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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湮灭的悲怆》 作者:耿立

第26章 参不透的井与筲(1)

  一

  在农村生活的人都明白井,在城里生活的人也明白井,但不明白筲,农村的人对这个从井里汲水,用扁担挑在肩头的农具,十分亲切。

  在小时候,母亲常盼望,什么时候,我能用筲到井台挑水,那就意味着长大了,成人了,肩膀头可以承重了,母亲就稍稍心安。

  但就有一次,我作为新手到井台挑水,把筲用井绳放到贴近水面处,然后摇晃,但筲却脱离了井绳的钩子,筲就沉在了井底,我急急地跑到家,由于紧张,就告诉娘:“井掉在了筲里。”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事,就好比骆驼从针鼻穿过,井多大啊,而筲才多大?但我却偶然说出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话。

  自然界不可能的事,往往在人世就可能发生:井掉在了筲里。就如宋江和阎婆惜,一个江湖枭雄、一个超级女生模样的二奶。阎婆惜是个追求感官刺激的爱情至上者,她不是红拂套牢李靖,自然她的眼里是看不到三郎宋江的价值,她只把自己的青春拴在张文远的腰带上赌明天,结果被宋江白刃蹈血,送给张文远的玫瑰真的是鲜血染红了。

  在京戏《乌龙院·坐楼杀惜》里,阎婆惜是唤作阎惜娇,我想这是对的,阎婆惜本名应是阎惜娇。“婆惜”是我国宋、元时期青楼女子的称呼,元代黄雪的《青楼集》有载:“陈婆惜,善弹唱,声遏行云,然貌微陋,而谈笑风生,应对如流,省宪大官皆爱重之。在弦索中,能弹唱曲者,南北十人而已。女观音奴亦得其仿佛,不能造其妙也。刘婆惜,滑稽歌舞,迥出其流。则元时倡妓,名婆惜者多矣。”具体说到宋代的阎惜娇吧,清人程穆衡《栀水浒传枛注略》第十九卷栀阎婆惜枛引录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称:“崇(宁)、(大)观以来,京华瓦肆主张小唱,李师师、徐婆惜……”作者注曰:“徐与李并称,必系衏院中出色妓女,正与阎同时也。”

  有人把《水浒传》里的女性分为三类:妖女、魔女和无面目女性。

  自然阎婆惜属于妖女,指那些美而不好的女性,如毒死武大郎的潘金莲,如私通裴如海的潘巧云,如私通管家并陷害卢俊义的贾氏,如卖俏行凶的白秀英,如陷害史进的妓女李瑞兰,这些女人大都颇有姿色,但一个个都是艳帜高挂,不安于室,总想把自己男人的帽子变成环保的颜色。

  人们说《水浒传》的作者,一定是与姓潘的有仇,要不《水浒传》里两个姓潘的女人潘金莲和潘巧云怎么都是淫妇而且还不得好死?其实施耐庵是和女性过不去,我们从施公笔下看他如何写阎婆惜的。一般来说,《水浒传》刻画形象常是通过日常生活情状的白描,摹仿人物真实的声口动作,再现人物的神态形貌,但在叙述中隐含了作者明显的评价与倾向。写阎婆惜,施耐庵用的却是反讽的笔墨。

  阎婆惜的性格形象是通过阎婆的介绍来表现的:“我这个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行院不爱他!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了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倒苦了他……”介绍自己的女儿说好往妓院跑,说老鸨喜欢,那潜台词分明说阎婆惜爱这一口。

  施耐庵对阎婆惜的评价:“酒色娼妓。”确实,宋江长得黑黑胖胖无生活情趣,光胸怀壮志、心忧江湖怎能哄女孩子欢心。阎婆惜除了被宋江养活外,既无趣,如笼子的鸟儿,在情上满足不了,又满足不了性,在欲望上如干柴望火星,再说也没有什么名分,没有合法的手续,红杏出墙是自然的了。

  小说第十九回写道:“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这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于是,这出墙的红杏就被张文远的灵眼一觑,伸手摘下,朋友妻,不客气,就含在了嘴里。阎婆惜与张文远“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并无半点儿情分在这宋江身上”。小说第二十回,宋江被阎婆强拖上门,阎婆惜一心只在张文远身上,一点儿也不搭理宋江。当阎婆惜发现宋江拉下的鸾带与招文袋时,小说写道:

  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干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嚯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物事吃。

  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婆惜道:“好呀!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

  给阎婆惜做情人真是福分,男人瘦了,买东西补身子骨。但这样的女人却犯了二奶最致命的错误,一边从宋江的身上吃着物质的鱼,一边还想着张文远身上的熊掌,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想学苏东坡左牵黄,右擎苍,既要金钱还要爱情,吃东家住西家。所谓爱情到来的时候,二奶的智商是最低的,阎婆惜像兴奋的血液冲红了鸡冠的母鸡,她紧紧攥着那封“梁山来信”,提了三个条件:第一,争取婚姻自由,让宋江拿还典身文书,允许自己改嫁张文远,并写下不来乌龙院骚扰的保证书,宋江爽利地答应了;第二,保护财产所有权,“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都归自己,也写下不准讨还的保证书,宋江也爽利地答应了。就这两个条件而言,阎婆惜显得很有经济头脑,也有律法意识,既为自己今后的生活保障了基本条件,也避免了今后可能出现的产权纠纷。但就是第三条她要宋江把那百两黄金贡献出来。事实上,尽管这百两黄金宋江没有照单全收,但凭宋江在江湖上的为人,他不可能讹下这金子,他也不可能在乎这点金子,但阎婆惜却把井看得太小了,即使井落在吊桶里,要拿捏不好,吊桶会被井撑破的。阎婆惜讹诈勒索一点金子不要紧,为爱情储存一点积蓄也不错,但得饶人处不饶人,何况兔子急了也咬人,你竟然扬言要立马给钱,不然拿着书信去公厅告官。阎婆惜是按大宋朝一般的人来推断枭雄宋江的,“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没有将送来金子退回的道理,也知道“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歌钱’”,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最后井撑破吊桶的时辰到了,宋江忍下了你给他的环保的帽子,但当阎婆惜一再将宋三哥推向律法审判的边缘时,身份、地位、经济乃至生命都面临着威胁的宋江这时考虑的是,杀一个二奶比作为一个公务员放走晁盖的罪名要轻得多,于是宋江唯一的一次杀人的大戏就上演了,已经走投无路的宋江,将刀抹向了阎婆惜的脖子。

  阎婆惜不是个哲人,但她说出了一句哲理“井落在吊桶里”,但这正如骆驼钻针眼,井落在吊桶里,那是因为宋江喝酒喝得脑袋大的缘故,没有人天天泡在酒缸里。但井毕竟是井,吊桶毕竟是吊桶,老虎生了病,你也别把它当猫踢。

  想到年少时候在家的井台挑水,筲掉在井里,这是多么生动而值得怀念的生活场景,而社会上的井掉在了筲里,那就要小心了。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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