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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斋老学丛谈》 作者:元·盛如梓

卷一

    金大安元年,河清上下数百里。次年庚午,我太祖皇帝经略中原,以应受命之符。耶律柳溪诗集云:“角端呈瑞移御营,搤亢问罪西域平。”注云:“解端,日行万八千里,能言,晓四夷之语。”昔我圣祖皇帝出师问罪西域,辛巳岁夏,驻跸铁门关。先祖中书令奏云:“五月二十日晚,近诗人登山见异兽,二目如炬,鳞身五色,顶有一角,能人言,此角端也。当于见所备礼祭之,仍依所言则吉。”此天降神物,预言吉征也。

    圣朝开创之初,雪不䚟那颜为领军霸都侍卫,睿宗西征,武勇无敌,所至成功。及平中原,受汴降,今棠阴如故。宪宗在位,以公之子兀良合台为征蛮大元帅,子阿术佐之,统兵由蜀道征大理、交趾,斡腹湖广,南方震惊。甲寅年,云南诸国三十七部金齿乌蛮等悉皆归附。至己未年,世祖渡江,元帅父子七八年于外,方会合班师。至元十一年,上命伯颜丞相统兵过江,阿术平章首渡南岸,收附鄂州沿江诸郡。次年秋七月,平章拜左相,奉诏分兵镇遏扬州。又次年秋,两淮州郡续续归附。惟公三世,开疆拓土,战勋为多。今云南立行省宣司路府州县,置官署吏,声教所及,举为化内,皆丞相父子之功。曩使臣回自交趾,诸夷怀慕,犹问平安。先帝推恩,三世俱封河南王,谥忠定、武毅、武定。今河南省丞相吉公,武定王之子,亦已封王,诏书褒美,卓冠古今。王之子集贤学士南谷公,以世其家。天之报于元勋者,功名富贵传之子孙无穷矣。

    世祖皇帝欲平江南,诸老以东南为谏者数人,耶律丞相独不谏,曰;“此举必取。今谏者日后定羞了面皮。”公明天文,知气运历数而然。(王元礼郎中说)

    耶律文献公子,中书令湛然居士,孙丞相双溪,曾孙宣慰柳溪,四世皆有文集,共百卷,行于世。柳溪在扬日,委草丞相行状。尝观刘后村状《真西山行实奏穆陵》谓“耶律某建平南之策”,于时已有此议。中书令国初时扈从西征,行五六万里,留西域六七年,有《西游录》述其事,人所罕见,因节略于此:“公戊寅春三月,出云中,抵天山,涉大碛,逾沙漠,达行在所。明年,大举西伐,道过金山。时方盛夏,雪凝冰积,斫冰为道,松桧参天,花草弥谷。金山而西,水皆西流入海。其南有回鹘城,名别石把。有唐碑,所谓瀚海军。瀚海去城数百里,海中有屿,其上皆禽鸟所落羽毛。城西二百里有轮台县,唐碑在焉。城之南五百里有和州,即唐之高昌,亦名伊州。高昌西三四千里,有五端城,即唐之于阗国。河出乌白玉。过瀚海千余里,有不剌城。不剌南有阴山,东西千里,南北二百里。山顶有池,周围七八十里。池南地皆林檎,树阴蓊翳,不露日色。出阴山,有阿里马城。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马,附郭皆林檎园,故以名。附庸城邑八九,多葡萄梨果,播种五谷,一如中原。又西有大河,曰亦列。其西有城,曰虎司窝鲁朵,即西辽之都,附庸城数十。又西数百里,有塔刺思城。又西南四百余里,有苦盏城、八普城、可伞城、芭榄城。苦盏多石榴,其大如拱,甘而差酸,凡三五枚绞汁盈盂,渴中之尤物也。芭榄城边皆芭榄园,故以名。其花如杏而微淡,叶如桃而差小。冬季而花,夏盛而实。八普城西瓜大者五十斤,长耳仅负二枚。苦盏西北五百里,有讹打剌城,附庸城十数。此城渠酋常杀命吏数人,商贾百数,尽掠其财货,西伐之举由此也。讹打剌西千余里,有大城,曰寻思干。寻思干者,西人云肥也。以地土肥饶,故以名。甚富庶,用金铜钱无孔郭。环城数十里皆园林,飞渠走泉,方池圆沼,花木连延,诚为胜概。瓜大者如马首。谷无黍糯大豆。盛夏无雨。以葡萄酿酒。有桑不能蚕。皆服屈眗。以白衣为吉,以青衣为丧服,故皆衣白。寻思干西六七百里,有蒲华城。土产更饶,城邑稍多。寻思干乃谋速鲁蛮种落梭里檀所都,蒲华、苦盏、讹打剌城皆隶焉。蒲华之西有大河,西入于海。其西有五里犍城,梭里檀母后所居,富庶又盛于蒲华。又西濒大河有班城,又西有砖城。自此而西,直抵黑色印度城,亦有文字,与佛国字体声音不同,佛像甚多,不屠牛羊,但饮其乳。土人不识雪。岁二熟麦。盛夏置锡器于沙中,寻即镕铄。马粪堕地沸溢。月光射人如夏日。其南有大河,冷于冰雪,湍流猛峻,注于南海。土多甘蔗,取其液酿酒熬糖。印度西北有可弗义国,数千里皆平川,无复丘垤。不立城邑,民多羊马。以蜜为酿。此国昼长夜促,羊膊熟,日已复出,正符唐史所载骨利干国事,但国名不同,岂非岁时久远,语音讹舛?寻思干去中原几二万里,印度去寻思干又等,可弗义去印度亦等,虽萦迂曲折不为不远,不知几万里也。

    《湛然居士集》有河中府诗十首。寻思干城,西辽称河中府。咏其风景云:“开罇倾美酒,掷网得新鱼。酿酒无输课,耕田不纳租。避兵开邃穴,防水筑高台。六月常无雨,三冬却有雷。园林无尽处,花木不知名。冲风磨旧麦,悬碓杵新粳(西人用风磨如南方水磨,舂则悬杵)。春月花浑谢,冬天草又生。每春忘旧闰,随月出新年。强策浑心竹,难穿无眼钱。食饭秤斤卖,金银用麦分。黄橙调蜜煎,白饼糁糖霜。救旱河为雨,无衣垅种羊。”余尝阅《唐会要》有垅种羊,未之信,观此信有之。公自注西人不计闰。又《赠高善长》诗云:“一住十余年,物我两相忘。”

    许献臣佥事说,益吉剌日不落,只一道黑气遮日。煮羊膊熟,日又出也。保定刘敬之往任断事官,亲见之。此亦符唐史骨利干国事,但地名又不同,或有沿革。观此则日月不出入乎地中,绕北极之下以为昼夜,信而有证。刘梦得、苏子瞻皆有《罗浮夜半见日》诗,恐此山正与彼对,但不知相去几千万里也。

    张橘轩先生,寓轩相公父也。有《杂录》云,凤翔古雍州,秦穆公羽阳宫故基存焉。其瓦有古篆“羽阳千岁”字,昔云中马胜公得之。方仅数寸,贮以囊,虽兵革患难,至于饮食坐卧,未尝少离,其好古一至于此。近有士人得一砚于湖南,上有此四字,持以问余。举此告之,仍以宝刻丛章证之。阴字在砚之左,字书奇古,非铜雀所能及。屡见铜雀砚皆有阳字,纪建安十三年造。尝闻其土著人瓦甚大,每片可为四砚,则平日所见皆伪也。荆公诗亦尝辨之。

    寓轩先生说,八作司见收星落石一块。色白如玉,大如鹅卵。上有篆字十余,不可识,印其文于书帙上。余阅《笔谈》,“常州,治平元年,有声如雷,星大如月,再震而移,三震而坠。久之,视其所,乃得一丸石,其大如拳,其色如铁。”二石皆落星也,形同而色有黑白,何耶?

    《易》,解最多,或以卜筮,或以性理,然其大疑大惑,多不可晓。圣人之言,其语同则其说同。“元亨利贞”,乾、坤、屯、随、临、革、无妄七卦辞也。如何独以乾为四德,余卦则不然,辞同而说异。圣人之意,恐不如此。文言四德,是鲁穆姜释随卦辞。欧阳公《童子问》反覆详尽,盖欲释学者之疑。晦庵先生《易说》云:“人自有合读底书。某才见人说看《易》,便知他错了,未尝识那为学之序。圣王崇《诗》《书》《礼》《乐》以造士,未尝言《易》,《易》自别是一个道理,不是教人底书。某枉费许多年工夫。”

    说《易》者每引《连山》、《归藏》,不知其为伪书。《隋史》:刘炫聪明博学,牛宏购求天下遗书,炫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告之,经赦免死,坐除名。《归藏》,《隋志•易序》云汉初已亡。按,晋《中经》有之,惟载卜筮,不似圣人之旨,取备殷易之阙。观此又安知其非伪耶。蔡季通已尝说《连山》《归藏》不传。

    康节言:“孟子著书未尝言《易》,其间易道存焉。”

    先儒谓:“《学易》当于羲皇心地上驰聘,毋于周孔足迹下盘旋。”

    康节日:“《春秋》者,孔子之刑书也。”又曰:“《春秋》者为君弱臣强而作,故谓之名分之书。”“春王正月”,胡文定公谓:“以夏时冠月,以周正纪事。”晦庵以为不如此。然宗之者众。或谓皆寅正纪事,近世戴岷隐诸公皆是此说。或以为无所谓例,无所谓褒贬,夫子据鲁史直笔而书,此说晦庵亦曾说了。或以为《六经》所书皆寅正,平王东迁后,以子为正,鲁亦以子为春。或以为正月非正月也,不书王无以知其为十一月。未知孰是。晦庵谓“某所以都不敢信诸家解,除非是得孔子还魂亲说出”。

    左氏,晦庵以为楚人,项平庵以为魏人。

    叶石林谓左氏鲁史臣之后,虽未必见当时孔子所约之言,而多知鲁事。公谷则受学于孔门弟子者也。创立凡例时,亦有及其事者,因其闻而得之也。今经之目既不可见,而义又无显然以告后世者,千载之下,凭空文臆断,而议圣人深严精微之法,以必其合,可乎。

    成公十七年,范文子自鄢陵克敌而还,使祝宗祈死,曰:“君骄侈而克敌,是天益其疾,难将作矣。使我速死,无及于难。”范氏之福也,六月戊辰卒。昭公二十五年,公孙于齐次于阳州,叔孙昭子自阚归,见平子,平子稽颡曰:“苟使意如得改事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昭子之齐,与公言平子有异志。昭子耻于见欺,十月辛酉,使祝宗祈死,戊辰卒。二子思免于患,见几而作,可谓勇矣。皆卒于戊辰之日,异哉。

    僖公十九年,宋襄公使邾文公用曾阝子于次睢之社。司马子鱼曰:“古者六畜不相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又用诸淫昏之鬼,将以求霸,不亦难乎?得死为幸。”泓之战,伤股,而卒用之者,公谷谓叩其鼻以血社也。左氏注:“以人代牲。”未知孰是。《汴梁记》,睢水有袄神庙。昭公十年,季平子伐莒,取更阝献俘,始用人于亳社。臧武仲在齐闻之曰:“周公其不飨鲁祭乎。”其后果逐。昭公十一年,楚灵王灭蔡,用隐太子于冈山。申无宇曰:“不祥。五牲不相为用,况用诸侯乎。”后于乾溪自缢。

    左氏载息夫人事,为楚文王生堵敖及成王,犹未言。故王维诗云:“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胡曾云:“感旧不言长掩泪,只缘翻恨有华容。”杜牧云:“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皆祖其说。余谓息妫既为楚子生二子,衽席之间已非一夕,安得未言。晋景公病,将食麦,张如厕,陷而卒。国君病何必如厕,假令如厕,岂能遽陷而卒。此皆文胜其实,良可发笑。

    叔孙豹适齐,及庚宗,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生子曰竖牛。朱温掠地宋亳,与逆旅妇人野合,而生友珪。后二人为二子杀身破家。二事却相类,余阅世似此者多,不能谨一时之独,适足贻千载之笑。末三,盗贼,固不足责,而谓叔孙穆子为之乎。

    《左氏》载《正考父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庄子》云,“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左氏》作“偻伛”,《庄子》作“伛偻”,其文颇顺。林竹溪云,“伛”,背曲;“偻”,腰曲。

    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郑裨灶言于子产曰:“宋卫陈郑将同日火,若我用瓘斝玉瓒,郑必不火。”子产弗与。明年夏五月壬午,宋卫陈郑皆火。裨灶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郑人请之,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灶焉知天道。”遂不与。郑不复火。二十四年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梓慎曰:“将水。”昭子曰:“将旱。”秋八月旱。梓慎之占有差,裨灶之言有不中。

    前辈谓井田之法,如画棋局,有丘陵原隰,必不可行,遂谓井田不可行于后世。襄公二十五年,楚蒍掩为司马,子木使庀赋,掩《书土田》有曰:“度山林,鸠薮泽。町原防,井衍沃。”东莱先生曰:“原防之间,其地不得方正如井田,则别为小顷町。至衍沃平美之地,则用井田之法。”先王之制,曷尝概之以棋局之画哉。近观《石洞纪闻》有以:“方里而井”,是一里画为一井。古人所井者,只是中原平旷之地。若地势高低处如何井得,想江南只用贡法,蒍掩之说偶忘之矣。

    陈后山谓杜子民言大伾,今黎阳是也。洚水,安阳河是也。大陆,邢州巨鹿泊也。九河者,分为支流。逆河者,为潮水逆行。余以《近世书解》考之,九河、逆河包沦入海,不可寻考。又以今日观之,河自淮入海矣。后山又谓瓠子在雷泽黄河故道,今名沙河,其西北犹有瓠冈。

    《禹贡》三江余于《嘉定集》已尝言之。中江为震泽害,傅同叔谓禹塞之,今东塌是也。余谓使禹塞之,《书》必不曰“东为中江入于海,”必塞之于后世。嘉定交代贡仲坚谓钱王塞之,其说有理。王据两浙时,多兴水利。

    《书》之百篇,倭国犹有本。欧阳公《日本刀歌》云:“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诸国,举世无人识古文。”汤东涧跋曰,日本僧芿书。朱文公言,闻外国《书》逸篇皆全。其释孟子尽心一条,亦托外国本以备考。今北峰之子行果为予言,芿来中国,见六经之本不同,既归,模其国中本,遣高弟僧护行,以送吴赵知旧。中流失舟,芿以丧其弟子,误谓此书不当入中国,以致于此。

    刘元城先生云:“《书•皋陶谟》‘无教逸欲有邦’,古本作‘亡敖逸欲有国。’”引《汉书》为证。又曰:“六经中似此等甚多。”郑夹漈著《书辨讹》、《诗辨妄》,二书详悉,有益学者。但相承已久,不能遽改。近年婺王鲁斋著《书疑》,长沙易公著《易举隅》,发明尤多,皆先儒之所未言,于以见学无止法。

    “庭燎”,《诗传》云:“大烛也。”或引齐桓公“庭燎之百”,注者谓古制,未得而闻。要以物百枚缠束之,用松苇竹,灌以脂膏焚之,烟焰灰烬,殊为不经,古制必不如是。学校秋丁,尤非所宜,不若多设灯炬木烛为佳。木烛高五尺,下有座,上用铁盘,燃以膏油。若以松苇竹百枚缠束之,炬火也,非烛也。又据《字书》“桦”字,以其皮卷之,裹松脂,燃以为烛,此却有理,胜缠竹苇矣。

    齐地有虫,类蚯蚓。大者人谓之巨白,善孽地以行。孟子所谓“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孽字作擘),即蚯蚓之大者也。故谓蚓而后充其操者也。(见晁氏客语)

    王滹南曰:“圣人之意或不尽于言,亦不外乎言。不尽于言而执其言以求之,宜其失之不及也;不外乎言而离其言以求之,宜其伤于太过也。”

    《史记》初看,窃怪语多重复,事多夸诞。及看子由《古史》,删除简当,固为奇特。然称太史公为人浅近而不学,疏略而轻信,又怪其贬之太过。况是时书籍未备,诸子杂行,有未暇详考。其易编年而为纪传,其法一本子《书》,后世莫能易。洪容斋云:“《太史公书》若褒赞其高古简妙,殆是模写日星之光辉。”多见其不知量,近年得滹南《经史辨惑》,论《史记》者十一卷,采摭之误若干,取舍不当若干,议论不当若干,姓名字语冗复若干,文势不接若干,重叠载事若干,指瑕摘疵,略不少恕。且有迁之罪不容诛矣之辞。吁,太史公初意,岂期如此。可哀也已。洪则专取其长,王则专攻其短,人之好恶不同。及观晦庵先生《语类》云:“司马迁才高识亦高,但粗率。《史记》疑当时不曾删改脱稿。”又谓“《史记》恐是个未成底文字,故纪载无次序,有疏阔不接续处。”先生之说,察而恕矣。又以众说质之本传其与任安书明说“凡百三十篇,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适会此祸”。观此则为未脱稿明矣,责之者谅此可矣。

    班固尝讥迁:“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叙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贫贱。”后世爱迁者以此论为不然,谓迁感当世,愤其身,有所激而言,非诚然也。当武帝之世,表章儒术,罢黜百家,宜乎大治,而穷奢极侈,海内凋弊,不若文景尚黄老清静,天下饶给,所以先黄老而后六经。武帝用法深刻,臣下当诛得以货免,迁遭李陵之祸,家贫无财自赎,交游莫救,卒陷腐刑。其进奸雄者,叹无朱家之伦,不能脱己于祸;其羞贫贱者,自伤以贫不能免刑。故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固不察其心而骤讥之,过矣。

    《路史》秦皇氏注,《春秋命历》云:“自开辟至获麟,二百二十七万六千岁,分为十纪。”《乾凿度》及《春秋元命苞》皆云:“二百七十六万七千年”。《广雅》因之,均为诞妄。夫二十九万一千八百四十岁,而及太素冥茎,此道之根本也。尝举以问陈月观先生,云:“康节《皇极经世书》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只是此数。帝尧即位之年,甲辰已在午。”又举以问一前辈,云:“《路史》不足观,仅可糊壁。”余闻之矍然,观其引援该博,无书不读;且文字奇古,未易及也。曾搏斋为作传,叙其“述作非止一书,博学如斯,古今有几”,此语甚失忠厚之意。《皇王大纪》自人皇氏以后所叙世氏与《路史》不同。其述作之法,本乎康节,以《易》、《书》、《诗》、《春秋》为据。谓康节之数精极天地,必不妄以尧即位甲辰为准,用之以表时序事,庶可传信。此书五峰先生成于绍兴辛酉;《路史》,罗先生于乾道庚寅成。

    范晔,泰之子也。家世文学。父祖易攵历,并有名前代。泰能使王弘推让大权,晔乃助义康为逆,被诛。籍其家,乐器服玩,并皆珍异;妓妾不胜珠翠,其母则居止单陋,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至市临刑,家人悉至。晔见妻则笑,见母呼泣而晔无言,见妓妾乃悲涕流连,是为不忠不孝之人。后世乃读其《后汉书》安得大手笔重为修纂?削其名可也。昔文伯之丧,朋友诸臣未有出涕,内人皆行哭失声,其母以为必多旷于礼,据其床而不哭。晔之诛不足以塞其罪。

    《晋史》多幽冥鬼怪谬妄之言,取诸《幽冥录》、《搜神记》等书,不知诚有其事否乎?

    《宋史》:徐广年过八十,犹岁读《五经》一遍。

    谢侨,胐之族,尝一朝乏食,其子启欲以班史质钱。侨曰:“宁饿死,岂可以此充食乎?”

    孙子曰:“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注曰:“拳与絭同,攘臂绳也。今胸袖手圈。言解斗者当善以手解之,不可用絭也。然下句已有救斗者不搏撠,上句恐别有意。或如龚遂乱绳之说,与人斗者何暇先用袖圈。然《史记》文意及注皆不同,“控拳”作“控搭”子由《古史》亦然。

    先贤云:“高祖其势可以守关,不放入项王。然须放他入来者,有三事:一是有未坑二十万秦子弟在外,恐内有父兄为变;二是汉王父母妻子在楚;三是有怀王。”今考之史,项王坑降卒二十万于新安之后,方破关入秦,汉王已王汉中,出定三秦。至彭城之战,父母妻子方在楚,入关时尚在沛。怀王之说亦恐未然。子婴降,诸将请诛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以能宽容,且杀降不祥”沛公重德于怀王何有嫌疑。项王弑义帝,汉王为发丧,告诸侯伐楚。三说甚失照管,因笔于此。

    《前汉书》有《刑法志》无《兵志》,《后汉书》《刑法志》亦无。《隋》、《晋书》俱有《刑法志》。《唐书》有《兵志》,又有《刑法志》。

    《通鉴》:梁武帝天监十三年,用魏降人王足计,堰淮水灌寿阳。调役夫及战士共二十万,南起浮山,北抵巉石,依岸筑土,合积中流。十四年四月,将成而复坏。或言蛟龙能乘风雨破堰,其性恶铁,乃运铁数千万斤沈之,亦不能合。又伐木为井干,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缘淮百里内,木石无巨细皆尽。十五年四月,堰成,长九里,下广一百四十丈,上广四十五丈,树以杞柳,军垒列居其上。九月淮水暴涨,堰坏,其声如雷,闻三百里,沿淮城戍村落十余万口,皆漂入海。初魏人甚患之,将攻堰,李平以为不假兵力,终当自坏,此达理之论也。近年吉水周衡斋著《通鉴论断》,归咎于张豹之不修堰,平岂真有先见,不幸而言中。余谓周公未尝至淮,不知淮流之险。四渎者天所以节宣其气,人力岂能胜?平真有所见也。据《都梁志》云:“水落时旧基皆出,广仅二十丈,长不过二里。又自其处至浮山,尚二百余里。浮山去寿阳四百里,不可得而灌。”旧志所载亦因前史夸诞而述之,未可尽信。

    《通鉴》,陈后主至德四年,吐谷浑可汗夸吕在位百年。窃怪其在位之久。以岁月考之,夸吕自梁武帝大同六年庚申立,至陈后主至德四年丙午,方得四十七年,其误明矣。《纲目》、《本末》皆同,以讹相承,有误学者。据《唐书》,吐谷浑自晋永嘉时有国,至龙朔三年吐蕃取其地,凡三百五十年乃绝。然偏方裔夷,亲见晋、宋、齐、梁、陈、隋、唐七朝禅代,抑岂偶然?又不可与十六僭伪同日而语也。

    嬴秦转而吕政,并六国,称皇帝,十三年而社稷为墟。典午转而牛氏,江东乃百余年。盖始皇不仁,晋元帝犹贤乎彼。曹操篡汉,子孙戕于司马氏。司马氏骨肉自相屠戮,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高齐宇文周亦如之。隋文以诈取于周,炀帝弑父而纂,仅十三年身死人手,故曰“秦隋”。

    汉末党事起。袁闳筑土室而居,自牖纳饮食,潜身十八年而卒。申屠蟠因树为屋,绝迹梁砀之间。司马氏纂魏,范粲称疾不出,寝于所乘车,足不履地凡三十六年,寿八十四岁终于车中。三子全身远害,志趣一同,善于避祸者也。

    商鞅亡至关下,欲舍客舍。舍人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叹曰:“为法之弊,一至此哉!”刘毅为王镇恶所攻,夜投牛牧佛寺。寺僧拒之曰:“昔亡师容桓蔚,为刘卫军所杀,今实不敢容异人。”毅叹曰:“为法自弊,一至于此!”二人智穷力尽,适相似也,可发千载一笑。

    王斗对齐宣王曰:“王爱民不如尺觳。以尺觳为冠,不使左右便辟,必使工者,以其能也。今王治齐,非左右便辟不使也,故曰:‘不如爱尺觳。’”宣王谢曰:“寡人有罪。”于是举士五人任官,齐国大治。引喻亲切,其利博哉。

    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重禄不极谏,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公曰:“善。”于是下令曰:“吾欲进善,有谒而不通者,罪至死。”

    班固傅司马相如事,杨诚斋辨明详切,非草草读书者比。第以“赀”为“郎”,谓“输货而得仕”,与诸家解不同,未知孰是。

    杨敞为丞相,霍光使田延年报敞废昌邑王事,敞惊惧,不知所言。其妻谓敞曰:“犹豫无决,先事诛矣。”即从之。令狐峘贬吉州,齐映为江西观察按部,峘轻映后进。其妻曰:“君以白头走小生前,不抹首属戎器迎之?”映以为恨,奏其前过,贬衢州别驾。吁,二公俱以妇言是用,而一得一失,有智愚存焉。

    蔡义以明经给事大将军幕府,家贫步行,好事者相合为义买犊车乘之,后代杨敞为相。胡建,天汉中守军正丞,贫无车马,步与走卒起居。盛唐时仕于朝而无马者,官借之。

    贾谊生遇明时,有天资,有学力,年十八为吴公客,二十余文帝召为博士。年少气锐,是以绛灌等毁之。及谪长沙,召为梁太傅,陈政事疏言皆验,汉廷诸臣无能及之,时二十五六也。其死也,方三十三岁,文帝犹思其言。使天假之年,必大有可观。史臣谓其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不能过。后世可及之者,诸葛孔明而已,未出茅庐,三分天下,时方二十三岁。

    后汉魏桓不肯仕,卿人勉之,曰:“干禄求进,行其志也。方今后宫千数,其可损乎?左右权豪,其可去乎?使桓生去而死还,于诸子何有哉?”

    《萧何传》不言律令,《李邕传》无一字及笔札,《五代•刘昫传》不书修唐史。

    墨允、墨智,乃伯夷、叔齐也。

    越有君子军六千人。石勒集衣冠人物,别为君子营。

    姑蔑故城,即今之龙游县。姑蔑墓在东华山偃王庙后,庆元间为人所发,其间古物充牣,随即灰散,惟数瓦缶不坏,水满其中,又并其埋铭碎而弃之。惜哉!衢人以其砖为砚。韦昭注《国语》,谓“姑蔑,今之太湖”,非也。

    巫山神女庙两庑碑文,皆言神助禹开峡有功,是以庙而祀之,极诋宋玉云雨之妄。余谓与扬州后土韦郎事相似。旧塑绿衣年少于旁,明道以其亵渎,遂撤去之。不特此二事,月宫姬娥初无此说,诞妄始于《淮南子》,汉人从而传之,唐宋文人又从而诗之、歌之。史先生《斆斋占毕》论之详矣。

    陆机、云兄弟,托身于成都王颖。叶石林《避暑录》云:“当危乱之世,贪权喜功,虽欲苟全可乎。”斯言是也。谓卢志称其父祖名,机怒,亦称卢之父祖名以报,河桥之败,志因赞之,父子兄弟皆诛死。余谓此说非也,使机当日无此语亦被祸,不思机乃亡国人。至中原在贾谧二十四友之列,及诛谧,机亦有功,人得以议之。伦将篡位,机在中书,九锡文禅诏亦与焉,减死徙边,遇赦而止。晋室多故,机不识时,昧乱邦不居之戒,欲取功名图富贵,愚矣。顾荣、戴若思等,劝其还吴,孙惠劝其让都督于王粹,皆不从。机之祸其在此矣。故志等得以害之。其《豪士赋》有云:“身危由于势过,而不知去势以求安;祸积起于宠盛,而不知辞宠以招福”,适足以自道也,哀哉。

    嵇、阮齐名,皆博学有文,然二人立身行已有相似者,有不同者。康著《养生论》,颇言性情。及观《绝交书》,如出二人。处魏晋之际,不能晦迹韬光,而傲慢忤物;又不能危行言逊,而非薄圣人,竟致杀身,哀哉!籍诗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刘后村云:“非谓甘为燕雀,自伤其才大志旷,无所税驾。以史观之,此是其全身远害之术。而寓之诗,其放荡不检,则甚于康。不罹于祸者,在《劝进表》也。”

    晋范坚迁尚书右丞,是时廷尉奏殿中帐吏邵广盗官幔三张,合布三十匹,当弃市。二子宗云,乞没为官奴,赎父命。尚书朱映议:“天下人父无子者少,一事遂行,便成永制,恐死罪之刑,自此而弛。”坚同映议。时议者以广为钳徒,二子没入,足以惩艾。使百姓知父子之道,圣朝有垂恩之仁,可特减广死刑,二子为官奴,不为永制。坚驳之曰:“淳朴浇散,刑辟乃作。刑之者所以止刑,杀之者所以止杀,未有行小不忍,而轻易典刑者。许宗等所乞,宥广之死,若有宗比不赎父者,岂得不摈绝人伦。今云不为永制,臣以为王者之作,动关盛衰;颦笑之间,尚慎所加。况于国典可亏。人之爱父,谁不如宗。今既许之,将来诉者不以为例。交兴怨讟。此为施一恩于今,开万怨于后也。”成帝从之,正广死刑。

    《南史》崔慰祖,得父时假贳文疏曰:“彼有自当见还,彼无吾何言哉。”乃皆焚之。

    姚兴遣尚书郎韦宗,使于傉檀。与宗论六国纵横三家战争之事,远言天命废兴,近陈人事成败,机变无穷,辞致清辨。宗出而叹曰:“命世大才,经纶名教者不必华宗夏士;拨烦理乱,亦未必八索九丘。五经之外,冠冕之表,复自有人。”

    《宋史》载韩胄用事时,其诞日高似孙献诗九章,每章用一“锡”字。辛弃疾以词赞其用兵,则用司马昭假黄钺异姓真王故事。是诚何心哉?士大夫所守必正,可仕则仕,可止则止,一以孔孟为法,斯不失为君子。如疏寮稼轩,负大文名,而有此作,秽名史册,悲夫。

    赵南仲兄弟平李全日,参议官则全子才,有蒋山僧见全喜甚,曰:“逆全诛矣。”问其故,曰:“公之姓,贼名也;公之名,贼姓而少一乀,合姓名而观,是倒悬李全而无左臂也。”其说果验。

    宋甲戌十一月廿四日,李中书奏:“有小夫溺于祥曦殿前。”问其人乃朱舍人厅王姓者,乞下有司追治。吁!此国亡之兆也。夷射姑之事,尚致邾庄公之卒,况实事而李公亲见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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