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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控没有终结》 作者:贾松禅

第52章 永远的伤痛(2)

  “是的,是咱们红军解放了集中营,我才回到祖国……”

  “舒亚呢?”

  “她被党卫队的一名女看守杀害了,不过,我们给她报了仇……”

  “巴巴娜呢?”

  “越狱暴动时她逃出了集中营,至今下落不明。”

  “维拉她们呢?”

  “她们都在战争中光荣牺牲了。”

  “她们都是好同志呀……”想起女兵牺牲的往事,奥列格哭得更伤心了。

  两个近卫军的女兵哭够了,诉说着各自的处境与心中的思念和牵挂。然后,结伴向近卫军司令部走去。奥列格绝然没有想到,这次到部队,她会被解除军衔,取消军人荣誉。

  “同志!请您出示证件!”大门口站岗值班的哨兵,一个年仅18岁的红军小战士拦住了他们。喀秋莎掏出了她的军人证件递给哨兵。

  “请你登记!”

  “您的呢?”警惕的哨兵问奥列格。

  “我……”奥列格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她是德国人俘虏过的女军官,在当时的苏联,被敌人俘虏是一种耻辱,所以苏联红军有一条几乎不成文的铁规矩:宁愿死,也绝不投降做俘虏!

  “同志,我们是一块的,她是我的上级,军衔大尉,你……”喀秋莎刚刚登记完,赶忙过来解围。

  “不行,任何人都要出示证件,包括朱可夫元帅在内。”哨兵坚持原则,一点也不马虎。

  “我……是……刚回国的战俘……”奥列格吞吞吐吐地说。她取出了一张苏联红军战俘收容站的证明。

  “噢,那……请您登记!”士兵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睛充满了对奥列格的同情。

  70.不要取消我的军人荣誉

  接待奥列格的几名军官是近卫军司令部政治工作部门专门负责审查战俘的。

  奥列格在近卫军任大尉时的档案被翻了出来,她的档案已经被封存了很长时间,封口的白色封条上,盖着蓝色印章。

  “为了不出现差错,请你配合我们回答下面的问题,并拿出有关证据,包括证人、证物和有关函件……”一名中校对奥列格说。

  “姓名?”

  “奥列格。”

  “出生年月日?”

  “1918年6月11日。”

  “军衔?”

  “大尉!近卫军大尉!”

  “籍贯?”

  “莫斯科。”

  “毕业于何种学校?”

  “莫斯科军事学校。”

  “……”

  “你哪一年在什么战场被俘,经过怎样?”

  “1942年10月,我在斯大林格勒战场被德军俘虏,当时……1945年1月,苏联红军解放波兰后获救。”

  “请问你用什么可以证明你在纳粹战俘集中营,没有出卖苏联国家和苏联红军秘密?”

  “我……”奥列格一时语塞。

  “你有当时的口供材料吗?”

  “党卫队撤退时烧毁了那些东西。”

  “当时同你在一个战俘营的人证有没有?”

  “有。名叫舒亚,然而,她已经被党卫队杀害了……”

  “还有别的活着的人吗?”

  “有。她叫安娜·雅莉特凡科,是第586战斗机团的女飞行员,她活着逃出了集中营。”

  “那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有证物吗?”

  “……”

  那几名苏联红军近卫军司令部的政治军官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对奥列格说:“由于你不能证明在战俘集中营时,对苏联国家和苏联红军的忠诚,从即日起,你将被解除大尉军衔,取消军人荣誉……”

  这段话像一个炸雷,使奥列格一下子愣住了。她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发疯般地叫道:“不,你们不能取消我的军人荣誉,我有各种战斗勋章,我这满身的伤痕就是对苏联国家和红军的忠诚!”

  满眼泪水的奥列格,“嘶”一声撕烂了自己的上衣,裸露的上身伤痕累累,背上那鹰的文身也暴露出来……“这……”司令部的军官们面面相觑。

  “还有我的腿……”奥列格悲恸欲绝,党和军队竟然不相信她。

  “刺啦”一声,她又撕烂了自己的“布拉吉”。

  “可是,如果你没有出卖国家和军队的机密,党卫队为什么没有对你下毒手?”

  “……”奥列格无可辩驳。

  有位军官看见了她背上染有红蓝黑三种颜色的鹰的文身,问:“你背上鹰的文身怎么回事?”

  “是党卫队旗队长瓦尔德·朱力那个魔鬼干的!”

  沉默了一会儿,可怜的奥列格哭着哀求:“同志,我求求你,不要取消我的军人荣誉,你们再调查一下吧……”

  也许是奥列格的泪眼感动了他们,那个少校顿了顿,说:“你先回莫斯科,等我们到战俘收容单位再调查一下,或许对你会有些帮助,只要能找到证明,一切都好办……”

  奥列格回到莫斯科。数月后,她等来了一张无情而残酷的通知。

  内容大致是无法证明你在德军战俘集中营时对苏联国家和苏联红军的忠诚,经司令部研究决定,你没有通过“审查”,取消军人荣誉,解除大尉军衔。

  看到这个通知说明,奥列格一下子昏了过去。她再也不是一个苏联红军近卫军大尉军官了,她还不如一个普通的苏联公民,由于她的“历史”有“污点”,地方各级劳动人事部门和民政部门拒绝给她安排任何工作。

  奥列格早已没有了家。

  1937年7月,她的父亲因为“向外国间谍出卖军事机密”被克科勃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紧接着,母亲也在她军校毕业去了乌克兰的近卫军军营后患上精神病出车祸死了。奥列格原来宽敞、温馨的家,因为父亲那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查封,并没收为国家资产。从那以后,性格倔强的奥列格就把近卫军当做自己唯一的“家”。

  然而,现在由于她当过德军的俘虏,奥列格连唯一的家都没有了。

  没有工作、没有住房,奥列格开始在莫斯科市流浪。她的口袋里本来就没有钱,是喀秋莎给了她一部分生活费用,要不然她早就挨饿了。

  黑夜降临了,奥列格找到了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那里面没人住,几只白鼠在墙角“吱吱”打闹着,可怜的奥列格从一个正在修建被德军炮火毁坏房子的建筑工地,找了一张小木床和几块砖,在地下室给自己支了一张简易的床铺。

  没有被褥,她和衣睡在坚硬的小木床上。夜色朦胧,从地下室的窗口可以望见外面灯火辉煌的世界。解放了,这个为保卫苏联浴血疆场,受尽凌辱和残害的近卫军大尉,却连个住宿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命运对她真是不公平啊!上帝啊,睁开你仁慈的眼睛看看吧,苏维埃布尔什维克坚贞的女儿,曾经在战场,为了战友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着祖国尊严的女兵,现在却睡在这潮湿阴暗的地下室,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奥列格流着泪睡着了,她的痛苦、委屈、一肚子苦水向谁倾诉,谁能理解一个被俘女兵的心情?迷迷糊糊的梦,迷迷糊糊的意识,迷迷糊糊的期待。

  奥列格倔强而固执地认为,相信党和军队会在某一天将她的“问题”弄个水落石出,她等待着……然而,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关于奥列格“昭雪”的消息却一点儿也没有,无依无靠,孤独无援的奥列格只能靠捡垃圾糊口。

  每天天一亮,她就和一群莫斯科的流浪者,去垃圾堆、废物桶捡拾一些垃圾站能收购的东西,诸如废铁钉、铁丝和一些有用的酒瓶子等,这样捡垃圾很辛苦,一天最多能挣3个卢布。

  然而,为了生活,奥列格不得不去。有一天中午,奥列格正在公路一侧捡垃圾,走过来一队红军战士,战士们迈着坚定而整齐的步伐,昂首阔步向前走去,路上行人纷纷让道,注目观看。

  “妈妈,快看!红军叔叔……”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牵着妈妈的手,嚷着要看苏联红军走路。

  “乖孩子,是红军叔叔赶跑了德国人!”

  中年妇女抱起她的儿子说。

  “妈妈,我长大了也当红军!”孩子稚嫩而天真的声音。

  “啵”一声,妈妈亲了儿子一下。

  母子的对话,在奥列格的心里又划了一刀。同是胜利者,奥列格却要忍气吞声,同乞丐、流浪者一起捡垃圾、睡地下室。奥列格伤心地落泪了。

  奥列格靠卖垃圾积攒了一些钱后,买了一个大炉子,又买了几袋面粉、猪肉和蔬菜,打算到集市上去卖快餐。奥列格的身体很虚弱,只要稍稍劳累一下,就喘不过气来。有时候接连不断的肠胃疼痛,令她痛不欲生。奥列格考虑到如果她不买一个大炉子,冬天非冻死不可。

  莫斯科的冬天,最冷的气温零下32℃。

  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没有几个人。

  这是个大清早。奥列格将昨天夜里蒸的快餐套上蒸笼,放在大火炉子上热了起来,不一会儿,蒸笼四围热气腾腾。

  “快餐,快来买,热腾腾的快餐。”奥列格开始了她第一天的叫卖。

  “快餐……”

  “热快餐,快来买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奥列格就靠着这个快餐摊子养家糊口。她已完全是个莫斯科社会最下层的贫穷妇女了,两只手变得粗糙而干裂,脸颊被风吹得紫红。

  下雪了,奥列格站在集市的一隅,冒着雪,吆喝着卖她的快餐……下雨了,奥列格打一把伞,站在雨中的泥泞里吆喝着卖快餐……莫斯科的市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位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靠卖快餐为生的中年妇女,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近卫军的女大尉,获得过许多战斗勋章。

  奥列格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被各种疾病纠缠着。没有人给她出钱去看病。没有单位会给她报销医疗费。

  天下着大雪,奥列格的食道疾病发作了,她水米不进,喉咙疼得像钢刀插进去一样,灼疼难耐。奥列格静静地躺在小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没有人问候她,也没有人关心她,炉子灭了,家里连一口水也没有……40℃的高烧,烧得奥列格迷迷糊糊,不停地说胡话……奥列格在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的父母亲。

  身着将军制服的父亲,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说:“我的洋娃娃,你受委屈了……”

  “爸爸,爸爸,我好想你啊……”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她放声大哭。

  “我可怜的女儿呀。”父亲老泪纵横,他粗大的手掌抚摸着奥列格的头发。

  “孩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母亲也来到奥列格的身边。

  “妈妈,我的妈妈……”奥列格终于在梦中见到了母亲,她扑到母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母亲用一条湿毛巾在擦拭她额头的汗,抚慰她心头的忧伤。她伤痕累累的身心,实在需要到亲人的怀抱里放松一下。

  奥列格看见一群会飞的天使,围在她身边,唱着无忧无虑的歌,天堂的音乐弥漫在她的耳际……妈妈,快来接您的女儿,她用青春和生命保卫了这片国土,而这片国土却不容纳她。战争,给她的苦难太多太多!

  妈妈,您的女儿回来啦!妈妈,拉着她的双手,您不要太悲伤……主啊,我们在天上的父,只有你,唯有你,才能解脱这世界的罪恶。

  你认识你的羔羊,你的羔羊也认识你。耶和华,我的神,不知天堂有没有战争?但愿我们的苏联女兵奥列格在天堂有一个好的归宿。给她房子和面包,给她音乐和诗歌,给她纯真的爱情,让她没有疾病永远健康,生活在亲人的笑声里。

  1953年2月,奥列格在贫病交加中死去。

  一场大雪呼啸而至,纷纷扬扬。

  飘落的雪花掩埋了奥列格。

  71.如果没有这一场战争

  如果没有那一场战争,她该走什么样的生活道路。是去流浪,是去当妓女,还是去……那场反法西斯战争,让她这个睡过门洞、地下室、下水道的雏妓在劳动教养所光荣参军,成为一名苏联红军野战医疗卫生所的卫生员。在某种程度来说,巴巴娜感谢那场战争,是战争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由一个为众人唾弃和辱骂的娼妇,成为一名光荣的苏联红军女战士。

  然而,战争又是那样的残酷、无情,在血与火的战场上,巴巴娜被德国鬼子的子弹击伤,在昏迷中,她又成了德军阵营里的一名女战俘,刚刚灿烂的人生履历又增添了屈辱的一笔。

  苏联红军战士的肩章和帽徽,对巴巴娜来说,是多么的熟悉而又陌生。在集中营3年,她感到好像过了3个世纪。巴巴娜的心里翻涌着说不出的感觉,辛酸、幸福、激动、憧憬……各种复杂的情感混杂在一起。我还能当兵吗?我还能穿上那身军装吗?我还能当一名卫生员吗?

  在遣送回国的旅途中,巴巴娜的心里,始终在默默地询问自己。

  一同回归的另外一些女战俘,有说有笑,仿佛战争与罪恶的集中营已经离她们远去,呈现在眼前的只有欢乐和与亲人团聚的幸福。只有巴巴娜一个人忧郁地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巴巴娜,来,吃点东西,高兴一点儿。”一个有着10年军龄的女战俘过来劝她。

  “大姐,我……”巴巴娜苦笑了一下。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想开些,我们就要回国了。”

  “是啊,俄罗斯,多么美好的社会主义国家呀,我们要建设、保卫她,让她尽快地恢复战争的创伤,走向富裕和强大……”

  一路的劝解和开导,伴着巴巴娜回到日夜思念的祖国。当一脚踏上俄罗斯的土地,巴巴娜热泪纵横。所有的女战俘都放声大哭。妈妈,您历尽苦难而未死的女儿回来了,她的血,她的泪,都是为了捍卫祖国的尊严和领土的完整,妈妈,您理解吗?您相信吗?

  巴巴娜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原来的部队要求继续当兵。

  然而,巴巴娜绝没有想到,她会在老部队的司令部受到嘲弄、讥讽和挖苦,那是一种痛彻心肺的伤害!

  同奥列格一样,巴巴娜回到近卫军司令部的时候,碰见了许许多多的男兵女兵。然而,大家看她的目光是一种怪异、怀疑和不信任。

  大家怎么了?难道你们还不相信这个人生档案里有“污点”的小女兵?

  她在战场上不怕牺牲、英勇无畏的行动,你们不是都亲眼目睹吗?

  “是她,巴巴娜,那个曾经当过妓女的女兵又回来了……”一群女兵在窃窃私语。

  巴巴娜感到一阵阵羞愧。

  “像她这种人怎么靠得住啊!”

  “她一定出卖了苏联国家和红军的秘密!”

  各种各样的议论,让巴巴娜感到一阵钻心的难过,难道一个女孩子在她不懂事的时候,犯一些错误,这一生她都注定要背这个黑锅吗?

  “这样的人谁能相信,她和谁都可以睡觉,还能不变节,只要给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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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甲雄师指控没有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