十八名猎人,两辆大车拉着行囊锅灶,少爷萧银龙坐跨了龙驹,督于后面。

  过了水旱关口,俱都是深林茂密,萧三侠在马上仰面朝天,冷笑两声:“台湾省雄兵二十万,战将几百员,我父子略施小策,竟平安闯出台湾省,直奔大清国。”少爷银龙马向前一催,叫道:“老人家不可发笑,这才出了水旱关口半里多地。再走六里地,才出了台湾,的过界牌,过界牌以北二里地,还是两国不管的地方。古人云:侥幸之事不可高傲。天伦岂不闻曹孟德兵败华容道,八十余万人马,只剩了百余人。至华容道时,曹操仰面狂笑:‘都说是诸葛亮六略三韬,我看诸葛亮少才无智。如果华容道把住一支人马,曹某插翅难飞。’话犹未了,号炮一声,现出人马,正是关公把守华容道。孟德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马上控背躬身:‘君侯开一线之恩,曹某待君侯不薄。昔日在曹营,上马金,下马银,三日小宴,五日大宴,十名美女,敬送君侯,君侯岂忘之耶?’关公闻听,马上紧皱双眉,叫道:‘周仓、关平摆开一字长蛇阵!'曹孟德身后大将张辽张文远说道:‘丞相,君侯摆的长蛇阵有头有尾,有枪有刀,乃是暗放你我逃走之意。’那关公方才要放曹贼走,周仓、关平在一旁落痛泪,说道:'君侯您与诸葛丞相赌头争印,曹孟德不走华容道,相印归于君侯;如走华容道,君侯不能捉住,就得输了项上魁首。’关公马上卧蚕眉紧皱,说道:‘关某宁死白刃下,曹贼的人情我不欠着。’关公后来才占了仁、义、礼、智、信五个字。”

  少爷萧银龙三国的典故未曾说完,忽听迎头正北一声号炮响,惊天震地,东北、西北又响了两声,前边树林中灯光好似绣球一般,来回乱摇。号炮不响时,人不喧哗,马撤銮铃;号炮一响时,人喊马号,地动山摇,灯笼火把,喊杀连天。萧三侠抬头一看,迎面撞出三匹座骥。头一匹马,金鞍玉佩,杏黄缰绳,马上乃是一省之主、王子张奇善,马鞍鞘得胜钩,挂着红毛铜的搅钢枪。马后边有黑白二骥,白马上石大元帅,黑马上三千岁金锤无敌将曹士彪,迎头撞来。三匹马后,步下百余人,全都是二十万人马之中挑选的能打之人,各执应用的刀矛器皿。看正北、西北、东北,三面兵将不计其数,约四千余人。

  萧三侠勒住座骑,在马上将身站起,绷住了镫绳,这才抬头一看:兵似兵山,将似将海,实在难以闯出台湾。听后面说道:王子亲统大军阻拦,老当家的,咱们赶紧回萧家镇吧。”三十六位猎户全都吓得胆破魂飞,一个个不敢前进。列位,像打猎,这三十余人,乃是本村的字号,一看王子张奇善亲统马步三军,实在害怕了。萧三爷说道:“咱若回去,那关口此时也亮出队伍了。众位随我前进,无论出了什么事,全都有我调停。再说又有大帅在场。”三侠遂抖嚼环,直撞王子的艾叶青发豹。二马相隔三丈来往,老英雄心中思索:张奇善乃是一省之主,我乃是百姓,礼法要紧。老英雄弃了座骥,脱了斗篷,挂在马鞍鞘上。张奇善乃是便服,头戴鸭尾巾,身披英雄氅。萧三侠提着大氅,磕膝点地施礼,口中叫道:“王驾千岁虎驾在此,小民不知,冒犯虎威。千岁统领马步全军去向哪里征伐?”张奇善说道:“老当家的不要多问。足下等五十余人,出台湾奔大清国,人数是五十名,早有五次探马飞报孤家。孤家请问一言,你父子不必隐瞒,那四十八位之中,有黄三太十二个人没有?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里头包不住火。你可得对得起你三侠的名誉。你这大年纪,一世英名,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人物皆以信义为本,你老当家的年过花甲,口可要与心同。

  就凭一句话,你这四十八位之中,倒是有黄三太没有?”萧三爷闻听,双眉紧皱,说道:“王家千岁,你老人家问的是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高恒、贾明等,他十二位俱在其内,还是一个不少。”张奇善闻听,笑道:“老当家的,你将他十二人俱都献出来吧。孤家将他十二人拿住,在台湾省、大清国两交界地方,埋十二根杆子,将他十二人号令。孤家因何这样对待此十二人呢?扰闹我王府,情尚可恕,不该盗去孤家宝刀、玉杯。我豁出我的台湾十万大兵,三年粮草,我斗一斗十三省总镖头胜英。”萧三侠说道:“王驾千岁,黄三太等十二人中,我胜三哥的门徒甚多,余下有民子的盟侄。有萧杰的命在,你动三太、香五一根毛发都不成,我们是自家爷们。”张奇善说道:“老当家的。”萧三爷说道:“王驾千岁。”张奇善说道:“老义士。”萧三爷说道:“千千岁。”张奇善说道:“萧杰。”萧三爷用手点指叫道:“张奇善!”张奇善说道:“老当家的,你打算出得了我这台湾么?”萧三侠说道:“有民子三寸气在,不能叫王爷你将我侄儿三太、香五等绑去。”张奇善说道:“我孤家还不依仗人多势众,我孤家与你单打独斗。

  马上步下,短打长拳,你若赢得了孤家,孤家放三太他们回归大清国。”肃三侠说道:“王驾千岁,你说一刀一刀刺,我都不含糊。”张奇善说道:“我孤家若用红毛铜搅钢枪赢你,不算孤家的本事。因为你是短兵器,孤家不能用长兵器赢你。”又叫道:“石贤弟!将银妆锏借与孤家一用。”石大帅将锏撤下,双手递与张奇善。张奇善接过,遂套挽手。萧三侠压金背折铁宝刀,二人就要比试输赢。石元帅因见黄三太等乃是福寿绵长之相,不由得心中爱惜。倘若张奇善与三侠动起手来,后面这四十余位必然命丧于此。因为张奇善背后有三千岁在那里带队,倘若动起手来,三千岁乃是性烈之辈,无论胜负,一时火起,大喝一声,队伍齐上,萧三侠等五十位焉能是大众的敌手?无论有多大本事,也打不出台湾去。石朗思索至此,遂心生一计。王爷方将银妆锏套好了挽手,石元帅遂对王爷说道:“王家千岁暂息雷霆之怒,老当家的也暂息虎狼之威。王爷乃是一省之主,萧三侠乃是成名的侠客,倘若动起了手来,万一有伤损,如何是好?依臣愚见,老侠客与王爷不如递一趟拳脚,王爷若是胜了老侠客,老侠客就将黄三太他们十二人当面献出,任凭王爷治罪;老侠客若赢了王爷,就放三太他等过关。俱都是练武的,递一趟拳脚分出胜负,两无伤损,岂不美哉?”萧三侠闻听,心甚是感激石朗。萧三侠心内明白,若是动了家伙,明知道凶多吉少,众寡不敌,焉能是张奇善的敌手?石朗的心意,因为知道萧三侠终日练习拳脚,铺着把势场子,教着徒弟;张奇善乃是一省之主,他不能当着文武官员练拳脚,他的拳脚必然生疏。一递上手,张奇善若是输了,当中有石元帅说得来的人说情,必然得将黄三太他们放了。那知道石元帅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张奇善不同着人练拳脚,他在宫内可天天练,石元帅可不知道。王子张奇善闻听石朗言说递拳脚比较胜负,甚为喜悦,心中说道:“还是石贤弟偏向着我。”遂将银妆锏又递给石朗,萧三侠折铁宝刀仍然还鞘。二位这才亮开架势,短打长拳,挨帮挤靠,各使平生学业。一位是老侠客武艺超群,一位是王子张奇善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龙,有万人不当之勇。这才是棋逢对手。金头虎在一旁大声喊道:“死了也不冤啦,开了眼啦!我将冲天杵露出来吧,我还蒙着干什么?”且说二位战了五六十个回合,未见胜负。张奇善乃是少林门的武术,将萧三侠英雄带捋住,死不放手;萧三侠一绕张奇善的手腕,大拇指一点张奇善寸关尺,张奇善五指俱松,三十六把左右拿,七十二手破法,一招一势,摘、揭、撕、劈、打、抓、拿,死中求活。二人的胳臂腿咯嘎咯嘎乱响,各无胜负。金头虎说道:“我的姥姥,若是我,早让他扔到云南去啦。”张奇善纵出圈子外,说道:“老当家的拳法闭着,孤家递不进去;孤家闭着,老当家的你也递不进来。咱们二位还是动家伙比较。”遂叫道:“石贤弟将兵刃借与孤家,不要多言。”石朗暗中思索:我看黄三太他们俱是长寿之相,怎么搭救不了呢?张奇善接过兵刃,双手左右一分。萧三侠套挽手压金背折铁宝刀,回首捻髯,往南观看,心中暗想:黄三太等十二位,猎户三十余位,你们四十九个人,若是有命,苍天见怜,老夫胜了张奇善,咱们平安出关;若是输了张奇善,咱们爷儿五十个,休想活命。老英雄思索至此,抬腿擦折铁宝刀,刚要动手,西南角树林丛中,有一棵枯树,两围来粗,由树孔之中,就听有一人大声呐喊,童子声音,叫道:“呔,萧老三你拚命,你有几条命?老朽来也!”

  萧三侠、张奇善二人忙回头观看,只见此人扎煞着背膀,在当中一站,面向南大声说道:“后站!老三,你不就是一条命吗?后站!”萧三侠一看,将刀一横,叫道:“老兄长!”

  那老者说道:“什么老兄长,后退吧!”萧三爷诺诺连声,往后而退。老者转身形面向北叫道:“王驾千岁,老朽拜见。古语云,大将必有容人之大量,千岁爷高抬贵手,饶恕他们五十人的性命。萧杰学而未成,三太等武学的功夫,不过练了十年八载,实无惊人的本事,老朽拜恳,王爷可以恕过他们。”张奇善双锏交于左右,捻髯观看:此老者其貌不扬,头如麦斗,身材三尺高,头上短发不过三寸,长头发起缕子,挽着髻儿,一脸的油泥,苍白胡须扎里扎煞;身穿蓝布破棉袍,青布一块,月白布一块,灰布一块,补钉层层叠叠,雅赛和尚的袖头似的;腰间这条带子,破布条与草绳拧的,背后背定一个草帘,三尺余长,大概是大河洗脸,庙中睡觉,晚间打开草帘当褥子;足下穿生麻草鞋,麻梗线串红头绳系着,没穿袜子,脚面肉皮与地皮颜色一样,形如乞丐。张奇善一看,四五千人的战场,来了一位要饭的了事。张奇善看罢,心中暗道:“我可别小看他。”张奇善遂对那老头说道:“事关重大,不必了解。”老者说道:“天下人可了天下人的事。我看你们双方兵刃并举,焉有袖手旁观之理呢?”张奇善遂说道:“老者贵姓高名?”

  老者说道:“二十余年未曾提过名姓,偶尔之间,还是真想不起来啦。”张奇善说道:“老者不要取笑,世界上哪有忘去名姓的呢?请道出尊姓大名。”老者说道:“王驾千岁,我有几位师弟、盟弟,他们俱都在大清国有点名气。老朽乃是残年暮景,已成废人了。”张奇善问道:“你老人家的师弟、盟弟都是何人?”老头答道:“大明家未没之时,有四大镖头是吾之盟弟。头一位南侠王陵;北路镖头胜英,胜英不但是我盟弟,还是我师弟;东路镖头石俊山;西路镖头钱士中,这都是我之盟弟。明末清初镇九江屠粲、火德真君孔华阳、胜英、李刚、华谦华子远、登山豹子杨义臣、钻云太保贾斌久,秦天豹八爷早故,这都是我的盟弟。再说三侠,孟铠、萧杰、胜英,我们师兄弟四个,我是大师兄。诸葛山真、胜英、弼昆,我这三个师弟带艺投师,吾之老师不欲教传,师兄代师传师弟武技。他们三人与我学艺二十余年,我这群盟弟、师弟,俱是无能之辈。”张奇善一听,他将大清国有名的人物,都拔出来啦,全是他的盟弟、师弟。张奇善遂说道:“请问老义士贵姓高名?不要取笑。”老头答道:“王驾千岁,如若问老朽,复姓夏侯,双名商元,人称绰号震三山撼五岳大头鬼王鬼见愁。水面有一个小小别号,叫赶浪无丝。”大众一听,俱各伸舌头。金头虎说道:“叫甚么玩艺?一说一大片,我就记住一句,虎头大王加么六,大头鬼吗?”张奇善闻听,当时一怔,说道:“原来是剑客老义士。听人传说,老义士有二十宗绝艺,人不能学。”

  老剑客闻听,摆手说道:“王驾千岁,非也。提起我的出身,唉,人生我白驹,阳世三间混水鱼。想起我之来历,至今老朽伤心,恍然一场大梦。我六岁之上,我那生身的养娘,拍着我的脑袋说道:‘孩子,为娘没生下你时,你天伦盼儿盼女,盼的为娘生下你来,头如饭碗大小,身子半尺来长。你天伦大怒,言说为娘生下怪物,快快用土埋了吧。’欲要将我活埋。为娘哭泣对我天伦说道:‘他投爹投娘来了一场,有五官有四肢,就是头大一点。养他几年,他若是会说会道,咱再抚养于他。’五年的景况,为娘受了五年的折磨,你天伦见着你,他就怨恨为娘,六岁上你才学会说话,你天伦又说出绝话,他问到为娘:你是有夫妻之义,你是有母子之情?为娘问道:当家的,怎为夫妻之义?怎为母子之情?你的天伦拍着我的脑袋对我说道:你若有母子之情,你领着你的儿子去过日子去,咱夫妇离散;你若是有夫妻之情,将他活埋了,咱夫妻度日。我那老娘亲哭泣着说道:‘咱夫妇乃是嫡配,岂能半途离散呢?咱将孩子扔去还不行吗?何必害他性命呢?’我那狠心的严父,将我挟至离家二十余里,扔在开洼。我寻茶讨饭,谁见了我都给我钱。一日,我在荒郊啼哭,遇着我那慈善的老恩师,他问道:‘小孩,你为何在野地啼哭呢?’我遂答道:‘我想我的父母。’我那老恩师说道:‘你怎么不回家呢?’我就将我天伦如何嫌我貌丑,我要回家,必得将我活埋,我就将不敢回家的话说了一遍。这位道爷用手量了量我的脑袋、身子、腿,遂说道:‘你跟我当道童去好不好呢?’我说:‘你老人家要给我吃饱饭,我就跟你老人家去当道童。’我那慈善的老师,将我带至武昌府江夏县,范文正公坟后松竹观,万松山。我在庙中学徒五十六年,六十二岁出师,酒色财气,抛去三个半,还好点气,终朝每日寻茶讨饭。我要饭倒好要,人家看我这废人的样子,全都给我。我在大河内洗脸庙里睡,吃饱了我就在庙里学习。今年小老儿还年轻呢,才八十四岁。我学练了七十八年,断子绝孙。别位谁也舍不得这么练功夫;别位要是舍得练功夫,俱都比我强,我乃废人也。老朽的软功夫,不论茶碗饭碗摆好了,碗上排碗,我在碗上走一趟,那碗纹丝儿不动:硬工夫,两根柱脚石,老朽一脚,可以跺碎。老朽纵远能纵一丈七尺,若是三丈宽的河,老朽能纵过去。拾几根柴禾棍,老朽将柴禾绑成,抛在水中,老朽头一纵,脚尖一点柴禾把,第二纵就可以纵到彼岸。黄三太他们十二人之中,有一名叫欧阳德的,他的天伦常与我开玩笑,将老朽破棉袍掀开,用手拱老朽,老朽双股一挟,他的手就拿不出去。老朽外肾囊,可以用石头砸,犹如铁的一般。老朽练的铁裆,油锤冠顶,两太阳砸砖,铁尺排肋。王驾千岁,要学惊人艺,须下苦工夫。老朽拜求王家开天地之恩,他们老少五十人,家中都有妻子老婆孩,何必叫他们俱都骨肉分离呢?”

  张奇善闻听,心中暗想:“前二十年前,孤家耳闻有这么一位剑客,近二十年来,总未听说剑客的行踪。看他的长像,其貌不扬,这样大事,就凭他三言五语,就给完了?我必得要考较考较他的能为武技如何。”张奇善遂将兵刃交于左手,口中叫道:“我们事关重大,老义士不要多管。”张奇善口内说着好话,右手用了一个靠山掌,照定老剑客胸前打去。张奇善武学超群,膂力过人,冷不防这一掌要是打上,就可以打出多远去。张奇善这一掌方伸出去,就看老剑客将手向下一顺,叫道:“王驾千岁,不得无礼!”这一掌立着下去了,正打在张奇善的手背上。老剑客乃是童子功,鹰爪力,这一掌打得张奇善直甩搭手,将手背打凸出来一条肉杠。张奇善可就火啦,遂说道:“你这不是了事来的,你是勾串胜英,盗孤家宝刀,扰闹孤家的台湾。你就是剑客,无论你是何人,孤家也要武力对待,见个胜负输赢。”语毕,将银妆锏双手一分,就要与老剑客动武。老剑客不慌不忙,叫道:“张奇善,我知道你的根底,你乃是占山为王出身,霸住了台湾省。老朽怕你抢了我的棉袍去,你别看老朽棉袍破,还是冬暖夏凉的宝衣。”说着话,直奔西南,一片卧牛青石去了。到了卧牛青石旁,老剑客撤去背后背着的草帘子,脱去油棉袍,拿破棉袍将草帘一裹。众人一看老剑客,身上的肋骨一根一根的,全都在外面露着,肉皮向下垂着,底下破蓝绉绸的裤子,一条一条的。只见老剑客将衣服放在一块卧牛青石旁,将腰向下一伏,用手将那块卧牛青石一抓,磕膝盖一顶那块卧牛青石,两肩头一用力,将那块青石掀起,用手将棉袍填在石头底下,用青石压住。那块石头四角见方,足有千余斤重,老剑客鹰爪力的功夫,将石头这一抓,看着毫不费力,就将棉衣放在石头底下,众人看着莫不惊奇。

  四千余名马步三军,老剑客这一抓石头不要紧,可就将那些三军们,全都给镇住了。老剑客也为的是先将众人镇住,要不然将衣服放在石头底下,人家一个人搬不起来,还需用十个人搬呢。老剑客放好了衣服,说道:“这回你们偷也偷不去,抢也抢不去。”金头虎说道:“这才是大力神呢。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有劲头的。”老剑客转身形来到张奇善面前,张奇善亮开架势,手擎银妆锏,就与老剑客动手。老剑客一看,张奇善真是要拚命的样子。老剑客叫道:“张奇善你要与老朽动手,老朽没有法子,老朽今年八十四岁了,我还能再活八十四岁吗?没有别的,老朽年迈无能,只有跟你拚命。你打上老朽,老朽就死。张奇善,你可晓得七十不打,八十不骂?老朽乃是将死之人,你何必与老朽这样呢?”张奇善道:“你了事,能了你便了;不能了,你便不了,你为什么强要排解?你就是剑客,孤家豁出去台湾不要啦,也得与你分个上下,事是决不能了的。”老剑客说道:“你为什么要杀镖行十二个徒弟?老朽年暮之人,死了也没有人管。镖行那十二位,乃是胜英的徒弟,胜英在大清国是个人物,你若将他十二名徒弟杀了,他焉能与你善罢甘休呢?”张奇善说道:“老义士你有所不知,镖行十二人夜入王府,扰闹孤家,情尚可原,决不该将孤家宝刀盗去。

  没有孤家的宝刀,谁要出来了解此事也办不了。”老剑客一听,向张奇善笑道:“我打算王驾千岁为的是什么呢,原来为的是一把破刀哇。如果要是有了刀呢?”张奇善说道:“如果有了孤家的宝刀,万事皆休。”老剑客说道:“王驾千岁,如果有了宝刀,将黄三太他们十二人放了,你还与我三弟萧三侠为仇不为仇呢?萧老三乃是住居台湾,是王驾千岁的子民,倘若千岁与萧老三再为仇作对呢?”张奇善说道:“老当家的住居台湾,奉公守法,息事宁人,排难解纷,乃是忠厚长者,我焉能与老当家为仇作对?君子一言出口,决无反悔。”老剑客说道:“谢王驾千岁。”语毕,转身形够奔青卧牛石而来。来到青卧牛石前,用肩头一扛石头,一伸手将破棉袍卷取出。这回可省力啦,那块石头是活动的,故用肩头一扛,就掀起来了。老剑客拿着破棉袍卷,来到张奇善面前,扔在地上,将棉袍打开被身上,一看里面那个破草帘用绳捆得左一道,右一道,捆了好几十道。老剑客要用手一道一道的解,可就费了事啦,老剑客用手指头竖着一打,就好似拿刀裁的一般,登时将帘打开。复又将草帘一层层的揭开,只见张奇善那口绿鲨鱼皮鞘,金背劈水电光刀,真金饰件;真金吞口,双垂灯笼穗,耀人眼目。老剑客一下腰,拾起宝刀,当啷啷一按崩簧,金背劈水电光宝刀出鞘,抛于地下。王爷一看宝刀,如获斗大的一颗明珠,真好似完璧归赵一般,叫道:“老义士,我与你师弟乃是朋友,我待他不薄。大清国的秦尤盗了皇家三宝,来到台湾献宝,欲要在台湾隐身。我若是将三宝留下,我给秦尤一个小官职,胜英如何能破得了此案?皆因为都是知名的朋友,我派我的石大元帅,将秦尤与那三宝,暗地送到胜英面前,我这个朋友也就算不含糊了,怎么他还暗地打发徒弟来扰闹王府?扰闹的我王府,我还可以原谅,不该将我的宝刀、玉杯盗去,叫我对于交友太伤心了。”老剑客微笑说道:“王驾千岁,扰闹王府是他十二个人,盗宝刀并不是他们。王驾千岁有所不知,我兄弟胜英乃是有良心之人,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他们十二个来在台湾,祸头是那个梳冲天杵小辫的猴囝子,就应当将他一个人宰了。此事胜英丝毫都不知道,我必然叫他们将王驾千岁的天高地厚之恩,对胜英学说了。”张奇善说道:“请问老义士一言,我胁下宝刀你老人家怎样盗去?求老剑客对我说明,我也好长些见识。”老剑客笑道:“皆因王驾千岁传谕去请文武官员时,银安殿内无人,老朽在闹龙案底下。文东武西排班站立,千岁议论事,猴崽子贾明从那银安殿上掉下来,王驾千岁将他拿住,他说了些胡言乱语。王驾千岁问他,他说是保镖的,小冤家假充大辈,问起胜英,他说是他盟兄,王驾千岁恩施格外,将他绑绳打开。傻小子不说人话,让王驾千岁自缚,他扛到大清国找皇上去。王驾千岁气得站起来,及至千岁坐下气的时候,老朽我也有气。那时王驾千岁的宝刀在腰间乱晃,老朽将刀把抓住,用匕首将带刺断。及至王爷与大众等出去拿黄三太等时候,老朽一看闹龙案上那茶杯很好,必是王驾千岁心爱之物,老朽遂伸手将茶杯取下来。王爷拿住黄三太十一个人的时候,反倒放了祸首贾明。王爷回归座位一看,玉杯失去,王家言说胜三弟恩将仇报。大帅从中美言,命将黄三太提上来,王家审讯。八个王官去提黄三太等,进门一看,人已失去,那时就被我萧三弟将人已经救走了。老朽盗刀的原因,老朽恐怕黄三太他们出不了台湾,献宝刀恳求王爷放了他们。古语云:君子不夺人之美。王爷在银安殿上一拍闹龙案说今夜晚间好怪哉时候,老朽遂用秃脑袋将闹龙案顶起,老朽纵出去,王爷纵出去了。皆因为老朽日行千里,王爷日行七八百里,故此王爷追不上老朽。老朽在殿上用破棉袍挡着脸,为的是王爷当时看不出来是谁。老朽跑到四道殿脊上,老朽从脊上往下一滚,滚到檐子底下,绷在椽子上啦。临事则迷,一时朦住王爷。王爷来到头道银安殿的时候,老朽将玉盏仔细一看,乃是稀世之珍,恐怕带在身上给王爷损坏,无法赔偿,老朽遂直奔三道殿内,将玉盏搁在三层殿东北角第一块天花板内。老朽持绒绳上去搁的,王爷取杯的时候,可多要留神,摔了老朽可不管。王驾千岁格外施恩,请王爷鸣金收队吧。”张奇善说道:“老义士,孤家言而有信,此事就算老义士了解。我欲请老义士与萧三侠同到省城,与孤家盘桓几日,孤家得与老剑客会谈会谈,好叫孤家顿开茅塞。”老剑客说道:“王驾千岁,招贤馆,会贤亭,文武齐备,何短老朽一人?改日再与王驾千岁盘桓。”张奇善一看老剑客诚意不去,也不便勉强,遂传下号令,大队人马回归省城。忽听锣鼓一响,大队人马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全都回归省城去了。

  萧三侠这才来到老剑客身前,控背躬身说道:“谢过老兄长解围救命之恩。”老侠客说道:“你我是老弟兄,何必言谢?”萧银龙过来对着老侠客磕头行礼,老侠客伸手相搀。一看银龙是女相,柳叶眉,杏核眼,鼻如悬胆,口似涂朱,瓜子脸,元宝耳朵,真是女相。老剑客遂问道:“贤侄妙龄几何?”

  银龙答道:“小侄男十四岁。”老剑客说道:“咱爷俩同庚,我八十四岁。”回头叫道:“萧三弟,令郎面似少女,不知道的看他又文明,又老实,其实这孩子又毒又狠又辣。贤侄,老朽礼貌不周,老朽有几句话,要贤侄牢记:久后作事,十分伶俐使七分,留下三分给儿孙,十分伶俐都使尽,恐怕后辈儿孙不如人。”金头虎道:“对啦,又损又坏,要踢我小金头虎。”

  黄三太等遂都过来请安,俱以老师伯呼之,说道:“侄男辈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高恒、侯华璧等拜见师伯。”

  老剑客半礼相还,遂说道:“诸位请起,贾明跪着。”贾明说道:“老头,我色儿不好哇?一锅怎么做两锅饭?为什么他们都起来,单叫我一个人跪着呢?”剑客说道:“猴囝子你惹祸根子。二郎山惹祸也是你。莲花湖暗探秦尤去,你给人家大姑娘喊好,老寨主将你拿住,你又将杨香五指出来,香五被获遭擒,然后你也被获,老寨主看在亲情面上,将你等放回。圣母娘娘采花害人,为侠客应当除暴安良,将女贼除了总算对了,你偏说好些个损话。到了王府,你掉下殿来被获,你为什么将黄三太他们十一个都告诉张奇善?处处你砸祸坏事,你有多大能为?”金头虎闻听,一晃悠冲天杵说道:“告诉你老头,要提本领大啦,就这一支胳膊要是伸出去,七套大车打我的胳膊上轧过去,连个白印都没有。你要不信,老头咱俩比试比试,就这只胳膊,可以叫你盘杠子。”老剑客闻听,不由得心中暗笑道:“你师傅和尚跟我学艺,你还要跟我比试比试?没有别的,今天我替你师傅教训教训你。”老剑客道:“好好,我就在你胳膊上盘一回杠子吧。”金头虎伸着胳膊,晃悠着脑袋说道:“不含糊,你来盘吧。”老剑客一伸手,照定金头虎的寸关尺,用两个手指捏,金头虎这回可遇上钉子啦,只听“嗳呀嗳呀”,可就喊开了。列位,老剑客是鹰爪力,青铜钱三寸来长,用两个手指一捏,无论有多大膂力的人夺不出去,然后松了手,那铜钱就得坏一半。这一捏金头虎,金头虎如何禁得住?

  可有一宗,老剑客捏金头虎,用的也就是五七成劲;若是用十成劲,金头虎的胳膊就折啦。老剑客捏着,金头虎的脸上大黑麻子坑里汗珠可就流下来了,叫道:“快松手!快松手!这儿没有金钟罩,办了。”老剑客恨金头虎太顽皮了,哪能松手呢?

  工夫一大,金头虎可实在受不了啦,说道:“你要再不松手,我可管你叫祖宗啦。”老剑客一想,他若是叫祖宗,太不像样子啦,遂将两指一松,金头虎直抖胳膊。杨香五说道:“你再跟大师伯比试比试?”金头虎说道:“你别挨骂啦,谁去找打去?”黄三太说道:“大师伯,你上我们镖局子去一趟吧?我们也好在路上侍奉您。”老剑客说道:“张奇善约我去招贤馆我也不去;你萧三叔叫我上萧家镇我也不去;你们叫我上大清国,我也不能去。回头告诉你师傅,张奇善待镖行之人不薄,处处都够朋友,你师傅可千万自己诸事留神小心,可别栽筋斗。”语毕,披着破棉袍,踢哩蹋啦,走出几步去,踪迹不见了。黄三太等拜辞萧三侠,说道:“萧三叔受累受惊,小侄男没齿不忘大德。”萧三侠道:“自己爷们,谈不到报德。见了你师傅,替我请安问好。我们父子与众乡亲回家去了。”萧银龙道:“父亲你老人家回家,孩儿打算跟黄三哥他们上大清国去一趟。”萧三侠闻听,说道:“孩儿,非是为父拦阻你,皆因你娘一时离不开你。你再长上三五岁,然后再上大清国,跟黄三哥走镖去,也不为晚。”萧银龙虽然愿欲去,也不敢强去,皆因为三侠家规素严。银龙杏眼含泪,说道:“何时等到三五年呢?”三太一看说道:“兄弟不要如此。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就是三五年,你我弟兄自有在一处相聚之时。”

  又对萧三侠大众抱拳道:“你们大众请回萧家镇去吧。我们弟兄十二位,回归大清国去了。”香五道:“贾爷,咱三月间由大清国起身上台湾,现在已经是五月了。你想想,恩师不知怎样的放心不下呢,咱们得快着点走。”欧阳德说道:“唔呀,师弟贾明要施展起飞毛腿来,谁也跟不上。”红旗李煜说道:“打死豹,力劈梅花鹿,谁人不知,那个不晓?行路还会慢了吗?”侯爷说道:“贾爷不能含糊。”大家说着话,脚底下俱都加劲的走。傻小子哈吧罗圈腿,累得浑身是汗。杨香五说道:“贾爷的腿还没放开呢。”贾明说道:“杨香五,你一辈子也长不了肉。都要把我累死啦。”

  十二位英雄在路途之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

  这一日是五月二十二日,大家来到镖局子。神镖将胜爷正与聋哑仙师、弼昆长老、李刚李四爷,在一处叨念此事呢,忽然间黄三太等由打外面进来。胜爷一看,一飘银髯叫道:“黄三太,你们这些日子,往哪里去了?”胜爷方要抱怨黄三太,举目一看,后面有侯爷、高恒二人,当着朋友,胜爷可就不能抱怨徒弟了,恐其朋友们脸面上挂不住。胜爷一看,只见老美侯爷脑皮铮光瓦亮,胜爷就知道是侯华璧。皆因为他们十二位走后,胜爷终日惦念,时常上侯家集打探,侯宅的家人就将侯爷与众位追秦尤去的话说了一遍,可是不知道他们奔哪一方追下去了。

  胜爷怎么知道去由侯家集打探呢?因为他们临走的时候,将救钦差的事给胜爷写了一个名帖,胜爷接到名帖,遂赶紧给院衙门送信,院衙门的官人,将钦差接回了院衙。过了好几天,胜爷仍不见三太等回来,老头子可就着急了,遂遣人四外打探,始终无有下落。这日正与李刚李四爷、聋哑仙师、弼昆长老在一处议论此事。胜爷与弼昆说道:“三太他们十二人,想必不在了。那三太性情傲慢,向来不服人,贾明是砸锅匠,到处惹祸。他们十二人也许走到深山里,遇见占山的贼寇,将他们十二人俱都害了。”弼昆长老说道:“胜施主不要乱想,三太他们俱都是福寿之相,闲暇无事的时候,我给他们批过八字,三太福寿绵长,杨香五八十余岁之寿,贾明逢凶化吉,遇难呈样。”

  弼昆长老话言未了,就见黄三太他们一块进来。胜爷一看,又是欢喜,又是生气。一飘银髯,方要抱怨黄三太;一看侯爷在后,又有高恒,胜爷可就回嗔作喜说道:“三太你这些日子哪里去了?”三太等给胜爷与弼昆长老、李四爷大家行完了礼。

  千里独行侠侯华璧此时与胜爷行礼,口中叫道:“伯父,千里独行侠侯华璧与胜老伯父行礼。”胜爷赶紧站起身形,叫道:“侯义士不要如此称呼,胜英担待不起。侯义士请起。”侯爷说道:“胜老伯父不必客气,我与三太、香五他们是弟兄,您当然是长辈。您若看得起我侯华璧,您就认下我这个侄子。”

  胜爷说道:“侯义士,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功高莫如救驾,嫉妒莫如绝粮。侯义士此次功劳浩大,美名不朽,与胜英弟兄相称,增光不少了。”三太在一旁说道:“恩师就不用客气了,侯爷与我们弟兄情同骨肉,义同生死,你老人家就与侯爷伯侄相称吧。”侯爷又与胜爷彼此谦逊了一回,侯爷仍是以侄辈自居。高恒过来也与胜爷行礼,行礼已毕,胜爷遂与侯爷给大家引见,又给高恒与大家引见,胜爷夸奖了高恒一回水性。此时遂问黄三太去台湾的事,黄三太垂手站立,不敢言语。金头虎贾明在旁边憋不住劲啦,遂叫道:“三大爷我告诉您吧。我们由侯家集上台湾,乃是高恒与老美愿意去,杨香五在旁边骂街激火。我还直劝他们都不听,谁要不去,谁就中誓。没有法子,我就跟他们去啦。到了台湾,夜间偷着上王府银安殿,叫张奇善知道了。”金头虎说到这儿,黄三太、杨香五一听,金头虎要推干净身子,三太、香五遂将傻小子如何骂街激火,到台湾傻小子怎么银安殿上掉下来,十二位被获遭擒,兵困萧家镇,老剑客盗刀献刀解围一切之事,与胜爷细细说了一遍。胜爷闻听,不由得大怒,叫道:“弼昆你听见没有?你徒弟净这么惹祸可怎么了?萧家镇三百余户,几乎被大兵给洗了庄村。猎户与萧家父子五十位,与张奇善若是动起手来,焉能有萧家父子与大众的命在?张奇善待我恩高义重,他们这一来,岂不叫张奇善看咱们不够朋友?现在人家将秦尤送来二十余日了,送差的是石大元帅,这个人情够多重?咱们镖行的人到了台湾,闹得地覆天翻,全都是你徒弟的过处。”弼昆长老闻听,念了一声无量佛,遂叫道:“贾明,还不跪下!今天非叫你跪二天一夜不可,你到处惹祸砸锅。”贾明心中暗道:“走道累得罗圈腿都要折啦,好容易来到镖局子,人家喝茶洗脸吃饭,我还得跪着,真倒了运啦。”此时酒席已经摆好,侯爷、高恒上座,胜爷与李四爷、弼昆长老、诸葛山真、黄三太等,大家相陪。

  金头虎在下边跪着,向着侯爷用嘴打呼啸,使眼色,偷着指胜爷。侯爷心中明白,小子这是叫我给他请情呢。侯爷看着金头虎在下面跪着,也真怪可怜的,侯爷遂站起身形,口中叫道:“胜老伯父,探台湾是我们十二个人,此时你老人家叫贾贤弟一人跪着,我实在心中不安。请求老当家的多发慈悲,叫贾明贤弟起来吧,看在小侄我的面上。”胜爷遂说道:“弼昆你看,侯义士给他求情,你看在侯义士的面上,叫他起来吧。”弼昆长老叫道:“贾明,侯义士与你胜三大伯给你请情,起来吧。还不谢过侯施主与你胜三大伯?此后再要惹祸,将你双腿砸折。”

  贾明遂站起身形,谢完了胜三爷,又叫道:“老美,我也谢谢你。”侯华璧说道:“我给你求情,你还叫我老美?”

  胜爷又叫道:“三太,你们以后出外,不可任性,这一趟台湾,几乎断送性命。为人总得立品修身,学子由、子夏。你们这一扰闹台湾,叫我怎么对得住张奇善?人家将三宝与秦尤送来二十多天了。”说罢,又吩咐:“将秦尤架来。”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到后院,工夫不大,将秦尤搀来。老英雄一看,秦尤带着全副刑具,蓬头垢面,黄头发挽着发髻。虽然镖局有人给他吃喝,谁给他洗脸理发?所以不像人样了。胜爷叫道:“秦贤侄,你认识老夫吗?贤侄呀,我不说你也不知,我与你父弟兄八位逢虎山歃血为盟,山头上大旗飘摆替天行道。我们派喽卒头目四下踩探,有清朝一个奸官,刮尽地皮,苦害良民,贪赃受贿,卸任回籍,踩盘子的探明,上山来报。那时节你天伦秦八爷带领喽卒,堵住赃官必由之路,赃官有十余辆车在前面行走,被那秦八爷劫住。赃官有护院的被八爷将家伙打飞,赃官口出不逊,你父大怒,将赃官一家大小十三口刀刀斩尽。杀到赃官的爱妾,那女子跪在尘埃,央求你的天伦饶命。

  那女子说自已是赃官霸占的,并不是赃官的妻室。你父遂将赃官爱妾留下,将赃银取出数千两,在村庄暗置房产,收留为妾,从此你天伦在逢虎山住几日,在家住几日。事机不密,被你邱三叔知晓,你邱三叔将此事向我报告,酒席筵前,我劝你天伦几句,我说:‘你杀赃官家一十三口,为什么霸占赃官的爱妾?岂不成土豪恶霸了?’你天伦性情高傲,在酒席上弟兄僵了火。你天伦说道:‘胜英你不献绝艺,你不姓胜;我不献绝艺,我不姓秦。’老夫被迫无奈,遂施展迎门三不过,头一镖打在明柱之上,第二镖又奔明柱打去,汝父一躲闪,正中哽嗓咽喉,拜兄无意打拜弟,误伤汝父之命。老夫哭得死去活来,目中流血,明清八义从此各自回籍。老夫押灵回太仓,见了我那弟妇,老夫说话准心口如一,老夫就将误伤盟弟之事,对我那贤德弟妇说了一遍。你母言说老夫向来有容人之量,何以不能容盟弟?老夫遂对你母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你如我亲胞妹,秦尤如我亲弟男子侄一般,有胜英一天,不能叫你母子受饥寒之苦。那时汝尚幼小,不大记忆。二十年来,汝母子赡养,俱是老夫供给。秦尤你现在二十余岁,你拿过一文钱养你那娘亲吗?你子报父仇,其志可嘉。你有本事,你可以找胜英啊,你为什么盗皇家的宝物,刺杀钦差,作此大罪弥天、不可挽回之事呢?秦尤啊,你母守你二十余年,倘若知道你作此大罪弥天之事,岂不将你母生生吓死?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就是老夫的弟男子侄,叔叔大伯,老夫也不能拯救于你。将你送到院衙堂讯后,必然送往京都交到督察衙门,必然问成死罪,轻者杀,重者剐。秦尤呀,到了那时,你可别怨恨老夫啊。你的娘亲自有老夫年供柴月供米。”秦尤听至此处,将身上的刑具一晃悠,哗啦哗啦乱响,叫道:“老匹夫!你别雨后送伞。将小太爷送到北京,斩杀存留,小太爷不能含糊。若是有小太爷的命在,不杀老匹夫胜英,誓不为人!”胜爷低头不语。后面怒恼神刀将李刚:“小冤家,你天伦在世,也不敢辱骂胜三爷。你这个小冤家,竟敢口出不逊,辱骂长者。”叫道:“三太,你们大家亮家伙,将小冤家剁了!”三太、香五大家闻听那秦尤辱骂胜三爷,就气得恨不能将秦尤生吞活咽了,一听李四爷吩咐,叫将秦尤剁了,正中了小弟兄们的心意,哗啦啦兵刃亮出,将秦尤围在当中。胜爷叫道:“三太、香五,你们哪一个敢动手?谁要动秦尤一块肉皮,盗三宝刺杀钦差的官司,谁就得打去。”小弟兄们一见胜爷恼怒,全都将兵刃收起,一个个不敢违命。胜爷又对李四爷说道:“秦尤是你我侄辈,还能跟他一般见识吗?你的性情太刚了,看在死者秦八弟的面上,也不能将他怎样啊。况且镖局也没有杀人的权力呀,如果将他杀了,这场官司谁去打啊?”李四爷被胜爷这么一说,只是闭口无言。胜爷遂令三太等,将秦尤仍然搀到后院去了。暗暗派三太、香五二人去给院衙门送信,就说秦尤与三宝俱都拿到,并报告秦尤系台湾官面所获,皆因为与镖局胜英是朋友,故此台湾的武官将秦尤给送到镖局。

  院衙门得到此信,急忙派遣差役前来提差。三太、香五就进了镖局子的门,院衙门的王千总随着亦就到了,带领差役四十余人,来到镖局后院门。秦尤提到外面上了大车,胜爷面向王千总躬身施礼说道:“秦尤与三宝俱都交付千总老爷啦。还求千总老爷一事,官刑胜英不敢多言,对于秦尤,千万,千总老爷,可别加以私刑。若是往北京送的时候,定是千总老爷解差,在路途之上,饮食起居,还求千总老爷多多照应,别给他罪受。”王千总闻听,心中暗想:秦尤陷害胜英,胜英还托情叫照应秦尤,人言胜老达官有容人之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到底大人物作事,不与量小的人一样。王千总思索至此,遂对胜爷抱拳道:“胜老达官您请放心,私刑决不能给他受的。在路途之上,若是在下解差,决不能叫秦尤受一点委屈。胜老达官你老人家请放心吧。”胜爷又叫道:“王老爷,还求您替小民代禀钦差大人,就说胜英贱恙在身;不能前去面见大人。胜英向来法官,求大老爷多多费神,将下情上禀钦差大人。”

  王千总点头应允,众人将秦尤搭在车上。守备李廷仁乘跨座骥在前,王千总押后,车上四名差官抱着兵刃,架着秦尤来到城里。进了西院门,值日的差官向里面回话,差官房回事的回明钦差大人,堂谕下:夜晚审讯秦尤。随堂站班的阖城文武官员,俱都前来伺候钦差大人升堂。正当中供着圣旨,大人偏坐,公案桌上两条九曲葫芦棍,桌子上摆着九头狮子烈火印。列位,钦差大人是先斩后奏,代天巡守。那两条九曲葫芦棍,是皇家钦赐的,遇有大事,虽然有圣旨下,若用九曲葫芦棍,向圣旨点三点就可以抗旨行事,是皇上准许抗旨。九头狮子烈火印,可以先斩后奏。

  闲言少叙,且说钦差大人升了座位,守备李廷仁早在堂上伺候,向钦差大人请安,说道:“现在秦尤带到。回禀大人,秦尤将皇家三宝盗去,逃到台湾献宝,皆因为台湾省的武职官与胜英有交情,将秦尤恶贼连同三宝,送到了镖局。胜英因为有病在身,不能前来,并且胜英言说不敢见官。”钦差大人闻听,微微笑道:“保镖的行侠作义,焉有不敢见官之理?他是不贪功受赏啊。将秦尤带上堂来。”守备李廷仁答应一声,来到外面差官房,派四名差官架着秦尤,来到丹墀之下,秦尤跪在丹墀,低头不语。钦差在上面将虎威一拍,说道:“下面跪的是何人?”秦尤答道:“罪民秦尤。”钦差大人说道:“抬起头来。”秦尤说道:“小民有罪,不敢抬头。”钦差大人说道:“恕你无罪。”秦尤抬起头来,钦差大人向下观看,见秦尤蓬头垢面,二十多岁的年纪,五官长得不丑,黄头发蓬松散乱,钦差问道:“你家住哪里?”秦尤答道:“罪民是太仓州的人氏。”钦差大人又问道:“你家中尚有什么人?”秦尤答道:“罪民家有守寡的老母。”钦差大人又问道:“你为何夜入皇宫内院****皇家国宝?同伙尚有多少人?作了多少案子?从实招来。”秦尤闻听,心中暗想:我若是将老胜英攀出来,恐怕白白皮肉受苦,老胜英与官面连手办事,官面必不听我一面之辞。莫若我自己承当,斩杀存留,听天由命而已。秦尤思索至此,遂对钦差大人说道:“罪民并无同伙之人,夜入皇宫乃是罪民一人所为。”钦差问道:“盗宝有何用处?”秦尤答道:“罪民以为皇家的东西必然值钱,故尔偷盗。”钦差又问道:“秦尤你为何刺杀本都院?”秦尤答道:“大人两袖清风,爱民如子。”钦差闻听,将虎威一拍道:“胡说!我爱民如子,两袖清风,你为甚么还要谋杀本院呢?”秦尤说道:“皆因为罪民盗皇家三宝,是钦差大人办案,十三省一体严拿,罪民无有容身之处。”说至此处,向上叩头道:“罪民万死。”钦差在上面冷笑了两声,叫道:“秦尤你回头看看,本都院过堂,向来不禁止百姓观看,三教九流,回汉两教,僧道人等,随意听着。本都院又不曾刮尽地皮,又不曾枉法害民,你无故刺杀本都院。就刺杀本院这场官司,你就是死有余辜;何况又有入深宫禁地盗三宝的案情。”语止,将供状递给守备李廷仁,叫秦尤画了供,传刑房将秦尤由打台湾带来的刑具砸掉,换上大国的刑具,当堂传谕守备李廷仁、王千总,定明日将秦尤押送京都交督察院衙门。守备李廷仁与王千总二人奉了钦差之命,将秦尤由大堂上带到差官房。钦差大人退堂,文案处办好了奏折,将奏折与三宝打成一个黄包裹。交付了解差官李守备、王千总。二人奉了上谕,来到了差官房,王千总与李守备说道:“李老爷,那秦尤案情重大,大罪弥天。钦差派你我二人解差,五十名马队护送。我想秦尤既然敢夜入皇宫,决不是软弱之辈,他虽然当堂供认无有伙伴,咱们焉知道他真有真没有呢?此去北京道路遥远,山道崎岖,林木丛丛的所在,不知道得经过多少。咱俩人的武学,要跟人家绿林盗高来高去的动上手,咱俩人那是白给人家。倘若秦尤要是有余党潜伏在山谷要路,连解差的兵士五十二个人,不够人家绿林道的人三五个人杀的。山道人家比咱熟,武技人家比咱强,再加上深夜之间,不用说动手,大声喊一声,就得给人家将囚车留下。可不是灭咱自己的锐气。”李守备闻听点头说道:“王老爷所说的甚是,大人传的时候,我心里也想到这儿了。秦尤这宗案子比不了别的案子,我也是正在为难此事呢,但不知王老爷有何良策?”王千总说道:“事情是咱们二人的,必须咱们二人想法子。我倒有一个主意,我说出来,可不知道对不对?大人此时方才退堂,在外书房吃茶呢。李老爷你可以回禀大人,求大人给传谕,叫镖局子胜老达官派几名保镖的帮助咱们。他们吃镖行的,都与绿林道的人有互通声息的,分明是在道上遇见事得动手,绿林道的人要听说有镖行的跟随保护,就许不敢动手啦。再说秦尤的案子与胜爷有关系,出了差错,胜英也得有麻烦。李老爷你就此禀明大人,大人必能照办。”李守备闻听王千总说的话,很有道理,遂连连答道:“好好好,我就此去禀见大人,谅大人必能应允。”语毕,出了差官房,来到回事处。回事处回明大人,大人正在外书房更完了衣服吃茶呢,立刻传见。李廷仁见了大人,请完了安,遂对钦差大人说道:“现因秦尤的案情关系重大,他这宗贼,乃是日走千门,夜盗百户,绿林道中最有本领的贼人。大人派标下解差,标下细心思索,北京路途遥远,道路险阻,标下等武技微末,白天倒许出不了什么差错,惟恐夜间住在旅店之中,出了差错,标下微末之躯,实在担待不起。求大人传谕镖局,叫胜老达官派上几名镖头,在路途之上加以保护,准保出不了意外之事。未知大人以为如何?”大人闻听,微笑道:“你们作武官的欠学问。咱们是作的国家的官,保护的是黎民百姓;人家作的是买卖,保镖凭的是武技。咱们吃的是国家俸禄,人家没吃国家的俸禄,咱们凭什么传谕人家呢?你这主意倒是很好,可不能用本都院的名义传谕人家,可以用你们私人的名义,要求胜镖头给派人帮忙。人家保镖的有月薪,去多少日子,咱们给人家多少钱,或由本都院发给,或由你衙门发给。这么办,镖局的人必然无有怨言。要不然镖行必得说官面仗势欺人,不去不行,欺压百姓。”李守备闻听,赶紧请安说道:“标下少才无智。那么标下就此前去,求胜英给派人帮助,将差使解到北京,回来的时候,由标下衙门给他们月薪,决不能亏负人家。”语毕,请安退出外书房。来到差官房,李、王二人乘跨座骥,出离了院衙,带着两名当差的,奔镖局子而来。

  来到镖局子门口,天到一更多天,镖局子还未休息呢,李守备来到镖局子门房,递了名帖。门房之人拿着名帖来到里面递给了胜爷,胜爷一看是李守备、王千总的名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胜爷心中暗想:这必是秦尤将我攀了,要我打这场官司。想罢,胜爷赶紧出来相见,见了李、王二位差官,向前躬身施礼道:“二位上差大人多辛苦,必是秦尤将我攀上了。”

  李、王二位笑道:“非也。秦尤过堂,干干净净,一人也未牵挂。大人昨天派我们二位解差去京,我们二人是前来求老达官来了,奉烦您派遣几位保镖的,白天倒不要紧,恐怕夜晚有绿林人劫抢囚犯。没有别的,求老达官多费神帮忙,派几位保镖的在路上帮忙,给保护保护。镖头应当多少薪水,由在下衙门发给,求老达官速定为幸。”胜爷闻听,心中暗想:光棍不斗势力,秦尤就告了我一个十三省总镖头,并没有提出名姓,我就受这么大的牵挂。将秦尤交给他们了,还不算完,解差还得镖行给保护。官面的事,就是这样,他这是用私人的名义,以朋友面子求我帮忙,我就应允了他,乃是双方感情作用,俱都好看;不然的话,他由院衙门要一个公文,硬迫我镖行护送,我也得照办。胜爷思索到这儿,遂对李、王二人说道:“北京乃天子辇毂之下,监察御史甚多,送秦尤乃是官家的事,若是连上镖行的人,恐怕有好事的言官,捏辞奏闻圣上,不但镖局担待不起,二位大老爷的前程恐怕也有妨碍。咱们这么办,我派几名伙计沿路上在后跟随,夜晚共宿一店,暗着是保护囚车,明着是与解差的官人同路而行,夜晚住在一处。所有花消倒用不着二位大老爷惦念,决不能叫官家开发薪水,我的镖局子闲人甚多,在局子也是闲着。”王、李二位差官听罢,向着胜爷控背躬身施礼,说道:“多仰仗老达官帮忙了。明日就是起解的日期,我们就要告辞了。”王、李二人出离了镖局子,上了座骑,胜爷送出镖局子外,双方抱拳施礼,王、李二人这才回归衙中。

  胜爷来到里面道:“暗护囚车,你们小弟兄们都谁愿往?”

  金头虎闻听,一晃悠冲天杵,一翻狗蝇眼喊道:“三大爷我去!”胜爷说道:“贾明又要上北京惹祸去?京畿乃辇毂之下,比不得别的地方。在台湾省你惹上大祸,几乎将萧三侠父子与庄客等五十位俱都丧命,这北京决不能叫你去。”贾明闻听,嘴里直嘟噜:“好容易有这么一个上北京的机会,我也开开眼,不叫我去啦。不叫去就不去。”不表贾明口中念念叨叨,再说胜爷叫道:“三太、香五、茂龙、李煜,押解囚车之事,派你们四人前去,明日早晨在江宁府北门外候等囚车。在路途之上,白天你们在后头坠着,夜晚共宿一店。秦尤并没有多大本事,他这宗大罪弥天的案子,也不准有敢劫抢囚车的。虽然如此,在道上也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许贪杯误事。到了北京更不可流连,北京乃是人才荟萃之地,能人甚多,比不得别的地方。在道上与秦尤结个鬼缘,虽然不能救他,也不可嫉妒于他,他乃是明清八义你秦八叔之子。看在已故去的秦八叔面子,白天你们在后头跟着;夜晚住店的时候,你们四个人跟秦尤一同吃饭,多要鸡鱼鸭肉。他是犯人,解差的食剩下才给他一口吃;解差的不剩下,就不给他吃。你们四个人别难为他,别叫做受委屈。”四位小弟兄闻听恩师之言,俱各点头答应:“是是是。”

  到了第二日清晨,将马备好,四人出了十三省总镖局,来到江宁府,就在附近茶饭铺等候。工夫不大,就听城里一阵大乱,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齐喊道:“差使来啦,闪开!闪开!”前边马队守备李廷仁座下马手中枪,后边王千总座下马掌中刀,背后背着黄包袱,就是三宝与折子。杨香五一看,秦尤在囚车内东瞧西望。杨香五叫道:“黄三哥,你看秦尤有多么威风?”三爷说道:“贤弟你别说事不干己的话。此时威风,出红差的时候,还耍威风吗?”囚车出去半里之遥,三太开发了茶饭钱,四位英雄遂乘跨座骥跟下去了。在道路之上,或在车前,或在车后,夜晚解差官住了店,黄三太也赶到店房。

  三太来到店房,伙计将马接过去,三太等问过了解差官住在上房,弟兄四人遂面见解差官,言说在暗中保护囚车之事。解差官与三太等彼此见礼已毕,三太遂对王、李二位差官说道:“秦尤案情甚重,白天在路上,有军队护送,不至于出错;夜晚人们睡了觉,打更的也许睡觉了,万一出了错,谁担得起来?我们四个人打算与秦尤住在一屋之内,轮流看守,方不至于误事。”二位解差官的心意,正愿意他们四个人夜间给看守呢。

  李廷仁遂说道:“如此四位多受累啦。四位吃饭住店,全由我们这里开发,四位千万别自己开发店饭钱。”三太说道:“我们由镖局子起身的时候,我之恩师给了我们来回的路费,富富余余,决不用二位上差给钱。”三太与王、李二位差官将话说完,四人遂来至东厢房,一看秦尤住东厢房内,蓬头垢面,无精打采。三太走上前去,叫道:“秦贤弟,我们去北京有点要紧之事,恰巧住在一个店里。沿路之上,咱是一处同行,吃喝之事,兄弟你赏给我们一个脸。”秦尤一想,路上解差剩下就给点吃,不剩下就吃不着。既是有人给吃,实在感恩不浅了。少时要上酒菜,五个人坐在一处吃饭。秦尤手上带着捧子,吃饭的时候,秦尤的手腕疼得咬牙切齿。黄三太问道:“秦贤弟,这捧子是官刑是私刑?”秦尤说道:“原是私刑。”黄三太来到上房,见了守备李廷仁、王千总,说道:“求二位大老爷赏给小民一个面子,秦尤的手捧子可以给他下去吗?”守备李廷仁笑道:“秦尤的案子可重啊。”三太说道:“如要有了差错,小民愿担负责任,走了秦尤,小民打这场官司。”守备李廷仁传知掌刑的,给秦尤将手捧子下去,五个人共桌而食,同榻而眠。这日夜间又住了店房,天已过三更时候,黄爷出去小便,刚一出房门,就看一道黑影像在瓦檐上珍珠倒卷帘势,往屋内窥看。三爷再一看,那人至房帘一卷,踪迹就不见了。三太跟着纵上房去,向四外寻找,杳无踪影。三爷进得房来,对杨香五一说,杨五爷又出去找了一回,仍不见影儿。由此三爷出的主意,每夜二人睡觉?二人看着秦尤,还是真留神,不敢大意。

  在路途之上,非止一日,这一日来到北京西路飞虎厅,路过卢沟桥,进了彰仪门,打听五城都察院的去路,囚车进了顺治门。

  黄三太说道:“二位大老爷找一个清静所在,将队伍亮开,打开黄包裹看看公文折篇三宝,一进城就没有差错了,我们四个就要回去了。”守备李廷仁说道:“四位差官,岂有此理?无论如何,也得跟着我们在北京散逛几日。前门有新开的戏园子,繁华之甚,你们几位听两天戏,下两天馆。我们投文挂号领回批乃是美差事,我们回到南京,净等擎功受赏。”黄三太说道:“我师傅嘱咐我们,北京言官御史甚多,您照应我们,回到南京您再费心吧。”李守备说道:“暑热的天气,四位多有受辛苦啊。”说了几句感激的话,遂各自分手。

  三太对香五道:“天气才平西,咱们哥四个出彰仪门,住卢沟桥,明日回南。”杨香五道:“人家做官的还逛两天呢,咱们带的盘费又富余,为甚么不逛几天呢?”张茂龙道:“我曾来过一次,也没在北京散逛散逛。”三太说道:“都要住几天,咱们就住几天。一不傲众,百不随一。”四位遂拉着马出门,住在西河沿庆丰店,住了上房。伙计搬行李牵过马匹,伙计又给打上净面水,沏了一壶茶,四位吃完茶要了酒饭,一路的劳乏,当日早早安歇。惟独杨香五永远不睡长夜的觉,天光刚亮,杨香五将三太等叫起,四人起得身来,出离店房,来到前门大街散逛。日出东升的时候,弟兄们找了茶饭铺,大家喝茶吃饭。北京的茶饭铺风俗,原来是早晨喝茶就卖饭,茶饭已毕,算清账目,杨香五向伙计问明戏园子的去路,伙计说道:“进大栅栏向西去,再南拐,坐西向东就是戏园子。”四位英雄由茶馆出来,直奔戏园子而来,及至来到戏园门首,三太抬头一看,乃是“广德茶楼”。老年的戏园子,全都写茶楼,杨香五说道:“这不是戏园子,你们看看,这是茶楼。”弟兄四位进去一看,里面摆些板凳,杨五爷说道:“真倒霉,没有戏。”

  四位英雄正在谈话之际,由打后院出来一人,问道:“四位找谁呀?”黄三爷说道:“我们听戏来啦。”那人闻听一乐,说道:“您没到北京来过吧?北京不比乡下,十二点钟才开戏呢。”三太闻听,不由得脸上一红。杨香五说道:“我们是由此处路过看看,我们是办事去。”那人说道:“您等十二点开戏再来吧。”四位出了戏园子一阵好笑,真是一处不到一处迷呀。弟兄四位在前门大街、天桥一带游玩一回,天到十二点来钟的时候,又来到戏园子。一看池子与楼上全都满座了,黄三爷说道:“五弟,咱在哪边听呢?”杨五爷说道:“咱就在正面楼上吧。”戏园子甚大,杨五爷以为正面是好呢,那知道正面楼上是可看戏,不能听戏。四位遂到了楼上,正面楼上正当中有两张桌子,分外的洁净,这两张桌子,原来十天有八天不卖座,专预备给王爷府、公爷府、侯爷府、伯爷府、中堂衙门、提督衙门要官坐的。三太四位不知是官座,四位落座,看座的拿过细壶细碗,沏上一壶好茶叶。四位坐下方要喝茶,就听楼梯响亮,说话是男子口音,上来两个人,乃是一老一少。香五一看,对黄爷道:“并肩子,扭瓢昭儿把合。苍孙,绝衬,呼为并肩子;月马福字里闭着青字。”五爷这几句话就是让众位哥们回头看看,苍孙绝衬并肩子,就是一老一少论弟兄。月马福字里闭着青字,就是包裹里有刀。三爷一伸手将香五的嘴可就给堵住了,说道:“兄弟,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在天子脚底下说开黑话啦?”列位,方上楼这二位也不是北京久住的人,来到正面楼下垂手,可就落座了。一看那位老者,紫宁绸绢帕绷头,绛紫大氅,品蓝的短靠,深红的底衣,十字绊,一把掌宽的英雄带,青缎子薄底快靴,马连坡大草帽,蓝缎子包裹,细长身材,横打蝴蝶扣,燕尾黑胡须。看那少年之人,雪青绢帕绷头,粉莲色大氅,兜裆滚裤,燕云快靴,十字绊,腰系英雄带,马连坡十八盘小草帽,上边满带花活,米色的小包裹,横打蝴蝶扣。只见他二人上得楼来,在正面楼上下垂手那张桌子坐定,看座的伙计给沏上茶来,这二位道:“四位这边喝吧。”

  三太说道:“请吧。”

  此时台上方打头通,忽然楼梯一声响亮,登、登、登,“二爷、三爷、五爷、七爷、九爷、十三爷,请请请。”十六七个人,为首一人,一身青绉绸小衣服,青洋绢大褂在胳膊上搭着,手拿着古瓷的鼻烟壶,鼻子上头抹着大蝴蝶,身材矮胖,青绢帕绷头。后面众人有穿浅蓝裤褂,有紫裤褂,有月白裤褂,全都是左太阳贴着太阳膏,右太阳贴着太阴膏,有小辫步步紧倒卷子钩的,有松三把的辫子挽在肩头上的,俱是短衣服,小打扮,腰内都掖着家伙,七节鞭、九节鞭、手梢子、匕首刀、手叉子。只听头一位叫道:“看座的!”看座的一看,立时颜色更变,急速请安道:“王老爷您才来呀。”那人道:“我今天请朋友听戏,将正面楼给我腾出来。”看座的叫道:“王老爷您要官座,您赏给我一个信,今天正面楼上都卖啦。明天我给您留正面楼上官座。”那人说道:“猴囝子,王老爷请朋友听戏,明天不成。正面楼听戏的,连胳膊带腿一齐往下拿。要武力对待,现在砸你戏园子;要讲文明到官面,二指宽的条给你封门。”北京城的买卖人、居民、听戏的,二听那人说话,俱都害怕。铺面住户五行八作,手艺工人,买卖地的人,就听乱叫道:“王掌柜,李掌柜,这事可惹不起,咱们赶紧走。”

  又有一群山东老哥们叫道:“王师傅,李师傅,咱们走吧。简直的惹不起,跟咱铺子借钱,没借给骂了两天。”本北京的人说道:“二爷,三爷,咱们也走啊,爱听咱们上池子听去。”

  正面之人全都下楼,惟有正上的黄三太四位,与方才上来的一老一少,俱各不动。就听矮胖子说道:“看座的,拿肉嘴说人话,赶紧腾座吧。”黄三太甩大氅,杨香五直晃透风巾,看座的一看,心中暗道:“这几位全气儿都不小。”那看座的看那一老一少,那张桌子必是好说话,看座的遂来到老头与那位小孩跟前,脸上不笑强笑的样儿,说道:“你老二位请池子听一会吧。”老头不语。小孩子看那照顾座的不笑强笑的样子,说道:“看座的,你要咬人哪?”那看座的假装没听见,说道:“您看二位呀,我跟您商议商议,您二位高升一步。”小孩说道:“我们又不是作官的,为什么高升一步?”看座的说道:“我给您两面楼找得听的地方。”小孩一点手,叫道:“你过来,我问你,他们听戏给钱不给?”看座的说道:“一文不给。他张嘴就骂,伸手就打,看见好茶壶拿着就走。我们今天正面楼零钱算没有啦。”小孩闻听一拍桌案,高声喊道:“小太爷请我的老哥哥听戏,无论多高戏价,听戏给票钱,三头六臂来了,也不能让给他坐。你不是卖票的吗?太爷给票钱,我们喝茶听戏花钱。别废话,滚开这儿!”

  看座的不敢言语,矮胖子可就答话啦:“这是跟看座的发威呀,是跟王老爷不含糊呢?野老乡夫,没有北京韵,也敢较话把么?小猴囝子,拿耳朵摸摸,老爷是干什么的?我请的是东西南北城的人物听戏。东城朋友仓库吃两面,西城的红黄两根带,北城外的骡马贩,南城外的混混儿穿绸褂着缎。凭你猴囝子较话把?”说着话,奔小孩而来。北京城讲究伸手就打嘴巴子。小孩见那人过来,急忙将草帽交给老头,将大衣脱下拧成绳,往腰中一围。列位,那矮胖子是谁呢?原来是五城都察院的管家,姓王名成,他倚仗着督察大人的势力,素常欺压良善。带着的这十余人,俱都是北京的土棍,并没有吃仓库的黄红带子,这十数人不过跟他帮吃帮喝。他每日如此,北京城的人给他起一个外号,叫王老虎。这王老虎够奔小孩,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去。小孩将腕子一拢,由底下一脚,王老虎往后一坐,将楼板压得一颤巍。王老虎说道:“喝,猴囝子还会把势。老哥们上,将他腿砸折了,拿盐水洗,洗完了再砸。留一个活口,官司好打。”黄三太就要上前动手,杨香五说道:“您别忙,老头捻髯端着茶碗,嘻嘻的直笑,您等小孩吃亏,咱再动手帮着打不为迟。人家没有金钢钻,也不敢揽瓷器活。”黄爷被杨香五拦阻,遂又坐下看这个热闹。第一个土豪,七节鞭一抖,斜肩带背打去,小孩反去一捋鞭穗子,往怀里一带,用脚一踢一个筋斗;那个恶霸手使双叉子,够奔小孩井肩穴,小孩一个野马分鬃,底下一脚,踹了一个坐墩;这个地癞匕首刀扎小孩左胳膊,小英雄一脚一溜滚踢出去了。眼看小英雄指东打西,犹如虎入羊群,净滚楼梯的四五个。众土豪见事不好,全都逃走;惟有王老虎不走,骂道:“猴囝子,你会把势,王老爷非废了你不可。”说着话,够奔小英雄近前,恶虎掏心,就是一拳。小孩将腕子一捋,往上一拧,往后一带,竟将王老虎鼻子脸面全都打破啦。王老虎爬在楼板上,还是一个劲的破口大骂。这一骂不要紧,可就将小孩骂急啦,一手捋住王老虎的青绸子腰带,一手捋住发髻,将王老虎举起。王老虎骂得耳不忍闻,并且说:“你要动王老爷一根毛发,叫你这野孩子赔一根旗杆。北京大宛二县,营城四方,五营二十四汛,叫你打三年的官司,二年十一个半月,你完不了。一个野孩子敢动王老爷?”小孩举着他,心中暗想:我与他无仇无恨,我是打抱不平,若有人劝我,我就将他放下。列位,楼上就是黄三太四位,还打算帮着打呢,那有人去劝呢?楼上这一乱,池子的人都站起来看热闹了。是开戏园子的都是外场人,戏园子掌柜的高声喊道:“楼上打架了!众位外场的爷们给上去排解排解去。”

  内中有几位不但不了,还在人丛中呐喊:“谁要上楼一了事,谁是王老虎的九代贤孙!”这都是王老虎素常伤人大重啦,这一喊不要紧,谁还上楼呢?小孩举着王老虎,若有人一劝解,他也就放下啦,无奈就是没有人劝解。王老虎还一个劲的破口大骂,小孩就好比羞刀难入鞘,胳膊也麻啦,小孩眯缝着眼睛,少时把眼一瞪,黑白眼珠分明。小孩心中暗想:我打南七省来北京找祸来啦?是福不是祸,这也是冤家对头。想到此处,转身来到楼口,将王老虎脑袋朝下,抖手一扔。北京城戏园子楼高,正楼下边有三层阶脚石,王老虎脑袋朝下,正碰在当口中阶脚石上,耳轮中就听“噗咚”一声,万朵桃花开,脑髓皆崩。戏园子方要开戏的时候,听戏的一拥而散,拥倒了的,掉鞋的不计其数。听戏的大众喊叫:“掌柜的,我大褂没了!”

  又一人说道:“我钱口袋丢了。”这人说道:“我的草帽没了。”那位说道:“我的鞋丢了。”有那好相交的人,拾了一抱鞋,来戏园子门口外嚷道:“大家认鞋吧!”这个说双脸鞋是我的,那个说福字履缎镶的是我的,又一个说单脸挂是我的,大家纷纷乱喊,这且不言。单说正面楼上,小英雄脸一发红,老者端着一杯茶说道:“并肩子别凸盘,落了把不要紧。”老者说的话,就是哥们别红脸,死了不要紧。小孩闻听,将气沉了一沉,忽然间就听楼下喊道:“好么,摔的好!还是藏龙卧虎之地,天子脚底下真有打抱不平的。哪位摔的?”小孩在楼上答道:“我摔的。”那人说道:“小英雄你请吧,这场官司我替你打啦。”黄三太众人闻听一怔,北京城真有出奇的人。就看楼梯登登登响,上来一个人,口中叫道:“小英雄快走吧,一会官人来了走不了啦。快走,我替你打这场官司。”小英雄眼珠一转,说道:“我摔死人,为什么你替我打官司?能打贼情盗案,不打人命干联。”黄三太等观看,此人一身青色衣服,黑脸面,五官端正,眉目朗秀。黄三太正在看着稀奇的时候,就见那人走到小孩切近,又说了一句:“官司我替你打啦。”一伸手,哗啦一声,一抖锁练照着小孩脖颈套去。小孩一看,原来是官人来办案的。看看铁练来到,小孩用两手蔽住脸面说道:“我死人,应当我打官司,我不能含糊。你既是充好朋友,你就替我打两天官司吧。”将锁练捋过,一翻手套在那官人的脖颈之上。小孩一转身形,由楼窗户燕子抄水势纵出窗外,来到楼外,叠腰上了楼房。那官人一见小孩逃走,吓得黑脸发紫,赶紧推开楼窗户观看,此时那小孩踪影皆无,吓得这个官人浑身立抖。

  您道此人是谁?他乃南城坊的差役,今日带着四名伙计弹压戏园子,看见小孩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上楼来拿小孩,在楼下说:“官司我替你打啦,”本是稳重计,恐怕小孩跑了,来到楼上用锁练一锁小孩,小孩反给他将锁练套在脖子上,小孩走啦。慢说是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就是摔死平民百姓,这个头目他也担不起,皆因为他是弹压戏园子的,园子出了事情,他得负责任。小孩这一走不要紧,锁练在那差人脖子上套着,他也顾不得摘了,站在楼上简直吓傻了。又见上来了三四个官人,内中有一人道:“您凡事净较话把,人家小孩摔死人,您上来哄着人家。叫人家打官司不就完了么,您偏说您替人家打这场官司,话把较老啦,人家走了。您是头目,我们可担不起。项上的锁练您还不摘下来吗?您原来将您自己办啦。”又叫道:“照顾座的那里去啦?”看座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只见那位老者端着茶,仍然喝着水,一手端着碗,一手捻着胡须。差人过来对老头问道:“方才那小孩跟您是自己爷们,还是朋友呢?”

  老头说道:“三个字文章,不认得。”那差人说道:“您别不认得,老大爷您给打一个甘证口巴,到衙门去一趟。”老头说道:“我为什么要打甘证呢?我又跟他非亲非友。你要叫我打甘证,小孩打东窗户走的,我打西窗户走,更比他走得快。”

  楼上正在乱喊呢,就听下面有人喊道:“摔死人的小爷爷来啦。”小英雄因何去而复返呢?原来,小英雄由楼窗户纵出去,上了楼房,蹿房越脊奔西去,过了两层房子,见下边有一胡同,异常清静。纵下房来,将大衣服由腰间解下,抖开一披,出胡同奔大栅栏口。有一个车夫问道:“少爷上哪里去?坐车走吧。”小英雄说道:“先到广德楼戏园找个人,不定找得着找不着,然后再奔南城坊,南城坊衙门找个人,再进城奔五城督察院衙门,得半天工夫。赶车的,你要多少钱?”答道:“您给两吊钱吧。”小孩道:“我这有一块银子,二两来重。”赶车的欢乐非常说道:“您就误一天也不要紧。”赶车的将车拨过来,直奔广德楼戏园子,赶车的来到戏园子门首,问道:“您找那位?少爷。”小英雄说道:“你给言语一声,就说方才在楼上打架的那位来啦。”赶车的闻听,乃是摔死人的凶手,说道:“小爷爷,我可不敢。”小英雄说道:“你要不给里面言语一声,我就说摔死人是你帮凶。”赶车的闻听,吓得胆破魂飞,遂说道:“小爷爷不要如此,俺去说就是了。”赶车的本是吓傻啦,站在戏园子门口喊道:“方才那位打架的小爷爷回来啦!”掌柜的班头与伙计黄三太等众人下得楼来,一看小孩在车上跨辕,班头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少爷您回来啦。”小英雄说道:“我要不回来,你担的起吗?久后办案别这么着,我们打死人,我们打官司,我们并不逃跑,你们何必说好些个无用的话呢?”小英雄又对那带着锁练的班头道:“将锁练给我带上吧。”那一位班头道:“您是好朋友,到衙门里过堂的时候,就说口角分争,将他从楼上推下去,这是误伤,您打两月官司就完啦。”小孩说:“你不用动生意口。人命官司两月就完了?锁练给我带上吧。”班头将锁练由自己脖子摘下来,给小孩套在脖子上,将锁头一插,就听嘎叭一声。班头问道:“少爷您是坐车里,您是跨辕呢?南城坊离此不远。”小孩道:“我就跨辕吧。”黄三太等大家在后面跟随,看热闹的人山人海。

  工夫不大,来到南城坊,那李班头进内一回话,只听里面喊道:“将凶手带上堂来。”小英雄跪在大堂之下,南城坊官问道:“你姓什么?”小孩说道:“我姓王。”南城坊官说道:“抬起头来。”小孩说道:“小民有罪不敢抬头。”南城坊官说道:“恕你无罪。”小孩将头抬起,南城坊官一看,小孩本是圆方脸,长得精神可爱。又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小孩说道:“小民家住江苏上苑县,皆因父母早亡,小民身无倚靠,投往北京而来,要找个乡亲熟人,找个事情作,一天好混两顿饱饭吃。来到北京半月有余,一个熟人也未曾找着,心里头烦闷,去上戏园子听戏。正在听戏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恶霸,叫我们腾正面楼,小民不给腾,那恶霸伸手就打,小民情急,将恶霸推下楼去,并非是斗殴。小民与恶霸素不相识。”南城坊官一看,此子十六七岁,白面书生,焉能无故敢摔死人呢?

  南城坊官遂对小孩说道:“本坊也不难为你,人命重案,本坊也不能保护你。你打死的这个人,他乃是五城督察院衙门的管家,本坊备公事将你送到五城督察院,有甚么话到那里过堂再说去。”南城坊说罢此话,遂将小孩带下堂来。南城坊退了堂,赶紧备了公文,仍由话把班头李解差,原来的轿车,二十余名衙役护送。正向五城督察院而来,就见前面来了两名骑马的官人,来到切近,话把李一看,原来是五城督察院的上差,话把李遂问道:“上差大老爷,有何公干?”那二位上差说道:“皆因为广德楼听戏的,将五城督察院管家打死,上谕传下,派我们到南城坊要凶犯去。”话把李说道:“现在我们就是送差去。摔死人的凶手,就在车上坐着呢。”五城督察院的差官,将马拨回,一同行走,工夫不大,来到五城督察院。五城督察院大人坐了大堂,话把李回话,与督察院大人将戏园子之事说了一遍。退下堂来,话把李道:“朋友下车吧,督堂大人坐了堂啦。”小孩说道:“下车倒容易,还没给人家车钱呢。”话把李心中暗道:“若是不给赶车的钱,小爷爷不下车。没法子,总得认倒运。”话把李打兜囊中掏出了有两吊钱,递给了赶车的,小英雄这才下车,赶车的欢欢喜喜的而去。小英雄由打车上下来,直接来到大堂之上。督堂大人在上面,将南城坊的公事,全都看完了。小英雄跪在丹墀下,督堂大人仔细观看,早见小孩圆方脸俊俏人物,就是两只眯缝眼。督堂大人说道:“你们究竟多少人打死本堂的管家?”小英雄说道:“我本是外乡人,并没有三亲六故,只是小民一人来到此地。因为正在听戏之时,叫小民腾座,小民不腾,王老虎举手就打,小民失手将王老虎推下楼去。”督堂大人说道:“索不相识,为什么你知道他叫王老虎?南城坊的公事,本写的是王成。”小英雄说道:“皆因为他死之后,戏园子听戏的众人一声喊嚷,‘王老虎摔死啦!’故此小民知道他叫王老虎。”督察院在上面说道:“作官的都是向着活的,本督院备公事给你轻轻的办理。明天本督院五更上朝。”语毕,站堂的将供纸拿下,叫他画供,小英雄道:“回大人的话,小民没打过官司。怎么画供?”督堂说道:“你念过书没有?”小英雄说道:“我没有念过书,不认识字。”督堂说道:“你用笔在你名字底下画上十字,再用大拇指头沾上墨,按上两个斗记。”小英雄闻听,心中暗想:咱俩瘸拐李,把眼挤,你哄弄我,我哄弄你。按一个斗记是十年充军,按两个斗记,还有我的脑袋?你叫我按多少,我就按多少。小英雄想罢,将供画了,按上斗记,当时在大堂上,就将全副刑具给他砸上,暂且下了牢狱。小英雄一看,原来是大屋子,并不是死囚的单间。小英雄心中暗道:“当官的他焉能不向着他的管家?走公事的时候上一个谋杀,就没有我的命了。”且说那狱中的班头,口中叫道:“小孩,你没打过官司吗?”小英雄说道:“我没打过官司。”班头说道:“打官司的一进大狱,总得请一请狱中的难友,叫作贺笼。”小英雄说:“我是初次来到北京,举目无亲,我拿什么请客呢?就求你们几位照应照应吧。”那班头说道:“我怎么照应你?朋友你若是拿出几个钱来,我与大家说说,好叫大家照应你。”那狱中的三班头又说道:“不用跟他废话,等夜晚他就明白啦。”小英雄道:“打死人偿命,夜晚睡觉,有什么得明白的?”天到了夜晚,狱中各班头搭铺,一张床上睡八个人犯,睡不下班头用磕膝盖,挤那犯人的后腰,向下硬填。众囚一个一个咬牙咧嘴,小英雄躺在众囚犯的脚底下,脖项用杠子稍微堕着一点,杠子串在铁环里。犯人头齐脚不齐,将大杠子用铁练子一锁,磕膝上也是一条大杠子铁练锁着,压在犯人的腿上。小英雄躺到二更来天,用双手将杠子一托,就听哗啦一声响,小英雄的头就出来了,坐起身形,说道:“众位大老爷,这个罪实在不好受。”那几个班头说道:“朋友,打官司没有好受的。”领班一看他起来说话呢,遂喊道:“不好,不好,要走!”小英雄说道:“没有别的,南城坊我也到案了,督察院我也到案了,我就此失陪吧。”说着话,两手一叫劲,将全副刑具一抖,哗啦一声,全都落下来了。领班的三头将罩刀一擎,口中说道:“你要出来,我拿刀剁你。”说罢,向前用刀一晃,小英雄一矮身,向前一跟步,连刀盘带刀柄,一把捋过。这位三头姓宋,外号就叫送刀,此时刀到小英雄之手,大声喊道:“你们在狱里当一分小差使,养老养少,每月赚上三两五两的,挡我者死,避我者生。”狱中领班头说道:“众位别叫他走了,这可是重要的案子。”众人一拦,小英雄这口刀上下翻飞,闪砍劈剁,一连气砍倒下四五个人,但是刀可有眼睛,扎大腿,剁肩头,并不伤人性命。狱卒一看伤了四五位,谁还敢再上前?小英雄趁着此时,纵出栅栏门。打官司的囚犯一看这宗景况,齐抖身上的刑具。狱中人喊道:“赶紧关栅栏门,别叫犯人跑了!”

  小英雄方纵出栅栏门外来到院中,就听房上有人说道:“并肩子离了窑吗?落池吗?”这句话就是哥们出来了吗?到院中没有?您道房上说话的是谁呢?就是白天听戏的老者。小英雄一听房上有说话,遂说道:“并肩子出水啦。”列位,前清的刑律,凡问成死罪的重要犯人,全都打在单间狱内。正在此时,就听第五间死囚牢有人答话:“老合要出水,连着点。我是被屈含冤的官司,我家中有全心老氅。”这句话就是我有守寡的老娘。又听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者在房上答道:“你是太仓州的吗?”房中答道:“正是。”老者说道:“并肩子为你来的。”老者说道,由房上纵下来,亮出折铁宝刀,奔第五间死囚牢,用宝刀将牢门铁锁剁落。老者进去,用火折一照,只见飞天鼠秦尤身着手铐脚镣,象鼻大锁,锁练上边有环子,在房梁上吊着。老者熄灭了火折,用宝刀将秦尤的全身刑具砍断,问道:“秦尤能走吗?”秦尤说道:“并未受伤,可以能走。”秦尤手中提着砍断的镣子,小英雄此时在狱门外用刀蔽着,狱中三十余人,不敢进前。老者在前,纵上狱房,秦尤第二纵上房去,小英雄压刀,狱中那三十多人,眼看着三个人上房走了。老者来到狱墙跟前,用百练如意锁飞抓,抓住狱墙砖,两只手倒绒绳,脚蹬墙砖。狱墙上枣树枝子,荆棘上搭着一条棉被子,三折叠着一尺多厚,老者跨在棉被之上,遂又叫秦尤倒绒绳而上。工夫不大,老头子、秦尤二人上了墙头,俱各纵在尘埃。小英雄此时也来到狱墙,倒绒绳而上,飘身向下一纵,离地五六尺高,用了一个鹞子翻身的架势,脚踏实地。老者叫道:“并肩子将飞抓摘下么?”小孩将飞抓摘下来,缠好了递与老者,三人伏腰够奔前门而来。由西马道上城外,顺城里向西去,约有半里之遥,城根外是西河沿,再往西就是庄田地菜园子了。老者用飞抓搭住城墙倒扒砖,用手一按抓钩,顺绳而下,秦尤与小英雄二人,在后紧随着也倒绒绳而下,小英雄也顺绳而下,三人遂出了城,脚踏实地,小孩一抖绒绳,将飞抓抖下,仍交与老者。秦尤此时犹如惊弓之鸟,来到城外,心中稍安。秦尤说道:“二位救秦尤不死,恩同再造,但不知二位是谁?”老者说道:“孩呀,你还没认出是谁呢?

  若不是自己爷们,谁能前来救你?”老者说着话,打开火折叫道:“秦尤你细看看。”秦尤仔细一看,“嗳呀”一声,“原来是叔父到了!”老者说道:“我为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没有宝刀怎能盗狱?自从你犯了官司,我先到莲花湖,与老寨主韩殿奎借折铁宝刀,老寨主不借。你这孩子性情太暴哇,韩秀皆因为你前次在莲花湖与韩秀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大仁大义,在老寨主跟前说些好话。我又往萧金台聘请此公,此位有卸锁之法,这是萧金台第二少寨主爷,姓闻名德俊,别号人称玉面小如来。过来见见,你谢谢活命之恩吧。”秦尤闻听,赶紧跪倒谢恩,要以叔父呼之。小英雄说道:“在下不敢当,我才十六岁。五湖四海皆是兄弟。”

  二贼只顾在此说话引见,那知道城根东边有四位英雄暗暗窃听。这四位英雄是谁呢?原来就是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四人。皆因为差使交归五城督院衙后,这四位在后头跟着看热闹,就没回店。四位英雄眼看将小孩带到督堂衙门,工夫不大,值堂站班的在衙门口提念:“王三没打过官司,大人并未拷他,他就画供按斗记,按的还是双斗记。砸上刑具啦,小孩的命算完啦,真没打过官司。”黄三太一听,不由得唉声叹气。杨香五低声说道:“您抱着琵琶掉泪,白替古人担忧。咱哥四个出前门赴紧休息吃饭,晚上咱来看热闹,小孩一越狱,老头盗狱。”四位英雄遂出前门回至庆丰店,喝茶用饭,累了一天也没捞着听戏,杨香五说道:“咱们早早睡觉吧,睡醒一觉,咱们早早爬城去。”弟兄们吃完饭,早早安歇休息,这一觉睡过了时候啦,杨香五一睁眼,三更多天啦。四位将上房门上好,由后窗户出去,带好了兵刃暗器,由房上奔西而去。在西河沿西边城根方要爬城,就看见有人由墙上坠绳而下。黄三太说道:“怪哉,怎么三个人呢?”杨香五说道:“盗狱的,越狱的。”

  杨香五方说至此,就听有人说道:“救吾之命何人也?”又听说道:“孩子,你还没认出来呢?你看看。”火折就亮啦。四位英雄借着火折一看,正是在正面楼上白天听戏的老者,一身夜行衣,背后十二颗镖枪,斜插一口宝刀。就听秦尤叫了声叔父,跪在尘埃磕头。黄三太说道:“这老头是谁呢?”杨五爷说道:“恩师不是常提过吗?太仓州的老寇飞镖秦义龙。”又听引见了小孩是谁,四位这才知道那摔死人的是萧金台的二少寨主,沿路上要动手劫车,看黄爷等护送,未得其便,来到北京,故此才动手。张茂龙、李煜二位是朴实人,说道:“咱亮家伙拿他三个人吧?”杨香五说道:“拿不着他三个人,他三个还不将咱四个拿住?”黄三太点头说道:“解秦尤的时候,老恩师擦眼泪说道:老师这场官司,若是将秦尤交到院衙,就没有老恩师事啦。差使由南京到北京,投文挂号,销了差啦。秦尤从此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回归太仓州,母子骨肉团圆,也好好奉养咱那八婶娘,岂不是一件美事?咱们一声不语,回店安歇,明天咱们回南京去算完事。这就好比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香自主张。”

  四位英雄仍然回至庆丰店,开了后窗户进了屋中,四位休息及至天光发亮,叫起伙计算了店饭钱,四匹马扣鞘安牢,四位英雄起身出了彰仪门,走西路飞虎厅卢沟桥,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行船过渡,非止一日,来到江苏溧水县。

  离着镖局子五六十里之遥,正当晌午之时,天气异常之热,四匹马通身是汗,杨香五体瘦最不爱出汗,衣服都湿透啦。黄三太说道:“众位,前面有镇店,咱们先奔镇店,找茶馆先喝点水,候平西一气就跑到镖局子了。”四位拉着马,进北镇店口。行走不远,果然座西有绿竹棚栏,两根竹竿挂着茶牌子,上写“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竹棚栏外有几棵垂杨柳,柳树上拴着走绳,若有行路之人喝茶吃饭,好将骡马拴在走绳上。四位英雄一看,里面有四五棵垂杨柳,柳树枝与柳树枝搭在一堆,透风不透太阳,柳树下有二十余张小条桌,里面有西房三间,锅灶上刀勺乱响,煎炒蒸炸,树下高朋满座。那宗年月,几个铜钱的茶钱,行路之人,凉爽凉爽,不喝茶都便宜。

  茶饭馆代卖炒菜,四位英雄心中欢悦,将马拴在走绳之上,三爷叫道:“掌柜的,有人看着马没有?”伙计说道:“有人,有人!您哪。马遛不遛?”三爷说道:“我走了好几里地,不用遛啦。”跑堂的给找了一张桌子,四位英雄先喝茶,然后要酒菜。正要喝酒之时,四位英雄年轻,好打抱不平,就听各桌上茶饭座提念:“好容易盼前任知县卸任走啦。刮尽地皮,苦害良民,外号叫钱串。咱们百姓一打官司,一过堂先问家种多少地,原告说道:‘我种三十亩地。’被告说道:‘我种一顷地。’被告的官司就算赢啦。百姓被害得真苦,好容易盼卸了任,又升来一位赵县太爷,这位太爷一上任,先拿过点卯簿来,传唤三班六房的人役,可不许你们想百姓黎民一文私钱。将鸣冤鼓架在影壁前,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如要伸冤,不许阻拦。把前任的案卷都提出来,从新过堂审讯,真乃是清似水,明似镜,两袖清风的官。就有一宗,清官作不长久,新上任两个来月,这十数天之内,城里关厢出了五条命案,俱是大姑娘小媳妇,杀完了少妇长女,用血迹还要题六句诗,五家若主皆是一样的诗句,都有一朵白如意花。”三太黄爷四位英雄一听,百姓怨恨,有要搬家的,又有愿搬家搬不起的。三太心中大怒,叫道:“五弟,咱找店住下,不怕三个月五个月,咱拿住采花贼,救七品县令,给黎民百姓除害,给被杀的苦主家报仇。”

  杨香五三位点头:“拿不住采花贼,半年也不回镖局子。”那知道此茶饭铺内,巧遇采花贼,此时黄三太四位英雄,看见恶淫贼摔酒壶,杨香五就要动手捉拿采花贼。黄三爷说道:“五弟,你先别忙,沉住了气,别把五条人命的采花贼惊跑了。”喝茶吃饭的大众,一看这宗情况,可就没人敢言语了。惟有茶座中县衙的二位班头,在那里正喝着酒呢,舌头都喝短啦,就听张头说道:“采花贼若是叫咱拿住,将恶淫贼大筋给狗娘养的挑了。采花杀命,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父精母血,难道说这东西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吗?”二位班头,愌骂愈难听,恶淫贼此时实在忍耐不住了,将手中的酒壶又摔了一个,站起身来奔二位班头而去。杨香五说道:“三哥,你看要凸盘。”凸盘就是脸上挂不住啦。

  恶淫贼来到二位班头面前说道:“二位上差,是本处县衙门的吗?”二位班头答道:“不错,是县衙门的呀。”恶淫贼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二位头儿答道:“我们是办案的。”恶淫贼又问道:“是办什么案的?”二位头儿说道:“我们办的是因奸不允,刀伤五命。这小子太损阴丧德啦。”

  恶淫贼说道:“别带脏字。您知道采花杀命那人是谁吗?”二位头儿说道:“要知道是谁,早将王八羔子捉着了。”恶淫贼说:“别带脏字,怎么又骂街?我告诉你们俩人,杀命的就是本处在,不是外人,为韵是叫你们知县搬搬家。”二位头儿说道:“叫知县往哪里搬呀?”恶淫贼说道:“叫他回家抱孩子去。我告诉明白你们二位,因为什么作五条命案呢?因为赃官上任半月有余,办了一案,是在南关的钱粮行,带着套子抹着脸,伤了钱粮行两个人,抢去银钱财物。办案的拿住五个差使,到县衙用刑具一拷,五个人招了案啦,内中有一人是作一条命案的表兄。刀杀五命这位,家中豪富,用一千多两银子,运动县署公厅,运动县衙门三班六房,大家俱都应允,提出这位刀杀五命的表兄来。惟有赃官执意的不允,他言说全都是强盗,单提出一个去,那四位怎么办哪?怒恼了这位豪富的英雄,城里关厢给他作了五条命案,作五条命案之人,今年十九岁。为什么杀人留下白如意呢?皆因为爱穿白衣服。”用手一指自己头上说道:“你们二人来看,那杀人的金镶白绢帕绷头,横打象鼻疙疽,金镶白的短靠,蓝绒绳打十字绊。”用手指自己的胸前的十字绊,又指背后的四个灯笼穗,一把掌宽宝蓝缎色英雄带,上绣蝴蝶闹梅,暗藏八宝。并指着腰间说道:“你二位看那人,前有轮罗伞盖。”又转过去指着背后腰伺:“后有花冠鱼肠。”又指脚底下说道:“足下燕云快靴,快靴上绣三蓝的绒珠,靴面上半劈蜂。”抬起腿指着说道:“半劈蜂金丝绕银丝颤巍巍,此人细高挑身材。”又指着自己脸说道:“你二人看,白素素长方脸,二鼻洼有十几个黑痣。小包裹大衣服草帽,全都在那张桌头上放着呢。二位明白吗?”俩饭桶班头答道:“明白啦,再看见那样的就拿他个小子。”淫贼说道:“酒在坛子里放着,一点事也没有,到了肚子里就糊涂啦?”

  拍着胸脯叭叭直响,说道:“就是你二太爷。”两个班头说道:“闹了半天就是你呀。哪儿跑!”曹六打开了包裹,亮出铁尺,向贼人身上就落,被贼人捋住腕子,底下就是一脚,曹六一退两退,闹了一个仰面朝天,后边桌子也翻了个啦,铁尺也松手了。李瑞明李头,手使一口单刀,照定贼人肩窝一扎,贼人闪身形,捋单刀,跟着一脚,把桌子又撞倒了一个,李头也倒下啦。贼人殴打差人,将办案之人摔得头破血出,喝茶吃饭之人全都往外乱跑。黄三太四位坐在那里看热闹,眼看桌子板凳倒了十数张,二位差官倒下起来,起来倒下。四位英雄大怒。黄三爷高声呐喊:“好大胆的恶淫贼!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昼之间,茶饭铺殴打拒捕,自认五条命案。我弟兄并非文武官面,也非文衙武汛,我们今天要打个抱不平。恶淫贼,五条命案拒捕殴差的官司,你打了吧。”贼人闻听一阵冷笑,说道:“我看见那瘦小枯干的挤鼻子弄眼。你等姓什名谁?”三爷答道:“我乃浙江绍兴府的黄三太,在十三省总镖局是保镖。”

  淫贼说道:“无怪乎方才有许多不开眼的乡民赞扬你们师徒呢。小儿黄三太,咱们是在这儿打呀,咱们还是找宽阔地方去呢?

  若不在这儿打,镇店北口西北去不远,有一片松林,咱们松林子里头比武。”杨香五说道:“就在这儿打吧。”三爷说道:“别在这儿打,二十多张桌砸了一半啦,咱哥四个再一动手,这茶饭铺就干净啦。”黄爷与恶淫贼双方这一较话把,两个班头爬将起来说道:“你等着,小子,老爷回去叫人。”三爷说道:“咱们还是松林去比试较量输赢。”采花贼说道:“赢了二太爷,采花杀命、拒捕殴差的官司我打啦。倘若你们输给二太爷时,二太爷必要你们两个首级。”黄三爷说道:“若输给你,我们四人随你杀剐存留。”恶淫贼遂提起小包裹草帽等,出离茶饭铺。四位英雄将大衣服,全都放在茶饭铺,出了饭铺找到垂杨柳前,由马上摘下小包裹。跑堂的此时可就吓傻啦,说道:“三爷您几位也走哇?满堂的茶饭座都没给钱,三爷您也不给茶饭钱啊?”黄三爷说道:“你真不开眼,我们四匹马、衣服,全都在你们这里呢。”跑堂的说道:“三爷您别怪我,我吓糊涂了。”

  四位英雄提着小包裹追下贼去,跟随恶淫贼出了北镇店口。

  西北角一片大坟地,树林俱是松柏树,恶淫贼进了树林,首先将衣服草帽一扔,打开小包裹,将刀背于背后。三太四位站在南面,各打小包裹,各亮出兵刃,贼人也亮出钢刀。此时正在太阳大平西的时候,借太阳一照,只见刀上有血线,杀五条人命的热血吃入刀内。恶淫贼说道:“小儿黄三太,打抱不平的单打独斗,还是你们四人一齐上呢?”三太黄爷说道:“拿你这恶淫贼,还用四位齐上吗?凭三爷一个人,就跑不了你这淫贼。”淫贼闻听哈哈大笑,遂说道:“你若是不行,再叫那瘦小枯干与那小白脸他们一齐上来。”黄三爷说道:“若是一齐动手,三爷就不姓黄啦,改为叫蓝三太。”恶淫贼一阵冷笑,抡刀就剁,三太黄爷亮刀急架相迎。三爷的刀一晃说道:“淫贼,三爷家住浙江绍兴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这小辈自称富户大家,还有个名姓没有?恶淫贼你不如豕鸡鸭犬,守节的妇人都某门某氏,可惜你父母生下你来,少姓无名,你乃是黑人。敢说出名姓,你算人。你敢说名姓吗?三爷到处都是黄三太。你别红脸,你姓什么叫什么?”恶淫贼八九天之内,刀杀五命,未敢回家,就在破庙之中,与乡下店暗暗藏身,每夜一合眼,就见有五个屈死冤魂在眼前索命。也是报应昭彰,按说没有报真名姓的;也是冤魂不散,叫黄三爷拿话一挤兑,恶淫贼脸上一发烧,可就报了真名实姓啦,说道:“小儿三太你听着,你家二太爷家住溧水城县东北二十余里地方某村,二太爷姓方名叫子华,别号人称灯前无影。作五条命案,全都有白如意。”说着话一摆刀,直奔三爷顶梁劈去,三爷急忙接架相迎,两口刀上下翻飞,闪砍劈剁,各使平生艺业。杨五爷旁观者清,杨香五说道:“李二哥,张贤弟,你们看他这刀法步眼,好似咱们的人哪。”张茂龙说道:“五哥,你可把咱门户之人改透啦,那有这样下贱之人哪?”杨五爷说道:“贤弟,前者那高双青不是咱邱三叔的义子吗?焉知道咱门户就不出这样的人呢?师傅领进门,品格在自己。”三位英雄说着话观看,贼人身体轻巧,刀法灵活,黄三太的刀份量重,迟慢一点。但是贼人采花杀命,贪淫好欲,气力可不及三爷,三爷的刀虽然迟一点,气力可顶得住,因此二人杀个棋逢对手,高下不分。惟有天气炎热,二人拚命的杀,可全都热汗直流。忽然间贼人往圈外一纵,卧牛势躺下啦,遂改用地躺刀的招术,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净取三太的下三路。三太凭着力气,工夫不大,衣襟湿透。学到方休处,才知艺不高,心想:这若是我师傅胜爷,师伯聋哑仙师,李刚李四爷,他们都专破这地躺刀。不表三太心中暗想,且说杨香五三位英雄,在旁边观看贼人换了地躺招,杨五爷可就想起在侠义庄被高双青钝镰割谷子踢了一脚,将脚面踢伤,半个月的工夫才好了。张茂龙、李煜练子枪、练子锤不能近前。黄三太被地躺招所迫,力尽声嘶,心中说道:不当与贼人起誓,单打独斗。要撒腿逃走,岂不给我师傅丢一世的英名?打抱不平的被人家追跑,有何面目再见天下的英雄?

  宁可死在贼人之手,决不能给黄门现世。恶淫贼一看三太刀法愈不济事了,心中说道:“若扎死三太,那三人必然惊惧了。”

  恶淫贼正在得意洋洋之际,黄三太正在急难之间,眼看着黄三太就要受伤,忽然间听东北坟山子后有人痰嗽一声,说道:“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四个娃娃,莫要惊恐,恶淫贼不要逞能,老夫胜英来也。”恶淫贼刀把一点地,站起身形,颜色更变,浑身立抖,战战兢兢,向西北撒腿就跑,小包裹草帽衣服也不敢要啦,犹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向西南逃命去了,贼人连头都没敢回。

  黄三太扶着松树喘息,眼看恶淫贼踪迹皆无,惟有胜爷说完话没露面。杨五爷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贼没有影儿了,师傅怎么没露面?我到坟后看看去。”杨香五方到坟山子,打后边转出一人,哈吧着罗圈腿,乃是金头虎贾明。杨五爷问道:“我师傅呢?”傻小子一拍胸口说道:“这不是你师傅吗?”

  杨五爷说道:“你挨什么骂,你是谁的师傅?”金头虎说道:“我看见贼滚地雷地躺招,黄三哥招架不住啦,所以我变了嗓音。我黄三哥是我好哥哥,若是你我就不管啦。贼人滚地雷,我也不行啊,要扎我小金头虎我怎么办呢?故此我吓他一下子。杨香五小子,我还会更变嗓音呢,跟胜三大爷久在一处么。你不信再听听:老夫胜英来也。小子你听听,像不像?”杨香五说道:“你这骂算挨到家啦。”贾明说道:“我不怕挨骂,我将贼吓跑啦,小包裹草帽可得算我的。”三太黄爷此时也喘过气来啦,遂叫道:“贾贤弟你打哪儿来呀?这离镖局子五六十里地呢。”金头虎说道:“咱镖局子正吃早饭呢,一个小子下名帖拜访我胜三大爷,我胜三大爷迎接出去,迎接到镖局子。我胜三大爷问道:‘哪的人氏?’答道:‘是溧水县三班的都头,姓黄叫黄士荣。’我记不住跟黄三哥你是当家,给我三大爷直请安,他说他是县衙的三班都头,他们溧水县城内关厢,不到十天,黑夜刀杀五命,全都是大姑娘小媳妇,苦主俱在县衙门喊冤。县官爱民如子,三、六、九日,追问这马快班头,两堂挨了三千板子。若是拿不了采花贼,他们县官得丢,他们三班都头得革了。被杀的大姑娘小媳妇家中之人,天天上县衙门里哭去,非我胜三大爷,拿不住采花贼小子。我三大爷说:‘上差,你先回衙门去,我派我镖行之人捉拿采花淫贼。如若拿住,给送到班房里面,您交差交票,我们不见知县;要是拿不住你也别烦恼。’这位都头给胜三大爷磕了一个头走啦。我在旁边一听,我可就火啦,我家里有一个妹妹贾秀英,要叫贼给宰了,不是要了我命么?”三太说道:“不要这样的比法。”

  金头虎说道:“有一句俗语:‘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姊妹,己之姊妹。’这都头走后,我一着急,说:‘三大爷,我拿采花贼去吧。’我胜大爷说道:‘你不行,你是浑孩子。你认得采花贼吗?’我说:‘我可看着不顺眼,我就拿。’我三大爷说不行,不叫我来,我假装小便去,就溜出来啦。黄三哥知道咱永远兜里没钱,天气又热,又渴又饿,越走越着急。走到山环一个湾,我看见一个茶馆,那茶馆还是真热闹,来到茶馆跟前,我一看有四匹马在垂杨柳的幌绳上拴着,那马我还不认识吗?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们四个人的马,我走至马跟前,打算掏出钱来,我买吃买喝。我过去一伸手掏兜,茶馆里的人说道:‘您怎么掏人家的褥套呀?’我说:‘骑马的人与我有交情。’茶馆里人说道:‘您等人家回来时候再掏吧,不然人家回来时候,我们赔不起。’我就问他,那四位干什么去啦;他们告诉我,说你们上树林子里头拿采花贼呢,故此我来到这儿。我黄三哥跟贼动手,贼人是滚地雷的儿子,我也不行。我又看三哥愈战愈气力不佳,所以在大坟山子后头,假充我胜三大爷,将贼给吓走啦。若是杨香五叫贼给困住,我就不管啦,黄三哥是我的好朋友。可有一宗,贼可是我吓跑了的,小包裹衣服是贼抛下的,可得给我。”金头虎说着话,将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十多两散碎银子,金头虎装在兜囊之内,说道:“这才是造化呢。”粉莲色大氅向身上一披,金头虎因衣服长,走道衣服扫地。又将草帽向头上一戴,这个帽子太大,将母狗眼都盖上啦,金头虎又摘下来说道:“草帽大,不能戴,留着卖几两吧。”

  众英雄将家伙包好,仍回茶馆。五位英雄来到茶饭铺,金头虎喊道:“茶铺掌柜的你看看,我们是朋友不是朋友?一同回来啦。”伺候座的说道:“四位来啦,您把马拉去我们都不管。”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贾明等人,五位坐在一张桌子上,三爷叫道:“伙计,你给我们五个人炒点得吃的菜,烫上几壶酒来,我们还没有用饭呢。”伙计说道:“三爷,我们这买卖干不成了。实不相瞒,我们的买卖乃是小本经营,每日见利,东伙一分,拿回家去养家。今天这马快班头,一拿采花贼,贼打官人,官人打贼,把家俱壶碗给毁掉了一多半,茶座也没给钱,全都吓跑啦,明天我们就开不了张了。”三太问道:“摔了的碗,砸坏了的桌子,连买碗带修理桌子,一共得多少钱呢?”跑堂的说道:“三爷,大约总得百十余吊,我们这买卖,一个月也赚不出来。”黄三太说道:“伙计可不要紧,损失多少东西,完全由我们给你包赔。”伙计闻听,真是喜出望外,口中叫道:“三爷,您那可修了好啦!我们是三家的买卖,灶上与先生,还有一分。三一三十一,三家都是数口之家,就仗着这个买卖吃饭,您可积了大德啦。”三爷说道:“这倒不算什么积德,百八十吊钱,好在我们能办的到。没有别的,我们还得吃饭,你给我们配几样得吃的菜吧。”伙计连连答应,灶上又重整刀勺,给五位做了几样菜。傻小子吃着直夸奖菜蔬做的味美。杨香五说道:“敢情好吃,吃完了得给人家一百多吊。”杨香五说着话,用眼直看三太,指着金头虎的兜囊。傻小子将母狗眼一翻,遂说道:“那可不行。我向来钱就是命,命倒不算什么。茶饭钱谁也不认识谁,要吃我一个人,我可不干。”黄三太说道:“贾贤弟,何时短少你花的钱呢?花零钱三哥没叫短少过。再者,采花贼奸淫杀命,开箱子就拿钱,贤弟你将他吓跑啦,那三十多两银子,理应周济穷人,无义之财,作为有义之用。倘若咱们带着花了,那岂不是采花贼之第二么?贤弟你只管将钱拿出来,算三哥我暂借,你几时用钱,再跟三哥要,决不能短了你零钱花。”金头虎虽然心里不愿意,无奈黄三太的面子重,平日又常花人家的零钱,没有法子,咬着牙说道:“三哥,我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是杨香五,一文钱都不行。”强打精神将银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三爷大众说着话,酒饭也用完了,遂将伙计叫过来说道:“你方才说损坏的东西,总得百十余吊,现在这有三十余两银子,你们拿去作个富裕本吧。”伙计将银子接过,对着五位英雄,全都千恩万谢。外面的马,伙计早给喂好了,四位将马备好,这才奔镖局子。但是五位四匹马,傻小子没有马,他哪能干呢?黄三太说道:“四匹马五个人换班乘骑。”金头虎说道:“那可不行,我得骑杨香五那匹马,我不换班。”杨香五说道:“那是为什么呢?”金头虎说道:“你吃的是我的饭,若不然你将酒饭给我吐出来。我骑你的马,我还不承你的情。三十多两银子叫你给找了婆家,吃饭的时候,你用手指我的兜囊,叫三哥向我借银子。”杨香五知道金头虎不好惹,离镖局子,只有几十里路,怎么着还不能对付吗。金头虎又说道:“杨香五,一定得叫你走。我好容易发个小财,你叫我闹个猫咬尿泡虚欢喜,竹篮打水落了一场空。我给你来一个别人冻死不下驴,我是饿死不下马。”三爷说道:“贾贤弟骑黑马,五兄弟骑黄马,我先走几步。”弟兄们这才起身赶路。黄三爷走了有十余里之遥,张茂龙说道:“我走几步,三哥骑我的马吧。”黄三太遂又骑张茂龙的马。如此四位换班骑马,金头虎真不下马,一气走到镖局子,天到掌灯之后,趟子手接过马去不提。

  五位英雄进了镖局子,胜爷一看,三太回来了,遂问北京之事如何办理,三太就将北京之事,如此如彼,学说了一遍。

  胜爷闻听,心中欢喜,说道:“秦尤由北京越狱逃走,不与南京相干。将来此子弃暗投明,娶妻生子,接续你秦八叔之香烟,你秦八婶有人俸养,真是一件喜事。”黄三太并将在溧水县茶饭铺遇见采花贼,乡老辱骂采花贼,班头被打,坟山后拿贼,黄三太被贼所困,金头虎吓走贼人说了一遍。胜爷问道:“那贼人姓什名谁,可曾知晓?”黄三太说道:“那贼人采花杀命完毕,留下六句诗,在松林坟山后并报出姓名。”胜爷说道:“淫贼留下什么诗句?姓什名谁呢?”三太说道:“在酒馆之内,乡老们曾背读诗句,徒儿将诗句也记下了,贼人那诗乃是:‘背插单刀走天涯,山村古庙是吾家。白昼遇见多娇女,一到夜晚去会他。云雨不允刀杀死,临行留得如意花。’在坟山后,贼人自报姓名住址,家住溧水县城东北,离城二十余里,姓方名子华,别号灯前无影白如意。”黄三太话毕,胜爷问道:“诸位老少亲友,可知道这个淫贼是那一门的人?上三门,下五门,中七门,外六门,如有知道的,告诉我,我去找他传授的师傅。”众镖头闻听,全都摇头摆手。胜爷一回头叫道:“道兄,弼昆贤弟,你二位云游天下,募化四方,无所不知,此人是那一门之徒?”聋哑仙师低头不语。列位,在座的是胜爷居中,僧道居左右,胜爷背后是李四爷李刚的座位。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口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用右袍袖挡着左手,往背后指李刚李四爷。胜爷一看,心中明白,一回头叫道:“四弟,这样万恶滔天的徒弟,为何知而不言,隐瞒大众呢?”李四爷闻听此言,颜色更变,心中暗说道:“红莲罗汉弼昆,念穷佛伸出四个手指头,扎我干什么?”李四爷没有法子,遂说道:“胜三哥不要着急,这是我的徒弟。”胜三爷捋髯冷笑:“哈哈哈,李四你的徒弟比邱三的徒弟露脸啊。高双青才宰一个寡妇、一个姑娘,你徒弟宰了五个,拒捕殴差,真露脸。若有外人谈论到这儿,未曾寻徒先找师,是你传的他武艺不是?你去将你徒弟拿住,交与县署公厅。你若护庇不拿他,愚兄亮鱼鳞紫金刀!”四爷说道:“三哥,要杀害小弟吗?”胜爷说道:“你我弟兄歃血为盟,我岂能杀害吾弟?我不过与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胜爷又叫道:“四弟,天气已晚,明天一早;你到方家村去拿方子华,拿住送到县署公厅。如若念师生之情,纵放淫贼,我跟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

  李四爷回到安歇的下房,翻来覆去,思索收这么个徒弟,招惹些是非。原本李四爷是很咬牙的人,话不吃亏。翻来覆去,一夜未得睡觉,天光一亮,带着六个徒弟,见着胜爷遂说道:“我这就起身奔方家村。”胜爷说道:“不行,派杨香五、欧阳德二人跟随,我才放心。我在镖局子听信。”等到太阳落了,他们还未回来,皆因来回百十来里地。李四爷带领众人由方家村回来,胜爷问道:“四弟怎样?”李四爷说道:“胜三哥,小弟到方家村一拜望,大先生方子荣迎接出来,把吾们请在待客厅款待酒饭。我问他兄弟如何不见,子荣说道:‘我兄弟出去半月有余,未曾回归,我派家人去找,踪迹杳然。”小弟问道:“大先生你没有个耳闻吗?县城里关厢,十夜之内,刀杀五命,非女子即妇人,临行拿妇人的血迹,在粉墙上写六句诗,或枕头,或幔帐上印着如意花一朵。五家苦主到县署喊冤,五家苦主俱是如此。尚且在茶铺酒馆拒捕殴差,自称五条命案。跟我徒侄三太等,尚且动手较量,自说家乡住处姓名,你如若不献不行。’大先生说道:‘李老师傅,我是念书之人,不敢撒谎,如其不信,老师傅您只管搜寻。虽然我是深宅大院,也不是三街六市,您只管搜找,我学生实不敢撒谎。’小弟我看此景况,小冤家方子华实没在家。兄长如不信,您问您的徒弟杨香五、欧阳德他们二人。”杨香五说道:“老师,看此景况,方子华实没在家。”欧阳德说道:“唔呀,胜老伯父,大先生文质彬彬,直赌誓。大概采花贼方子华实没在家。”胜爷说道:“四弟,我也别挤兑你,我拿不住采花贼,十三省总镖局子闭门,我不干啦。有胜英三寸气在,我不能叫黎民百姓受这不白之冤。”聋哑仙师诸葛道爷见他哥儿俩变了目,遂说道:“胜施主,谅他一个采花贼,还拿他不住吗?何必着急呢。吩咐他们摆晚饭喝酒吧。”遂搬开桌案,摆酒用饭。惟有金头虎贾明,跟黄三太坐一个桌凳,每天傻小子抢吃抢喝,今天则不然,喝了两杯酒,说道:“黄三哥,酒要少吃,事要多知。”遂把三太大氅一拉:“咱们哥儿俩外边说句话。”三太心中思想:我也不跟你玩笑,他往外叫我有什么事呀?随着傻小子来到西跨院。这个跨院白天都没人去,二人来到院内,贾明说道:“黄三哥,你恨采花贼不恨?”三爷说道:“乱臣贼子十大恶,人人可恨。”傻英雄说道:“黄三哥,我李四大爷咬牙傻嘴,他必然是疼徒弟呀。大先生子荣,他必然疼兄弟,就是他兄弟在家,他也不献。深宅大院,怎藏不了一个人哪?如把他兄弟献出来,拿住送到县衙门,蛤蟆的儿子得剐。咱们哥儿俩直奔方宅,要得心腹事,但听背后言。”三爷说道:“你说的对,咱们不认得方家村哪。”金头虎说道:“白天杨香五与欧杨德在方宅吃的饭,让他们哥儿俩跟着咱们同去。”金头虎说罢,又来到客厅,此时杨香五与欧阳德正吃饭呢,金头虎把二位衣裳一拉,一努嘴。蛮子说道:“臭豆腐看着我有错吗?”杨香五道:“这小子吃好好的饭,犯什么毛病啦?”二位跟着金头虎出了客厅,够奔厕所的西跨院。贾明说道:“二位,咱们别玩笑,说正经的,你们恨采花贼不恨?”欧阳德与香五说道:“刀杀五命,拒捕殴差,恨他入骨髓。”贾明道:“你们两个人引路,我同黄三哥拿他去好不好?”杨五爷说道:“很好。他有地躺刀,咱们拿不了他。”金头虎说道:“我有主意啦,豁着我这身衣裳。他不是会地躺刀吗?他就前后的乱滚,我就抱住他,往地下就按,你们拿绳子一捆,还不行吗?”杨香五直乐,说道:“好好好。”

  四位拿着兵刃暗器,悄悄溜出镖局子。镖局子外一片大松林,四位在松林之中扎绑停妥,兵刃暗器全都带好,杨香五说道:“贾爷侠肝义胆,为拿采花贼,由镖局子到方家村,六十余里地,咱们弟兄四位得走快点,晚了人家都睡了觉啦,可就探不出事情来啦。”四位一伏腰,金头虎是两条罗圈腿,又是个大肚子,走得非常的慢,比这三位腿慢得多,跑得热汗直流,好容易跑到方家村西,累得喘不上气来啦。杨香五说道:“到啦,天才二更,尚且早呢,咱们再往北跑十几里地,再回来好不好?”金头虎说道:“杨香五小子,你别损啦,我都喘不上来气啦,上前走不了啦。”三爷说道:“咱们别开玩笑啦,咱们休息休息,再进庄吧。”杨香五头前带路,四位英雄到方宅大门外,杨香五遂拿手一指,四位英雄拧身形上房,便蹿房越脊来到三道院。一看北上房五间,高垂细竹帘,观看明间西暗间,各有灯光。黄三太、杨香五在西暗间前坡,脚尖绷着瓦垄,身子一趁势,使了个珍珠倒挂势。窗户上面糊的是纱。欧阳德在后坡瓦檐上,一滚脚尖,绷着瓦垄,脑袋朝下。金头虎说道:“前坡两个,后坡一个。我挂不住,肚子碍事,我也犯不上,我们家里没有饭倒吊有。”金头虎跃下后坡,大纱绷子上边糊纱,下边糊细纸,窗户台上一尺多宽的红漆踏板,金头虎爬在踏板之上,把窗户纸舐了一个窗户眼。要按行侠作义的,原是打一个月牙空,金头虎舐了碗大的一个窟窿,那屋里要是有武学功夫的,还有不见吗?往里边一看,顶箱竖柜,珠翠围绕。

  靠南窗户一张床,床上躺卧一个小孩,大约有五六岁,乃是个小姑娘,耳垂赤金圈,盖着红绫子被单,是睡着了的样子。西边茶几,两边有凳子,上面对坐着男女二人吃茶。这男子杨香五、欧阳德认识,原来是大先生子荣。风流才子,手拿团扇,发际黑真真挽了一个发纂,足登厚底夫子履鞋,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下手有一人,年有三十来岁,稳重端庄,头紧脚紧。

  大先生叫道:“娘子,他二叔惹下塌天大祸,今天乱了一天啦。李老镖头瞪眼睛跟我要兄弟,我说我兄弟实没在家,学生不敢撒谎,如其老师傅不信,学生我只得对天盟誓。方把李老镖头哀求走后,县衙门马快班头又来了,我说我兄弟未在家。马快说道:‘不行,您得跟我们到县衙门。刀杀五命,把我们班头也给打啦。’多蒙本村绅士、地方保正等大众言说,都说大先生跟二先生分居多年,决无纵弟行凶之理。大众连环保,大概了事人还给了几两银子,当差的回衙署去了。我料着他二叔白天也不敢回家,假若回家,必定是晚晌来。娘子实颇有些才干,你给我划一计策才好。”听妇人说道:“相公,为妇人之家,不能离间手足之情。妻妾儿女,如墙上之泥皮,揭一层还有一层;兄弟如手足。事到如今,惟有你别痛那银钱啦。他二叔黑夜要回来,给他备上一匹快马,行囊之中,多装金银,奇珍异宝,起早让他逃奔在外,出去三千里二千里,让他二叔隐姓埋名,在外面待个三二年,此地知县必去。及至换了别的知县来,此案可清啦,他二叔出去三年,他才二十二岁。回到家来,那财主家的姑娘,给他挑选品貌俊俏的,给他娶一妻,再与他买上二妾,将他绊住,就省得外面杀人采花去了。”夫妻正在商议救淫贼之际,黄三太在前坡正在珍珠倒挂之时,就觉着有人提他鞋沿,黄三太珍珠倒卷帘往房上一看,乃是杨香五,遂说道:“黄三哥,你看前道院一道白线,大概淫贼回来啦。”

  二位英雄避在瓦垄之中,只见这道白线由二道院进三道院。

  恶淫贼见屋中点着灯,一看他哥嫂正在那儿谈话,那恶淫贼心眼多,狗肺狼心,窃听他哥嫂讲说些什么,他就慢慢来到窗前。

  也是大先生家门不幸,就听大先生说道:“娘子,那李老镖头再要找来呢?倘若那官人前来要他二叔呢?”李氏娘子说道:“那不是现成的话吗。”恶淫贼一听,心中说道:“原来他二人正谈论我哪。好好好,我倒要听上一听。”复又听李氏娘子说道:“那李老达官要来了,就说我们那下贱兄弟半个多月未曾回家,或是早晚回到家来,我们兄弟好酒贪杯,我拿酒把他灌醉了,叫家人把他捆绑,叫地方保甲。我家里有车,我亲自押着车辆,把那下贱兄弟送到县署。父母去世,长兄也能送逆。我们诗书门第,礼乐之家,不要这下贱兄弟,这就是长兄送逆。”恶淫贼一听,心中想道:“好狠的妇人。我再听听我哥哥怎么回答。”就听大先生说道:“娘子高才,咱们就这样办理。”

  恶淫贼听罢,一咬牙说道:“我看你怎样下科场?你还作文章来呢?净听妇人之言,不顾手足之情。”淫贼复又一想,啊呀,我兄长素日最疼我之甚,因何改变心肠?啊,是了,大概为的是图霸家产哪。把我送至县里,百万之富,都是他一个人的啦。是贪妻恋子,不顾手足之情,你不仁,我不义,我给你家产尽绝。我先到后面西书房小院,把你十三岁的少爷,我先给你杀了,然后再把狠毒的嫂嫂杀了。心中自己思想,一不作,二不休,把五六岁的侄女,我也杀了。复又思想,杀一人也是杀,杀二人也是杀,要不然,那丫环仆妇人工等,刀刀斩尽,刃刃诛绝。再备快马一匹,行囊之中多多的带着金银,临行之时,点火一烧,咱哥俩什么也不必留。此话未出唇外,转身形往西去,往北一拐弯,出月亮门,往西跨院角门。杨香五对黄三太说道:“他干什么去啦?他大概是解手去吧?谁跟着他?”三太说道:“我跟着他。”容贼人进了西跨院,三爷从后坡下去,奔东跨院的东房后坡前拧身上房。此时贼人已进西跨院,一看十三岁的少爷正在那儿练刀呢。恶淫贼还喜爱他,这个侄子是他自己传授的刀。大户人家少爷过十岁,不能跟父母同室安眠,少爷十三岁,很聪明伶俐。书房之中,有书童家人伺候,少爷皆因天气炎热,睡觉睡不着,遂扎绑利便,在院中练刀。少爷正练得高兴之际,忽听有人叫道:“茂儿你练刀吗?”茂儿猛然间一怔,遂说道:“叔叔您回来啦。白天有好些个人找您来啦,我问我娘什么事,我娘说道:‘小孩子家少要说话。’”恶淫贼说道:“那都是我的朋友。孩儿呀,你这个刀全练错啦。”

  茂儿说道:“您不是半个多月没有回来吗,我忘了两招。”方子华说道:“你拿刀来,我教给你。”茂儿把刀双手递与他二叔父。此刀是铮光明亮,此刀未曾开口,尖不尖,刃不薄。所因何故呢?少爷娇爱,怕刺了手。恶淫贼一拢刀背,茂儿在旁看着,他二叔说道:“你看着这一手叫藏刀势。”第二刀一晃,够奔茂儿头顶虚晃了一刀,第三刀够奔哽嗓咽喉,恶狠狠的扎去。原来少爷练了半年的工夫,见刀明光铮亮来至切近,急忙一闪身,未曾扎上,可就正扎在并肩穴。少爷“哎呀”一声,来了一个仰面朝天,翻身栽倒地下。恶淫贼赶奔过去,不管上下身,就将茂儿当当踹了三脚。少爷昏死过去,恶淫贼冷笑道:“不怨叔叔心肠狠,怨你那下贱娘亲。”黄三太由后坡来到前坡,就听贼人冷笑,心中想道:“他跟谁说话啦?”恶淫贼拿着少爷这把刀,出西角门,转身往南去,进月亮门,就是哥嫂的三道院。恶淫贼把少爷那把刀,顺着放在南墙根下,他又站在三道院的门口,在这儿假意说道:“哥哥您还没有睡觉呢?”

  大先生在屋中说道:“娘子不出你所料,他不白天回来,他真晚上回来啦。更深夜晚你就不便出去啦。”大先生把茶壶、茶碗端在外间屋来,放在八仙桌上,转身形由打上房屋出来,说道:“子华回来啦。你怎么半个多月没有回来?是你在溧水县城厢一夜之内,黑夜之间刀杀五命吗?啊,您错,你还在茶饭铺拒捕殴差吗?咱是善家,兄弟你怎么那么狠心哪?”恶淫贼说道:“哥哥,两个字的文章。”大先生说道:“但不知两个字是什么文章呢?”那淫贼说道:“错了就是一个错,县衙门人拿我分所当然。最可恨这些个穷保镖的,他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比官人还厉害呢。白昼间我不敢回家啦,晚上回到家来,跟兄长商议商议,我怎样能避此祸?”大先生说道:“我跟你嫂子商议半天啦。”恶淫贼说道:“我嫂嫂疼我,真是我的贤德的嫂子呀。”弟兄二人进了上房,太师椅上落座,大先生说道:“子华,那壶里还有多半壶茶啦,你喝茶吧。”大先生又说道:“把婆子妈妈叫起来,到厨房把厨师傅叫醒了,给你作饭。”恶淫贼说道:“我也不渴,我也不饿。哥哥您是文章手儿,您想想怎么救我?”大先生子荣说道:“我与你嫂嫂已经商议多时啦,叫你挑选一匹快马,给你打点行囊,多装金银,值个五千两六千两的,你赶早逃走。出去三千里四千里的,隐姓埋名,避难三年二载,苦主一上控,这个县官必定得走,另换了县令,你这个官司可就减轻啦。你出去三年二载的再回来,及至那时兄弟你才二十一二岁呀,咱们乃是诗书门第,将那大户人家俊美的姑娘,给你再定下一门亲,要你亲自去相看,定要品貌俊美的。咱弟兄二人下趟苏杭州,多带几千两纹银,你亲自挑选,给你买两房爱妾,在家中绊住贤弟你,兄弟你纳享清福,那时节兄弟你可就千万不可出去杀害人命啦。”恶贼子华一听,忽然大怒,说道:“兄长,一匹快马,几千两价值的细软,岂不可惜的吗?我又好贪怀中之物,您把我灌醉了,你又是本村的绅董,地方保甲是你手下的人,把我捆绑,咱家又有大车小辆,把我送到县署公厅,我有五条命案,兄送弟逆问成死罪,百万之富让您独霸家产。但有一件,父母生下你我弟兄二人,你我是二一添作五。你疼妻爱子,不顾手足之情,简直我跟你说道,咱两个人的家产,谁也不必留。我把你十三岁儿子方茂儿早杀啦,我再杀你妻女,再杀害男女下人等,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放火把宅院一烧,我远走高飞,咱二人落一个家产尽绝!”恶贼大呼小叫,西暗间屋中李氏娘子将话听了个真而且真。虽然是贤德的妇人,对于这种狠心贼,知道他说得出来就办得到,李氏娘子一着急,启帘栊而出,遂说道:“我把你这狠心的强盗,我们大人不对,孩子怎么得罪于你?你哥哥三十余岁,就有这么一个男孩。你爽快把我也杀了吧。”

  恶贼一冷笑,说道:“你还打算活呀?我这就是杀你来的。”贼人由背后伸手抽刀,大先生子荣一看,杀了爱子,又要杀娇妻,不由得一阵滚油烹心,站在叔嫂当中,说道:“子华,你先别杀你嫂嫂,你先把哥哥给杀了吧。”恶贼一伸左手,将大先生发际掳住。大先生乃文明秀才,恶淫贼将大先生往怀里一带,刀模在大先生颈上。恶贼横刀思索:自己从三四岁的时候,没有爹娘,是我哥哥将我养大成人,疼爱我如掌上明珠。所以刀未曾往下落。恶贼略有一点人心,所以剐他的时候,就少剐他六刀。大先生一着急,一撞他,恶淫贼抬腿一脚,正踢在大先生的胸前,大先生仰面朝天。大先生连疼妻子,再加上踹了这一脚,也就昏死过去了。李氏娘子一看丈夫昏死过去,往前一扑恶贼,恶贼一闪身,娘子扑伏在地,随着给娘子背后一刀,红光崩现,八仙桌儿上壶盘茶碗俱都掉在地下。壶碗一摔,茶盘一响,将西暗间屋中睡觉的小姑娘惊醒,恶贼遂提刀进西暗间,西暗间屋中的小姑娘年五六岁,很聪明伶俐,见他叔叔提刀进来,小姑娘遂说道:“叔父您拿着刀干什么?我害怕。”

  恶贼说道:“我把你哥哥一刀杀死啦,我把你天伦一脚踢死啦,又把你娘一刀给劈啦,留你这小冤家何用?趁你萌芽出土,我给你连根带叶扫平。”此时小站娘叫叔叫得震心,淫贼不理,纵身形上了床。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可就躲在床的西南角上去啦。贼人把刀交与左手,将要伸手,就听噗的一声,鲜血淋漓。原来是他要抓姑娘小辫,忽由外面打进一只镖,正打在恶贼的胳臂上。此镖乃是穿皮镖,就听窗户外有人呐喊:“好狠心的恶淫贼!杀嫂灭侄欺兄,又要杀死侄女,气死我也!三太黄爷我非要与你拚命不可!”又有人口内喊说道:“呔,好恶狠的淫贼!小毛遂杨香五跟你拚命!”又有人呐喊:“唔呀,龙眼王八羔子!臬豆腐,我跟你拚命!”又听有人说道:“小子,我要胡骂你啦!”三太黄爷说道:“别骂街。他一门良善,就他那么一个万恶之人。”

  原来,方子华由后面来到前面,进至他哥嫂的屋中,他哥嫂让他饮茶,子华与他哥哥商议脱逃避难那个时候,黄三太、杨香五等可就在窗户根听着啦。及至他与他兄嫂翻脸,杀嫂踢兄,黄三太等可未曾知道。子华复又进至西暗间,要杀他的五六岁的侄女,就听姑娘说道:“我害怕。”子华说道:“已经踢死你天伦,杀死你娘亲。”就在这个时候,三太等可就听见啦,遂舐破了窗户,往里面观看,正见贼人上床要杀他侄女。

  三太等可就急啦,遂抖手一镖,正打在贼人的胳臂上,所以就听噗的一声,鲜血流出。恶贼当的一脚,将窗户踢开,纵身形,由窗户出来。黄三太气得钢牙乱错,跳起来,照定贼人就是一刀,恶贼闪身用刀一架。杨五爷由软肋梢扎去,贼人一闪身,躲过杨五爷这一刀。此时欧阳德脑后摘巾,脖子后给他一刀。

  贼人一低头,一闪身,金头虎迎面就是一杵,说道:“杵到啦,小子!”贼人独斗四位英雄,而且胳臂上有镖伤,恶贼说道:“小儿三太,你是单打独斗哇,还是群殴?”金头虎说道:“我三哥不能作主。我们跟好人可以单打独斗,跟你这万恶淫贼,我们有多少人都得拿你。”淫贼一人难敌四位,遂虚晃一刀,方子华巧打卧云势,又用地躺刀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金头虎傻小子一乐,说道:“又用滚地雷的儿子。黄三哥、杨香五你们闪开,待我一人拿他。”遂把一字镔铁杵插在背后,自己往贼身上一扑,贼人往旁边一滚,傻英雄贾明一扑,扑了一个空。贾爷一滚身,站起身躯,方子华滚到左边,贾爷一斜身,又往贼人身上一扑,恶淫贼又滚在贾爷后边。贾爷转身又一扑,恶淫贼又滚在右边。傻英雄喊叫,说道:“小子,我爬到你身上,你不会拿刀扎我吗?”恶淫贼方子华说道:“那焉能够呢?”

  傻英雄是罗圈腿,又哈吧着,贼人一刀扎在贾爷的臀股之上,复又一刀扎在腿腕之上。贼人又一刀崩在迎面骨上,贾爷觉着筋骨疼,贾爷要不是幼学的童子功,不死也得带点重伤。贾明大声喊叫:“破着我这一条裤,与你滚上没有散!”贾爷复又高声呐喊,道:“要报无报终无报,他将无私确有私。采花淫贼刀杀五命,拒捕殴差,欺兄杀嫂,用刀扎死亲侄子,他要摔死五六岁的小侄女,这样万恶淫贼打胜仗,我们弟兄打抱不平,反倒挨凑!”金头虎贾明喊道:“我要骂老天爷啦!”黄三太在旁边说道:“贾贤弟,你骂老天爷作什么?”正在此时,忽听东厢房上嘎嚓一响,响的声音是用脚踩碎阴阳瓦的声音。就听东厢房上有人咳嗽一声,喊叫说道:“三太、贾明、杨香五、欧阳德,无用的冤家!你们四人在本宅,为何让淫贼欺兄杀嫂,扎死亲生侄子?还要摔死五六岁的侄女,气死老夫胜英!”

  恶淫贼闻听,想道:“前次在茂林丛中,我用地躺刀要扎死小儿黄三太,有人报名姓,胜英来也,吓得我奔命脱逃,到后来听说是金头虎假冒胜英。今天在我自己家中,何故胜英又至?大概许又有人假冒,我可不怕了。”贼人虽然心中方才忖量,抬头观看,借着皓月当空,一看此人藏在东厢房之上,看得甚真。一看此人头戴翠蓝缎色鸭尾巾,背后背刀,胁下衬黄绒缎镖囊。胜三爷跳下房来,一伸手由背后亮出鱼鳞紫金刀,刀一离鞘,刀柄儿一磕真金吞口,呛啷啷一响,蓝汪汪的一片鱼鳞,紫微微一片蓝鱼。恶淫贼刀把一点地,站起身形,抹头就往二道院跑。金头虎贾明一乐,叫道:“小子!我胜三大爷可真来了。”众英雄追到二道院,采花贼直奔西厢房,上了台阶,来到门口,用手一推隔扇未开,用手一摸,隔扇锁着啦,恶淫贼往后一退步,当当两脚,将隔扇踢开,蹿在屋中去了。

  胜爷思索:他怎么往屋中跑呢?胜爷说道:“三太、香五、欧阳德,把窗户闭上。”为什么恶淫贼的书房由外面锁闭呢?皆因为恶淫贼五七天未曾回归,大先生叫伺候恶淫贼的书童老家人,把二爷屋中打扫干净,由外面锁好,他屋中古玩甚多,恐怕失遗,因此才把房门封锁。黄三太、杨香五、欧阳德闭住前后的窗户,金头虎贾明说道:“胜三大爷,咱爷俩上屋中堵他去。你看看我这身衣裳,就是他由打里面用瓷瓶茶罐茶壶茶碗砍我,我也不怕,只要顾住我的脸。”胜爷在金头虎贾明后面,一手打着火折,一手提着鱼鳞紫金刀,爷俩个进到屋中,用火折子一照,再一看贼人,踪影皆无。三间西厢房,三间一明两暗,往南暗间一照,也没有人,往西暗间一照也没有人。傻小子喊道:“这采花贼是闻太师的儿子,会五遁之术。”胜爷说道:“傻小子你胡说。朗朗乾坤,岂能有攻乎异端?”傻小子说道:“那么着贼往哪里去了呢?”胜三爷是久经大敌的老侠客,一看北暗间对着门口,悬挂一张大挑山,画的是水墨的渔楼耕读,上下套着一根绒绳,上边的浮土有痕迹。原来是前后窗户糊纱,恶淫贼半个多月没有回家,有许多的尘垢。胜爷赶奔近前,用手一拉绒绳,这张画就卷起来啦,一松绒绳,画就落下来啦。左右有青铜环子,把这张画一拉,拉到上边去,把这根绒绳一系扣,挂在青铜环子上,此画可就不往下落啦。胜爷用鱼鳞紫金刀把刀往墙上一点,乃是木板的声音。胜爷又把左边的青铜环子一拉,右边一拉,稍微一响,却原来是一个荷叶门开开啦。随手就用火折一照,原来是夹壁墙。北山墙墙内约有六尺宽,一边二尺宽的墙皮子,当中三尺宽的道。胜三爷看着真是纳闷,心中暗想:占山为盗可以安夹壁墙,此家诗书门第礼乐之家,岂能造夹壁墙呢?原来,皆因为恶淫贼方子华,由打十七岁见了美女少妇皆起淫心,年少不敢动手,回家后对哥哥说:“咱家深宅大院,要下了大雨,出水不灵通,就筑一道院作下水沟,出水可以灵通。”大先生说道:“咱家有的是瓦匠头,有的是银子,叫瓦匠头商议,随便修盖。”“能与瓦匠商议,打我这书房内北山墙修一道夹壁墙,直通到后面花园内,里面安设两道门,一道石门,一道铁门。由里往外可以开得开,由外往里可开不开。”胜爷打着火折在前,金头虎在后,此夹壁墙有石门一道,外面可将此门对不严,开石门出去往下去,可以出阶脚石下得去。顺着地道往北去,半里之遥,再要往北去,到上阶脚石,只可蹿出一个人去,恰如一个大水沟。

  此时胜爷蹿出去一看,金头虎贾明伏着腰也蹿出去。出去了石门,原来外边是本宅的大麦场。爷儿俩出去,再看恶淫贼踪迹皆无,胜爷说道:“别怨三太他等将贼没拿住,我也没拿住哇。”遂叫道:“明儿,咱们打房上回去吧!”爷儿俩个蹿房越脊,到了方宅的三道院。进了三道院,一听上房屋中男女哭声可惨了。胜爷说道:“贾明你把二道院的杨香五、欧阳德、黄三太叫进来。”贾明遂把他们三个人叫进来。胜爷说道:“三太,你问他们有主事人没有?就说我师傅神镖将胜英来啦,我师傅把你们二当家的赶跑啦,你们不用哭啦。”忽听帘栊一响,老家人鬓发皆苍,哭得像泪人似的,手打灯笼,由屋中出来。

  三太用手一指胜英,对老家人说道:“这是我师傅神镖将胜三爷。”老家人遂跪在胜爷面前说道:“胜老恩公,爷您如若不到,此时我全家男女上下人等,俱有性命之忧。”胜爷问道:“你家中伤了几条人命呢?”老义仆答道:“我家二主人,扎了我家大少爷井肩穴一刀,鲜血淋漓。我们用小藤床搭到上房西里间屋内,已然缓过气来,哭得略有点声音啦。我家主母被我家二主人背后剁了一刀,尺余长刀伤口,鲜血直流。我家大主人也被二主人一脚踢昏,他缓过气来啦,两个书童已然搀着在屋中遛哪。我家二主人,又要把大主人的五六岁小姑娘扎死,多亏这一镖,搭救了小姐性命。”胜爷闻听,心中稍安。老义仆正跟胜爷说话,大先生子荣打屋中出来,两个书童搀着。老义仆对大先生子荣说道:“主人公,这是胜老达官爷。”大先生往前一扑,跪在胜爷面前,说道:“胜老恩公如不到,我家男女下人长工月工,丫环婆子,他要全都杀死,他再放火烧了宅院,他才远走高飞。”胜爷说道:“咱们到上房去,我看看少爷的伤痕。”大先生子荣遂让胜爷进了上房屋中,在明间屋分宾主落座,胜爷说道:“大先生,我胜英如今已是残年之人,我可不能离间你手足之情。我可顾他不了哇,你破了产尚且还有性命之忧,五条人命,大清国律绝不能饶。大先生你明天自己写张呈子,命你家人送到县署公厅,县衙门得派官人验伤。”

  大先生说道:“胜老恩公,前次官人来的时候,我跟他们说,我跟我兄弟分居多年。”胜爷说道:“虽然是分居多年,兄弟在外边采花杀人,哥哥也得劝管教训哪。良言善劝不听,反倒杀嫂灭侄,要摔死侄女,长兄也当送逆呀。”胜爷又说道:“大先生您把少爷搭出来我看看。”大先生遂叫婆子妈妈老家人,把少爷搭出来,老家人与婆子妈妈遂由里间屋,把少爷搭出来。胜爷吩咐,丫环婆子,把上身衣服撤下去,刀口仍然是鲜血直流。胜三爷一看小孩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皆因血流的多啦,雪白的脸面,略有一点哭的声音。一看大先生子荣、婆子、妈妈眼泪汪汪,胜爷不由得见景伤心,英雄泪在眼圈之中打了两个转:慢说是亲叔啦,就是外路之人,不认识也不愿给他这么一刀。胜爷说道:“拿不住采花贼,我誓不为人也。”

  胜爷遂把背后小包裹解下来,在八仙桌上打开小包裹,取出绵纸包打开,拿出金疮药止痛散,给少爷上在刀伤之上,刀口的血迹当时就止住了。剩了一多半药,叫大先生把药拿去,给丫环婆子拿去与那贤德的妇人上药。胜爷说道:“明天大先生你可千万写呈子,我们要告辞走啦。”大先生子荣说道:“胜三爷,我那狠心的兄弟,要再回来怎么样呢?”胜爷说道:“我自有安置,决不让你一家担惊受怕。”叫道:“三太、香五、欧阳德、贾明你们进来,跟大先生见见。香五、三太、欧阳德你们大家好好护守宅院,你们三人护守方家宅院,贾明你跟我回镖局子。”贾明说道:“胜三大爷怎么单教我回镖局子?他们三人怎么在这儿呢?”胜爷说道:“人家宅院有这些烦恼事,你跟着搅合?不要多言,走。”金头虎撅着雷公嘴说道:“跟胜三大爷走不敢玩笑,一玩笑就得挨揍。”大先生陪着胜三爷、贾明出离上房,黄三太三位在二道院,方宅男女上下人等千恩万谢。此时门公开门,大先生把胜爷、贾明爷儿俩送出大门,胜爷说道:“大先生,我到镖局子里头,把我四弟李刚换回来,让他给您护守宅院。十年拿不住令弟,让他给护宅院十年。李刚到您宅院,叫黄三太他们三人急速回镖局子。”大先生子荣说道:“预备车辆送您去好不好?”胜爷说道:“不必,我们走着随便。”出离到方家村村西,胜三爷气恼之间,一伏腰,后面金头虎贾明喊道:“三大爷呀,您累死我啦!我跟不上。”

  胜爷一想,贾明他腿慢。胜爷就走慢点啦,金头虎还得紧跟着跑,累得热汗直流。天光一亮,胜爷进了镖局子,此时李刚李四爷方才起来漱口。李刚说道:“胜三哥您哪里去了?”胜爷说道:“我到您露脸的徒弟家去啦。你徒弟刀杀五命,采花淫贼殴差,在他家中他还杀嫂灭侄,一脚把亲哥哥踢昏,还要摔死五六岁的小侄女。愚兄要赶不到方宅,他还要把男女下人刀刀斩尽,杀死了还要火烧宅院。四弟没别的说,你可以给他护院去,一世拿不住采花贼,你给他护一世院,伤一个男女下人,你给他偿命。”李四爷遂收拾兵刃暗器,要由镖局子起身去到方宅,临行之时说道:“众位徒弟,可得留神啦。这是我教徒弟的那么一点好处。”李四爷走后,太阳平西,黄三太、杨香五、欧阳德回家,胜爷道:“三太,你四叔把你们换回来的吗?”三太说道:“不错。”你们告诉门房去,告诉他们上门,买卖不做啦。有我三寸气在,不能教安分守己的良民受不白之冤。”聋哑仙师诸葛道爷站起身形道:“胜施主且慢,为一个淫贼不可误大事。那是买卖规矩,明天你们派人到溧水县,在城里关厢庄村镇店,埋伏着五十位六十位,前去捉拿淫贼。让三太告诉众位,淫贼的岁数长相武装打扮。”遂说道:“三太,与众位学说学说。”

  三太遂说道:“众位叔叔、大爷、仁兄、贤弟,采花贼今年十九岁,极其好认,细高的身材,长方脸,在鼻洼有十几颗黑痣,爱穿白衣服,使一口窍剪势的刀,米色鲨鱼皮鞘,银饰件,银吞口,米色灯笼穗。会打镖。”胜爷说道:“众位,千万留神认准了,极其好认啦。”镖局子百十余位镖头,连苦主的朋友,遂派出五六十人出去,三位一班,五位一班,有独行一位的。

  胜爷说道:“众位出去拿贼,多者五日,少者三日,千万不可日子多了。”众位前去拿贼,胜爷在镖局子听信。三天回来五班,胜爷说道:“可曾见着采花贼啦?”众人说道:“无影无形。”五天回来七班,胜爷问道:“可曾有下落?”众人说道:“无有踪迹。”胜爷唉声叹气说道:“这样淫贼,都拿他不住,气死我也。”遂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诸葛道爷从中劝解,对胜爷道:“胜施主,暑热的天气,你受了急怎么办哪?恨这放火的淫贼该当一百天破案,九十九天也拿不着他。”正在劝解胜爷之时,由镖局子外进来一人,正是胜爷的长门大弟子、清真教的回回胡景春。胜爷对胡景春问道:“你出去这许久,可找着采花贼踪迹了没有?”胡景春答道:“为是给老师来送信,我寻找到萧金台山口,里外俱是松柏树,天气炎热,弟子觉着又累又乏,一看大树上有四个大叉,我就爬到上面,靠着树打一盹睡。听树下有人说话,他们说的春典,说是:‘并肩子,入啦凑字,老瓢把子能收留我吗?’又有一人答话:‘老瓢把子是我老帅,这是半春典的说话,凭兄弟你这个岁数武学,焉能不收你呢?’黑话之中并肩子,就是哥们;入啦凑字是进山;老瓢把子是老寨主;老帅是师傅。他们两个人说的话,是半春半典。愚门人往树下一看,有一人三十来岁,紫微微的脸面。有一人就跟我师弟黄三太所言之人仿佛,十八九岁,细条条的身材,长方脸,二鼻洼上有十数颗黑痣,此人必是采花贼方子华。这二人站起身躯,进了门口,弟子在山口外转弯,不见两个人出山。有心进山去找,听见老师时常提念,闵家父子武艺超群,怕有危险,急速回镖局子来,回禀老师,采花淫贼方子华落在萧金台。”胜爷说道:“率众亮家伙,杀奔萧金台,去要采花贼。”聋哑仙师说道:“且慢,采花贼投奔萧金台,老寨主年长之人,他未必能收留他。你赶紧派人去卧底,打探打探,如果贼人留在萧金台,咱们再想主意。”胜爷说:“淫贼若在萧金台,还是要他去,还是拿他去?”聋哑仙师说道:“等到晚间吃晚饭的时候,摆座时咱们与在座的众位商议商议,问一问那一位肯辛苦一趟。”酒至三杯,胜爷问道:“我的门生胡景春知道采花贼落在萧金台啦,等到吃完了晚饭,哪位肯去卧底?”百十余位镖头并无一人答言。胜爷又说道:“我不是教你们拿贼呀,我是叫你们去卧底。你们如若探出贼人落在萧金台,回来给我送个信;如若采花贼没在萧金台,咱们大家再想别的主意。贼人真在萧金台,我就有主意拿他。”仍然还是没有人答话。胜爷又说道:“这两天我拿不住采花贼,我有点受急,郁闷不舒,头昏眼发黑,我要安歇去啦,你们几位喝酒吧。”

  胜爷遂到镖局子后院五间的北上房,进到屋中,躺在藤床之上,翻来覆去,心中想道:我想那个被杀的苦主之家,岂不哭天怨地吗?老英雄遂又站起身形,扎绑停妥,将兵刃暗器带好,这才打后窗户出去,蹿房越脊,出离十三省总镖局子,奔萧金台而去。走了有个二十余里地,偌大的年纪,就得歇歇缓缓气,皆因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好在此日是六月十五日,皓月当空,老英雄见面上有汗迹,遂紧走到了山口。胜爷思索:此处必有喽卒把守。此时在二更时分,胜爷遂由山坡而上,老英雄走的是陡壁山岩,树木交杂,眼目观看寨墙高耸,胜爷往上一纵身,胳膊肘一挎墙沿,由兜囊之中取出一块问路石,往里一边打,就听“叭哒”一声,知道里边没有埋伏,胜爷遂越墙而下。一看一处处一层层寨子无数,大房足有几百间。蹿房越脊,滚脊爬坡,寻找聚义厅,在聚义厅东敞厅上避着身形往下观看,灯光照如白昼。复又一看东西两廊下,飞贼约有一百五六十号,年青俊品人物有五六十个。为灯光之下认不出来采花贼在场没在场,因在他家中只看见后身,没看见前脸。此时,聚义厅上雁排翅站立,四十八位削刀手,每人一把明亮亮朴刀。

  俱都雄赳赳,气昂昂。聚义厅里,老寨主独坐在金交椅上,头戴绦紫的鸭尾巾,上横一道蓝绒,长眉朗目,颔下花白胡须,精神百倍,腰板不塌,黑灰头大氅。在老寨主的桌前,对坐二人,东边此人站起身形,虎体彪躯,约有八尺高,头戴窟窿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线缝的百鸟朝凤,足下看不真切,两道浓眉,一双怪眼,秤砣鼻子,四方海口,四个大牙出于唇外,紫微微的脸面,一脸面的疙疸,凶若瘟神,猛似太岁。在一旁龙头风尾的架子上戳着一条金鼎龙头搠,加重的分量,黄森森有八尺余长,分量加重又加重。这条搠虽不能扎山山崩,扎地地裂,但刀枪剑戟一碰上就飞。在西面坐着一位少年英雄,白生生的脸面,圆方脸,小白胖子,一对眯缝眼。胜爷一看,不问可知,此子必是在北京前门外戏园子,正面戏楼摔死五城都察院管家,自行投首到案打官司,晚上越狱,又盗狱搭救秦尤,就是此子。他父子三人皆是武艺超群。

  胜爷正在观看之间,俱是鸦雀无声,忽然老寨主站起身躯,说道:“今天晚上请众位寨主议事,皆因我徒弟赵仁,同了一位投山入伙的来。我问入伙的那个人:‘你是哪里人氏?’这朋友说道:他本是溧水县方家村的人氏。我又问他:‘你是哪门户的人?’这个朋友说道:他是上三门神刀将李刚的徒弟。我又问道:‘你为何弃镖行入绿林道呢?”镖行规矩太多,绿林道随随便便。’我又问这个朋友:‘你有命案没有?’这个朋友说道:他没有人命案。但有一件,有命案谁也不说有命案哪。近来我耳闻有人传说,前十数日夜内县城里出了刀杀五命的一案,我打算明天派定三位或五位,去到该县探问刀杀五命行凶之人姓什名谁。今天晚上我请大众在此,咱们大家共议,皆因为在三月间,八大名山头一座山,我盟侄林士佩收留了一个保镖徒弟,此人也是上三门的人,逃往莲花峪。胜英派人在莲花峪捉拿高双青,林士佩与胜老达官寒极生火,才引出了一段南北英雄会。胜老者刀劈二寨主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两造里彼此各伤了人命。到后来林士佩与胜老者战百十余个回合,被胜老者反背转圜刀,将林士佩头巾削去,林士佩一败涂地弃山而遁,逃至在莲花湖。镖行之人放火将莲花峪焚烧,整着了四天四夜,莲花峪化为灰飞。现如今此人,又是神刀将李刚的徒弟,恐怕又引出是非来,所以我才与大家合议。”

  话言未了,大少寨主站起身形,一声吼叫,说道:“天伦老寨主,你老人家既占山为王,哪路的朋友都可以收留,为何惧怕胜英呢?你老人家为何长胜英的威风,灭自己的锐气?前次南北英雄会,老儿胜英刀劈二寨主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二寨主与三寨主全是孩儿的盟兄弟。胜英的徒弟黄三太,刀劈了十二连桥赵北口的谢洪亮,他也是孩儿联盟的兄弟。林寨主带领着众喽卒弃山而遁,多一半归了莲花湖了,少一半归我们萧金台这儿。胜英镖行之中,又引火烧莲花峪,烧了四日四夜。他不该把山寨烧得片瓦无存,孩儿闻听此事,我就亮了金鼎龙头搠,要奔那十三省总镖局,将老儿胜英连保镖的镖头,杀他个干干净净,我全都把他们砸成了肉泥,我再放火烧他十三省总镖局子。那时节天伦阻拦,不让孩儿去,现在咱们要收这个朋友,为何怕老儿胜英呢?老胜英要是不来,是他的造化;若是来到咱这萧金台,孩儿亮家伙,给我死去的拜兄报仇。您要打算要死胜英,孩儿用钢刀把他砸成肉泥;老寨主你老人家要活胜英,我把他一把抓住,夹在胁下,活着把他携来,拿到聚义厅,将老儿胜英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再拿老胜英把他用布裹起来,再蘸上油,将他点天灯,以消孩儿心头之恨。”遂又泼口大骂,骂得耳不忍闻。胜三爷在东敞厅上闻听大怒。正在气恼之间,要打算纵下东敞厅,单刀会英雄,忽然间听见二少寨主说道:“哥哥您且住口。人讲礼义为先,树讲根本为源。您在咱们这儿聚义厅内泼口大骂,胜老者跟咱父子何仇之有?”

  大少寨主说道:“胜老儿与咱们仇深似海。前者在莲花湖,将咱们大师兄,打得万朵桃花开,脑髓皆崩;将咱们二师兄打得口吐鲜血;又把我拜兄弟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二少寨主说道:“长兄,莲花湖那是怨咱们两个师兄。南北英雄会破莲花峪,怨咱林大哥。林大哥请胜老达官去赴南北英雄会,胜老达官如若不去,南七省一脚之地不许人家来了。比如说有人请您赴会,您去不去?”大山贼大少寨主说道:“有请我赴会的,就是刀山油锅,我是不含糊。”二少寨主德俊说道:“您不含糊,胜老达官更不含糊。南北英雄会,众人打了对头,人不跟人比赛输赢,下圈三阵打鹿;镖行三阵打了鹿不算,又叫镖行之人三阵打豹;镖行又两阵将豹打死,又不算;人又跟人赌输赢。胜老者跟大寨主动手,让之再再,二寨主逼人甚急,胜老者难以为情,遂刀劈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是略见微伤,这是胜老者屈己从人之处。兜底战林大哥,胜老者已然用刀削在林大哥头上,遂高抬贵手没伤林大哥性命,削去头巾,那是警告林大哥。林大哥假意认罪服输,将八十余位镖头引至逍遥亭,三更天点地雷,欲将八十余位镖头一网打尽,岂不意狠心毒吗?

  地雷被镖行人识破,镖行人大怒,胜英亲自追林大哥,追到了莲花湖的地界,被胜爷追上,胜爷必跟林大哥有一场恶战,你想追上就能饶了么?方要动手,韩秀兄长打接应来了。韩秀与胜爷说了几句好话,胜老者哈哈一笑,放林大哥归莲花湖,这总是胜老者海涵之处。哥哥您口出不逊,是何道理?您想这是什么时候?三月间胜老者打二郎山亲自探山,咱们这儿离着镖局子几十里地,真若是胜老者来了,您在这儿泼口大骂,胜老者若晓得你暗地里骂人,若到明天,人家胜老者名正言顺,拿帖要来拜访,您得出去。”大少寨主说道:“那是自然啦。”

  二少寨主又说道:“请问兄长一言,林大哥能为怎样?”大少寨主说道:“林大哥是南七省绿林道压倒一切,可称首屈一指。”

  二少寨主说道:“尚且败于胜老者手下,我哥哥要明天与人家比试呢?人家胜老者人老刀可不老,您要杀了人家,人家不言语啦;您要败在人家手下,人家胜老者要说,昨天你不是在聚义厅说,要活胜英是要死胜英吗?人家胜老者要说你就是这样能为呀,您岂不羞愧吗?不用别的,您自己就得拿刀抹了脖子啦。再者说,那守山口的那些喽卒,看守山口,人家胜老者不许不走山口吗?人家就由山坡而来啦,咱们一百余位,这不是也闲着吗?顶好你们那一位腿快的,在聚义厅房上四围把守巡查。如有看见有一个白胡须老头,你们可别跟他动手较量,你们可不是人家的对手。现在不是正在二更多时吗?赶到了三更多的时候,你们再换一班。若到了四更天,人家可就走啦。若是看见有胡白须老头,你们就打呼哨,你们千万可别跟他动手。”

  话言未了,西廊下闪出一家贼寇,说道:“大寨主、二寨主,不用您为我的事搅嘴,我现在上聚义厅上防范。”复又说道:“我方子华在聚义厅上巡查到了三更天,无论请那位再换我。”此时胜英在东敞厅观看,心中想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反不费工夫,你还要防范老夫我吗?”一看恶淫贼身穿一身吉祥白的短靠,背后背着一个小包裹,往后一倒步一拧身上了西敞厅,只见一道白线,绿林道群雄赞道:“好快的身子。”

  那位说:“他是神刀将李四爷的徒弟么。”胜爷看见恶淫贼由西敞厅往北去,胜爷奔南配厅前绕到西敞厅,就随着贼人追下去了。越过四五道寨子,到了西北角,贼人抹头往东,此处是后寨,到东北角,抹头往南那可就是左寨,又到东南角抹头往西就是前寨,由西南角抹头往北就到了右寨了。绕了四面,胜爷心中说道:“小冤家好快的身法,怪不得叫灯前无影呢。”

  此时已然三更天过啦,胜爷恐怕再换别位呀,心中想道:“适方才老寨主没说一句不好的话,二少寨主很通达情理。大少寨主出口不逊,我何必跟浑小子一般见识呢?不如我将恶淫贼方子华引出去倒好,用调虎离山计,把他调出来拿他。”想到这里,往南一看,有个山子石的影壁,贼人在北边,胜爷由东边绕到影壁前头去,此后胜爷在影壁的南边,淫贼方子华在北边,大约贼人离着影壁有一丈多远。此时胜爷遂纵身形上了影壁,飘洒银髯,就势用两只手将银髯由当中一分。恶贼一看,往前扑,将身形趴伏在地,心中想:“白胡老头他真来啦。大概老儿他没看见了我,我不如先给他一镖。”贼人又一想,老儿胜英人称神镖将,我怕打不着。他又一思索:会者不防,防者不会,绝艺必死在绝艺下。贼人方子华想到这里,遂对着胜爷哽嗓咽喉抖手一镖,就见胜爷翻筋斗栽下影壁以南去了。原来胜爷看见贼人在地下,趴伏着有了工夫啦,恐怕他出了别的毛病,胜爷这个工夫猛见贼人冲着自己咽喉抖手一镖,胜爷见飕的一声镖临且近,急忙向旁一闪身将镖抄住了。恶淫贼一看,心中暗道:“大概这个镖没打在老儿的咽喉,大概是打在井肩穴了。若是没打着,怎么我没听见镖落地声音呢?”恶淫贼遂由影壁转过去,仔细观看,心中说道:“胜英老儿老奸巨猾,如若此镖打在他上身之处,他脚底一定不稳。”贼人转过影壁一看,此时就见胜英晃晃悠悠往南跑去。恶淫贼一见,心中想道:“我这一镖,一定是打在老儿的身上了,就是老儿你往前跑,你跑不了一里之遥,药镖毒气一发,你必栽倒,那时我再拿你还算迟吗?”遂又一想,我见着了老儿胜英他中了我一镖,我也不用打呼哨啦,我在后边跟随着,等他身上镖一发药性,我自己一人拿住他,岂不是一件美事?方子华在后跟随胜英,就见胜英蹿房越脊,身体乱晃,就在这个时候,胜爷回头一看,就见后面贼人紧紧跟随。自己一想,不能由山口出去,皆因山口有喽卒把守,遂打定主意,由寨子墙越出去,顺山坡而下。此时又一看,贼人也随出寨子墙。胜爷因何身体乱晃呢?皆因贼人的镖是毒药镖,遂假意装着身体乱晃,遂越出寨子墙。贼人后面紧紧的追赶,贼人看见胜爷走陡壁山崖,仿佛脚底下不稳。

  此时贼人见胜爷由山坡下去,下山坡又走出去了半里来地,贼人心中纳闷,想道:“老儿中了这一毒药镖,怎么还不躺下呢?啊,大概是老儿是个练家子,血气足的缘故。”胜爷跑着,借月色扭项一看,见两旁有废石两块,其大如坟墓,胜爷遂用贼人的那支镖往石头上一撇,就见当啷一声响亮,后面贼人可就错想啦。他想的是什么呢?贼人想的是老儿大概把他的刀拿不住,掉在地下啦。又一看胜英扑伏在地,头朝东脚朝西躺下啦,贼人急忙追至近前。贼人一伸手由背后亮出刀来,泼口大骂,骂道:“老儿胜英,你也有今日呀!二太爷好乐,刀杀五命,那与你何干呢?你们镖行的人拿我是好比压沙求油,你家二太爷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足之地。今天二太爷拿着你老儿,这白发苍苍的人头,够奔萧金台聚义厅,方显你家二太爷我的能为。”胜爷窃看贼人手提钢刀,胜爷两只手掌扶着地,两只脚尖也点着地。贼人拿着刀思想:老儿既中了毒药镖扑伏在地,我取他的人头何必忙呢?列位,原来胜爷扑伏在地,他老人家本是假装着的,此时一见恶淫贼一下腰,手起刀临且近,胜爷遂赶紧绷脚尖,手掌一使劲使了一个挺身势。贼人方一落刀,不觉吃了一惊,再看胜英踪迹皆无。恶淫贼复又往东西南三面仔细观看,实在连胜英的影子也没有。此时贼人猛听得他自己的身背后有人,一声哈哈大笑,遂又听说道:“小冤家方子华,你再想进萧金台,你得认母投生。”恶淫贼遂大悟,心中也就明白了,原来上了老儿的当了。遂急忙亮刀,冲着胜爷肚腹,用力就是一刀。胜爷手中原没拿着刀,此时再拿刀也来不及啦,遂急用脚尖一踢贼人的手腕,说道:“撒手!”贼人的刀可就被胜爷这一脚给踢飞拉,胜爷的刀可就拿出来了。贼人一见心中害怕,抹头就往南跑。胜爷心中说道:“你越跑越离山口远,那是求之不得啦,那不是更拿清静的吗?”胜爷手拿鱼鳞紫金刀后面追赶,追出半里之遥。原来恶淫贼没有胜爷腿快,看看就要追上,贼人可就急了,遂反臂又打出了第二只镖,此镖直奔胜爷面门打来。皆因胜爷在后面追赶的时候,自己早就留神啦,这个时候忽见寒光一道,直奔面门打来,遂用鱼鳞紫金刀的刀柄儿一磕,就听当啷一声,就将镖磕出去了。胜爷说道:“恶淫贼,你敢在圣人门口卖百家姓吗?连你师傅李刚他都是跟我学的。”贼人连害怕带累,简直累得是热汗直流,正在急难之间,忽然月被云朦阴了天啦,贼人此时一看东南有黑鸦鸦一片松林,贼人一想,胜英他比我腿快,我再也跑不出他手去,非跑在树林之间,借着黑暗可以逃走。此时贼人赶紧向树林中跑去。胜爷说道:“小冤家你既进了树林啦,我为行侠作义之人,我就不能追你啦。但有一件,你太狠毒啦,你刀杀五命,拒捕殴差,欺兄杀嫂,扎了侄子又要摔你小侄女,你进了树林,老夫我也非拿你不可。贼人看看离树林约有一两丈远啦,忽然间就听树林之中呛啷啷锣声响亮,倒叫胜爷吃了一惊,皆因连胜爷也没听过这样的锣声音,大概锣要碎啦。就见由树林中纵出十数余人,全都手持明亮刀枪,头一位拿着一口大朴刀,高声呐喊道:“此树是我栽,此道是我开,有人要经此处过,急忙留下买路财!牙绷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绵羊孤雁,快留下买路金银!”贼人一咬牙,心中说道:“这就是越渴越食盐,越热越出汗,越穷越为难。怎么那么巧,单遇上了劫道的呢?这十数余人,我也不惧,我所怕者,就是后面胜英追赶前来。不如我说几句黑话,逃命要紧。”遂说道:“老合并肩子,我也是合字,线上的朋友。”这两句黑话,就是他说,哥儿们,我也是绿林道。“亲不亲,野鹿獐兔,咱们也是一家人。旋儿风紧我要扯乎。”这两句黑话是说,我也是干这个的,后头还有人追着我呢。这使刀的人不能对答,皆因使朴刀的人他不会说黑话,遂回头向后观看,由打后边闪出一人,此人是哈吧罗圈腿,遂大嚷道:“小子,你也是贼呀。贼吃贼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遂叫道:“黄三哥、杨香五、张茂龙、李煜、老美、高恒、欧阳德、邱成、张凯,哥儿们亮家伙,咱们拿!”

  十位英雄将恶淫贼团团围住。胜爷一听,原来是黄三太他们来啦,遂捻银髯抱着刀在旁边一站,心中想道:“黄三太是鲠直之人,这套行话大概是杨香五、贾明教给他的。”胜爷又一想,十个人把贼人已经围住啦,要论贼人他的门户呢,他乃是李刚的徒弟,他还是外人吗?十个人既将他围上,贼人他又没有刀,我还能过去吗?我在旁边站会吧,看着他们怎么样吧。这十几位英雄因何至此呢?皆因为胜三爷在镖局子酒席之间,问哪一位可肯上萧金台前去卧底,探一探贼人方子华落在那里没有,并没有一人答话。胜爷又说道:“拿不住采花贼,我心中着急,有点郁闷不舒,头晕眼花。我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自从打胜爷安歇后,可是胜爷一举一动,也瞒不过聋哑仙师诸葛道爷,诸葛道爷说道:“三太,香五,你师傅没睡觉去。他不是方才在酒席之前问两次,何人肯去探山去,并无一人答言,此时他一定自己要探山去。如其不信,香五,你看看你师傅是安歇睡觉去了吗?”杨香五遂到镖局子后院,来到北上房在门前呼唤师傅,叫之不答,呼之不应,心中想道:“大概我师傅真去探山去啦。”遂由窗户进去,一看果然胜爷走啦,连刀镖囊也都带走啦。杨香五这才急速开门出来,直奔前面客厅,诸葛道爷说道:“二师伯,果然不出您预料,我师傅真出去啦。”诸葛道爷连忙说道:“无量佛,善哉,善哉。”心中说道:“胜爷你好比杉木杆子,宁折不弯。为别人的事情,你何必这样的尽心?但有一件,你与老寨主二位见了面,总得先礼后兵,如若单打独斗也得战半夜的工夫。”遂向香五众人说道:“你们若有腿快的,赶紧追随下去,要是胜爷他在山里打起来,急速回来给我送信,我再带人去打接应。”

  杨香五说道:“咱们这一次去个十几位,可就是不带着金头虎去,他走得太慢。”金头虎说道:“小子,你不带我去不行,我有造化。”三爷说道:“别捣乱,咱们快走。”大众遂到了前边柜房,金头虎贾明一看,在柜房墙壁上挂着铜锣,傻小子遂登着椅子摘下响铜锣,揣在怀中。杨香五、贾明说道:“你干什么?”“没有零钱花啦,卖个吊儿八百的。”“小子,你是保镖的,有偷伙计的东西的吗?”傻小子说道:“咱要追到萧金台,我胜三大爷要跟人动了手,你我在那儿乱嚷,作贼的就怕官兵,我在高处打锣,我就喊:‘马步队前来抄山喽!’我再搅合他们。俗语有句话:搅合的他们,让他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黄三太接着说道:“你别在这一个劲的捣乱啦,咱们快走吧。”十余位英雄这才出离了镖局子。来到树林之中,杨香五说道:“贾爷血心义胆,为我师傅胜爷的事,今天他才要施展绝艺啦。脚上得快着点,把夜行术施展出来,能日行千里。”老美侯爷又说道:“我耳闻贾爷脚底下很快。”邱成说道:“们众位要是找着栽筋斗。众位你们不知吗?贾爷不是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师叔的徒弟吗,贾爷脚底下要放着一半,咱们也跟不上哪。贾爷您先慢跟着点。”欧阳德说道:“唔呀,你们说的全不对,要赶我胜三伯,谁在头里?吾师弟贾明不能让这个。咱们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咱十数余人谁要是走到头里,谁就算是露脸的英雄;谁要是走落在后边,谁就是混账王八羔子。”十位英雄一伏腰,这位抬举贾明,那位奉承贾明,贾明这个美就不用提啦。贾爷最喜欢有人奉承,他奔着命的,哈吧着罗圈腿,跟大众一齐紧跑,累得傻英雄热汗直流,都喘不上气来啦。大家走至在离萧金台约有里余,他就见前面有黑压压一片松林,忽然月被云朦,天也黑啦。贾爷进了树林就坐在地下啦,遂说道:“我可走不了啦,谁要再抬举我,我就跟你们滚上啦。”黄三太说道:“大家别取笑啦,天气这样黑,咱们都歇歇吧。”大众正在树林之中歇息,忽然间山西北角有人呐喊,喊道:“恶淫贼!你由树林而走,应该行侠作义之人不追你。恶淫贼你万恶滔天,你欺兄杀嫂,用刀扎死亲侄,刀杀五命,拒捕殴差,你跑到哪儿我也得追你,也得拿住你!”就这个时候,黄三太十数余人往外一看,在头前跑的正是采花淫贼方子华,后面胜爷压鱼鳞紫金刀紧紧跟随。众英雄一看贼人奔树林而来,金头虎贾爷发坏,说道:“黄三太,咱们装劫道的劫他。黄三哥你听我的锣一响,你就往外纵。”三太说道:“那么我说什么呢?”贾明说道:“你这个都不会?人家乡下人都会。你就说:‘此树是我栽,此道是我开,有人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牙绷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绵羊孤雁,留下买路金银。”正在说着话的时候,恶淫贼可就离树林不远啦。傻小子这才把响铜锣取出来,说道:“哟,忘了没拿锣锤来。等着我看看锣上带着锤没有。”傻英雄一看没有锣锤,遂一下腰从地下摸上来一块石头子,叫着劲一砸这个锣,当啷一声响亮,松林外连胜爷都吓了一跳。锣响过去,众位英雄亮兵刃往外一纵,黄三太可把傻小子教给他的那几句俗话一说,恶淫贼一答黑话,黄三太没答上来,遂回头看贾明,贾明哈吧着罗圈腿由打黄三太背后绕过来,说道:“贼吃贼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黄三哥,众位上!”胜爷这才知道是黄三太他们来了,遂在旁边一站,心中说道:“黄三太他是正直之人,哪学来那么一套话?大概是金头虎贾明与杨香五出的主意。”又一想,他们十数个人把贼人围住,还拿不住他吗?所以才在旁边一站,抱刀观看。黄三太等恨贼人入骨髓,把刀擎着,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肉,练子枪嘎啷啷直响。恶淫贼是蹿高纵矮,闪展腾挪,皆因手中没有兵刃的缘故。胜爷在旁边说道:“尔等弟兄不要伤了他的性命,拿着活的,你们换着班的,把他扛到县署,交三班总头,县太爷审讯好有活口供。”金头虎喊道:“胜三大爷,咱们拿活的呀?”胜爷说道:“拿活的。”十位英雄可就费了大事啦,皆因不能往贼人致命处打,如果要是拿死的,喝杯茶的时候,就把他结果性命了,这个活的就不好拿啦。岂不闻后汉三国长坂坡,徐庶在曹营一策不划,唯有长坂坡八十余万人马困住赵子龙,徐庶在曹孟德一旁说道:“丞相要打算图王霸业,收下勇将赵子龙,天下可定。”曹孟德合掌大笑,说道:“先生真乃高策也。”曹孟德号令一下,命大小三军,要活赵云,不要死子龙,违令者杀。要不是徐庶几句话,八个赵云也杀不出去,皆因他怀揣着阿斗啦。《三侠剑》这段书,胜爷要不是说命众人拿活的,他们大家将恶淫贼方子华,岂不碎尸万段吗?

  正此时,忽听西北角人喊马嘶,地动山摇的一般,胜爷连忙回头观看,原来是萧金台的贼人追出山口来了。皆因为巡山喽卒,在山坡树林丛中查山,就看见银髯一位老者,将那新投山入伙的方子华引出山寨去了。喽卒报告老寨主,老寨主闻听,心中暗道:“想必是胜英来了。”这才派寨中喽卒三百余人退出山外。再者胜英回头一看,就见灯笼火把,亮子油松,众人下山而来,再借着亮光一照,就仿佛千余人之众,哪知是三百余人。老英雄急忙叫道:“三太,萧金台的贼人追下山来啦,老夫我迎着他们独挡群贼。你拿住采花贼方子华,千万可别伤了他的性命,扛到县署之中,交给三班总头,自然有班头交票交差,你们不可见县令,急速回镖局子。”金头虎往西边一看,喊叫:“我的姥姥,来了多少人哪?他们要一到了,我可就要归位了。”胜爷说道:“老夫我迎将上去,无论多少人,老夫我定能独挡,你们千万可别叫方子华逃走了。”贾明说道:“胜三大爷您挡着那一群贼人去吧,你只管放心,贼人方子华若跑了,有我贾明替他打这场刀杀五命、拒捕殴差、欺兄杀嫂灭侄的官司啦。”胜爷往西又转身,扭项向三太等说道:“三太,你等小弟兄们留神他左手打镖。”金头虎贾明说道:“三大爷您快迎上去吧,他要是跑了,什么官司我都替贼人打啦。”不提胜爷迎战众贼,单表恶淫贼战得热汗直流,二睛乱转,贼人心中想道:“不怕十人拿,就怕一个看。老儿胜英在旁边一站,我这条性命大概十成有九成保不住,老胜英一走,我有八成脱逃得了。”遂闪转腾娜,右手取出一支药镖来,方子华原本是六支镖,适方才打了胜英二支皆未能中,他这才又把第三支镖抽出来啦。十位英雄包围着淫贼,就好像走马灯的样势,贼人左手抽出镖来,一抖手,恰巧直奔杨五爷的面门。杨五爷一见,急忙往后一退,往旁边一闪身,贼人跟着往外一纵,纵出圈外去,又用了个燕子两抄水势,抱头鼠窜,不敢回萧金台,往东北逃命去了。金头虎贾明说道:“杨香五,小子!”蹦起冲着杨香五头上就是一杵。黄三太拿刀一拦说道:“贾爷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要疯啊?”傻英雄说道:“你方才没听见吗?我跟胜三爷说,贼人若是跑了,多少官司全都得我打去。这些命案的官司我打啦,蛤蟆的儿子不就把我刮啦吧?我打算把杨香五打死,我一抹脖子,我们两个人,谁也不用活着。”三太说道:“贾爷,咱们先追采花贼去,如若追不上,你再跟杨五爷拚命。”十位英雄这才急忙追赶恶淫贼而来。追出了约有三二里之遥,一看在前面又有一片树林子,众英雄穿林而过,再找恶淫贼,踪影皆无。金头虎一看说道:“杨香五,咱们是抹脖子,还是上吊?一条线拴两个蝗虫,跑不了你,飞不了我。”

  黄三爷说道:“贾贤弟你先别着急呀,往东北去有个大镇店,名曰华家镇店,该镇中有一位北路的老镖头,官称华四爸,咱们到那儿找老前辈,求他老人家帮着咱们捉拿采花贼,如若拿不着,你再跟五爷算账还不行吗?”

  不出三太所料,恶淫贼真逃往华家镇去了。恶贼奔命逃在华家镇南镇店口外树林丛中,已然东方发亮,自己一看一身夜行衣靠,背后有刀鞘没有刀,自己心中想道:“我在萧金台,把大氅搭在聚义厅横杆上了,老胜英用调虎离山计,把我引出山来。此时天光一亮,我这一身短靠夜行衣,县衙门马快班头,在各庄村镇店,俱有官人捉拿于我。最可恨这些个穷保镖的,拿我拿得比官人还厉害。”遂自叹道:“我不该在溧水县城里关厢刀杀五命。我三岁上没有父母,我哥哥抚养我长大成人,我嫂嫂待我恩高义重,当时性情一急,我把我十三岁的侄儿一刀扎死,大概孩子是活不了啦,又劈我嫂嫂一刀,眼看着红光皆冒。都是我一时淫心顿起,所以闹出刀杀五命之祸。这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兄嫂屡次给我定亲,我决意不要,到如今作出这样祸来。我家中无穷的富贵,现如今我落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从今后我改过自新,再见美色,万不可起淫心。”自己低头一看,一身金镶白短靠,进了村庄镇店,各有马快班头,如何走的开呢?又一看胸前系着一个蝴蝶扣的小包裹,解开小包裹,一看有一件丝罗两截褂。此两截褂是在溧水县北门外采花刀杀一少妇,该少妇的丈夫在北京缎行作买卖,三月回家,六月回归北京铺中去了。临行之时,对妇人说道:“两截褂我有几件,我带两件走,其余的那两件,你把洗一洗,搭在杆上晾着,千万别让日光晒着。”恰巧晚上闹采花贼,妇人不从,一刀杀死,贼人正在惶恐之间,看见杆上搭着一件两截褂,贼人把两截褂拿下来,赶紧打点一个小包裹,就在胸前系了个蝴蝶扣。这几天贼人行止不定,在那儿就和衣而卧,所以总没想起来,今天把包裹解下来,一看那件两截褂有点褶,自己急忙穿在身上。皆因原先那个穿两截褂之人,身量矮小,可贼人细高身材,把两截褂穿在身上,自己一看,方过磕膝盖。两截褂这件衣裳,原来是文明衣服,衣不能大短,贼人低头一看,下边仍然露着兜裆裤。燕云快靴,头上米色壮帽,穿着两截褂不合样,自己就觉着不像人样。遂伸手把背后刀鞘摘下来,又一摸兜囊之中有匕首刀、火折子、火扇子、五钩如意飞抓,遂用包两截褂的包裹,把这些兵刃连刀鞘包在一块儿,把小包裹手中一提。此时已然天光大亮,这才够奔华家镇南镇口而来。

  进了南镇口,走到十字街的北街。在北街座西有两间门脸,一家门面上悬着黑地金字匾一块,上面写着“聚兴成老铁铺”,学买卖的在门外扫地,同事的伙计在掌柜内,用鸡毛掸子掸栏柜。原来那个年月开铁铺的,都代卖刀枪,在这铺子里面架子搭着两架刀枪,花枪也有,枪杆与枪尖子单另放着的,架子上又摆着护手钩、铁尺。恶淫贼心中一想,我就买一把寻常的刀吧,如果黄三太他们追来,我可以拿刀护身。贼人遂进了铁铺,对铺子里伙计说道:“掌柜的,您拿刀我看看。”伙计刚要从架子上拿刀,此时忽然柜房里边青布单帘一起,走来一老者,赤红的脸面,两绺黑髯当中齐着,是清真回回大爸,正拿细汤布手巾擦脸呢,转身把手巾扔在桌儿上,老者从架子上拿下五六口刀。老者隔着栏柜一看恶贼方子华,白生生长方脸儿,二鼻洼有十几颗黑痣,面带杀气;又见在栏柜上放着一个小包裹,包裹细长,老者心中想道:“大概他包裹里有刀吧。”老者扶着栏柜一看,贼人身穿两截褂,下半身露着兜裆裤,燕云快靴,上面金镶白缎色壮帽。老者心想:这个人是怎么打扮哪?遂向方子华问道:“您买刀哇?”贼人方子华说道:“我买刀。”

  老者把刀搁在栏柜上,淫贼向老者问道:“这口刀卖多少钱?”

  老者说道:“三两银子一口刀,言无二价。”贼人方子华一看绿鲨鱼皮鞘,黄铜饰件,黄铜吞口。贼人把刀抽出了鞘,一看是寻常的铁片刀,说道:“老掌柜的,我这里有刀鞘,我配一配看看。”贼人方子华遂在栏柜上把小包裹打开。老者一看包裹里边有撬门拨户的匕首刀、火折子、火扇子、五钩如意飞抓,这些物件全不要紧,老者一看有薰香盒子。老者本是个大行家,老者一看就明白了,心中想到这里,他大概也许是个飞贼,也许是盗财主之家,让护院的赶跑啦,跑到我这儿买刀来啦。贼人遂说道:“老掌柜的,您看我这刀鞘怎么样?”老者一看,此鞘是米色鲨鱼皮鞘,白银饰件,白银的吞口,这刀鞘儿就值十两二十两银子。恶淫贼说道:“掌柜的,我打算拿您的刀配我的这个刀鞘儿。”遂亮出一把寻常的刀来,往刀鞘里一插,原来不合,下不去。又亮出一把窄点式样的往下一插,就觉很旷的,皆因刀鞘宽,刀是窄的。恶淫贼说道:“您这些刀不对我的鞘儿。”老掌柜的早看出他不是好人,是拿他取笑,说道:“那个刀价是数来银子一把,跟您要三两,言无二价。”又说道:“有三种刀,我卖两种,有一种我不敢卖。”恶淫贼又问道:“您卖哪两种刀?”老者说道:“卖六扇门里、六扇门外、当官差的爷们,还卖一路保镖护院使的刀。有一种明火路劫窃取偷盗的使用的刀,我们不敢卖。”原来老掌柜的拿他取笑,保镖的、当官差的刀,难道说就不许贼人带吗?方子华接着说道:“掌柜的,我不怕价钱贵,这刀的钢口太不好。”老掌柜的说道:“有宝刀您买不买呀?”方子华问道:“宝刀在何处?”

  老掌柜的说道:“我有个朋友,保了一世镖,这人年已到八十,手眼已迟,家中非常贫苦,在我这儿寄卖这口宝刀。”淫贼一听,心中非常的欢悦,心说道:“如若我得了这口宝刀,我可不怕黄三太。他们要追我来,我怎么也宰个三个五个的。”想罢,恶贼说道:“掌柜的,您拿来我看看。”老掌柜的说道:“这把刀在里头院呢,我给你取刀去。”工夫不大,老掌柜的将刀取来。老者双手托刀,放在栏柜上说道:“你看看吧。”贼人一看此刀,乃是绿鲨鱼皮鞘,古铜饰件,古铜吞口,蓝丝线挽手,双垂灯笼穗,比朴刀尺寸小点。淫贼双手拿刀一掂,遂说道:“这把刀份量太重,有点笨。”老者微笑而不言,心中说道:“毛贼你手根本没有劲啊。”恶淫贼遂把刀托起来,左手压刀鞘,右手压刀把,用力两三次抽不出这口刀来,恶淫贼说道:“老掌柜的,您这把刀大概锈住了吧?”老者说道:“您外行啊?俗语说:‘匣中宝刀休用磨,劝君休求二娇娥。园中有井口要小,后户紧闭不通河。僧道尼姑休来往,堂前没走卖花婆。诸公且记六件事,积善人家福寿多’”老者把刀托在手中,左手托刀,右手一压崩簧,“嘎吧”一响,栏柜上打了一道电闪。淫贼问道:“怎么金贵呢?”老者说道:“削钢剁铁,吹毛可过。有试验。”叫道:“李掌柜你把母子拿来。”

  同事的李掌柜把刀母子递给老掌柜的,刀母子是三尺来长、半尺来宽黑糊糊。老掌柜的接过来,拿在手中,站在栏柜里边,左手拿刀,把刀母子放在栏柜上,老掌柜的遂用宝刀将刀母子一刮,就见刀母子的铁,刮下来约有一指之厚。连刮下几次,刀母子可原有半尺来宽,这一刮就只有寸余来宽了。老者又把刀刃朝上,刀背朝下,把自己头发揪下一根,放在刀刃上,跟着口中一吹风,那根头发断了,这就是吹毛可过。淫贼一看说道:“好刀,好刀。老掌柜的,您卖多少银子?”老掌柜的一看,淫贼身穿两截褂,又窄又瘦,小包裹打开又没有钱,就是有银子也就是十两八两的,老者说道:“此刀寄卖的,要高足银五十三两,少分文不卖。”正在此时,听后头院木头底砖地响,唧噔咯噔脚步走路的声音。恶淫贼一听,必有妇人在后院,看得两眼发直,往里边观看,就看青布单帘一起,一阵兰麝薰人,异味清香。恶贼一看,原来是一位大姑娘,梳着一个歪抓譬子,满头的珠翠,藕荷色的彩衣,藕荷色的百褶裙,裙下微露窄窄金莲,真是如花似玉,百媚千娇。在柜的里边燕语莺声,叫道:“老爷子,那把刀卖了没有?若是没卖,拿回去吧。”

  老掌柜一看恶淫贼两眼发直,老者将宝刀还入鞘内,叫道:“姑娘,拿刀去吧。”姑娘一接刀,藕荷色绸衫向下一层,露出玉腕,比白莲藕还透玲,赤金镯串鲜明,恶贼有心将栏柜挤倒了,恐怕打铁的用大锤打他。姑娘手托宝刀,杏眼一转,一看淫贼,方子华此时真魂出窍,心中思索:我十八九岁正在少年,也许姑娘看我中意。姑娘转身掀起青单帘,进了二道屋,由二道屋直奔住宅。贼人站在柜前两眼发直,好似木雕泥塑。老掌柜大不欢悦:我们姑娘早进了内宅啦,这贼为何还二目发直?遂说道:“嘿,你是成心找碴?”恶淫贼说道:“我是买刀。”遂将褂子底襟一提,摸出三块银子,两大块,一小块,两大块有六两多,小块一两多,又将小块带在囊中,恶淫贼叫道:“老掌柜,我买一口薄铁片的刀,交现钱。那口宝刀我先交三两定银,明天我再交五十两纹银,我再取宝刀。”老掌柜说道:“我的买卖是现钱交易,概不收定银。既卖五十三两,您交五十二两九钱九分都不行。”淫贼说道:“我并不是不诚心买,我先交定钱,明天一定完全交齐取刀。现在我身上的刀鞘,也放在您这儿作抵押怎样?”掌柜的说道:“不行。”恶淫贼道:“得啦,你老人家成全一点吧。”语毕,转身形向外就走。

  恶淫贼出离了铁铺,回头观看,铁铺门上挂着两块匾,是聚兴成老铁铺。看了看门口的情形,心中说道:“铁铺老儿,二太爷明天拿五十两银子取刀来?今夜晚间入你铁铺,一来盗刀,二来与姑娘追欢取乐。”恶淫贼今夜晚间前来取刀,犹如自投罗网一般,淫贼此时净寻思姑娘貌美,可就忘了三太他们在后头追下来了。贼人转身形来到十字街东口,座北有一个茶饭铺,淫贼此时又渴又饿,贼人来到茶饭铺,上了小楼。刚出太阳的时候,来在楼上一看,真是高堂满座。恶贼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跑堂的给沏了一壶茶,淫贼叫道:“伙计,我先喝着茶,你给我配四个菜。我是佛教人,你们这儿没有贴着对联,你们这是回回买卖吧?”跑堂答道:“不错,我们是清真教的买卖。您这就要菜吗?”跑堂一看恶贼很漂亮,遂说道:“给您配几个得吃的菜,爆三样、汤爆肚、溜腰花、炒里脊,再来一个东瓜片,好不好,您哪?”恶贼连连点头称善。工夫不大,恶贼喝了一壶茶,跑堂的将酒菜俱都摆上,方子华有酒想起无酒事,端起酒杯,可就想起姑娘来了。喝着酒,想姑娘拿刀的时候,藕荷衫向外一露,玉腕伸出多长来,雪白粉嫩,谁看见过九天仙女,恰好似月殿嫦娥。恶淫贼在酒楼上酒方入肚,就如同喝醉了一般,愈想姑娘愈得意,喝着酒,用手学铁铺姑娘从老头手里接刀的式样,又学姑娘转身形奔内里走的架式。

  恶淫贼这一学姑娘转身,胳膊肘正碰在跑堂的胸脯子上。跑堂方才在他身旁站着,看他指手画脚的,跑堂的心中暗道:“这小子别有毛病吧?怎么刚一喝酒就挤鼻弄眼的?”及至恶贼的胳膊捣了跑堂的一下子,跑堂的可就说了话啦:“客官您有什么毛病吗?怎么神不守舍?”恶贼抬头一看,自己也笑啦,遂叫道:“堂倌,你不去照顾座,你为什么在我身旁站立?柜上这些位吃茶饭的,你单站在我的跟前干什么?”伙计笑道:“我们是两个人伺候座,各管各部分。我这里今天清静,他那里很忙,所以我在这儿伺候您哪。”恶贼一看跑堂说话很和气,问道:“伙计,我跟你打听一个买卖,你晓得吗?”跑堂的说道:“您打听的谁家买卖呢?华家镇上的买卖,回回不少,差不多回回买卖我都能知道。”恶贼说道:“有一个聚兴成铁铺你可知道吗?”跑堂的说道:“那怎么会不知道呢?聚兴成铁铺,跟我们这儿联号。”恶贼笑道:“他那铁铺里有一个大姑娘,你知道吗?”跑堂的闻听,暗道:这小子原来是惦念着大姑娘哪。我看这小子不是好人,我骂上这小子几句,无故的为什么打听人家姑娘?跑堂的寻思至此,遂答道:“您问的是那个大姑娘呀,我跟您将那大姑娘的来历细说上一说。”恶贼方子华闻听,又向跑堂的身旁凑了凑道:“愿闻愿闻。”跑堂的说道:“您不是问那个穿藕荷色衣服的大姑娘吗?”恶贼说道:“不错呀。”跑堂的说道:“您今天看见几次啦?”恶贼说道:“就看见一次。”跑堂的说道:“您要看三次,您这酒就喝不下去啦。您要再看见第二次,就该换鹦歌绿的衣裳了。每日准是三换,晚间换上青衣服青绸子小鞋,俏皮到了极点啦。不但俏皮,姑娘还有点毛病。”恶贼一听更乐啦,急忙问道:“姑娘有什么毛病?”跑堂的答道:“姑娘这种毛病怪极啦,看见斯文秀士,无论长得多好,他都正眼不瞻;若是看见轻薄浪子,那算跟姑娘有缘分啦,姑娘一使眼神,您就跟着姑娘走吧。”

  恶贼问道:“姑娘上哪里去呢?”跑堂的说道:“镇店北口有片苇塘子,跟着姑娘到苇塘子里,不用你自己费事,姑娘就给将底衣脱下来。”恶贼说道:“姑娘还有这个毛病吗?”跑堂的说道:“可有一宗,姑娘给人脱底衣,可是打后边脱,脱下来之后,姑娘有一把秫秸棍,全得给他打肛门塞进去。”恶贼说道:“伙计你怎么骂人哪?”跑堂的说道:“我骂的都不是人,都是禽兽。谁家没有姐妹?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姐妹,己之姐妹。你这么大个子怎么长的?打听人家大姑娘干什么?到我们这儿吃饭来,就是财神爷,我们不能慢待了。我明明告诉你,铁铺跟我们这联号,你偏提起姑娘来,说便宜话。

  怎么长的?那么大个子。”恶贼有心要跟跑堂的动武,又一思想,自己命案在身,心中又惦念着姑娘,没有法子,遂说道:“我不过打听打听,你何必这样强横呢?”跑堂的说道:“您是财神爷,您吃饭吧。我们犯不上跟您强横,我们招待的好,你老人家多照顾我们几次;我们招待不好,你老人家少上我们这儿来。”跑堂的说罢,一甩袖子出离了屋中。工夫不大,恶贼用毕酒饭,将跑堂唤至面前,问道:“共该多少饭钱?”跑堂的说道:“一吊六百八。”列位,在那个时代,恶贼吃的饭不过该五六百钱,跑堂的一算账,多算了恶贼三分之二。恶贼并不嫌多,由兜囊中将剩下的那块银子掏出来说道:“这块银子也就是一两六七。”跑堂说道:“好吧,给您合钱去。”恶贼说道:“不用找钱啦,剩下是你的酒钱。”堂倌心中暗道:哪找这样的贱骨头去?多算了两倍不嫌多,还给这么些个酒钱。

  跑堂的接钱在手,说了一声“好吧”,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恶贼方子华此时心中只惦记姑娘,走出茶饭铺,直奔北镇店口走去,走出北镇店口不远,果然有片苇塘子。时当盛暑,天气炎热,淫贼一进苇塘子,好似蒸笼一般,采花心盛,哪里顾的炎热?将两截大褂向苇塘子里一铺,躺在里面睡去。天到午时刚过,恶贼翻身起来,自己喊道:“晚了!晚了!天都亮啦!”细一看天,才午时方过。自言自语说道:“秦始皇修长城,一天七十二顿饭,天都黑不了。”擦了擦周身的汗,复又睡去。天将黑了,工夫不大,淫贼又醒了,翻身爬起,将铁片刀带好,火折、问路石、镖囊收拾已毕,两截大褂拿着嫌累赘,扔在苇塘子之内,这才出离苇塘,进了北镇店口。到了铁铺门脸一看,拧身形上房,由门脸过了二道腰房,到了中院看观,高搭天棚,大四合瓦房,五间北上房,五间南上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各屋俱无灯火。恶贼心中说道:“铁铺人睡的很早,正合吾意。”恶贼正思索,忽听天棚下四五只大犬狂吠,恶贼一看,皱眉暗道:你这个买卖养活狗干甚么?绿林道还怕大狗吗?恶贼由兜囊中掏出几个纸包,打开纸包,拿出来一块药饼。您道那药饼是什么物件呢?本是牛筋、羊筋和上几宗药制的,这宗东西犬若吃下去立时麻木,不能鸣吠,总得过一个时辰方能鸣吠。恶贼将药包打开四五个,散开了扔下去,犬将药饼吃下去,就不乱吠了。淫贼心中思想:姑娘必在上房屋中。恶贼遂悄悄的来到上房西里间窗户外,屋里没灯,异常黑暗。倾耳细听,就听里面有人说话,乃是妇人的声音,只听叫道:“老当家的,早养儿子早得福,早娶儿妇多生气。大少掌柜、二少掌柜和两房媳妇,净讲究衣服穿着打扮、屋中的陈设。咱设立这两个小买卖,种几顷地,倘若年景不好,买卖萧条,若没了咱老夫妻,他们怎么过日子?”就听老头子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何用爷娘置马牛?命里造就。睡觉吧,叫儿子儿妇听见不愿意,干什么!”恶贼听毕,转身形又奔东厢房,窗户外站立了片时,就听屋中燕语莺声说道:“大掌柜的脑袋一沾枕头就着,就好似火绒子碰上火镰似的。你看老当家都偏向小的,二奶奶,二兄弟,制衣服,买陈设,老当家看着欢喜,什么话都不说。”只听女子说话,男子并未答话,恶贼一想:“这是大少掌柜小两口说话,我进去干什么?姑娘必在西厢房。”淫贼遂转身形够奔西厢房窗户外而来,站在窗户外一听,就听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二爷你成了睡狮啦?你一点精神也振不起来。经手三分肥,大哥经营钱财,哥哥有钱向嫂嫂屋中拿,你全不过问,长此咱们就不用过了。你与老太太说说,咱们跟大娘们分家吧。”就听屋中男子大声喊道:“你这不贤德的娘们,离间我兄弟手足之情。再往下说,我打你这个贱人!”贼人在外面一听,心中暗道:“多厉害,我可不进去,进去挨打去?我还是找我那心上的人儿去。大概姑娘必在南配房吧?”南配房五间,一明两暗,一明一暗相连,淫贼在窗外一听,就听屋里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没有门牙啦。就听里面说道:“大姐姐你今年多大岁数啦?”又一个老婆答道:“我今年还小哪,七十八岁啦。妹妹你多大岁数啦?”这个老婆答道:“六十九岁啦。穷命啊,独自一人,无倚无靠,伺候人的命,也不死。”

  淫贼在外面一听,心中说道:“我真倒了霉啦,遇着两个老妪,全都够百来岁啦。姑娘必在后院了。”恶贼急得擦拳磨掌,忽听琴音响亮,恶贼暗道:“抚琴者必姑娘也。”淫贼遂由上房门奔西去,向北拐,来到一个月亮门,乃是第四道院。花园一所,北上房三间,当中石子甬路,六尺余宽,两旁栽种奇花异草,琴音由北上房呜呜铮铮。恶贼一伏腰,来到竹帘外,上房屋中灯烛明亮,向屋中观看,姑娘坐在高凳上,茶几子摆着一张瑶琴,姑娘穿着一身小衣服,头上歪抓着,正辫子已经散开了,黑真真的青丝挽着一个发纂,翡翠别簪,元宝耳赤金坠圈,大翡翠艾叶,清水脸不施脂粉,一身双桃红的小衣服,敞着裤角,窄窄金莲,贼人一看,俊美异于白昼。抚琴为昭君娘娘寒宫自叹,恶贼自思道:“今日他抚这曲儿,莫非思春?”只见姑娘未语樱口动,大概口中含着香砂槟榔呢。列位,康熙年间还没有青果呢。姑娘抚琴正在高兴,欲笑非笑,似语未语。

  恶贼看得入神之际,忽听月亮门南痰嗽,“啊哼”一声,踢哩蹋啦,向恶贼这边走来。淫贼一看,正是铁铺老掌柜的,身穿绵绸褂,伏着腰,提着灯笼,白纸黑字,上写着“聚兴成老铁铺”,来到竹帘外止住脚步,叫道:“姑娘,你要好乐,可以白天。你一抚琴,你的大嫂二嫂都愿听你的琴?他们白天俱都异常忙碌,夜间一听你的琴,白天做活就该打盹啦。况且连柜上的人也都听琴睡不着觉。”姑娘闻听:星中琴音当时止住。淫贼一看,心说不好,老东西若看见我,必然打我。淫贼遂纵身蹿上房,趴伏在瓦垄之内,就听姑娘说道:“老爷子,你老人家没睡觉呢?”老头答道:“我睡什么觉?净听你抚琴啦。”姑娘说道:“得啦,不抚琴啦,抚会儿琴还这么麻烦。”

  老头遂转身形奔前院,进了月亮门,老头自言自语说道:“姑娘家不知道好歹,黑更半夜抚的那家子琴?扰得大家睡不着觉,白天好耽误事。”恶淫贼见老者走后,遂由房上纵下,老者并未看见。淫贼再向帘内观看,姑娘将琴已经收在盒内。淫贼自语道:“我红鸾星照命,一夜之间刀杀五命,没有这样貌美的佳人。今夜得会佳人,这样富户没有丫环婆子,我更得其方便。”又一看姑娘转身往外而行,木底鞋声音直响,竹帘一响,由上房出来,将竹帘卷起,用玉别子别好,转身向南,脚踩江石子甬路走俏步。贼人隐在墙根下扭项南看,姑娘仰面看天,自言自语道:“今日天气清和,看五斗望三曹,紫微星明亮,主于国家之祥瑞。观七星常旋北斗,看不见三尺剑,威镇南阳。”仰面朝天,向空中观看。这贼人一听,心中说道:“姑娘还会天文呢?通达诗文。”又见姑娘用玉腕向空中指道:“一道天河冲斗牛,东北西南水长流。牛郎织女犯何罪,阻隔条河两岸头。一年一个七夕会,夫妻见面泪交流。神仙都有思凡意……”第八句,姑娘打了一个唉声,说道:“可惜我也生世秋。”恶贼一听,心中说道:姑娘心内思春呢。你不用自叹孤枕,今晚就有颠鸾倒凤之乐。姑娘念完诗句,进上房去了,到了屋中将双隔扇关闭。恶贼打破隔扇纸向里观看,姑娘左手端银灯,右手掀绣花帘,进东暗间去了。恶贼又向东去,到东暗间窗户外,舐破东暗间窗纸,向屋中观看:顶柜、竖柜、描金柜珠翠围绕,靠南窗户一张床,在床西面,山墙靠着一张茶桌,墨玉的面,楠木框,姑娘银灯放在茶桌上。床上幔帐是玫瑰紫绸子的,四面有五色衣绵网子,帐子上面相衬飞沿,四个竹杆头上挂着方放蕊的鲜花,冰麝之香,再加上刚放蕊鲜花之味,真是香气袭人。床上铺着细藤席,用鬃扫帚一扫床,又拿粉红掸子将床一掸,把椅枕靠枕绣花鸳鸯枕放好,由被架上抽出闪缎薄棉被一条,抬腿上床,盘腿坐在床上,伸出玉腕,解开腿带,两根晶蓝带,两根雪青带。恶贼注目观看姑娘沙木底鞋,脚裹得十分紧。恶淫贼一想,这个佳人若脱了衣服,就好似白羊一般,我有多大艳福啊!贼人看得正在出神之际,幔帐忽然一落下来了,幔帐放下之后,只隔着看见一个人影儿。恶淫贼心说:“我若看见他脱衣服,身上的肌肤,我就是死了都不冤啦。”就听里面哧啦啦啦响,贼人思索,大概是缠足呢。又一看姑娘分开了幔帐,露出两只玉腕,一点头,噗,将灯吹灭了,屋中黑漆漆连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了。就听屋中床上咯吱咯吱直响,淫贼心中说道:“姑娘钻了被窝啦。”又听“咯哒”一声,床下一响,淫贼暗说道:这是姑娘将鞋放在床下了。恶贼心中暗想,天气不早啦,遂取出薰香盒子,将螺丝盖打开,用火折燃着薰药,又将螺丝捻好。刚要打薰药,恶贼自己打了一个寒战,说道:“几乎坏了事,我怎么没闻上解药?”遂拿出一块解药闻在鼻内,一拉仙鹤尾巴,一股青烟吹向屋中。恶贼心中暗道:怎么听不见嚏喷?啊,姑娘本是童女,血气足,又是个练家子。工夫不大,就听屋中打一个嚏喷,声音非常之粗。

  恶贼心中转念道:姑娘抚了半天琴,没有喝茶,喉中干渴,故此声音粗。我管声音粗细呢,长得美就好。恶贼遂用手推窗户,一看窗户两旁有插关,恶贼将插关拔下,按下扇,托上扇,一下腰钻到屋中。恶贼进到屋中一看,床很大,幔帐小,床还空着一块地方,有心用火折将银灯燃着,又怕老头来了见屋中有亮,将事看破。又一想眼看姑娘脱衣睡觉,又何必点灯呢?但是姑娘昏迷不醒有什么乐趣呢?回头一看,桌子上放着一个瓷茶壶,用手一摇壶内还有凉茶,恶贼心中喜悦:真是天遂人愿,我上得床去,将衣服一脱,口中含着凉茶,待我将他搂在怀中之后,用凉茶将他喷醒,姑娘也就不能说什么了。恶贼遂含了一口水,放下茶壶,在床沿上将衣服脱下。恶贼也是被色所迷,聪明伶俐一时蒙住,你倒用火折照一照哇,你再钻进去。他脱完了衣服,撩开帐子,放心大胆就钻入帐子之内,掀开了闪缎被子,向姑娘身旁就躺,伸手一摸姑娘,胳膊根子非常之粗,恶贼心中道:姑娘是一个练家子,当然不像平常女子一般,恶贼故不怀疑,放心大胆就躺了一个稳当。又一想,男女交媾不能草率,必须要将姑娘身子放平了。再一摸姑娘的胳膊不但粗,还一胳膊的疙疸。啊啊,老掌柜一定爱惜姑娘,传授姑娘武功,这疙疸是练出来的。此时姑娘可就摸着贼的手腕了,贼人暗道:薰迷过去了,怎么还摸我的手腕呢?啊啊是啦,方才作着诗,是想男子,此时必是心中明白。恶贼正在自己愚弄自己,就见姑娘将恶贼两只手腕都拿过去了,恶贼没有姑娘力量大,顺着姑娘的手,就将自己的胳膊背在背后了。姑娘一只手捋住恶贼两只手,姑娘一个张飞大骗马,骑在贼的腰上,姑娘练就打虎的皮拳,一只手捋住两个腕子,一只手扬起向下就打,打得叭叭山响,就好似擂牛一般。恶贼咬住牙挨打,不敢声张,若是喊出来,恐怕打铁的哥们都来拿铁锤打他。姑娘打人也不言语,由定更多天打到三更已过,打了有好几百拳。净打的是背后肉厚的地方。贼人一翻脸,一拳正打在脸面上,鲜血直流。姑娘打人打得没有劲啦,姑娘这才高声喊道:“你跑这儿找便宜来啦?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姑娘他哥哥!”恶贼美大发啦,把好色贪淫之心,打得赴于外国去了。姑娘的哥哥高声高叫道:“黄三哥、李二哥、侯大哥、贾明兄弟、高恒兄弟,抓住淫贼啦!”外面十几位英雄哈哈大笑。大英雄骂道:“凭你这臭贼也敢上姑娘床上来。”伸手一摸贼的十字绊英雄带,用十字绊捆住胳膊,英雄带捆住了腿,就听“叭哒”一声,将恶贼抛于床下。又道:“众位哥们进来吧,抓住了臭贼啦。”金头虎贾明喊道:“华老大,你不开门,我们怎么进屋呀?”大少爷华智龙皆因在妹妹屋中,穿着一条裤子,全身的衣服小包裹包着放在床底下了。一下腰拿出包裹,打开了包裹来到外间屋,在外间屋中有藤床一张,大爷华智龙打脚布子,穿袜子,上身白绸子小褂,青缎色短靠,挽发际,勒英雄带,登上青缎子靴子,披好了大氅。金头虎在外面喊叫:“华老大!你与采花贼小白脸,两个人在屋中干么呢?”黄三太说道:“贾贤弟你别胡说乱嚷,这是姑娘的屋子。”贾明说道:“姑娘早奔前院去啦,没在屋中。”黄爷说道:“那也不可胡说。”华大爷衣帽整齐,才将房门开放。黄三太十数位英雄进到上房,点着了字号的灯笼,杨五爷问道:“华大哥,贼人呢?”华爷说道:“在东暗间屋中呢。”杨香五又用火折点着姑娘的银灯,拿灯来到东里间一照,采花贼踪影皆无。金头虎喊道:“华老大,你要了我们的命啦!”三太忙问道:“怎么样?”香五答道:“恶贼踪影皆无。”老掌柜的来到东里间屋一看,叫道:“众位不要着急,恶贼走不了。人无衣服不能行,鸟无翎毛不能飞,恶贼的衣服家伙全在床头上呢,大概恶贼走出不远,大家可以分头去追。东南上去几人,西南上去几人,东西上去几人,华家镇正北老夫与写账先生去追,本柜先生也会武学。正北方还是要路,皆因为出去华家镇三里多地,有一道桥,此桥乃是必由之路,贼人若打此经过,必然被获遭擒。”且说华智龙一见淫贼由东里间踹开后窗户跑的,大少掌柜脑筋绷起多高,说道:“这个淫贼真是活该多活几天,我打了他好几百拳,还将他捆上抛在地下,我换衣服的工夫,他竟会跑啦。”老掌柜的说道:“该报不报,时刻未到。他无论怎样的有本事,他****不能行路,你们大家只管追,绝跑不了他。”说着话,大众出离了华宅,分头去追赶采花贼。傻小子说道:“不穿衣服跑的更快,身上轻而灵便。”杨香五说道:“贾明你别挨骂啦。”傻小子说道:“贼因为没穿衣服,跑出去三里五里,看见大户人家,进去就采花,不更省得脱衣服吗?采完了花,偷一身衣服穿上就走啦,哪里追去呀?”

  且不言众人分头去追采花贼,先表黄三太大众是怎么来到华家镇的呢?原来,在树林之内,杨香五一躲镖走了采花贼,金头虎贾明与杨五爷拚命,非叫杨五爷打这场官司不可。黄三太遂上前劝道:“贾贤弟不要如此,杨香五他还愿意放走贼吗?咱们在这儿口搅无有意味,咱们捉拿淫贼要紧,早拿着一天是咱们大家的造化,省得大家受累。离此不远东北方有一个大镇店,名叫华家镇,咱们追到那里,若是追不上淫贼,那里还有恩师的朋友,可以相求帮忙。”于是大家奔华家镇而来。众人来到华家镇上,遂直奔华宅而来,来到聚兴成铁铺,黄三太叫小伙计给回禀了老掌柜的,此时老掌柜在心中不悦,遂问道:“干什么的?还来了十几位。”小伙计答道:“此人二十来岁,俊品人物,他说是十三省总镖局的,姓黄叫三太,他师傅姓胜名英字子川的便是。”老头一听,遂笑说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老恩兄之徒儿到了。快去,就说老夫有请。”说着话,由四道院走出来,迎请黄三太等。老掌柜来到外面一看,原来是三太、香五、茂龙、李煜等,其余老美、高恒众人,老掌柜没见过,并不认识,遂由黄三太介绍,叫道:“贾明,这是华四爷华四叔。”贾明一听,当时就行了一个礼,叫道:“华四叔父,可了不的啦!”华清泉一听,闹了一怔,还以为是镖局子出了什么事呢,遂问道:“三太贤侄,有何大事?”贾明未等三太说话,遂说道:“皆因为我们大家捉拿采花贼,我跟我三大爷夸下口啦,如若采花贼跑了,刀杀五命欺兄灭嫂的案子,我替采花贼打去。杨香五放走了采花贼,我必得替打这场官司。”说着话,将华四爸的大腿搂住啦:“四叔,您快救我的命吧!”大家一看这个神气,贾明似疯如癫,招的大家俱都乐啦。华四爸说道:“贾明贤侄,不要为难,老夫帮忙捉拿采花贼,咱们大家柜房里面谈话。”华四爸将众人让到柜房里面,小伙计沏了一大壶茶,大家喝着茶,黄三太遂叫道:“侯爷、高恒贤弟,我给你们二位引见引见,这是华四叔。”又指着侯爷对华爷说道:“这是千里独行侠侯华璧,侯家集的人;这是高恒,他乃是高竹坡之子。”华四爷与大众一一见过礼,黄三太又将采花贼的事,本本源源对华四爷谈了一遍。华四爷说道:“贤侄你们大家来巧啦,据你所说采花贼的穿着打扮,老夫已经认识此人,大概今夜晚间必到老夫这里来,拿贼的事情包管办得到。”

  原来,华清泉白天见采花贼鬼鬼祟祟的走了,遂来到后宅埋怨女儿说:“你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家,前边卖刀你何必出去?

  那贼看你看得眼睛都直啦。我看恶贼包裹之中有薰香盒子,必不是好贼,一定是采花淫贼。近来外边传说溧水县有刀杀五命的采花贼,大概还许是此人。咱跟你胜三大爷学一回打抱不平,他夜间不来便罢,他夜间若是来,咱将他拿住送到溧水县,他若不自投罗网就算完事。但是有一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不是你到外面勾引他,他绝不能来。”姑娘说道:“天伦您还埋怨我?您无故的拿宝刀勾引他,不用说是贼人,就是练家子,那有不借宝刀的?贼人今夜不来便罢,若是来了,我用刀剁他,扒了猴囝子的皮。”老英雄说道:“你是未出闺阁的女儿,你焉能跟贼人动手?咱们今夜晚间是放下香饵钓金鳌。你夜晚在四道院,一更来天的时候你抚琴,将他引到屋中,你进到帐子里面,叫你哥哥由帐子后面夹壁墙进去,将你替出去。前院之人知道淫贼进院的时候,叫他们都在屋中说话,恶贼必在窗外窃听,他一听不是姑娘,他必奔琴音而来,那时节稳稳当当将他拿住。”老英雄遂打发阖家人等早早安歇,将四条大犬由窝内放出,为的是贼人进院犬吠好知道。老英雄安派完毕,方要休养精神,正赶上三太他们来到,故此将三太他们俱都迎到内宅,将白天贼人买刀的情形跟三太一学说,三太等众人一听,俱各欢喜非常。于是从新安置,大媳妇与丫环在东厢房装夫妇,二媳妇是两口子在西厢房假装打架,婆子在南配房明间装老妪,黄三太等在南房暗间。老英雄又取出一个白玉瓶,瓶中装的是药丸,老头说道:“此药乃是当初在镖局子配的,总没有用着,配了一料,我与你诸葛道爷、胜三大爷平均分的。此药无论多少年若不走味气,俱能应用。贼人今夜晚间必用薰香。”遂叫道:“智龙,你进姑娘房的时候,含上一粒,贼人的薰香就不中用了。”大家商议安排已定,遂各归房内,单等拿贼。列位,究竟华清泉与胜爷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华爷当初给胜爷在镖局保镖,走的是北路。华爷为人刚愎自用,惟独对于胜爷言听计从,兄弟处在一堆,很合脾气,遂向北磕头结为金兰之好。但是华爷的性情刚愎好杀,在北路走镖的时候,遇见马鞑子就杀,杀人无数,胜爷一看华清泉与马鞑子结下深仇,恐怕以后华爷丧在鞑人之手,遂将华爷的职务给取消啦。彼时镖行非常富裕,给了华爷不少的银子,连华爷自己存的钱,也就够过的了。胜爷遂对华清泉说道:“保镖为生,是一个最危险的事,我弟与鞑子结下不解之仇,将来恐怕出了什么危险。哥哥的意思,打算叫兄弟你回家,置买田园,开上一个买卖,乐其晚年,家庭幸福享受享受。”华爷一看胜老者言出于衷,并不推辞,遂将银两收下,收拾行囊,来到华家镇落户。先是华大少爷、华二少爷俱都练金钟罩,不娶媳妇,老头子一看,他们二人若俱都练金钟罩,我华门岂不绝嗣吗?练金钟罩都是童子功,不能破身。于是遂叫大少爷娶妻,叫二少爷练金钟罩,无奈哥俩全不听,老头子没有法子啦,遂给两儿子都娶了媳妇了。二位少爷都有妻子,遂将金钟罩的功夫都扔啦,故此大少爷智龙胳膊上练得还有大疙疸呢。淫贼被色所迷,摸着胳膊上的大疙疸还不醒悟,这就叫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再说那淫贼是怎么走的呢?皆因为大少爷捆贼人的时候,用的是十字绊英雄带,那十字绊英雄带乃是丝线的,大少爷捆完了在外屋换衣服的时候,贼人遂将扣退下来啦,皆因为丝线扣缓。大少爷打贼人的时候,打的是肉厚之处,虽然打得不轻,但并未打他的致命处,故此贼人将绳扣松开,由后窗户逃走,当时华大少爷若不是穿衣服耽误工夫,贼人可就跑不了啦。贼人这一跑,华老英雄吩咐众人,四出拿贼。那贼人走的时候,****跣足,脚上并且还有带手,跣足呱哒呱哒直响,贼人赤条条,犹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蹿房越脊,奔西北而逃。走出不远,将足掌之皮俱都磨破。跑到南镇店口,将脸上的血迹用手擦了一擦,来到树林丛中。自己伸手一摸,背后伤甚重,贼人思索,周身上下无条线,少时天光一亮,这叫什么样子?再说马快班头镖行之人,捉拿甚紧,想我是何等的身家,落得这样景况,只闹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悔不该又到铁铺去找便宜。黄三太他们必追逐于我,赤条条我向哪里去奔?在树林中歇息歇息,又跑出一里之遥,贼人自觉脚掌疼痛,自己又一思索,两夜一天,在饭铺喝了几杯空心酒,尚且未吃饱饭,腹内无食,身上无衣。在我家中三伏天,白绸子褂裤,尚且还穿大氅,此时落得大光溜,寒风刺骨。斗殴打伤,当时气攻着不觉疼痛,此时气也不攻着啦,身上可就疼起来啦。又扎挣着跑半里多地,贼人直打寒战,抬头一看,有一片树林子,遂进了树林子。进了树林子风更大,刮的是东风,贼人遂找了一棵大树,蹲在西面避风。贼人正在为难之际,真是愁烦人巧遇愁烦人,此时有一人,坐在一块卧牛青石下,唉声叹气:“唉,露多大脸现多大眼,五天的期限,叫我哪里去找?踏破铁鞋无觅处。现在将我家中老少收在狱中。唉,天啊。”此人正在叹气,就听树林子东边有人叫道:“好冷的天哪!”此人站起身躯,一看树林西边,有一人赤条条,此人说道:“朋友,你好赌钱也留条裤子。”淫贼说道:“我不是耍钱的,我是保镖的。皆因为我脾气不好,我们保镖的是四个人,他们夜间要将我害了,将我四马倒攒蹄捆住,他们一看天光尚早,将我拿被子盖好,也是我命不该绝,他们都睡着啦,我将绳扣退开,我一时情急,没顾拿衣服。”此人一听说道:“好厉害保镖的。朋友你贵姓啊?”贼人说道:“我姓方。”此人一听,打了一个冷战,说道:“你不是溧水县的方二少爷方子华吗?”贼人说道:“不错,我就是方子华。”此人说道:“我与令兄是莫逆之交,你这样上下无条线怎么走啊?”贼人说道:“既然是朋友,您得救我。您有富余衣服,您送给我一身,必当重报。”此人说道:“巧啦,我那边有一小包袱,里面有的是衣服。您跟我到那边,穿衣服去吧。”贼人此时踉跄而行,随着此人来到卧牛青石旁,就见此人说道:“你还打算走哇?溧水关厢刀杀五命、灭兄杀嫂、扎伤侄子,县太爷派我捉拿,因为拿不着贼人,将我合家大小俱都下在囹圄。头一次打了我一千板子,二次打了我一千六百板子,此次五天期限看看要满,我正在为难发愁呢。你哪里跑?我就是三班都头黄士荣,你请打这场官司吧。”淫贼闻听转身就跑,三班都头随后提刀就追,贼人光溜赤足跑得更慢,走出几十步去,被三班都头黄士荣赶上,照定右肩头,用刀背尽力一砸,将贼人砸倒,班头用磕膝盖一顶贼人的后腰,伸手抄起贼人的右脚,贼人的脚面一挺,将贼人右脚大筋挑断,又将左脚大筋挑断,将贼人的两个膀子也给卸了,遂说道:“冤家你跑吧。”转身走到卧牛石旁,由小包袱里面取出绳子,将贼人五花大绑捆好了。

  正在此时,就听面前有人喊道:“咱看看在这个树林子没有,这小子准得在树林里。”班头抬头一看,只见前面来了十余人,内中有一个梳冲天杵小辫的,班头心中暗想:不问可知,这群人一定是贼的余党。见众人来至切近,班头遂站定身躯,刀向怀中一抱。此时金头虎看见贼人在地下爬着呢,遂说道:“淫贼睡着啦?”黄三太说道:“你别胡说啦,还有这样睡觉的?”傻小子说道:“黄三哥,你看这小子,一定是贼的同伙,抱着刀直不含糊。”说着话,三班都头来到黄三太跟前,躬身施礼说道:“您贵姓啊?为什么来到此处?有何贵干?”黄三太遂答道:“愚下姓黄名三太,十三省总镖局胜三爷是我恩师。不知道您贵姓高名?”三班都头闻听此言,将刀当啷啷抛于尘埃,向前施礼说道:“愚下不知,多有得罪。愚下乃溧水县三班里一分当差的,今天走在树林,一时心中为难,正在树林内卧牛青石上歇息,巧遇采花贼方子华。多蒙众位的帮助,幸将淫贼拿获。”黄三太说道:“我们追贼已经一天一夜啦。由打萧金台我之恩师,将贼人引下山来,在树林中动手,我之恩师有命令不许伤损贼人,贼人打了一镖,复又逃至华家镇,多蒙华老员外帮忙,夜间设计拿贼,华大少爷打了贼人三百余拳,将贼人捆绑好啦,不料想贼人又趁隙脱逃,在此树林阁下巧遇,不然阁下一个人也是拿不着此贼。”三班都头闻听,心中这才明白贼人后背的伤痕。三班都头黄士荣对三太说了不少的场面话。三太说道:“淫贼若是被我们拿住,我之恩师有言,也将淫贼送到三班里去,然后交县太爷升堂,我们镖行的人并不见官,为的是除害救民。既然被阁下拿获,这就更好啦,省得我们拿住还得我们往贵县送。”三班都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交了差以后,我必到十三省总镖局登门拜谢胜老达官。现在我这是美差,一交差诸事全完,保住了七品县令,救了我合家大小,都是众达官爷的力量。”语毕,竟将贼人扛起就要走。三太说道:“贵上差且慢,淫贼现在上下无条线,您扛起来就走,溧水县离此数十里,您扛得到吗?再说溧水县刀杀五命的案子阖县皆知,一听说破案啦,谁不争先来看,看热闹的少男少妇都短不了,淫贼赤身露体,那是什么样子?再者于造化上也有关系呀。您要有富余衣服,您给他穿上一身,您若没有衣服,我将我里边的衣服脱下一身来,给淫贼穿上。”班头黄士荣闻听也乐啦,说道:“我是拿着淫贼欢喜得糊涂了,多亏您提醒了我,要不然这是甚么样子?我那边小包袱里有衣服。”语毕,走到卧牛石的西边,将小包裹取了来,打开包裹拿出一身月白色的单衣服。班头出来办案,乃是有期限的,不到期满不能回去,所以带着便衣。将衣服给淫贼缠在身上,将刀拾起来,小包裹挎在身上,将恶贼复又扛起,来到华家镇找了地方,雇了车将恶贼拉到溧水县下在狱中,暂且不提。

  且说黄三太等大家回到华家镇,见了华四爸,又与华老太太都见了面,大家用过了酒饭,告辞华四爸,众人回归镖局子。

  走着道,傻小子乐,由鼻子里直冒泡。杨香五生气。为什么香五生气呢?要是拿不住淫贼,傻小子就宰杨香五。大家顺着大道正向前走,离镖局子约有三二里地,杨香五向前一看,前边有二人,离着众人约有十几丈远,这俩人穿着打扮特别,一个身高六尺多,一个身高约有五尺。身高六尺的这人,青绢帕绷头,绢帕上青毡帽青缎子沿边,青棉袍,纽子没扣着,里面青小棉袄,十字绊英雄带,青布棉袍,白袜子也是棉的,棉鞋。身高五尺这位,灰棉袍,灰毡帽,灰小棉袄,棉鞋棉袜子。这二人挨肩向前行走,每人背后背着包裹,看光景包裹一个轻,一个重,不像良民走路。这二人走得甚快,鹿伏鹤行,杨香五这么一看,就知道这俩人必不好斗。冬天要穿单的,夏天要穿棉,这路人很奇特,我斗不了这俩人,我叫傻小子挨顿打吧。

  杨香五叫道:“贾爷。”贾明答道:“真爷吗。”杨香五说道:“我不跟你玩笑,拿住采花贼你欢喜不欢喜?”贾明说道:“我欢喜。”杨爷又说道:“你猜我呢?”贾爷说:“我管不着你呀。”杨爷说道:“你也就是欺辱我姓杨的。”贾明说道:“谁都是一样。”杨爷说道:“谁都一样吗?你敢斗斗前面走道的那两个人吗?”傻小子抬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汉奸。”

  杨香五说道:“你也就是慢慢的叫汉奸,你敢大声的叫汉奸吗?”贾爷说:“不但大声喊叫,我还得追他俩,若不追他俩人喊汉奸,我就是匹夫。”黄三太说道:“杨五弟,你别叫贾贤弟惹祸。”杨香五说道:“黄三哥,你别管,叫他挨顿打,我好出出怨气。”杨香五与三太说着话,傻小子紧向前跑,距离前边那二人约有七八步远,大声喊道:“汉奸!”前边那二人仍然向前行走,并不答理,不知道后边是谁与谁玩笑呢。傻小子说道:“嘿,我说穿棉袍戴毡帽的,这么热的天,穿单衣服还流汗呢,你们穿棉的,不成了汉奸吗?别走啦,再走要撒鹰啦,我要放枪啦。”二人一回头,那穿青的说道:“你管得着吗?”贾明说道:“为什么大热天你穿棉袍?”那人答道:“我们愿意。”金头虎说道:“我专管十三省汉奸。”那人问道:“你姓什么?”金头虎答道:“好老爷姓贾叫贾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你是干什么的?”那人答道:“二太爷姓谢,名叫谢洪山。我奉我嫂夫人之命,千里寻兄,去找哥哥。”贾明说道:“你不用找啦,你哥哥归位啦。”谢洪山问道:“我的哥哥什么病?”贾明说道:“皆因为南北英雄会,林士佩聘请绿林道,我胜三大爷赴南北英雄会,林士佩要与我胜三大爷动手,你的哥哥不含糊,要跟我胜三大爷比试,我胜三大爷焉能与他动手?遂命我黄三哥与他较量,我三哥佯输假败,给你哥哥一镖,后又跟着一刀,将脑袋劈开了,你哥哥就归了位啦。你要不报仇还罢了,你要报仇,你就找他罢。”说着即指黄三太。谢洪山说道:“此人就是黄三太吗?”三太此时说不了不算,遂答道:“问你家黄三太爷却要怎么?”谢洪山遂回头叫道:“鹿儿!还不捉拿三太小儿,与你家大主人公报仇雪恨!”

  那穿灰的闻听,透亮出钉钉亮银狼牙棒。列位,狼牙棒这宗兵刃最厉害不过,专能克三节鞭、九节鞭、白蜡杆子、单刀花枪。

  鹿儿亮出兵刃叫道:“三太小儿!你们爷们有多大本事,为何将我家大主人公害了?”黄三太向来不让人,甩了大氅,亮出单刀,说道:“谢洪山既然是你的大主人,你一定与他同党,也不是好东西,你也是前来送死。”语毕,亮刀就照定鹿儿剁去,鹿儿不慌不忙,刀离切近,一歪身躯,用狼牙棒一捋黄三太的刀背,又一棒照定三太手腕打去,三太欲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竟将单刀松手,当啷啷一声响,单刀出去多远。杨香五大众一看,只吓得魂飞千里,就知道这小孩有点能为。黄三太的刀撒手,并不逃走,黄三太心有老主意:我们爷们有高招,可以用镖打他。黄三太遂伸手由囊中取镖。列位,聪明反被聪明误,黄三太与敌人对面,敌人能够容他取镖吗?谢鹿一看三爷取镖,大怒,说道:“你又拿镖哪?你将我大主人用镖打死,你又拿镖打我吗?”遂叫道:“小儿三太着棒吧!”说着话狼牙棒就过来了。黄三太刚登镖,还没取出来呢,狼牙棒双锋贯耳,照着三太两太阳穴就过来了。三太此时躲狼牙棒,可就低头不及,双棒将三爷的壮帽夹住,狼牙棒向怀中一带,壮帽落于尘埃,发髻篷松,竟将三太的眼给遮住了,三太的镖也顾不得向外登了,只好闭目等死。谢鹿可得手啦,狼牙棒杆照定三太就砸。为什么三太不跑呢?皆因为同着众人,要是一跑,将来叫大家议论,所以宁死不跑。狼牙棒尚未落下,小毛遂杨香五可就纵过来了,杨五爷喊了一声:“毛贼不要发威,杨五爷过来了!”照定谢鹿咽喉就是一刀。杨香五说着话,一连气就是几刀,谢鹿此时可就顾不得用棒去砸三太了,只可与香五动手。杨香五竟这样救了三太好几次。黄三太一看,杨五爷与贼人动了手,自己得了性命,遂长叹一口气,将发挽了挽,戴上壮帽,拾起单刀插于背后,站在大众跟前给杨香五助威。杨五爷与谢鹿二人见了十几个照面,杨香五拿刀一扎人家华盖穴,谢鹿的棒将杨五爷刀捋住,杨香五撒手扔刀,甘拜下风。列位,人有贤愚好歹,木有花梨紫檀,黄三太宁死不跑,杨香五跑得可快,撒开腿向回就跑。那贾明一看可就乐啦,遂说道:“小子,杨香五贪生怕死,畏刀避剑。”杨香五瞪了贾明好几眼,心中暗恨贾明。谢鹿并未追赶香五,大声喊道:“那位不怕死?请过来比赛输赢!”好货就怕样子比,张茂龙一看师兄弟败回来两位啦,要是不过去还等待何时?这才向前报了名姓,一抖练子锤就打。谢鹿接架相还,二人见了五六个照面,谢鹿将张茂龙练子锤捋住,向怀中一带,张茂龙身不由己,闹了一个爬虎,站起身躯,甘拜下风。邱成一看,甩大氅亮刀,报了名姓动手,三个照面败回。鱼眼高恒见邱成败回,亮出兵刃,未及五个照面也败回来了。众人与谢鹿动手,俱都甘拜下风,只有金头虎贾明、红旗李煜、千里独行侠侯华璧三人尚未动手。侯华璧一看,众人俱都不是贼人的敌手,遂抖九节练子枪,与谢鹿动手。侯爷与谢鹿见了二十余个照面,侯爷的练子枪也被狼牙棒捋住,侯爷一看,心中暗道:“不好!”撒了练子枪,甘拜下风。十位败了八位,尚有李煜与贾明二人未曾动手,贾明乐啦,说道:“小子,是我遇着,没有好斗的,又要包了儿。”

  杨香五大怒,叫道:“欧阳贤弟,拾刀来剁他!大家是甘拜下风,他倒笑啦。”欧阳德与杨香五拾刀,谢洪山并不理会,心中说道:“你们就是拾起刀来,也是自伤和气。”杨香五瞪着眼,欧阳德生着气,直奔贾明而来,欧阳德大骂不绝声:“宰你个王八羔子!豆腐!”杨香五叫道:“贾明,今天我跟你誓不两立!”金头虎说道:“杨香五别动手,臭豆腐别剁人,有能为跟人家打去。打不过人家,找我干什么?软的欺负硬的怕呀?”杨香五说道:“祸是你惹的,人家走好好的道,你管人家叫汉奸。惹完了祸,我们都被人家战败啦,你不去打仗去,你为什么还乐呢?”贾明说道:“谁不打仗?”杨香五说道:“你不打仗。”傻小子说道:“我是大将督后阵,你们全不是人家敌手,看我的。”杨香五叫道:“欧阳贤弟,看他敢打仗去,就不必剁他。”金头虎贾明遂将大氅脱下,亮出一字镔铁杵,直奔谢鹿而去。谢鹿正在洋洋得意。您道,贾明怎么敢过去呢?众人都以为金头虎真傻,其实他并不傻,他是装傻。他知道若是不出去动手,杨香五、欧阳德一定剁他,就是有横练剁不死,衣服也得坏了,金头虎不得已过去。贾明来到谢鹿眼前,装没看见,竟向谢鹿身旁走去,离着切近,谢鹿高声叫道:“站住!”金头虎说道:“别喊,把我吓着呢!”谢鹿一看傻小子,几乎笑了,一看傻小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三尺多高,二尺来宽,一尺多厚,红眼边,烂眼圈,一脸的大麻子,一身青缎子衣服。谢鹿问道:“你干什么来啦?”贾明说道:“跟你打仗。”谢鹿说道:“你不用伤和气,你这个样的有什么能为?”金头虎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谢鹿说道:“报出你的名姓,我手下不死无名之鬼。”金头虎说道:“方才不是报了姓名了?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莲花峪赴过南北英雄会,打死梅花鹿,力劈土豹子,你怕不怕?”

  说着话,照着谢鹿咽喉就是一杵。谢鹿心中暗道:“这小子说好话就动手。”遂用狼牙棒接架相还。傻小子三十六招,一杵紧似一杵,二人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别看金头虎长得不好看,能为还是真不含糊。可有一宗,招数少,就是敌人有托天的能为,贾明的三十六杵不用完了,也赢不了贾明。千佛山真武顶老和尚传授金头虎八年功夫,就是这三十六杵,三十六手罗汉拳,千招会不如一招熟,他每日三十六拳,三十六杵,总得练八回,若是知道他的好赢他,不知道的一看就得吓一跳。

  知道他根底的,他用招时别打他,净躲他,单等他三十六杵完事再打他,他就一招也没有啦,向来他是马后松,三十六杵完事,老太太熬粥混搅合。金头虎走行门,遛过步,一招一招如同得着理一般,那一招那一式,都是地方,谢鹿还真吓了一跳。

  谢鹿心中说道:“这么一个丑鬼,这样好能耐,大概这小子得有八百回合的能为。”列位,就是三十六招,多一招不会。谢鹿可不知道,谢鹿猫蹿狗闪,兔滚鹰翻,闪躲腾挪,金头虎三十六杵不会儿完事,一点拿手也没有了,遂喊道:“我急啦!”

  照定谢鹿面门就是一杵,谢鹿用狼牙棒一架,金头虎撤杵就跑,叫道:“回头再见!”谢鹿将棒交于左手,向囊中伸手,掏出一个纱布口袋,这纱布口袋长四寸有余,粗似鸭卵一般,金头虎正向回跑,抖手就是一纱布口袋。黄三太看得真切,大众并不害怕,知道贾明刀枪不人,什么暗器都不惧的,焉知道纱布口袋厉害,正打在贾明脊背上,就听“噗哧”一声,纱布口袋顺着金头虎后背落于尘埃,此时贾明躺在尘埃,周身麻木外带着疼痛,母狗眼直流泪。列位,这个纱布口袋乃是谢家独门的暗器,名叫子午断魂沙,口袋里面有药,打在人的身上,药力可以走骨肉,若是冬天棉衣厚,就得向手上或脸上打。金头虎这一躺在地下打滚,谢鹿举起双棒照定贾明头上就砸,李煜一看不好,抖练子枪接架相迎。杨香五、欧阳德将贾明搀起来,红旗李煜说道:“谢洪山,你要不报仇,哈哈一笑;你要一定报仇,我红旗李煜也不是好惹的,就凭我这对练子枪、三只金镖。”谢洪山说道:“谢鹿别听闲话,拿他。”李煜说道:“你主仆这是要自找其祸,你也没打听打听,我师傅神镖将胜英三只金镖压倒绿林,甩头一子横行天下,鱼鳞紫金刀谁人不知?

  你看看十三省总镖局就在眼前,十三省总镖头名扬天下,谢鹿你来看,胜爷来啦。”谢鹿一回头,李煜抖手一镖,正中谢鹿哽嗓咽喉,谢鹿翻身栽倒。

  谢洪山一看,哇呀怪叫,说道:“这都是你师傅传授你们的?”谢洪山闪棉袍亮出凤凰双轮,这宗兵刃是短兵刃,杆有鸭卵粗,专捋敌人的兵刃,轮头是一圆圈。李煜双练子枪向上一递,谢洪山用轮杆一绷,李煜就觉着虎口发麻,往后倒退。

  欧阳德与杨香五搀着贾明溜达,贾明说道:“决跑吧,三十六招,走为上策。”黄三太说道:“多现世。”贾明说道:“现世就是咱们知道,别人还知道得了吗?”千里独行侠侯华璧与红旗李煜二人,两双练子枪,车轮战,与谢洪山动手,这边欧阳德、杨香五架着金头虎就跑,眼看追上,杨香五说道:“贾明咬着牙紧走,要追上。”金头虎用力紧跑,跑出有半里来地,侯爷叫道:“李贤弟,扯乎。”扯乎就是跑。谢洪山说道:“谢二爷必当刃刃诛绝。”看看又要赶上,侯、李二人又迎上去抵挡,如此三次,已然跑到十三省总镖局。杨香五叫道:“趟子手,长箭手,削刀手,若有穿青棉袍的来到镖局子,别叫他进来。”杨五爷、欧阳德等众人遂进了镖局子,杨香五来到里面,胜爷一看杨香五蓬头垢面,遂问道:“你们十个人都回来了?”贾明喘着说道:“三大爷不好啦,我们在路上遇着两个穿棉袍的在前面鹿伏鹤行,杨香五骂人家。”胜爷道:“杨香五虽讨人嫌,他也不至于无故骂人,许是你骂人家吧?”金头虎说道:“可不是我吗。”胜爷问道:“你问他姓什么没有?”金头虎说道:“他姓谢名洪山,还跟我转文,他说千里寻兄,我说你不用寻啦,他早归位啦。”胜爷说道:“刀劈谢洪亮可提不得。”金头虎说道:“我告诉他啦。”胜爷说道:“人家答应吗?”贾明说道:“哪答应啊?动手都叫人家打败了,全输给人家,最后红旗李煜说诈语,就说三大爷您来啦,谢鹿一回头,李煜一镖正中谢鹿哽嗓咽喉。谢鹿先打了我一纱布口袋,正打在后脊骨上,就觉着周身痒痒难受。谢洪山就急啦,亮出双轮就追我们,李煜跟侯华璧俩人挡着谢洪山,我们才跑回来了。外边已经埋伏下,削刀手、趟子手、弓箭手,不叫他追进来。”

  胜爷说道:“他要知老夫之名,他也就走了。”金头虎说道:“不会走,现在准在外头骂街呢。”爷儿几个正说着话,趟子手进来报告:“现在门外有谢洪山,自称谢二太爷在门口大骂,他说叫将黄三太等献出,在镖局子门口碎尸万段,要是迟延,他杀进镖局子,鸡犬不留。”胜爷说道:“好一个坐地分赃的贼首!久惯杀人放火,敢在十三省镖局子泼口大骂。”胜爷又一思索,现有两条命案,我给他几句好话,堂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遂说道:“撤去长箭手。”胜爷来到门口,叫道:“原来是十二连桥赵北口谢二当家的,谢二寨主。”这话乃是两说着,二当家的是抬举他,二寨主原本表明他是一个贼。谢洪山将双轮向两下一分,说道:“你就是老胜英?你可听你手下余党告诉于你?你把红旗李煜、黄三太捆出来,二太爷将他碎尸万段。一不许你求情,二不许你哀告,不许你啼哭,二太爷将他二人碎尸万段。如有半字迟延,将你保镖的轮轮斩尽,刃刃诛绝,火焚十三省总镖局。”胜爷叫道:“谢二寨主!人死不能再生。要将我徒弟李煜、三太乱刃分尸,令兄贵驾也活不了哇。二寨主,你若有恻隐之心,叫我徒弟李煜、三太跪在二寨主面前,我再烦请十位八位朋友,将贵驾与令兄尸骨送回原籍。我虽然是穷买卖,花多花少全是我的,我再拿出七百两八百两与令嫂守节之用。如二寨主以为面上不好看,无有光彩,我再约出朋友作为了事的,押灵送回十二连桥赵北口。”谢洪山说道:“千余两银子买两条人命?二太爷家里银子上斗量,何希罕你的七八百银两?你要想了结,有三件事,你能办到就算成。”胜爷问道:“哪三件?”谢洪山道:“头一件,叫我哥哥与谢鹿复生;第二件,将红旗李煜、黄三太剁成肉泥;第三件,你要不依二太爷要求,刀刀斩尽。”胜爷说道:“谢洪山,你杀过人没有?”谢洪山说道:“二太爷时常杀人,二太爷若是抢人财物,他若哀求,二太爷就杀。”胜爷说道:“你杀人偿命吗?”谢洪山说道:“二太爷向来杀人不偿命。”胜爷说道:“你杀的都是行路君子,奉公守法的良民,尚且不能偿命,我们杀贼非偿命不可?依我良言相劝,怕是你也要跟你哥哥学,动手时收招不住,尔有性命之忧,你三思之。”胜爷遂甩大氅,飘银髯,背后抽出鱼鳞紫金刀,就要刀劈谢洪山。

  背后闪出一人,口中叫道:“胜三哥!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弟服其劳。胜三哥,小小毛贼,何足道哉!”胜爷一看,乃是神刀将李刚。胜爷叫道:“四弟过来。”神刀将李刚走至在胜爷跟前,胜爷说道:“四弟,但得容人且容人。”李四爷答应一声,直奔谢洪山而来。谢洪山遂说道:“你乃是胜老儿的替死鬼,通上名来。”李四爷微然一笑:“毛贼,我少居逢虎山学艺,与我胜三哥共处,你不认识神刀将李四爷?”谢洪山说道:“先杀李刚,后杀胜英。”凤凰轮挟肩带背奔李四爷砸去,老英雄反手揠刀,用刀背蔽住凤凰轮,就听当啷一声响,将李四爷的刀绷起二尺余高,两条轮杆一绷,足有三百斤的力量。李四爷暗说道:“无怪我黄三太贤侄大众败于毛贼之手,若论力量,连我也不是此人敌手。”列位,李四爷的刀法纯熟,要不然还真不是贼人的敌手。二人各使平生的学业,胜爷与聋哑仙师、诸葛道爷观阵,年青的都在三老者背后。胜爷对诸葛道爷说道:“若非李四爷,还真胜不了贼人。”道爷说道:“李四爷体胖,战长了也不是人家的敌手。”战到五六十个回合,李四爷且战且退,谢洪山使了个野马分鬃式,向前跟步。

  向前跟步者得利,向后倒退者不便,李四爷向后退着,脚下一滑,身体向后仰,反手甩刀,将刀扔在左大腿旁半尺有余,刃向外,直挺倒在平地。谢洪山一看李四爷倒下,真是得理不让人,双轮照面门剁去。李四爷躺在平地,谢洪山奔李四爷砸去,必得下腰,两腿向两旁分。李四爷为什么叫神刀将李刚呢?原来是地躺刀有绝艺。李四爷见贼人奔自己而来,遂左手一按地,两足跟着一蹬地,使了一个鲤鱼打挺,人未起刀先起来啦,蹿在贼人裆内,撩档一刀,就听哧的一声,贼人翻身栽倒,大腿劈下一条来。老英雄翻身纵出圈子外,说道:“坐地分赃的毛贼,何足道哉!”胜爷说道:“四弟你这是何苦来呢?一句话未曾说,你就将他用刀劈了,倘此贼若有后人,岂能与姓黄的善罢甘休?你是给你侄子了事,还是给你侄子结仇?”人死不结仇,胜爷叫道:“三太!叫老趟子手,将谢洪山成殓起来,将谢鹿也搭回来成殓,在西院墙外将材停妥。谢家若有报仇的,咱们再接着。”

  且不言胜爷埋怨神刀将李四爷,单表淫贼方子华被班头黄士荣拿住,知县坐了大堂,淫贼自知难逃法网,将刀杀五命、采花灭侄、欺兄杀嫂之事一一招承。按说这宗大罪弥天的案子,知县应当奏闻当今,接着当今万岁回批,再依国法治罪,现在因为王羲王大人,乃是奉旨钦差,代天巡守,先斩后奏,这宗案子正管。知县遂将方子华的罪状,呈文送到江宁县,案院衙门接到公事,将恶贼方子华提到天宁县,钦差大人过了一堂,遂将方子华定成剐罪。大清国的法律,非当今皇上不能定此重大之罪,钦差王大人代天巡守,先斩后奏,所以才能定恶贼方子华的罪孽。方子华的罪孽定出之后,黎民百姓们可就都知道了,皆因为钦差过堂,僧道俗、三教九流、黎民百姓可以任意观看。黎民百姓这一喧嚷,可就将信传到镖局子去了。神刀将李四爷劈完了谢洪山,胜爷对大众说道:“从此闲事不管,安心作生意。我已经将就木之人了,为管闲事,给小弟兄们结下不少的冤仇,这是何苦来呢?像谢洪山这宗事情,本是由三太身上所起,将来谢家若有后人,岂不找三太报仇?别看是李四爷劈的谢洪山,李四爷与我都这大年岁,他们就是找老弟兄们报仇,也未必能报得了呀。从此再也不管闲事了。”大家正在闲谈之际,就听外面传说,江宁县明日剐万恶滔天的淫贼方子华。胜爷遂对诸葛道爷说道:“萧金台的贼人追下山来,我迎去之时,他们又返回去了,我遂回了镖局子。为此贼几乎与萧金台的贼人闹出是非来。凡事要有始有终,江宁县剐淫贼方子华,恐恶贼尚有余党抢劫法场,咱们去十位八位的暗中保护法场。”诸葛道爷答道:“三弟,这倒不必,淫贼这宗案子,决没有劫法场的。愿意看热闹,倒可以同黄三太他们去看热闹。”

  胜爷闻听点头称是。第二天师徒数人直奔江宁府法场而来,在路上就听黎民百姓传说,胜三爷的公德太大啦,采花贼方子华若不是镖局子出来捉拿,咱这一方大姑娘小媳妇连门都不敢出了,看见就得采花。胜老镖头真是给百姓们造福,除恶安良。

  道路之上三三两两,莫不谈道胜爷师徒之德。胜爷与三太等来到法场,见人山人海,将法场围的水泄不通,皆因为这宗案子,百八十里地的人都来看热闹。胜爷师徒数人来到法场,工夫不大,就见西北角上一阵大乱,胜爷以为是劫法场的,按鱼鳞紫金刀,直奔西北方而来,三太等小弟兄在后跟随。来至切近一看,原来是方大爷子荣,带着茂儿前来祭奠方子华来了,监斩官不叫进法场,子荣大先生大哭。胜爷一见子荣大先生,遂上前相劝。子荣一看,原来胜爷到了,遂叫道:“胜老达官,我父子前来祭奠,监斩官不叫进法场。求胜老达官的情面,给求一求监斩官,容我父子与子华活见一面,这个事情非你老人家不可。”胜爷闻听,打了一个唉声,遂来到二位监斩官面前说道:“求二位县太爷赏给愚下胜英一个面子,容大先生父子进法场见方子华一面。”二位监斩官,一位江宁县知县,二位是溧水县知县,一见胜爷求情,二位知县心中暗想:此案原是镖行给办的,就是钦差大人在此,也得给胜老达官一个面子。二位知县思索至此,遂说道:“这宗案子实在不能容他进法场,倘若出了差错,谁人担待得起?”胜爷说道:“二位大人念方门乃是诗书门第,大员外方子荣修桥补路行善之人,二位大人行一方便,愿二位大人辈辈居官,子孙荣盛,求二位大人格外施恩。”胜爷语毕,控背躬身与二位县太爷施礼,二位知县赶紧还礼,说道:“若是别人定然是不成的,你乃是此案原办,就命他父子前来祭奠吧。”大先生与茂儿遂进了法场。一见淫贼此时已经昏迷不醒,大先生一看,当时也昏迷过去。遂将大先生叫醒,淫贼被茂儿呼唤也苏醒过来,只见淫贼涕泪双流说道:“茂儿,你尚在人世?叔父不仁,禽兽不如,一言难尽了。但愿吾侄孝顺双亲,光大门楣,不仁的叔父死有余辜。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幸吾侄性命尚在,叔父虽死亦瞑目了。”此时大先生已经苏醒过来,哭泣叫道:“贤弟,愚兄不能教弟,致有此祸。事已如此,为兄实在顾不了兄弟了。”语毕,泪如雨下。少爷在旁斟了一杯酒,双手递到方子华嘴边,叫道:“叔父饮侄儿这一盅酒吧,侄儿再不能孝敬叔父了。”

  说话之时,眼泪流到酒盅之中。恶淫贼方子华将酒一饮而尽,说道:“为叔死后,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也?”大先生与茂儿哭得真是死去活来,难舍难离。胜爷此时站在旁边,也洒痛泪,观看热闹之人莫不落泪。忽听追魂大炮响了一声,恶贼当时复又昏去,大先生与茂儿仍是哭泣。二位监斩官叫道:“胜老达官!时刻将到,请他父子速出法场吧!”护决兵遂将大先生与茂儿架出了法场。大先生昏迷过去,跟来的婆子将大先生呼唤苏醒,此时追魂大炮响三声,刽子手将恶淫贼剐完,方家父子痛哭一场,然后收尸而还,这就是淫贼方子华的收缘结果。

  胜爷与三太师徒回了镖局子,一到镖局子,工夫不大,趟子手进来报告,说道:“外面现在有一个黑大汉,言说是找三大爷,问他找姓什么的三大爷,他说忘了姓什么啦。”胜爷闻听微笑道:“三太,你到外面看看是什么人,不要造次。”黄三太答应一声,赶紧来到镖局子外面一看,是一个黑大汉,身高八尺有余,面如锅底一般,三太问道:“你找哪一位?”那人说道:“小子,找三大爷。小子你姓什么?”黄三太答道:“在下姓黄,名叫三太。你贵姓啊?”那人闻听三太之名,遂大声说道:“原来是黄三太!”一伸手将三太抓起,离地有三尺多高。三太说道:“这是怎么的?”那人又说道:“原来是三哥。我姓孟,我叫孟金龙,小子你认识不认识?”三太说道:“你先将我放下,有什么再说,我受不了哇。”孟金龙哈哈一笑,说道:“放下你可别跑了,领着我见三大爷。”将三太放在地下,三太说道:“你是哪里人氏?”金龙说道:“咱是台湾村的人。”三太说道:“有一个台湾省,没有台湾村。你找的是胜三大爷吧?”金龙说道:“不错,是找咱胜三大爷。”

  三太说道:“你怎么叫我黄三哥?”傻小子金龙说道:“大闹台湾省,我听我爸爸说的,有一个黄三哥。那时咱没见着,若是咱们见了面,我将台湾的兵都摔死就完啦。”三太一看孟金龙比贾明还糟,遂叫道:“金龙!你跟着我到里面认三大爷去吧。”傻小子在后跟着,三太在前,来到里面,孟金龙一看,有一个老头在当中坐着呢,遂叫道:“胜三大爷!我保镖来啦。”胜爷问道:“你贵姓啊?”傻小子说道:“我姓孟,名叫金龙,人称混海金鳌。”胜爷又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孟金龙答道:“我是台湾村的人啊。”胜爷道:“哪里有台湾村?你父是谁?”孟金龙说道:“我之天伦九头狮子孟铠,我之师傅震三山夏侯商元。”胜爷一听,原来是盟弟之子,师兄之高徒,遂笑道:“你干什么来了?”孟金龙说道:“我保镖来了。”胜爷一听,不由得就笑啦,哪有这样保镖的?还不将客人吓死?胜爷说:“你就在此住着吧。”傻小子与胜爷共桌而食,共榻而眠,住了六七天。

  这一晚间未曾上门的时候,定更来天,镖局门外又来了一条大汉,担着几条鹿腿、野鸡,进了镖局门,要拜见胜三爷。

  趟子手禀告。胜爷叫道:“三太,你去到外面看看去。”三太到了外面,将那人迎到大厅,那人将野鹿腿、野鸡俱都放下,胜爷也来到大厅,问道:“壮士何如人也?”那大汉说道:“我是您徒弟,我姓于名蓝,您在三月间莲花湖山后收我为徒,还给我几十两银子。您走后我母子就病了,多亏您给我钱,我母子得以生活。”胜爷问道:“你来此何干?”于蓝说道:“皆因为现在有一个萧银龙探莲花湖,现在被人拿获下了水牢,我告诉我母亲此事,我母亲说道:‘有恩不报非君子,萧银龙是你恩师的盟侄,现在有难,你总得给你师傅送一个信去,我出山的时候,假扮卖野味下山,为是叫他们不疑惑我。”胜爷问道:“此事你何由知晓?”于蓝说道:“我打柴禾累啦,在山坡上躺下歇着,喽卒以为我睡着了,他们谈道此事,被我听见的。”胜爷又问道:“萧银龙下在水牢几天了?”于蓝说道:“昨日晚间下的水牢。”三太在旁叫道:“恩师!我银龙兄弟落难,咱们必须设法拯救。我弟兄探台湾被困之时,多亏我萧三叔父子救我等性命。我三叔为我们之事,不以合家性命为重,能够豁出全家的性命,救我们十数人的性命,现在萧三叔只此一子,我们无论如何必须救萧银龙。”胜爷说道:“萧三侠救你们都是老夫的情面,此时银龙有难,老夫决不能袖手旁观。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高恒、贾明、混江龙于蓝、邱成、欧阳德、傻小子孟金龙,咱们前去搭救萧银龙!”这段节目,乃是二打莲花湖,剑客解重围,热闹非常,若要知如何搭救萧银龙,请看第三回便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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