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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校释》 作者:清·吴承仕

论衡集解附录

    息县刘盼遂集(编者案:刘氏附录与黄氏附编重复二十七条,现已删去。)

    谢承后汉书 王充,字仲任,会稽上虞人也。少孤,乡里称孝。到京师受业太学,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至博通众流百家之言。于宅内门户垆柱各置笔砚简牍,见事而作,着论衡八十五篇。艺文类聚五十八又三十五引。初学记二十四又二十一引。太平御览四百三十二又四百八十四又六百十二引。

    又 班固年十三,王充见之,拊其背,谓彪曰:「此儿必记汉事。」范晔后汉书班固传注引。

    袁山松后汉书 王充,字仲任,会稽上虞人。充幼聪明,诣太学,观天子临辟雍,作大儒论。范晔后汉书王充传。注引。

    范晔后汉书王充传 王充,字仲任,会稽上虞人也。其先自魏郡元城徙焉。充少孤,乡里称孝。后到京师受业太学,师事扶风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后归乡里,屏居教授。仕郡为功曹,以数谏争不合,去。充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绝庆吊之礼,户牖墙壁各着刀笔,着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释物类同异,正时俗嫌疑。刺史董勤辟为从事,转治中,自免还家。友人同郡谢夷吾上书荐充才学,肃宗特诏公交车征,病不行。年渐七十,志力衰耗,乃造性书十六篇,裁节嗜欲,颐神自守。永元中,病卒于家。

    后汉书儒林传赵晔传 晔着吴越春秋、诗细历神渊。蔡邕至会稽,读诗细而叹息,以为长于论衡。

    会稽典录 王充年渐七十,乃作养生之书,凡十六篇。养气自守,闭门塞聪,爱精自辅,服药导引,庶几获道。太平御览七百二十引。

    又 孙亮时,有山阴朱育仕郡门下书仕,太守濮阳兴问曰:「昔王景兴问士于虞仲翔,书佐宁识之乎?」育对曰:「虞翻对王府君曰:『有道山阴赵晔,征士上虞王充,各洪才渊懿,学究道源,著书垂藻,络绎百篇,释经传之宿疑,解当世之盘结,上穷阴阳之奥秘,下据人情之归极。』」三国志吴志虞翻传注引。

    太平御览卷九百六十八任昉述异记引王充果赋 冬实之杏,春熟之甘。

    吴淑事类赋天赋注引贺道养浑天记 近世有四术:一曰方天,兴于王充。二曰轩天,起于姚信。三曰穹天,闻于虞昺。皆臆断浮说。不足观也。盼遂案:姚、虞皆三国时吴人。创方天之王充,殆即仲任,然无他证,姑从阙疑。

    马总意林卷四引抱朴子 王仲任抚班固背曰:「此儿必为天下知名。」

    刘勰文心雕龙论说篇第十八 至若李康运命,同论衡而过之;陆机辨亡,效过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刘知几史通序传第三十二 又王充论衡之自纪也,述其父祖不肖,为州闾所鄙,而己答以瞽顽舜神,鲧恶禹圣。夫自叙而言家世,固当以扬名显亲为主。苟无其人,阙之可也。至若盛矜于己,而厚辱其先,此何异证父攘羊,学子名母?必责以名教,实三千之罪人也。

    韩文公集后汉三贤赞 (樊汝霖注曰:「后汉王充、王符、仲长统三人者同传,公为之赞,各不满百言,而叙事略无遗者。」)王充者何?会稽上虞。本自元城,爰来徙居。师事班彪,家贫无书。阅书于肆,市肆是游。一见诵忆,遂通众流。闭门潜思,论衡(韩醇注曰:「王充所为论衡,初中土未有传者,蔡邕入吴始得之,常秘以为谈助。其后王朗为会稽太守,亦得其书,及还许下,时人称其才进。或曰:『不见异人,当得异书。』」)以修。为州治中,自免归欤。同郡友人,谢姓夷吾,上书荐之,待诏公交车。以病不行,年七十余,乃作养性,一十六篇。肃宗之时,终于永元。

    晏殊列子有力命王充论衡有命禄极言必定之致览之有感 大钧播群物,零茂归自然。默定既有初,不为智力迁。御寇导其流,仲任派其源。智愚信自我,通塞当由天。宰世曰皋、伊,迷邦有颜、原。吾道诚一概,彼涂锺百端。卷之入纤豪,舒之盈八埏。进退得其宜,夸荣非所先。朝闻可夕陨,吾奉圣师言。宋文鉴卷十五。

    难王充论衡三篇(今不传。) 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六云:「近世释子,多务吟咏。惟国初赞宁独以著书立言,尊崇儒术为佛事。故所著书,驳董仲舒繁露二篇,难王充论衡三篇,(中略。)为王禹偁所激赏,与之书曰:『辱借通论,日殆三复,未详指归。徒观其涤繁露之瑕,劘论衡之玷。……使圣人之道,无伤于明夷,儒家者流,不至于迷复。』」(下略。)

    刘章刺刺孟(明时已佚。) 明郎瑛七修续稿卷四辨证类书名沿作条云:「王充有刺孟,宋刘章作刺刺孟。柳子厚有非国语,刘章作非非国语。此皆反而正之之意实难也。况王乃辞胜理者,因孟而矫之,时则可耳。柳以正理,而矫淫诬之辞,刘何能胜之耶?惜未见其书。」

    洪适盘洲文集卷六十三论衡跋 右王充论衡三十卷。王君,是邦人也。帐中异书,汉儒之所争睹。转写既久,舛错滋甚,殆有不可读者。以数本俾寮属参校,犹未能尽善也。刻之木,藏诸蓬莱阁,庸见避堂舍盖之意。干道丁亥五月十八日,会稽太守洪适景伯跋。

    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四十一子杂家 论衡三十卷。晁氏曰:「后汉王充仲任撰。充好论说,始如诡异,终有实理。以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户牖墙壁各置刀笔,着论衡八十五篇,释物类同,异正时俗嫌疑。后蔡邕得之,秘玩以为谈助云。(盼遂案:自此以下,宋袁州本读书志无。)世为汉文章温厚尔雅,及其东也已衰。观此书与潜夫论、风俗通义之类,比西京诸书,骤不及远甚。乃知世人之言不诬。」高氏子略曰:「书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其为言皆叙天证,敷人事,析物类,道古今,大略如仲舒玉杯繁露。而其文详,详则礼义莫能核而精,辞莫能肃而括,几于芜且杂矣。汉承灭学之后,文、景、武、宣以来,所以崇厉表章者,非一日之力矣。故学者向风承意,日趋于大雅多闻之习,凡所撰录,日益而岁有加,至后汉盛矣。往往规度如一律,体裁如一家,是足以隽美于一时,而不足以准的于来世。何则?事之鲜纯,言之少择也。刘向新序、说苑奇矣,亦复少探索之功,阙诠定之密,其叙事有与史背者不一。二书尚尔,况他书乎?袁崧后汉书云:『充作论衡,中土未有传者。蔡邕入吴始见之,以为谈助。谈助之言,可以了此书矣。客有难充书烦重者,曰:『石多玉寡,寡者为珍。龙少鱼众,少者为神乎?』充曰:『文众可以胜寡矣。人无一引,吾百篇,人无一字,吾万言,为可贵矣。』予所谓乏精核而少肃括者,正此谓欤?」陈氏曰:「充,肃宗时人。仕为州从事治中。初作此书,北方初未有得之者。王朗尝诣蔡伯喈,搜求至隐处,果得论衡,捉取数卷将去。伯喈曰:『惟我与尔共,勿广也。』然自今观之,亦未为奇。」

    玉海六十二艺文门论类汉论衡 唐志杂家王充论衡三十卷。(自注:隋志二十九卷,今本亦三十卷,八十五篇。逢遇第一至自纪八十五。)崇文目有续论衡二十卷。(自注:「当考。」) 盼遂案:续论衡不知谁作,崇文总目后亦不见著录。

    明黄瑜双槐岁钞卷六 宋刘章尝魁天下,有文名,病王充作刺孟,柳子厚作非国语,乃作刺刺孟、非非国语。

    明谢肇淛文海披沙卷一论衡相背条 论衡一书,掊击世儒怪诞之说,不遗余力。虽词芜而俚,亦称卓然自信矣。至验符一篇,历言瑞应奇异,黄金先为酒尊,后为盟盘,动行入渊;黄龙大于马,举头顾望;凤皇芝草,皆以为实。前后之言,自相悖舛。此岂足为帐中秘哉?盼遂案:充着验符等篇,以颂东汉,佛家所谓顺世论也。岂着三增、九虚之人,而信任此等事乎?

    又汉时四讳条 汉时有四大讳:一曰,讳西益宅。西益宅,谓之不祥。今之住宅忌虎臂昂头,是其遗意也。二曰,被刑为徒,不上丘墓。此讳今人无之。但欲使子孙全归,而非所论于无辜受刑也。三曰,讳妇人乳子,以为不吉。将举吉事,入山林,远行度川泽者,皆不与之交通。乳子家亦忌恶之,丘墓庐道,踰月乃入。今但赛祀及道流上帝渔人下海,则忌之,余不尔也。四曰,讳举正月五月子,以为杀父与母。今不讳也。 盼遂案:论衡有四讳篇。

    熊伯龙无何集叙录自述一 庚子初夏,灯窗读荀子,有曰:「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世人不解斯言,遂疑天地如何报佑,善恶如何吉凶,鬼神如何灵,祈禳如何验。精如仙佛,粗若果报诸般,以及山川草木之神,飞走昆虫之怪,历历可指。一有欧阳之徒,不信祥瑞,即从而举已往灵验之事以诘之。士大夫沿习成风,牢不可破,正坐不知无何二字耳。余博览古书,取释疑解惑之说,以论衡为最。特摘其尤者,参以他论,附以管见,名曰无何集。欲以醒世之惑于神怪祸福者。且神怪祸福之说而外,亦间录他说,如天地、古今、儒术、杂家、人事宜忌、百物器用之说,有关名教风化,亦备录焉。然俗儒守文失真,时俗嫌疑莫定,凡史书、文集、百家、诸子所传记之文,其虚妄而不可信者,世已信之久矣,谁肯取斯编以正之哉!

    又自述二 余友黄生敬渝谓余曰:「吾读书数十年,欲觅异书不得。金陵肆中购得论衡一部,反复读之,如获奇珍,但以篇过冗长,辞多重复,醇疵参半,未尝深惬我心。及见先生抄本,精萃简要,分选编类,增广美备,喜出望外,因口沫手胝,昼夜不倦。始信『玩杨子云之篇,乐于居千石之官;挟桓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非虚语也。仲任有知,必以先生为千载知音矣。惜所选多辟神怪祸福之说,未综全编而精选之也。」因嘱余更注全集,刊以问世。余应之曰:「余以神怪祸福之说,时俗嫌疑,故抄数帙,以明其妄。然才疏识浅,岂能注全集者?昔蔡中郎得论衡,丁宁示人勿广。今吾亦将秘诸帐中,与吾子共读之。」黄生喜而谢余曰:「是吾之幸也夫!是吾之幸也夫!」

    又自述三 锺陵自幼不信神仙鬼神、祸福报应之说,有言之者,辄举圣经贤传破之。人以中庸言前知,易言鬼神,书言祸福之说为问,锺陵不能对,然终疑而不决也。及读史,见欧阳公不信祥瑞之说,反复讽诵,深惬于心,思欲推类以广其说,然以习举业,为时文,无暇及此。尝作适逢说,言古今天下之事皆适逢耳。又尝作鬼辨,言人死之后,如未生之前。作神论,言山神之形宜似山,水神之形宜似水。是时尚未读论衡也。后越数年,京师购得论衡,读之,喜曰:「予言有征矣。」读至幸偶篇,云「有幸有不幸,有偶有不偶,」与适逢说同意。又读至论死篇,云「人未生无所知,其死归无知之本」,与鬼辨同意。读至纪妖篇,云「大山有神,宜象大山之形」,与神论同意。因欣然自喜,又爽然自失。自喜者,喜其言之竟合于古也。古人先得我心,其信然矣。自失者,恨其论之不逮于古也。古之为文浑灏,今之为文浅露,不可同日语也。因废适逢、鬼辨诸篇,取论衡之辟虚妄者选为一编,简当精要,且广集他说,以补其不足。嗟乎!昔杨子云作太元,犹有覆瓿之恐,余以白屋寒俊,妄欲修汉儒之书,补前贤之缺,不胜为笑耳。然而藏诸名山,传之百世,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矣。

    又读论衡说一段 仲尼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仲任曰:「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夫曰思无邪,则邪不入矣;曰疾虚妄,则虚妄之说不载矣。仲任盖宗仲尼者也。问孔、刺孟二篇,小儒伪作,断非仲任之笔。何言之?论衡之宗孔子,显而易见。其齐世篇,则称孔子以断尧、舜;其实知篇,则称孔子以辨偶人;其知实篇,则称孔子以论先知;其卜筮篇,则称孔子以论蓍龟,其本性篇,则称孔子以定性道。他篇之引孔子者,不可胜数。其宗孔子若是,焉有问孔者乎?孟子,学孔子者也。焉有宗孔而刺孟者乎?由此言之,二篇之为伪作,无疑矣。

    又二段 余友疑伪作之篇,不但问孔、刺孟,吉验、骨相、宣汉、恢国、验符诸篇,以及订鬼后四段之言,恐皆属伪作。余问何故,友曰:「以其言多虚妄,且自相矛盾,故知之也。仲任之言,前后一律,试略举之。如偶会篇言象耕鸟佃之妄,书虚篇又深辨其非;龙虚篇言骑龙之谬,道虚篇又痛斥其虚,非前后一律乎?独吉验、骨相之言瑞应,谓命当如此,又谓相者之言果符,真世俗之见也。若验符篇之言,又与吉验篇相似;恢国篇之言,全与奇怪篇不合。至订鬼篇后四段之言,与前相反,且语涉虚妄。故疑非仲任作也。」余曰:「非然也。仲任不言奇异,而诸篇皆云瑞应,子知其意之所在耶!仲任忠君爱国,尊重本朝,以高祖、光武比文王、武王,且谓文帝、武帝、宣帝、孝明帝远迈周之成、康、宣王,俾后人知汉德隆盛,千古未有,其实非信瑞应也。」

    又三段 友曰:「仲任之意,子何以知之?」曰:「以读对作篇而知之。对作篇曰:『董仲舒作道术之书,言灾异政治所失。主父偃嫉之,诬奏其书。仲舒当死,天子赦之。』苟非主上圣明,仲舒死矣。仲任特着须颂篇,又着诸篇以明己志。然则仲任极称汉德,征以祥瑞,多溢美之辞,褒增君德者,明哲保身,君子之道也。」

    又四段 友曰:「仲任颂君德,其自言曰:『非以身生汉世,褒增颂叹以求媚称。』观仲任此言,则颂君德非褒增矣。子谓之褒增,何耶?」曰:「子未读李陵书乎?李陵答苏武书云:『足下云:汉与功臣不薄。子为汉臣,安得不云尔乎?』仲任与苏武同一意也。不知仲任著书之意,而谓仲任信瑞应,误矣。」

    又五段 友问曰:「著书以教后世。既不信瑞应,而又言之凿凿,智者或能察,愚者不将昧乎?」曰:「诸篇之语,非难知也。宣汉篇曰:『太平以治定为效,百姓以安乐为符。』亦非信瑞应之言也。且仲任之言瑞应,有深意也。谴告、变动二篇,言灾异非天戒,亦非政所致。夫灾异非天戒,则祥瑞非天佑;灾异非政所致,则祥瑞亦非政所致矣。不信黄精益寿,但观钩吻杀人。读灾异可以悟祥瑞,仲任之意殆如此也。且死伪篇辨赵王如意为祟之说,不信如意之为祟,肯信盛德之致瑞乎?况讲瑞篇。亦谓鸲鹆非恶,凤凰麒麟非善;指瑞篇又言麟凤有道则来、无道则隐之妄;是应篇言萐脯、蓂荚之非,又考景星、甘露之解。又况高祖之母梦与神遇,奇怪篇已辨其谬;高祖斩蛇,蛇为白帝子,纪妖篇明其非实。仲任尊崇本朝,屡言祥瑞而不信祥瑞之实,已露其意于他篇,惟善读者能会其意也。至齐世篇之言符瑞并至,卜筮篇之言天人并佑,不过与吉验诸篇之言祥瑞者同意,不必辨也。」

    又六段 如订鬼后四段之言,此小疵耳。书虚篇言杜伯为鬼之非,死伪篇又言杜伯不能为鬼,而言毒篇又言杜伯为鬼,凡此之类,皆小疵也。篇有小疵,则削而不录可也,何用疑乎?

    又七段 友曰:「然则仲任之言无过乎?」曰:亦有之。言命近于星家,如言忠臣见杀,子胥、屈原、箕子、比干辈命当自讫。果如此,则昏主无过矣。又言韩信、张良辅助汉王,高祖命当自立,韩信、张良之辈适相遭遇。信斯言也,则忠臣无补天之功矣。且言命当自立,是又信禄命之说也。又言世之所以乱者,不以盗贼兵革,由谷食乏绝。此言是矣。然又曰:『贤君偶在当治之时,无道之君偶生当乱之日,非恶所致也。』试问仲任,何为当治之时?何为当乱之日?是又信气运之说矣。至言古人今人德无优劣,言虽合理,然其论尧、舜,则曰『以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知尧、舜之德,不若是其盛』,则又太过矣。又如信公牛哀化虎,以为生物转为生类,亦未察也。夫牛哀病七日而化虎,语本淮南。淮南云:『方其为虎,不知其常为人。方其为人,不知其且为虎。』夫淮南之言虎,犹庄周之言蝶也。不知为虎为人,犹言不知为周为蝶也。此不过寓言耳。仲任无形篇不信其说,而论死篇中又信以为真,何哉?」

    又八段 言少君之类,亦有语病。既不信却老延年之说矣,又曰「少君年二百岁而死」,言亦太过。夫谓少君长寿可也,必曰二百岁,恐未必然也。又如言龙与鱼无二,不能升天,是矣。然又曰:『存亡其形,变体自匿。』龙有形,能自亡乎?此亦太过之言也。至于言用术数能知一端,既曰「圣不能先知」,夫思虑之精,聪明之至,莫过于圣人,圣人尚不能知,术数能知之乎?夫谓术数能先知,犹言吉凶有先兆也。言事有吉凶则是矣;必谓吉有吉兆,凶有凶兆,则过矣。

    又九段 又若言凶妖之气,言亦太过。友曰:「论衡之言凶妖,实者空之。凡世间言凶有象,言妖有形,论衡悉谓之气,所以破世俗之疑,何为过?」曰:「所谓气者,害人之气也。气能害人,安能成象?如谓毒气中人辄病,则是矣,必谓太阳毒气,有象如人,其言未免已甚。他如论宋、卫、陈、郑之灾,曰:『使子产听梓慎言,四国亦有灾。』此不信梓慎之说矣。然又曰:『气变见天,梓慎知之。』是信天变之说矣。仲任之言,不能无弊,姑举一二,以概其余。」

    又十段 至于每篇之中,有引俗论以驳俗论者。如荧惑徙舍,变虚篇已辨其妄,感虚篇取以证襄公麾日之事,此借俗论以驳俗论也。读者须究心焉,勿以仲任为信虚妄者。诸如此类,宜善读之。

    又十一段 友曰:「问孔一篇,断非仲任所作,无疑矣。刺孟一篇,与非韩篇同意,子何以知非仲任之笔?」曰:「本性一篇,开口便称孟子言性善。一篇之中,称孟子者八,焉有称之而刺之者乎?且仲任,博学之儒也,禹至汤四百四十余年,汤至周六百四十余年,而刺孟篇则曰『禹至汤且千岁,汤至周亦然。』夫汉代去古未远,岂博如仲任,尚不知三代年数乎?此后世小儒伪作,不暇修饰,故有此弊也。」友乃叹服。

    又读论衡法 读论衡有直读、横读二法。何谓直读法?每言一事,如剥蕉抽茧,其理层出不穷,试略举之。如雷罚阴过,先辨雷非天之怒,次辨雷不杀人。且从天体察天,知非天怒,更以地哭天笑,辨其不然。又以喜证怒,且以空怒证实怒。于是以春例夏,以物例人,以王者用刑例天发雷。然后言图雷之非,指太阳之气,俾人知杀人之由。又辨雷死之人,身有字迹之妄。篇终又归到圣人敬天,闻雷必变。由浅而深,由粗而精。此直读法也。(案:此段专就雷虚篇立说,以例其余。)何谓横读法?世间虚妄之说,不能尽辟,凡读论衡者,触类旁通可也。试就十事推之。如知白鱼入舟之非,则知黄龙负舟不可信也。知负舟之妄,即知叶公好龙,真龙不降,不可信也。知龙降之虚,即知漦化褒氏不可信也。知漦化之谬,龙漦不能化人,人身未必化龙,李氏化龙不可信也。知化龙之诞,即知吊客化鹤不可信也。知化鹤之诞,即知橘皮画鹤不可信也。知橘皮之谬,即知橘中围棋不可信也。知围棋之虚,即知壶公悬壶不可信也。知悬壶之妄,即知螺壳美女不可信也。知螺壳之非,即知树生小儿不可信也。知小儿之非,即知人犬化石不可信也。知化石之妄,即知叱石成羊不可信也。知成羊之虚,即知牛溲成金不可信也。知成金之谬,即知蓝田种玉不可信也。知种玉之诞,即知石中有玺不可信也。以类而推,莫可终穷。此横读法也。直推则就其文而读之,横推则在乎人之自思。直推、横推,格物致知之学也。知此,可与读论衡矣。

    又说一 论衡无一不宗孔子,即幸偶一篇,称舜者一,称孔子者九;至他篇之称孔子者,不可胜纪。其宗孔子也明矣。问孔一篇,断非仲任所作。或指论衡为杂家者流,其视仲任也浅矣。夫仲任。孔子之徒也。

    又说二 或曰:「子取幸偶篇以冠全部,吾既闻其说矣。子又谓论衡无一不宗孔子,而指问孔、刺孟二篇,以为断属伪作,愿闻其详。」曰:「开卷作逢遇篇,便称孔、孟。其言曰:『或以贤圣之臣,遭欲为治之君,而终有不遇,孔子、孟轲是也。』读此则仲任之宗孔、孟可知矣。累害篇内言乡愿曰:『孔子之所罪,孟轲之所愆。』又曰:『以方心偶俗之累,求益反损。盖孔子所以忧心,孟轲所以惆怅也。』读此,而仲任之宗孔、孟,更可知矣。他如命禄篇称孔子者三,称孟子者二;命义篇称孟子者一;率性篇称孔门者二,称孔子者二;偶会篇引孔子称命者二,引孟子言天者二;骨相篇称孔子者九,历叙骨相之验,而篇终以『以貌取人,失于子羽』一语破之。仲任之宗孔子,益显而易见。又若本性篇称孔子者五,称孟子者八;书虚篇称孔子者十九;感虚篇称孔子者三;福虚篇称孔子者五;祸虚篇称孔子者四;龙虚篇称孔子者四;语增篇称孔子者十一,称孟子者二;儒增篇称孔子者四;艺增篇称孔子者七。又『黎民孑遗』之解,『血流浮杵』之辨,俱主孟子之说。仲任之宗孔、孟,益无疑矣。又如非韩篇称孔子者二,说日篇称孔子者七,答佞篇称孔子者一,程材篇称孔子者二,量知篇称孔子者一,谢短篇称孔子者六,效力篇称孔子者三,别通篇称孔子者六,超奇篇称孔子者九,明雩篇称孔子者十二,顺鼓篇称孔子者一,乱龙篇称孔子者五,遭虎篇称孔子者三,读瑞篇称孔子者十九,指瑞篇称孔子者十一,治期篇称孔子者二,自然篇称孔子者四,感类篇称孔子者七,齐世篇称孔子者六,宣汉篇称孔子者六,恢国篇称孔子者一,验符篇称孔子者一,须颂篇称孔子者六,佚文篇称孔子者七,称孟子者一,论死篇称孔子者二,纪妖篇称孔子者四,言毒篇称孔子者一,薄葬篇称孔子者七,四讳篇称孔子者一,讥日篇称孔子者一,卜筮篇称孔子者三,辨祟篇称孔子者四,诘术篇称孔子者一,祭意篇称孔子者二,实知篇称孔子者二十一,知实篇称孔子者五十一,称孟子者五,定贤篇称孔子者二十七,称孟子者一,正说篇称孔子者十三,称孟子者二,书解篇称孔子者五,案书篇称孔子者二十一,对作篇称孔子者三,称孟子者三,自纪篇称孔子者十一,称孟子者二。其言曰:『可效放者,莫过孔子。』夫以为莫过,是称孔子为至圣矣。意欲效放,是以孔子为师表矣。合论衡之全书而观之,不但九虚、三增诸篇本语本圣教,八十三篇何一非宗圣言者?夫孔子,万世之师也。仲任每篇必宗孔子。孟子,学孔子者也,仲任亦间称孟子。既以孔、孟为宗,焉有宗之而问之刺之者乎?吾故谓问孔、刺孟二篇系小儒之伪作,断非仲任之笔也。

    又或问二段 或问:「中郎得论衡,秘诸帐中。考中郎集八卷,曾无一语称论衡。且答诏问灾异与论衡相反,作王子乔碑与仲任之不信道教又大相县绝。然则中郎果何所取欤?抑徒悦其议论之新奇迭出欤?」曰:「不然。自古圣王敬天之怒,迅雷风烈必变。苟中郎以论衡之说对,是有欺君之罪,不敬莫甚,王半山之徒也。其王子乔碑云:『秋八月,皇帝遣使者奉牺牲以致祀,祗惧之敬,肃如也。』只此一语,可以知中郎之意矣。天眷兹神,而臣子可指为妄诞乎?昔者九章算术,六燕、五雀飞集衡,衡适平。论如衡之平,故曰论衡。中郎之疏议问答以及碑铭,语多平允,意极精详,未必非得力于论衡也。夫何疑?」或问:「中郎以直言受祸。当诏问灾变,公卿士庶括囊,莫肯尽心,中郎独以皁囊封上。帝览而叹息。曹节窃视,为邕所裁黜者,皆侧目思报。程璜飞章,诬邕害大臣,大不敬,诏下狱。夫使中郎言灾异之不足信,则祸可免矣。何以中郎既信论衡,卒不能免于祸耶?」曰:「中郎之苦心,宁使人诬以害大臣之不敬,断不肯言灾异之不足信,使其君不敬上帝,不思己过,而谓天变之不足畏。此中郎之忠也,岂可议哉?观答问灾异八事,首言衽席,诗教也。次言皇极,次言貌恭,次言风雨,书教也。言荧惑则主乎礼,论蝗虫则征以易,论库屋损壤之变。则引易传、洪范之言。答闻灾恐惧之诏,则述春秋鲁定之事。此与仲任之开口不离孔子者何异?

    王清作熊锺陵无何集序 论衡一书,发明孔子之道者也。何以发明孔子之道?曰:不信妖异,不信鬼怪也。或闻而笑之曰:孔子之道,高矣大矣,仅仅不信妖异鬼怪而已,乌足以发明其道乎?曰:是非予之私言也,予盖闻诸孔子也。昔楚有云如赤鸟,夹日以飞,太史请禜,昭王弗许。又,王有疾,卜曰:「河为祟。」昭王弗祭。夫弗禜,是不信妖异也;弗祭,是不信鬼怪也。不信妖异鬼怪,自世俗言之,方恐不免祸;自儒者言之,不过一智人而已。然而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大道者何?即不信妖异鬼怪之道也。昭王知之,故能常保其国。然则今人之不信妖异鬼怪者,其亦庶几知道者哉!吾博览群书,见守孔子之道而凿凿言之者,莫若论衡一书。其奇怪篇深得孔子不语怪之道也,其卜筮篇深得孔子不语神之道也,其齐世篇深得孔子罕言命之道也,其变虚篇深得孔子请祷弗许之道也,其感类篇深得孔子远鬼神之道也,其感虚篇深得孔子焉能事鬼之道也,其订鬼篇深得孔子焉知死之道也。是发明孔子之道者,论衡也。然而纯疵参半,未能一一悉合乎道。至问孔、刺孟诸篇,语尤显悖于道,必不可以不删。昔韩子读荀篇曰:「孔子删诗、书,笔削春秋,合于道者着之,离于道者黜之。」夫韩子欲削荀子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则曰:「亦孔子之志也。」今学士熊锺陵削论衡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其亦韩子之志欤!夫而后论衡一书,盖醇乎醇者矣,即谓为大有功于圣门焉可。是不可以不序。盼遂案:无何集凡十四卷,专摘论衡释虚抵妄之言,分胪类列,而附说以阐明之。卷首为总论,不入数。余分天地一、古今二、鬼神三、祸福四、灾祥五、感格六、宜忌七、人事八、儒术九、道教十、杂家十一、百物十二。余十三卷则伯龙辟佛随笔之作,不尽限于仲任书者。十四卷系伯龙之子正笏作,杂取经史子集名人百家之言有合于仲任之道者而成,附于无何集之后,名之曰勿广余言集。(此用蔡伯喈语。)此书推为论衡拂弼,诚不虚也。清乾隆五十九年,熊氏六世孙熊心畬付梓。今据湖北先正遗书本。

    卢见曾赠马秋玉诗玲珑山馆辟疆俦,邱索搜罗苦未休。数卷论衡藏秘笈,多君慷慨借荆州。渔洋感旧集小传附注。

    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二十七跋论衡 论衡八十五篇,作于汉永平间,自蔡伯喈、王景兴、葛稚川之徒皆重其书。以予观之,殆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乎。观其问孔之篇,掎摭至圣;自纪之作,訾毁先人,既已身蹈不韪,而宣汉、恢国诸作,谀而无实,亦为公正所嗤。其尤纰缪者,谓国之存亡,在期之长短,不在政之得失,世治非贤圣之功,衰乱非无道之致,贤君之立偶在当治之世,无道之君偶生于当乱之时,善恶之证不在祸福。呜呼!何其悖也?后世误国之臣,是今而非古,动谓天变不足畏,诗、书不足信,先王之政不足法,其端盖自充启之。小人哉!

    十驾斋养新录卷六王充 王充传:「充少孤,乡里称孝。」案论衡自叙篇云:「六岁,教书,有巨人之志。父未尝笞,母未尝非。」不云少孤也。其答或人之啁,称鲧恶禹圣,叟顽舜神,颜路庸固,回杰超伦,孔、墨祖愚,丘、翟圣贤。盖自居于圣贤,而訾毁其亲,可谓有文无行,名教之罪人也。充而称孝,谁则非孝?

    恽敬大云山房集读论衡 吾友张皋文尝薄论衡,诋为鄙冗。其问孔诸篇,益无理致。然亦有不可没者,其气平,其思通,其义时归于反身。盖子任禀质卑薄,卑薄故迂退,迂退故言烦而意近。其为文以荀卿子为途轨,而无其才与学,所得遂止此。然视为商、韩之说者,有径庭焉。卑薄则易近于道,高强则易入于术,斯亦兼人者所宜知也。

    章学诚文史通义卷三匡谬 问难之体,必屈问而申答,故非义理有至要,君子不欲着屈者之姓氏也。孟子拒杨、墨,必取杨、墨之说而辟之,则不惟其人,而惟其学。故引杨、墨之言,但明杨、墨之家学,而不必专指杨朱、墨翟之人也。是其拒之之深,欲痛尽其支裔也。盖以彼我不两立,不如是不足以明先王之大道也。彼异学之视吾儒,何独不然哉!韩非治刑名之说,则儒、墨皆在所摈矣。墨者之言少,而儒则诗、书、六艺皆为儒者所称述,故其历诋尧、舜、文、周之行事,必藉儒者之言以辨之,故诸难之篇,多标儒者以为习射之的焉。此则在彼不得不然也,君子之所不屑较也。然而其文华而辨,其意刻而深,后世文章之士,多好观之。惟其文而不惟其人,则亦未始不可参取也。王充论衡则效诸难之文而为之。效其文者,非由其学也,乃亦标儒者而诘难之。且其所诘,传记错杂,亦不尽出儒者也。强坐儒说而为志射之的焉,王充与儒何仇乎?且其问孔、刺孟诸篇之辨难,以为儒说之非也,其文有似韩非矣。韩非绌儒,将以申刑名也。王充之意,将亦何申乎?观其深斥韩非鹿马之喻以尊儒,且其自叙辨别流俗传讹,欲正人心风俗,此则儒者之宗旨也。然则王充以儒者而拒儒者乎?韩非宗旨固有在矣,其文之隽不在能斥儒也。王充泥于其文,以为不斥儒则文不隽乎?凡人相诟,多反其言以诟之,情也。斥名而诟,则反诟者必易其名,势也。今王充之斥儒,是彼斥反诟,而仍用己之名也。

    杭世骏道古堂文集卷二十二论王充 范史之传充曰:「充少孤,乡里以孝称。」杭子曰:「夫孝者,己有善不敢以为善,己有能不敢以为能,曰:『是吾先人之所留遗也,是吾祖若父之所培植而教诲也。』乡人曰:『幸哉!有子如此,可谓孝已。』而吾所闻于充者有异焉。充细族孤门,世祖勇任气,卒咸不揆于人。岁凶,横道伤杀,怨雠众多。祖父泛,贾贩为事。生子蒙及诵,任气滋甚。在钱塘,勇势凌人。诵即充父也。充作论衡,悉书不讳。而乃特创或人问答,扬己以丑其祖先。其尤甚之辞则曰:『母骊犊骍,无害牺牲。祖浊裔清,不牓奇人。』夫禹圣也而鲧恶,舜神也而叟顽。使禹谓圣于鲧,舜谓神于叟,则禹与舜将不得为神圣。矧复以鲧为恶,以叟为顽,而挂诸齿颊,着之心胸,笔之简牍,即禹亦且不免于恶,舜亦且不免于顽,虽甚神圣,焉得称考?充知尚口以自誉而已。唐刘子玄氏谓:『责以名教,斯三千之罪人。』旨哉言乎!吾取以实吾言矣。且夫立言将以垂教也,论衡之书虽奇,而不孝莫大。蔡邕、王朗、袁山松、葛洪之徒,皆一代作者,寻其书而不悟其失,殆不免于阿私所好。而范晔又不孝之尤者,随而附和之,而特书之以孝。呜呼!孝子固讦亲以成名乎?」

    充之立论,固不可以训,而吾特申申辨之不已者,岂以招其过也?盖有所绳尔。临川陈际泰,小慧人也,而闇于大道。作书诫子,而以村学究刻画其所生。禾中无识之徒,刊其文以诏世,而以斯语冠诸首简。承学之士,胥喜谈而乐道之。嗟乎!人之无良,壹至于此乎?而其端实自王充发之。充自矜其论说,始若诡于众,极听其终,众乃是之。审若斯谈,匹如中风病易之夫,谵諵不已,不待听其终,而已莫不非而笑之者。不谓后世且有转相仿效之徒,流传觚翰,则其坏人心而害世道,莫此为甚也。且充不特敢于疮疵先人,而亦欲诬蔑前哲。颜路讥其庸固,孔、墨谓其祖愚,始以解免其贱微,而既乃挤贤圣而扳之。此其弊,庸讵止诡于众而已哉!黄东发先生读论衡云:「王充谓天地无生育之恩,而譬之人身之生虮虱,欲以尽废百神之祀。虽人生之父母骨肉,亦以『人死无知,不能为鬼』而忽蔑之。此与路粹数致孔融之说何异?」

    汪璐藏书题识卷二子部王充论衡三十卷明程荣校 卷末墨笔序略曰:(其文已残阙。)充字仲任,着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既作之后,中土未有传者。蔡邕入吴会,始得之,恒秘玩以为谈助,故时人言伯喈得异书。或搜求其帐中隐处,果得论衡,抱数卷持去。邕丁宁之曰:『惟我与尔共之,勿广也。』其后王朗来守会稽,又得其书。及还许下,时人称其才进。或曰:『不见异人,当得异书。』问之,果以论衡之益。由是遂见传焉。流行四方,今殆千岁。撰六帖者但摘而为备用,作意林者止钞而同诸子。吾乡好事者,往往自手书牍,珍为家宝。然其篇卷脱漏,文字踳驳,鲁鱼甚众,豕亥益讹,或首尾颠踬而不联,或句读转易而不纪,是以览者不能通其读焉。余幼好聚书,于论衡尤多购获,自一纪中得俗本七,率二十七卷,其一程氏西斋所贮,盖今起居舍人彭公秉曾所对正者也;又得史馆本二,各三十卷,乃户部郎中李公秉前所校勘者也。余尝废寝食,讨寻众本,虽略经修改,尚有阙遗。意其誊录者误有推移,校勘者妄加删削,致条纲紊乱,旨趣乖违,倘遂传行,必差理实。今研核数本之内,率以少错者为主,然后互质疑缪,沿造本源,讹者译之,散者聚之,亡者追之,俾断者仍续,阙者复补。惟古今字有通用者,稍存之。又为改正涂注,凡一万一千二百五十九字。盼遂案:汪氏殆全钞杨文昌刻书序文,而中有不同数处,故录供参考。

    赵坦保甓斋文录卷上书论衡后 王充,汉儒之愎戾者也,故所著论衡八十五篇,多与圣贤之旨悖。自古圣贤莫不畏天,畏天故朝夕兢惕以自闲其身心,祯祥见则不敢自矜,灾异见则引以自责。自责则政修,政修则民心固,祈天保命之术,不外是也。充则以戋戋之智,而反其说。充之变虚篇云:「人不觉天所为,天安能知人所行?」呜呼!古之正心者,即隐微之地,尚不使稍留余憾,曾谓明明上天,而可怠泄接之乎?使充之说行,则生人之理灭,而人将与禽兽无别。是驱昭昭之民而胥入于冥冥也,其害可胜言哉!妖孽之兴,由人心生也,心动乎下,征见乎天。修省而不弭,则必所失者多而所改者小也,所积者久而所改者暂也。充之异虚篇云:「见妖改政,安能除祸?」信如是言,则将任妖孽之见而不为警省,吾恐害且迭起而莫可止矣。雨旸失其时,则必祈请于天,天高而精诚可通,且以安百姓也。古之人知之明察之审,故水则伐鼓责群阴,旱则雩祭祈苍龙。祈之而不得,务为御灾之政,理与势宜然也。充之明雩篇则曰:「恬居安处,不求己过,天犹自雨,雨犹自旸。」呜呼!一任天之雨旸,必且任人之自治自乱,可乎哉?夫人之所以为万物灵者,以其能自治也。极其至,则可以参天地之化育。如充之言,何其自处于无知而不自振拔乎?其它商虫、治期等篇,皆悖政术,不足道。至死伪篇尽扫鬼神之说,壹似圣王之制为祭祀,皆虚而无凭者。夫鬼神若有若无,圣王之不敢亵。鬼神所以厚人心而辅治道也,充乌能知之?周、秦而下,诸子百家杂出,以淆圣人之道。背仁义者莫如申、韩,至充之论衡则又甚焉。呜呼!敢于问孔、刺孟,则无所不用其悍戾矣。

    平步青安越堂外集卷四书论衡后 明虞德园淳熙序论衡(在万历十一年。)末云:「史称仲任年渐七十,志力衰耗,造养性书十六篇,不知谁何氏匿之,吾甚不平,行问之灵族氏矣。」案本书卷三十自叙篇云:「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车,(案:充生建武三年丁亥,至章和二年戊子止,六十二。)乃作养性之书,凡十六篇。」即范史列传所本。章怀注引袁山松书曰:「充幼聪明。诣太学,观天子临辟雍,作大儒论。」自序篇又云:「闲居作讥俗节义十二篇,冀俗人观书而自觉。」又云:「充既疾俗情作讥俗之书,又闵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晓其务,愁情苦思,不睹所趋,若作政务之书。又伤伪书俗文,多不实诚,故为论衡之书。」据自叙所言,仲任撰着篇籍,不仅论衡、养性。大儒论或以少作弃去。讥俗节义及政务之书,今亦不传。不得偕论衡并垂天壤。与王汝麋之怪桓君山新论同恨。德园廑廑不平。不知谁何氏匿养性书。岂知仲任究当世失得,论衡百余篇外,不知尚有若干万言。论衡得中郎、景兴先后传播,盛行于世。蔚宗习见其言,故但云「释物类同异,正时俗嫌疑」,略举大恉,不着其篇。使讥俗、政务尚存,亦当如着潜夫之贵忠、浮侈、实贡、爱日、述赦五篇,录昌言之治乱、损益、法诫三篇,足观当时风政。简撮其略,载之本传,而独无之,盖其亡佚久矣,不独养性十六篇,初非有人秘玩以为谈助,匿之帐中隐处也。德园欲问之灵族氏,固哉!

    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五十七论衡三十卷(明通津草堂刊本。) 王氏族姓行状,于自纪篇述之详矣。范晔东汉列传云:「充字仲任,尝受业太学,师事班彪,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尝游雒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充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礼绝庆吊,户牖墙壁各置刀笔,着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释物类同异,正时俗嫌疑。」订百氏之增虚,诘九流之拘诞,天人之际悉所会通,性命之理靡不穷尽,道碚壑裕此书为多。既作之后,中土未有传者。蔡邕入吴会始得之,常秘玩以为谈助,故时人嫌伯喈得异书。或搜求其帐中隐处,果得论衡,抱数卷持去。邕丁宁之曰:「惟我与尔共之,勿广也。」其后王朗来守会稽,又得其书。及还许下,时人称其才进。或曰:「不见异人,当得异书。」问之,果以论衡之益,繇是遂见传焉。流行四方,今殆千载。撰六帖者但摘而为备用,作意林者止钞而同诸子。吾乡好事者,往往自守书椟为家宝。然其篇卷脱漏,文字踳驳,鲁鱼甚众,亥豕益讹,或首尾颠踬而不联,或句读转易而不能通其读焉。余幼好聚书,于论衡尤多购获,自一纪中得俗本七,率二十七卷,其一程氏西斋所贮,盖今起居舍人彭公乘曾所对正者也;又得史馆本二,各三十卷,乃库部郎中李公秉前所校者也。余尝废寝食,讨寻众本,虽略经修改,尚互有阙遗。意其誊录者误有推移,校勘者妄加删削,致条纲紊乱,旨趣乖违,傥遂传行,必差理实。今研核数本之内,率以少错者为主,然后互质疑谬,沿造本源,讹者译之,散者聚之,亡者追之,俾断者仍续,阙者复补。惟古今字有通用,稍存之。又为改正涂注,凡一万一千二百五十九字。有如日星之丽天,顺经躔而轨道;河海之纪地,自源委以安流。其文取譬连类,雄辩宏博,岂止为谈助、才进而已哉!信乃士君子之先觉者也。秉笔之士,能无秘玩乎?即募工刊印,庶传不泯,有益学者。非矜己功,不敢同王、蔡之徒,待搜之然后得而共,问之然后言其益也。时圣宋庆历五年二月二十六日。前进士杨文昌题序。

    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论衡三十卷(明刊本卢抱经校藏。) 前有虞淳熙序,卷六后卢召弓学士校正,间以墨笔录孙志祖、梁玉绳校语于卷眉。末记云:「乾隆五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七十七翁卢文弨细校竟。次年甲寅重细校,五月十九日讫功。」有抱经堂印、文弨校正两印。案:是书以宋庆历中杨文昌定本为善。至元间,绍兴路总管宋文瓒重刊杨本,明通津草堂所刻即出是本。此程氏丛书又出自通津者也。

    谭献复堂日记 阅论衡,王仲任文士之见,穷达桡其志趣,所言辨而不中。自名其书曰戒虚妄,而师心妄作,戾经训者甚多。阴阳灾异一归于虚,而笃信命遇,以为贤愚同囿于气。蹇困之士,有激之言,不可为典要。充诃墨诘儒,历诋世论。若以圣贤流俗一概相量,持之虽有故,言之不甚成理。究不逮周末九流偏至振奇,可以自持其说。充于杂家为第二流,吕览、淮南未易企也。文体僿而不驳,西京之风未邈。独其出入起落,斗乱不乱,又挥之不断,为独到耳。招致篇阙,大都亦言灾祥,无关人事。闽陈氏有足本未录副,忘其大意矣。

    蒋光煦东湖丛记卷六论衡 王氏论衡通行本,以通津草堂刊者为胜,程荣本不及也。独累害篇「污为江河」下脱四百字。张氏藏书志亦云「而所阙之文,莫能考见」以为憾。偶从西吴书舫购得元刻十五卷本有之,亟录以饷读是书者,不欲为帐后之秘也。盼遂案:四部丛刊本已据宋本补入此四百字,今不再录。

    朱学勤结一庐遗文卷下明钞本论衡跋 王仲任论衡三十卷,自宋已无善本。庆历五年,杨文昌合校诸本,改补一万一千二百余字,始为完书。干道乙亥,洪文惠重锓诸会稽。至元间,刘氏又刊之。正德之初,板存南雍,今俱不可得见矣。世所通行者,通津草堂本为最古,而脱误无从是正。余得此本于京都书肆,尚是明人从宋椠本传录,卷一累害篇增多四百余字,其余异同亦以钞本为长。然招致之缺,仓光之讹,则两本俱同也。仲任自谓庶几之才,正俗决疑,每多争辨,虽失之繁冗,而解颐者亦多。至谓孔壁中得尚书百篇,礼三百,左氏传三十篇,又谓壁中论语得二十一篇,齐、鲁、河间得九篇本三十篇,此与晋杨方所谓周官出自孔壁中者,皆疏舛之甚。恐学者以仲任汉人,言其可信,故附辨之,庶考古者不为所惑焉。同治四年六月甲辰仁和朱学勤跋。

    曹元忠笺经室所见宋元书题跋元修宋刊牍背纸印论衡残本跋 宣统二年冬十月,偶游厂市,见论衡残本,自第二十六至三十,都五卷,每半叶十行,行二十字,版心有刻工毛奇、梁济、卓佑、许中、陈俊、赵通、潘享、周彦、徐颜、李文等姓名,皆宋刊也。宋体方正浑厚,间有元时修补者,刀口极锐,笔画瘦挺,版心亦有杨字昌字良字记之,印以延佑五六年牍背纸,虽阙版亦以此纸画版匡式样钉入,成书两册,首尾有凤阳朱文陈氏家藏白文印。余乃知为宋洪适会稽蓬莱本,元宋文瓒所补刻者也,遂以重值购归。检爱日精庐藏书志于论衡有元至元刊本,(小字十五卷本。)载干道丁亥五月十八日,会稽太守洪适景伯跋云:「右王充论衡三十卷。转写既久,舛错滋甚,殆有不可读者。以数本俾寮属参校,犹未能尽善也。刻之木,藏诸蓬莱阁,庸见避(疑有误,盖从此本传写所致。)堂舍盖之意。又有元刊明修本,(当即此本,而有弘治、正德修版。)载至元七年仲春,安阳韩性序云:「番阳洪公重刻于会稽蓬莱阁下,岁月既久,文字漫漶,不可复读。江南诸道行御史台经历克庄公以所藏善本重加校正,绍兴路总管宋公文瓒为之补刻,而其本复完。」案性字可善,鄞人。见贝琼清江集韩处士碣铭。据韩序,知元时洪本论衡,仍在会稽蓬莱阁,故由绍兴路补刊。而性序其事,所署至元为顺帝后至元。其实六年之后已改至正,性犹云七年仲春,讵绍兴僻处海隅,未及知耶?从至正元年辛巳,上推延佑五年戊午,六年己未,相去二十余年。以当时牍背纸印书,由其纸亦绍兴路总管物,背有县尹何玉给由,县尹赵好礼给由,并题延佑六年上半年可证。然则此残宋刊本,尚是元修元印。乡来藏书家,于此书每谓元时重刻庆历五年杨文昌本,岂知元时补刻,而非重刻。且元时补刻干道丁亥洪适本,而非重刻庆历乙酉杨文昌本,皆可据此正之。又近时日本岛田翰着古文旧书考称其国秘府有宋本论衡二十五卷,其行款格式,并刻工姓名,与此悉合,而阙卷二十六已下。是彼之所阙,即此五卷,倘能牉合,岂非快事!因乞陈侍郎弢庵署检,而自书其后,以譣将来。三年辛亥夏四,元忠,京邸凌波榭写记。

    日本涩江全善森立之经籍访古志卷四论衡三十卷(宋椠本求古楼藏。) 卷端题论衡卷第一,王充,次列书篇目。每半板十行,行十九字至二十一字。界长七寸一分,幅五寸,左右双边,板心记刻手名氏。文字遒劲,笔画端正,绝有颜公笔法,加之镌刻鲜朗,纸质净致,墨光焕发,若法帖然,实宋椠之绝佳者。卷中如完、慎、贞、桓、征、匡、朗、竟、恒、让、玄、殷、弘、照、构、敬、树等字,皆阙末笔。累害篇「夫如是市虎之讹」云云一张,诸本并脱,唯此本岿然独存,当补其阙,尤为可珍。第二十六卷至终阙逸。

    傅增湘藏园东游别录论衡二十五卷 宋刊本,半叶十行,每行二十一字,白口,左右双阑,版心上记字数,中记论衡几,下记刊工姓名。刊工可辨者,有李文、李宪、王政、王永、陈长、陈振、杨昌、赵通、童志、卓佑、潘亨、章宥诸人名。书名标论衡卷第几,下空五格题王充。目录低二格,横列两排,下接连正文。有细川润次郎跋,言「此书本狩谷掖斋与本村正辞各藏其半,幸得全璧。」盖久析而复完,然尚缺卷二十六至末五卷耳。

    中大季刊一卷四号黄侃汉唐学论 东汉作者,断推王充。论衡之作,取鬼神阴阳及一切虚言谰言,摧毁无余。自西京而降,讫乎此时,乃有此作。正如久行荆棘,忽得康衢,诚欢忭已。然窥其渊源所自,大抵推衍杨雄、桓谭,则亦非独创之解也。又善破敌而无自立之能,陈列众言,加之评骘而已。其于玄理,究不可谓之无功矣。

    孙人和论衡举正自序 自嬴秦焚坑而后,古籍荡然。汉代所收,十仅一二,加之谶纬纷作,殽乱群经,尚论恢奇,标举门户,或废视而任听,或改古以从今,卒致真伪杂糅,是非倒植。仲任生当两汉之交,匡正谬传,畅通郁结。九虚、三增,启蒙砭俗;自然所论,颇识道原。虽间逞胸臆,语有回穴,要皆推阐原始,不离于宗。至若征引故实,转述陈言,可以证经,可以考史,可以推寻百家。其远知卓识,精深博雅,自汉以来,未之有也。惟世儒鲜通,以其所论,谲常心,逆俗耳,习焉而不察。更以钞写不慎,铅椠屡讹,纰谬差池,几难卒读。挽近俞氏荫甫、孙氏仲容始加考证,而阙陷尚多。余雅好是书,不能释手,每获一义,辄识简端,艾历弥年,粗有是正。友人吴君检斋、陈君匪石复有同好,颇获新知。因以暇日,写成四卷。此外疑难之处,正复不鲜。传不云乎,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甲子元月元日,盐城孙人和。

    国立历史博物馆丛刊第二册(民国十五年十二月出版。) 馆藏宋本论衡残卷校勘记小序 馆藏宋版论衡残本,民国十年,清理清内阁档案所得。原书仅存第十四卷至第十七卷一册,版匡高六寸五分,每半叶宽五寸,为十行,行二十字至二十五字,间有双行夹写,则三四字不等。书中树缺作□,殷缺作□,征缺作□,恒缺作□,而旭、煦等字皆不避,审为熙宁以前刻本。爰取明通津草堂本校勘同异,其间脱误补填,逊于通津本者所在多有。以其为古本,聊复刊布,以俟好古君子详之。

    董康书舶庸谈卷三,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四日日记记日本图书寮藏书 论衡二十五卷,宋椠本。书名题论衡卷第几。(卷尾同。)下题王充。(低十字。)目录二排,与正文连。上排低二字,下排低十一字。亦有作一排者。篇名低四字。板高七寸,宽五寸二分。每半叶十行,每行廿字。鱼尾标论衡几,下有陈振、陈长、王政、□六、赵通、杨昌、李宪、童志、卓佑、王永、潘亨、李文、章宥等刻工姓名。存卷一至卷廿五。前有细川润次郎和文跋,谓前十二卷为狩谷掖斋求古楼藏书,余为木村正辞藏书。然长短纸色实为一书,盖失而复合也。盼遂案:宋本论衡行款,读此可见。当时北京图书馆派人照像,拟付印,惜竟未成。

    唐兰读论衡 十二月初五夕,校读竟。仲任当习文胜实之世,奋其特见,以核实考证为先,虽过信短说,语杂騃稚,在当时固已难能矣。然高祖非龙子与驳谶书之说,皆触世讳,幸放言岩壑,秘书箧中,故未如祢衡、嵇康之被祸耳。汉之末年,横议蜂起,论政者仲长子、崔实之流是也,论经者许君、郑君是也,论法者诸葛武侯是也,论理者此书及应劭是也。夫当世之隆,学者日力宽暇,性行醇笃,疑事不质,纲举目疏。及其衰也,往往救死不暇,而邪说横起,则又不得不为刻核以矫之。始犹炫其新奇,终则流于偏宕矣。观史言蔡邕秘此为谈助,王朗因而称才进,知学者之喜诞异,实风气使之也。应劭、孔融踵之,而孔犹跌荡。至与荀侍中论食伴无嫌,谓伴非会友,犹鸟兽而能言耳。(见傅子。)又孔融传路粹枉奏融有云:「父之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虽忌者之言,揆孔生平,度当发此。且情欲之说,本于此书物势篇。融与蔡邕友善,粹乃邕弟子,固当知其原出,乃反藉以为罪,险人之长技,固不足论,而谈理之蔽,遂至于此,殆亦充辈所不及料乎!然自是此风浸广,嵇、阮而下,流为清谈。儒、释、老、庄,辩议日滋,议经议礼议律,纷然莫可究诘。至唐而稍息。中叶以后,昌黎辟佛,啖助解经,又复继起。至宋而析理愈精,然异说亦愈多。元以朱子为宗,始略定。至明之中叶,则阳明出为异议,杨慎、焦竑伪炫古籍。至清复崇朱子,乃少定。而康、干以后,宋翔凤、庄存与、龚自珍、魏源之类,又腾异说,以迄于今。然则,学者立言,每缘当世之风尚,言之平诐,亦系世之盛衰。君子于此,必有以消息之,而择其所处矣。

    张宗祥论衡校订三卷附记(摘录。) 宗祥校此书,首得通津草堂本,半页十行,行二十字。后得蒋氏五砚斋藏元刻本,半页十二行,行二十四字,即莫郘亭所著录者。此书大黑口,脱讹至多,虽每行二十四字,然以缺字案之,则与每行二十字者同列,疑为明初坊间覆元本,非真元本也。(书中所称元本,即指此本。孙仲容先生所据校之元本,亦即此本,故误字皆同。仍元刻之名者,莫氏已名之,故未改。)陆心源群书校补云:「元至元绍兴路总管宋文瓒覆宋十五卷本,每页二十行,行二十字」。则知蒋氏之书与至元本行款不同矣。云覆元者。以其亦并两卷为一卷。易三十卷为十五卷也。嗣复得三朝本。行款与通津同。恐即据洪刻之旧元明递修者,惜无序跋可据。最后得孙校本及过校宋本。过校宋本者,即日本涩江氏之本,止于二十五卷以下缺五卷之本也。宋刻本每半页十行,行十九至二十一字不等。此书讹夺,各本不免。累害篇缺文,宋、元均有。明刻惟通津本不缺。至十五卷招致一篇,则宋、元本亦缺,不知庆历本如何,恨未得见也。岁甲寅,与朱君蓬仙、单君不同在故都同校此书,析疑问难,颇极友朋之乐。未几,蓬仙先亡,今不死亦数年矣。当时皆未卒业,不知二君校本尚在人间否?念之黯然。(盼遂案:朱校元本,曾藏马幼渔裕藻处。马书散后,不知所在。)居沪上时,曾取古书中注语以订此书,累然满牍。然悉引诸书,未敢以己意擅注也。既而依洛阳伽蓝记之例,写定一部,付之商务印书馆。值东省沦亡之后,海上亦遭兵燹,书毁于火。第二部写定于癸酉,受书之人,遭罪下狱,竟不复返,此志遂隐。今节录校语,得此三卷,非敢居仲任之功臣,盖欲留十余年来校订之迹也。充之著作,凡分四部,一讥俗之书,二政务之书,三论衡之书,四养性之书,皆见自纪。讥俗之书十二篇,养性之书十六篇。政务之书不悉篇数,所可考者,备乏、禁酒二篇耳。然诸书皆不传,所传者独论衡之书八十五篇耳,则知古人著述湮没不彰者多矣。充之书,自史通后,非之者多矣。然当谶纬盛行之日,独能发其幽思,证彼虚妄,才智过人远矣,安可执儒家之言以绳之?此非为乡先哲辨诬,有识者自能知之。

    莫伯骥五十万卷楼群书跋文子部一论衡三十卷(通津草堂本。) 汉王充撰。充字仲任,上虞人。尝受业太学,师事班彪,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尝游雒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着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蔡邕入吴,始得之,恒秘玩以为谈助。后王朗为会稽太守,又得其书,及还许,人时称其才进。遂曰:「不见异人,当得异书。」问之,果以论衡之益,由是遂见传。见范晔、袁山松所著书中。(郭氏登峰编历代自叙传文钞一百四十篇,论衡自纪亦在其中,如司马迁、班固等作,固是可诵。但金王若虚文辨第四云:「古人或作自传,大抵姑以托兴云尔。如五柳、醉吟、六一之类可也。子由着颍滨遗老传,历述平生出处言行之详,且诋訾众人之智以自见,始终万数千言,可谓好名而不知体矣。既乃破之以空相之说,而以为不必存,盖亦自觉其失也欤?」案此可知自传文有时固不甚可信也。)此书东瀛藏有宋刻残本,半叶十行,行十九字至二十一字不等,板心记刻手名氏。谓其文字遒劲,笔画端正,绝有颜鲁公笔法。卷中如完、慎、贞、桓、征、匡、朗、竟、恒、让、玄、殷、弘、照、构、敬、树等字皆阙末笔。累害篇「夫如是市虎之讹」云云一张,诸本并脱,唯此本独存,当补其阙,尤为可贵。虞山瞿氏则藏宋刊元、明补本,谓为庆历中杨文昌刊,迨元至元间,绍兴路总管宋文瓒补之,故有至元七年安阳韩性后序。目录后有墨图记二行云:「正德辛巳四月吉旦南京国子监补刊完。」则明补之证也。至平江黄氏所藏钱东涧评校本为宋刻元、明修补者,荛圃云:「以校程荣本,知其佳处不少。程本实据通津草堂本,通津本乃从此本出。」盖此本文字之胜于他本者特多也。朱氏结一庐得明钞本于京都书肆,谓「为明人从宋椠本传录,卷一累害篇增多四百余字,其余异同亦以钞本为长。然招致之缺,仓光之讹,则两本俱同也。朱氏谓此书自宋已无善本,庆历五年,杨氏合校诸本,改补一万一千二百余字,始为完书。干道乙亥,洪文惠始锓诸会稽。至元间又刊之。正德之初,板存南雍,今俱不可得见矣。世所通行者,通津草堂本为最古,而脱误则无从是正」云。此本首有目录,卷端体式与宋本同,半板十行,行二十字,板心有通津草堂四字,卷末题曰周慈写。考嘉靖中,袁褧刻宋本六家文选,亦题周慈写,可证此本亦嘉靖刊。累害篇内一张脱去,盖其所据本,亦偶佚也。文句不属,增一毫字,以接前后。程荣以下诸本,沿而不改,贻误后来,不可以读。今特将此叶补录书中。朱氏称仲任自谓庶几之才,正俗决疑,每多争辨,虽失之烦冗,而解颐者亦多。至谓孔壁中得尚书百篇,礼三百,左氏传三十篇。又谓壁中论语得二十一篇,齐、鲁、河间得九篇,本三十篇。此与晋杨所言周官出自孔壁中者,皆疏舛之甚。恐学者以仲任为汉人,其言可信,故附辨之。李氏慈铭谓论衡为蔡中郎帐中物,理浅辞复,汉人之文,有拙冗至此者。中郎之事,显出附会。惟言多警俗,不嫌俚直,以晓愚蒙,间亦有理解,故世争传之。其雷虚、论死、纪妖三篇,最有名理,乃一书之警策。纪妖篇论鬼神会易之情状,可作中庸义疏。朱氏士端谓论衡正说篇云:「尧老求禅,四岳举舜。尧曰『我其试哉』,又曰『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又曰『四门穆穆,入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又曰『舜知佞,尧知圣。尧闻舜贤,四岳举之,心知其奇而未必知其能,故言我其试哉。试之于职,妻以二女,观其夫妇职修而不废,烈风疾雨终不迷惑,尧乃知其圣,授以天下。』」据此则王氏所见安国真古文,尧典本为一篇,并无「曰若稽古帝舜」二十八字横亘于中。此条可补冯氏解舂集。江氏尚书集注音疏所未引。汪氏之昌述示儿编引经误条,立政曰「以乂我受民」,论衡明雩篇引之曰「以友我爱民」。案今论衡与尚书同,则非宋人所见之本矣。见青学斋集二十七。宋陈骙文则谓「王氏问孔篇中于论语多所指摘,未免桀犬吠尧之罪」。又有人谓论衡中如问孔、刺孟二篇,奋其笔端,以与圣贤相轧,论辨新颖,务求繁辞尽意。佥谓王氏不当如是。伯骥案:后来如金李纯甫、明李卓吾著书,每与孔、孟为难,当导源于此。言论解放,不为古今人束缚,表现怀疑派哲学精神,王氏实开其端。吾国人奉前言为偶象,界域心思,封蔀灵府,遂成为一尊之学术。倘能如印度之龙树提婆多所辨论,当日益昌明,其时彼中学派近百种,诘难既多,劣者败退,优者长存,而哲理因之演进,固实例也。(王弇州曰:「余心服江陵之功,而口不敢言,以世所曹恶也;予心诽大函之文,而口又不敢言,以世所曹好也,无奈此二屈事何!盖一时风气已成偏宕,既寅畏于时贤,复蒙惑于古说,而自由沦胥以亡矣。」弇州之言殊痛。)欧洲中古,教会专制人群。文艺复兴后,大哲如卜鲁诺、笛卡儿,皆以著述科学哲学之言,致蒙杀身焚书之酷。洎达尔文种源论、(达氏创进化说,生存竞争之理互相传导,人人能言之。其后俄人克鲁泡特金因着互助论以资救济,谓竞争能使人类趋于灭亡。生物界之进步,与人类发达之真因,非互助不可。论者又以此说即为无政府主义之来源。)雷能耶苏基督传两书出,先后行世,全欧心灵始为荡动。雄鸡一声天下白,大海回风生紫澜,思想界因之大摇,基督教尤受其影响。吾国幸无此种教例钳抑,然帝王之力尤有加焉。吾尝怪元太祖集诸方瑰异人材,以谋军略之进行,政权之发展,而曾不以之教国人。吾尤怪清圣祖延诸方绝特学人,以求自身学艺之日新,知识之日益,而不以此设科开校,以智我汉、蒙诸族。马哥孛罗反国,欧人遂连袂东渐,而我汉族之蒙陋如故。(法国史学家之主张,谓马哥孛罗着游记一书,其关系不让哥仑布之西航美洲。欧人读游记,见所绘罗盘针图,有谓此物作于中国,而欧洲述之,式样已比马图为精。意作始者历数百年,进步当逾百倍。及游中国,过市买之,则与书之图无差焉,乃索然兴叹而反。)数理精蕴,几暇格物诸书流布而后,汉、蒙诸族之狉獉依然。当葛利略、李文厚望远镜显微镜以次研究有成之日,而我国顾氏音学五书、阎氏古文尚书疏证方在草创讨论之年。颜习斋大声呼:「生存一日,当为生民办事一日。」而戴东原方读十三经,举其辞无遗,且语其弟子段玉裁曰:「余于疏不能尽记,经注则无不能背诵也。」惠士奇则方闇念九经、四史,对客诵史记封禅书,终篇不失一字。而吴、皖二大学派,遂占断我国百年。凡若此,皆君天下者愚民之果也。大凡真好读古书者,鲜有不嗜新学新理者也。而御世宰物者,不导之研精新学新理,而别以一物焉衡其虑困其心,如此则其心不杂,心不杂则皆为我用矣。开敏者式古训以销其意志,谨愿者用举业以耗其神明,于是天下遂莫予毒,合政教而统一之策,宁有善于斯乎?此予往读清帝卧碑,而悁悁然悲,后则读王氏书而跃然以起也。宋黄东发读论衡云:「王氏谓天地无生育之恩,而譬之人身生虮虱,欲以尽废百神之祀。虽人生之父母骨肉,亦以人生无知不能为鬼而忽蔑之。清杭氏世骏谓范史之传王氏也,曰王氏少孤贫,乡里以孝称。但吾所闻于王氏者有异焉。王氏世族孤门,父诵任气滋甚,在钱塘以势凌人,论衡不讳其事。临川陈际泰,小慧人也,而闇于大道。作书戒子,而以村学究刻画其所生,禾中无识之徒刊其文。以诏,而以斯语冠首简,承学胥喜谈而乐道之,而其端实发自王氏。(军机处奏准全毁书目,有陈际泰撰已吾集、太乙山房文集。吾家所藏,则有已吾,而无太乙。)此皆后来掊击仲任之意见也,因与朱、汪诸说并述于此,以待考论。梁任公先生谓论衡为汉代批评哲学第一奇书,盖就全体而言,诸君子则论其支节耳。任公称俞荫甫、孙仲容校此书只数十条。蒋生沐从元刊本校补今本脱文三百余字。全书应加董治处尚不少,望学者任之。今孙氏人和、杨氏树达均有校读之本,或足慰厥所蕲矣。(论衡中有云:「广汉杨伟能听鸟兽之音,乘蹇马之野,田间有放马者,相去数里,鸣声相闻。伟谓其御曰:『彼放马目眇』。其御曰:『何以知之?』曰:『骂此辕中马曰蹇,此马亦骂之曰眇。』御往视之,目竟眇焉。」伯骥案:春秋左氏传僖二十九年:「介葛卢闻牛鸣,曰:『是生三牺,皆用之矣。其音云。』问之而信。」洪氏诂引周礼疏:「贾逵云:『言八律之音,听鸟兽之鸣,则知其嗜欲生死。可知伯益明是术,故尧、舜使掌朕虞。周失其道,官在四夷矣。』」贾、王均为汉人,岂鸟语兽鸣,古人果有解此者欤?公冶长辨鸟雀语,见论语疏。秦仲知百鸟之音,与之言,皆应,见史记。南美洲有新人种,所操土语有五百余种区别。人类愈卑陋,语言愈复杂,固世界公例。此人种则美总统游南美时发见者也。鸟兽之声,不审比新人种如何?谓能辨之,当非易易矣。又史记卷一百五,扁鹊仓公列传:「视见垣一方人。」索隐:「言能隔墙见彼边之人,则眼通神也。」亦古轶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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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校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