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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而钗》 作者:醉西湖心月主人

情奇记 第一回 陷北京前世因落南院冤孽债

  世事嚣凌成恶习,覆雨翻云等儿戏。迎新送旧何足异。都如是,扇坟劈脑良人妇。奇情男子行女事,守节存孤谁得似?功成拂袖返终南,真堪数,个人绝胜易交士。右调《渔家傲》这首《渔家傲》,单讲国朝有一小官,感相知深情,那人被难,他抱孤逃出,抚养成人,令他雪冤报仇,骨肉重聚,最是小官中第一奇情。此人乃福建闽县人氏,姓李名又仙,字摘凡。年方十五,读书好学,尚气节。常自云:“不遇盘根错节,无以见利器,大丈夫正当于此时立定脚跟。不然富贵在前,威武在后,贫贱居中,我无主矣。”读古人树,每至寸孤励节,则曰:“此吾师也。他日遇此当无愧彼。”见易交易妻之语,则愤然怒曰:“谁创此弊?其无后乎!开后世以交薄之端者,必此之言夫。”一举一动俱以古人自待。却是生得十分齐整,有《西江月》以咏其美:星星含情美兮,纤纤把臂柔荑。檀口欲语又还迟。新月眉儿更异。

  面似芙蓉映月,神如秋水湛珠,威仪出洛自稀奇。藐姑仙子降世。

  随父任松江府知事,解钱粮上京。途遇响马,抢劫一空,其父欲死之。摘凡曰:“死亦拿家属赔偿,不如鸣之地方,申文上司,须得变产赔补,留得父命还好支吾。若死则产去人亡,我母子将何倚托?”父是之,相向而哭。即日告明上司,动文书至工部,锁解至京,坐赔偿。三六九鼻,托亲人变产,得九百之金,可还官,而尚缺百金,无此则终不能纳。其父手足无措,摘凡至监谓其父曰:“事急矣,无此则前功尽废,他无所取办,只儿一身,明日写一招头,道通诗书、明技艺,因父坐狱,计得百金偿官,不论奴隶高低,愿者成交。或有怜我者买之,事克济矣。”父曰:“安能舍汝如此,汝切勿行死事,我命听天可也。”摘凡曰:“儿系男身,安能值得百金?但靠天行事,神灵有知,出于意外,也未可知。倘我一身有售,则父脱囹圄,合家得以生全。如无此银,则父死狱中,男亦流落他乡,母弟不知失身何所。以此揆彼,好歹相去远矣。”父呜咽不能答。摘凡辞父还寓。

  次日插标披榜,沿街卖身。看的倒多,都叹一声道:“好孝子,只是一个男身,如何卖得百两?”行来行去,撞入南院。此南院乃众小官养汉之所。唐宋有官妓,国朝无官妓,在京官员,不带家小者,饮酒时,便叫来司酒。内穿女服,外罩男衣,酒后留宿,便去了罩服,内衣红紫,一如妓女也。分上下高低,有三钱一夜的。有五钱一夜的,有一两一夜的,以才貌兼全为第一,故曰南院。恰好摘凡含泪走入巷内。两边看者如云。内中走出一胖大汉,穿潞绸夹衣,戴一把抓的毡帽,脚穿蓝布靴,见众人攒紧了看,道:“你们看什么?”众人道:“燕老官,有一个卖身标致小官,诗书俱通,要一百两身钱,代父上官。你讨了吧。”那大汉道:“待我来看看。”一见摘凡人物,甚是欢喜,便道:“小官,可少些吗?”摘凡道:“要完官司,少则不够。”大汉道:“百金我倒肯出,只是要听我使用的哩。”摘凡道:“既已卖身,买者乃是主人。主人有命,虽赴汤火,不敢辞也。”又问:“你晓得什么技艺?”摘凡道:“诗书作文,乃是本等,湿词歌赋略通,琴棋书画不精亦晓。”大汉曰:“我要面试。”摘凡曰:“请题。”大汉曰:“我今请客赏芙蓉,同你到众客前,若是做得好,我便讨了。”

  摘凡卖了一日,并无人问一声,听他肯讨,满心欢喜,跟着就走。到后院,国有一班客人在那里饮酒赏芙蓉。也有两个小官在那里伴饮。大汉走入,道以此事。大家道:“极好,出个题试他一试。”大汉道:“我是不在行的,求列位爷出题面试。”内中有一戴巾者道:“便是赏芙蓉为题何如?”大家道好。摘凡道:“请韵。”那人抬头看匾上是“芙蓉居”,道:“即以匾上‘居’字为韵。”摘凡索笔研磨,一挥而就,成七言律一首:绕篱红粉浸秋霞,半壁红光映草绿。

  艳似牡丹更雨后,绻如菡萏舞风余。

  日薰叶底频惊鸟,影落波心欲戏鱼。

  流水未干蓉未老,王孙应不怅离居。

  众客看了,极口赞好。大汉道:“小官寓在何处?明日我好带银子来成事。”摘凡道:“寓工部前左手第五家,沈小山店内。”众客与他些酒食,他不吃,辞回。到监里来望父亲,也不题出。

  次日正打点出门,恰好那大汉领着个媒人,到沈家店来。摘凡接着,大汉道:“请你店主人来。”摘凡请出小山,道以前事,小山道:“可怜,公子如此行孝,真是难得!”大汉道:“劳主人做个中。”小山道:“使得。”当下摘凡写了卖契,着了花押。那大汉兑了银子,又摆个东道吃了。沈小山道:“燕老官,银子交与我,文契你拿去,等他救出父亲,我便送他到院。他是忠厚孝子,不妨事,都在我身上。”那大汉道:“按沈老爹说就是了。中人钱,等人过门再补。”言罢散去。沈主人道:“不是他这样人家,也出不得如此高价。”摘凡一心只要救父,哪有心去问他!把银子上下一用,承行的得了常例,即日替他营为,给了库收。

  次日早堂,父已放出。父子相逢,抱头痛哭。回到寓所,问何处得此百金,摘凡道:“是男卖身的。”其父听得此句,大叫一声:“我的娇儿!”早已昏死于地。惊得摘凡忙忙抱起。沈主人又是汤来灌。半晌方醒,哭道:“儿,我只道出了监中,便父子团圆,同归故里,哪知你身已属他人。身卖百金,必非良善受主,指日分离,天南地北,你爹肝肠寸断矣。我不能荫庇你,倒陷害你如此,我何以为生?”言罢又哭。摘凡道:“失男一身,全父一家,所失者少,所全者众。爹爹只当不曾生我一般。老母处,只道我不服水土,不幸身死,以绝他念。爹爹有兄弟养老,男无忧也。尚剩银二十两,可快收拾起身回家,免老母兄弟悬望。男生是他乡人,死是他乡鬼了,爹爹不必再念我。”言罢,哭死于地,死而复苏。沈主人催促过门。摘凡道:“爹,我要去了。”倒地四拜,便要起身。其父一把扯住道:“儿,你就要去了,岂不痛杀我也!今日分离,何时得会?”遂昏死于地。摘凡一把抱住其父道:“爷,儿怎舍得你,只是事出无奈,不得不然。爷回见母亲,看养兄弟,以终天年,男便死他乡,也是瞑目。你若有山高水低,岂不辜负孩儿卖身之苦么?”其父苏醒道:“儿,我肝肠已断,血泪已枯,我也哭不得了。我急早回家,亲戚朋友,或借或典,凑此百金,来赎你身。你须吞声忍辱,苟延此身,以慰父母想望。”一把扯住沈小山就拜,道:“我儿尽托老丈,凡事看顾一二,生当衔环,死当结草,断不忘台丈大恩也。”小山回拜道:“老爷太言重了。老爷放心回家,取办银子,来赎公子。这边事,都在小的身上,不必过哀。”其父吩咐摘凡道:“百金买你,定以你为奇货。且云南院燕家,你父尽知其就里,只是不忍出诸于口。儿,你秉性刚毅,恐你受不得那般凌辱,必走尽头路了。儿,你好歹候我半载,我就是典身也来赎你。你切不可走了短着,则老父母活痛杀矣。”摘凡道:“爷去罢,不必以我为念。恕为儿的不送之罪。”倒身再拜。其父哭到伤情处,也顾不得父子,同拜在地。旁人观之,无不堕泪。忽燕家有人来催,扯扯拉拉,分散去了。其父几次要赶上去送,沈小山之弟乃是文人,一把扯住,劝道:“令公子为大人失身南院,所以进孝也。大人送去,殊失缙绅榜样。大人急回取办这笔财礼,到京取赎令郎回去,乃为上着。今若送去,非惟无益,徒出丑耳。”李父认为其言甚是,道:“承先生嘉论,开鄙人茅塞多矣。令兄一回,便马首南也。”

  却说沈小山送摘凡到燕家,那大汉道:“拜了菩萨,愿李又仙多招好客,一趁千金。”摘凡心疑不解,回拜大汉。大汉道:“儿要听我说话,愿你夜夜有客,朝朝有酒。”摘凡一发摸不着头脑。沈小山得了媒钱,对那大汉道:“他是新出笼,须从容教诲。”大汉道:“我自有处置。”小山辞摘凡要行,摘凡流下泪来道:“望主人对我父亲说,我在这里好好的,叫他及早回家,以免老母悬望。”沈小山为之凄然而别。回店见其父道以云云。其父大哭了一常次日收拾行李起身,托沈小山道:“小儿在京,别无亲人,求贤主人看顾一二。他日当图厚报。”沈小山道:“老爷放心前去,公子我常去看望他。”其父含泪起身去了。

  却说摘凡不知大汉是什等人家,忽大汉叫摘凡来见了众姊妹。摘凡同进后房,并无女子,都是男儿,却人人都带些脂粉气。

  但见:

  个个趋柔媚,恁谁问丈夫?

  狐颜同妾妇,猬骨似侏儒。

  巾帼满缝掖,簪笄盈道涂。

  谁摆迷魂阵,男女竟模糊?

  摘凡看了一惊,忖道:“此都是一班男儿,如何呼为姊妹?”上前作了揖。那大汉去了,这些人便问道:“李哥,是谁着发你到这里的?”摘凡道:“我为父卖身至此。”众人道:“难得。难得,却是今夜要梳笼了哩。”摘凡不知他说的是哪里话。

  未几黄昏,大汉拿了一套新衣,叫摘凡道:“又仙,你穿了衣服,跟我来。”摘凡接了衣服,打开来,却都是些女衣。摘凡道:“老爹,拿错了,这是女衣。”那大汉笑道:“不差,不差,我这南院里,穿的都是这样的衣服。我替你穿起来。”走近摘凡,把他衣服脱了,见他肤如凝脂,拍一拍道:“心肝肉,生得这般好。”摘凡听得此语,惊得满脸通红,两眼垂泪,半晌无言。一声长叹,自忖道:“错投胎了。”没奈何,只得听他带到席上。大汉道:“磕了爷们的头。”摘凡只得嗑了头。那大汉去了。席上有四位客,叫摘凡坐下,问摘凡:“你姓什么?字什么?”摘凡道:“小的姓李,名又仙,字摘凡。”其中一人道:“果是仙子降世!我今夜与你相伴而睡,是凡夫遇仙矣。”摘凡红了脸,不敢做声。

  黄昏人散,那人携摘凡手同到房中。摘凡魂散魄消,暗道:“此事怎好?”举目观看,只见银烛辉煌,牙床锦被。那人道:“摘凡,该睡了。”摘凡道:“小的服侍老爷睡。”那人便抱着摘凡亲嘴。摘凡死也不肯,道:“这像什么模样?老爷尊重些。”那人道:“你既落在南院,原是养汉生意,与妓女一样,何必做作?”摘凡道:“我卖身他家,原不曾道过做此事。”那人道:“我好意温存,你不识好。你再做作,我便叫起来。”摘凡道:“别事只管应承,此事断断不能从命。”那人看他说得硬了,阻其高兴,便怒道:“老燕快来。”那燕龟还未睡,听得叫,断定是摘凡作怪,走到窗下叫道:“又仙儿子,好好同虹老爷睡了,莫讨老子发了性子,打你一个下马威。”摘凡道:“别事一概听从老爹,此事实难从命。”燕龟骂道:“贼驴入的,又不是我要讨你,是你自己情愿卖身给我的。我把一百两银子讨你,不要你接客养汉,难道讨你做爷?好好同洪爷睡了便罢,再延迟我却不饶你。”摘凡只是哭,惹得燕龟发了性,推开门,一把抓住头发,拎起米升大的拳头就打。可怜如花似玉的小官,怎禁得这般狼籍?打得披头散发,就地乱滚,嚎天痛哭。打了一顿,燕龟问道:“可肯同洪老爷睡么?”摘凡哭道:“别事一听尊旨,这事饶了我罢。”燕龟对那人道:“他未经开窍,故此做作,少坐片时,我叫他来陪你睡。若不耐烦,我另打发一个来陪你。”那人道:“我还等他。”燕龟道:“(一会)就来了。”

  燕龟带摘凡到自己房内,已有三四个小官在那里,就吩咐那些小官剥了摘凡衣服。三四个应声把摘凡剥得一丝俱无。叫取刑具来,问摘凡道:“你是原打,还是原成交。”摘凡哭道:“老爹,可怜我,饶了我吧。”燕龟大怒,就是一顿皮鞭,约有一二百下,打得浑身肌无完肤,毙而复苏者数次。摘凡熬刑不过,道:“老爹,我受不住了。”燕龟便也住了手,叫道:“儿子们,替我把他绑起来。”那两三个小官,把摘凡推上板凳,屁股朝天,两手抱凳,腰间垫一枕头,脚、手都捆定了,对燕龟说:“爹爹,捆停当了。”那燕龟又吃了几盅酒,脱了裤子,露出那硬硬铮铮的孽根,约有六寸余长。唾一口唾沫在手指上,照摘凡屁眼里一搭。摘凡被他捆得展动不得,只是哭。燕龟性情至狠至恶,哪顾人生死!挺起鸡巴,照摘凡屁眼中就是一入。摘凡哎哟一声,已入进去了一半。再是一挺,竟自到跟,哪里管王孙公子,便狠抽蛮弄。摘凡疼得死去活来,动又动不得,说又说不出,又气,又恼,又悔,又恨,道:“早知定到此地步,当初从了他,也免这一番摧残,且还从容爱护,哪像这一味荼毒?”入有千余,渐不觉疼,屁眼内渐渐有声,滑溜如意。摘凡道:“不意我有些孽债,这也是前世冤孽。”自解自叹,随他抽弄,丢了。燕龟道:“你如今肯么?若肯便饶了你,不肯,我叫一二十人弄你个半死。”摘凡道:“业已如此,则所从命。”燕龟道:“乖儿,这一班人都是如此,何妨得?你替我赚钱,我另眼看你。早肯如此,我也不打你了。”遂就放了他,叫拿水洗裕待摘凡洗完,又令他梳头,另打扮,又叫他吃酒,摘凡不吃,送到洪客人房内。燕龟对洪客人道:“此儿才初来,不晓得世故,莫怪,莫怪。今特来奉陪。”又吩咐摘凡道:“好生服侍洪爷睡。”摘凡娇羞含泪,只是不语。洪客人替他脱了衣服,与他戏弄。他被龟子打怕了,不敢推拒,只暗中流泪道:“天,我作何恶,乃遭此孽报?”吞声饮泣,终宵达旦,竟无一语,问亦不对。

  至第二日,愁眉不展,愈觉娇羞,可爱可怜。这姓洪的一连住了一个月,百意百众。只是摘凡怏怏不乐,从来无一笑容。自上床之外,求一狎不可得。虽上床任彼取乐,却也不开一言。三月而名扬,一年而名振京内。人有以诗词求者,必竭情应之,外此则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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