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叫驴，你他妈装什么大尾巴狼？\"屎壳郎的腿还没迈进雅间就开始数落张山。
张山一脸的不解：\"大哥，您这是说的哪一出啊？\"\"现成的骚娘们你动都不动一下，当你是圣人啊？你不就一小混混儿吗？\"\"大哥，您不知道，我还是有些心虚。真的大哥，我一个跑堂的，您说我能干啥？白拿人家的大洋，人家能愿意？\"屎壳郎一脸不屑地笑了起来：\"说你熊你还真熊，就为这心虚？把心放肚里，有我在你怕啥？去去去，赶紧弄点吃的来，拿上钱也不知道请客。\"酒足饭饱，屎壳郎带着八分酒意，有些含混不清地对张山说：\"你……你他妈听我说，掌柜的也不让你办多大的事，你不是在这儿跑堂吗？记着，耳朵放……放灵光点，来这儿的人无论说啥，只要和皇军或游击队有关，你就记下来，告诉我，就……就他妈这点破事。\"\"就这么简单？你可别骗我。\"\"我……我骗你是这个。\"屎壳郎鸡爪子似的手比了个乌龟的样子：\"马兰峪的尕草驴就到掌柜的那儿说……说了一下游击队的事，一下就得了二十块现大洋。\"
\"真有这事？\"\"不信你去问他，还有瘪……瘪虱子、花脚蚊、烂眼赵云，都他妈的得了掌……掌柜的不少赏钱。\"
张山一听，屎壳郎所说的这些人全是这一带的人渣，大多数他还认识。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着啥人学啥人，跟了巫婆跳大神。这些臭味相投者还爱往一块扎堆，这些人也邪乎，隔几十里也能互相嗅见气味。所以只要找见一个，就能连出来一大嘟噜。
有了这条线索，张山心里轻松多了，恨不得立即回去向岳政委汇报。回头再看屎壳郎，已经趴在桌上烂醉如泥。
吃罢晚饭，张山推开碗立马收拾起来，他打算立即进山向岳政委汇报。继宗跟进来问道：\"怎么，你这就走？这一路可都是山路，黑灯瞎火的不好走。\"
\"惯了，没事，今晚月亮挺亮。\"说着，从铺底下抽出一把枪别在腰间。\"你等等，我和你一块去，你一人走我不放心。\"继宗也从自己铺底下抽出盒子枪往腰间一插。
张山笑了：\"没事，庄哥，游击队玩的就是夜战、近战，一晚上跑几十里山路跟玩儿似的。\"继宗开着玩笑：\"走吧，大叫驴，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路上万一有个闪失，误了大事。\"
张山一听也在理，笑了笑没言语。出了镇，两人抄小道，没用半个时辰就插进了马兰峪后的峡谷里。两人匆匆走着，长长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向前移动，脚下碎石块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异常清晰。两人本来话都不多，又是匆匆赶路，几乎没咋说话。张山对深山夜行早已习以为常，显得很轻松，脚下不紧不慢地信步走着，右手随意地插在腰间；继宗以前夜路走过不少，但在山中夜行倒不多，他的注意力就显得很集中，警惕地支愣着两只耳朵，月光下两只眼睛灼灼放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他的样子让张山想起了夜猎的豹子，不由暗暗一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月亮已经移到西边，峡谷显得越来越窄，路也越来越难走，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只见前面峡谷两侧的山峰合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峭拔的山坳，已经无路可走了。\"翻过这座山就到了，前面有个山洞，咱们进去歇歇脚，天亮再翻山。\"张山一指前面的山峰。\"眼看就到了，到了地方咱再好好歇。\"继宗听说快到了，心里一阵兴奋。\"你不知道，后边的这一点路白天走都很吃力，更别说晚上。\"\"行吧，你说咋办就咋办。\"张山所说的山洞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个石缝，待进到里面感觉还稍微宽展了一些，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更深处不断有丁丁东东的滴水声。张山似乎对这里很熟，只见他蹲在地上搂起一堆柴草，从口袋里掏出洋火点上，洞里立即亮了起来。
借着劈啪作响的火光，继宗仔细一打量，这里比水帘洞差远了。\"庄哥，坐下喘口气。\"张山说着一屁股坐在石壁下的草堆上。\"看样子这里常有人来？\"继宗看着被烟火熏得黑糊糊的石壁说。\"这里以前是猎民躲风避雨、歇脚打尖的地方，再往里去，还有锅灶石炕呢。\"\"那咱们也嚼巴两口打打尖。\"说着继宗从怀里掏出麻纸包着的酥饼，递给张山一些，两人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草草吃完，二人沉沉睡去。等他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两人急忙出洞上山。
确实像张山所说，上山的路极难走，可以说就没有路，刚开始树林子还凑合能走，可到了半山上，要穿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荆条灌木可费了老鼻子的劲了，继宗身上划出许多血道子。再往上走，又要穿过好几道石隙，石隙极窄，仅能容一人穿过，继宗人高马大，过这些石隙得侧着身子，甚是吃力。
刚出了石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不远处灌木丛中一阵哗啦哗啦枪栓拉动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声喝问：\"什么人？别动！\"张山忙搭腔：\"自己人，大叫驴。\"\"张队长，是你啊？我以为鬼子摸上来了。\"从灌木丛后走出四五个提着步枪的游击队员，为首的一个身上还背着把大刀。张队长？继宗惊异地看了眼张山，张山低笑道：\"小队长、小队长。\"\"小李，岳政委今天在哪个中队？\"张山盯着背刀队员问道。
\"我们上哨的时候还在咱们中队，现在走没走就不知道了。\"\"庄哥，咱还得快走，要不然政委该走了。\"回头又交代几个队员，\"我们走了，你们注意把守。\"\"是！\"
接下来的路都是山顶平路，但很窄很险，有时贴着山壁，下临万丈深渊，有时越过山涧，吊桥摇摇欲坠，每一处险要隘口都有游击队员把守。
张山显然常走此路，步伐从容，如履平地，继宗却出了一身大汗。在一处巨大的石坪上，张山停了下来，往山下一指：\"下面就是。\"下面的山谷里，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树林里茅屋瓦舍隐约其间，一副桃园胜景。\"这地方叫黄草砭，我们二中队的驻地。\"尽管两人紧赶慢赶，可等到驻地时，中队长郎久平告诉张山，岳政委已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听完张山的汇报，他立即写了个书面报告，交给通讯员：\"马上送交岳政委。\"郎久平粗壮孔武，满脸的络腮胡子密密麻麻，看不出年龄大小来。他麻利地处理完这件事后，这才和继宗、张山寒暄起来：\"庄兄弟，辛苦你了，张山是老游击了，翻山越岭没太大问题，你肯定累坏了。\"继宗刚要客套，张山接过话：\"老郎，庄哥自己人，甭跟他客套，赶紧弄点吃的来。\"
\"你看看，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们没吃饭呢！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得。\"郎久平说着快步走出房门，站在院子喊了一嗓子：\"麻大嫂，赶紧弄两人的饭来。\"就听院里一个女人泼辣地叫道：\"谁是麻大嫂？你个死货满脸黑毛老公猴似的，再乱叫看我不撕了你的臭嘴。\"郎久平嘿嘿笑着转回屋里，看着继宗不解的样子，笑着解释道：\"麻大嫂这人不错，我们中队部来了回回住她这儿，熟得一家人似的。\"张山笑着打趣道：\"就是的，我看你俩快成一家人了。\"\"大叫驴，你在那儿乱嚼啥？看我不打你。\"话音未落，那个被称作\"麻大嫂\"的女人手里端着吃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没进门就骂起了张山，张山刚才的话让她听见了。
张山急忙抱住头，央求道：\"嫂子，这不是开个玩笑吗，何必当真？\"那妇人用筷子在张山头上敲了几下：\"赶紧吃饭吧你。\"妇人白净面皮瓜子脸，额头上有几粒浅浅的白麻子，乌亮的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个髻，白衣黑裤，显得非常干净利索。她用黑洞洞毛茸茸的眼睛带着笑意扫了一眼继宗：\"这位大兄弟还是头回见，看着有点面生，别听这两货瞎咧咧，我姓白，我们掌柜的也在队伍上，有事喊我。\"继宗笑笑点了点头。
柳林镇东街的大烟馆一天到晚生意不断，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烟馆里影影绰绰的灯光下，那些幽灵似的大烟鬼们梦游般进进出出，屋里烟雾缭绕，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灯下扭着屁股晃来晃去，两三个伙计忙里忙外地张罗着。
突然，从门外闯进十几个嘴上叼着烟卷的皇协军丘八，这伙人带进来的风吹得烟灯一阵摇摆。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官，只见他歪戴着帽子，武装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嘴里骂骂咧咧：\"妈了个巴子的，给我搜，我就不信他能钻到地底下去？\"\"是！\"
那帮丘八炸雷似的应了一声，如狼似虎地冲到烟榻前把烟鬼们一个个抓着领子薅起来，一看不对，上手就是一个耳光。更有甚者，举起手中的枪\"乒乓\"一阵乱砸，一时烟馆里鬼哭狼嚎闹翻了天，几个女人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杀猪价的尖叫着。
一看情况不好，几个烟鬼悄悄地溜着墙边想往外跑，刚出门就被摔抹布似的扔了回来--门外还守着几个彪形大汉。那个大胡子军官一只脚踩在烟榻上，眼睛贼溜溜四处乱转着，嘴里骂声不断：\"你他妈的还不出来，惹毛了我一把火烧了这烟馆，我看你往哪儿跑？\"一个伙计这才回过味来，他战战兢兢地来到军官面前，颤声问道：\"军爷，您这是找人吧，找谁？您说个名号，小的替您找。\"那军官抡开蒲扇大的手掌，劈头盖脑给伙计一个耳光，这才说道：\"老子打完再告诉你，王庄据点李二开小差跑了，还卷跑老子一个中队半年的饷钱，有人看见这孙子在你们这儿吸老海，快给老子交出来！\"伙计被打得满脸开花，头晕耳鸣，半晌才明白过味来，他刚要张嘴再问，军官又是一个耳光打来，伙计没站稳，一下趴在了烟榻底下。
军官犹不解恨，随手把烟头扔到了烟榻上的被褥里，被褥不一会儿就冒起烟来。军官卸下武装带，做势要抽伙计。
另外一个一直没作声的伙计此时走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军官的手，嘴里嚷嚷道：\"军爷，您也差不多了吧？我看你不像找人，像故意找茬的。\"大胡子怪眼一翻：\"爷爷就是来找茬的，你能把爷爷怎么样？\"回头对丘八们喊了一嗓子：\"弟兄们，这有一硬茬，交给你们了。\"那些丘八们一拥而上，抡起枪托对着这伙计一阵群殴。伙计被打得头破血流，抱着脑袋拖着哭腔：\"你……你他妈等着，我让你一会儿尿裤子。\"说罢起身跌跌撞撞往后门跑去。
军官毫不理会，一挥手：\"弟兄们，砸！\"霎时间，丘八们疯魔似的狂砸乱捣起来。
其实这帮人是燕山游击大队二中队的游击队员们，大胡子军官是郎久平，张山、继宗也一起来了，他俩在门外把门没露面。他们在大烟馆里胡作非为的目的就是要逼出那个掌柜的，张山一直怀疑那个怪腔怪调的掌柜是个日本人。
游击队员们业已知道这个大烟馆是日本人的秘密情报联络点，所以砸起来特别卖力，什么烟枪、烟灯、烟鬼通通的砸。大家知道，砸得越狠，搞得动静越大，那掌柜的才有可能出来。
\"八格牙鲁！\"后门传来一连串愤怒的骂声。
郎久平意识到主角登场了，他装着没听见，大声嚷嚷着：\"砸，狠狠地砸，让他们也知道知道咱爷们不是省油的灯。\"\"八格牙鲁！\"主角已经快步走到郎久平面前，后面跟着那个伙计，伙计左手捂着腮帮子，右手一指郎久平：\"小野先生，就是这个王八蛋带人来捣乱。\"小野盛气凌人地指着郎久平：\"你是哪一部分的？\"张山在外面一听那怪腔怪调的声音，立即听出这就是那天在池塘亭子里钓鱼的人。\"队长，这就是掌柜的。\"他隔着门帘朝里面喊了一嗓子。
郎久平心领神会。按事先说好的，只要掌柜的出来，一枪撂倒就走人，但他生性诙谐，立即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赶紧向小野立正敬礼：\"报告太君，我们是王庄据点的皇协军，来此抓捕一名开小差的士兵，不知道太君在此，请太君原谅。\"
烟鬼们来精神了，纷纷指着郎久平一伙骂了起来：\"你瞧他那熊相，刚才的嚣张样哪儿去了？\"
伙计也得意洋洋地指着郎久平的鼻子：\"孙子，尿裤子了吧，还不赶紧跪下求小野太君饶你不死？\"
郎久平装出吓迷糊了的样子，哭丧着脸看着伙计：\"大哥，我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冒犯了您，求求您给说说情。\"哆哆嗦嗦的样子给人感觉他要跪下去了。他那做作的样子惹得游击队员们哄堂大笑。
他们一笑，郎久平的戏做不下去了。他立刻脸色一变，杀气腾腾地说：\"你他妈了个巴子的是小野？我还是酒井三郎呢。\"说着话，手里多出把寒光闪闪的军刺，往前一送，小野被扎了个透心凉。
小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胸前的刺刀，嘴里嘟囔了一句：\"八嘎--\"一语未完，眼前一黑，魂归东洋。
郎久平用脚一蹬小野的腹部拔出刀来，小野身子一软扑倒在地，血从刺刀的血槽上滴滴答答流到地上。他凶狠地看了一眼伙计和烟鬼们。烟鬼们都吓傻了，有几个当时就大小便失禁，一时烟馆里臭气熏天。
\"搜！\"郎久平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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