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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大会战1939-1942》 作者:马正建

第18章 哀兵之战(2)

  但肯动脑筋毕竟是为将第一优长。蒋介石与徐永昌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复电同意按上报方案执行。他嘱咐徐:此役关系全局甚重,次宸(徐的字)兄务必用心操持,定要打胜。徐诺诺而去。

  1941年12月24日,天寒阴雨,新墙河下游水位上涨。日军第6师团向20军第134师新墙河阵地行渡河攻击。午后,一部突过南岸,陷中国军队数据点。入夜,日军主力渡河。

  2惨烈雪景

  在中日两军紧锣密鼓地为又一场大战进行准备的几天中,湘北上空乌云密布。从12月20日,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气温不断下降。23日,雨中夹杂着雪片,天气更冷。25日之后数天,雨滴全部变为雪花,雪花漫天飞舞,大地一片苍茫。这在湖南气象史上是少见的。向来温暖的南方土地,在寒风大雪中气温降至零下5摄氏度以下。士兵们在这恶劣的天气中作战,更加苦不堪言。

  阿南惟几一面组织着各师团在湘北的作战,一面密切注视着千里之外23军在香港作战的进展。毕竟湘北作战是出于策应对香港的占领,这是一盘棋中相连的两步。

  由军司令官酒井隆指挥的23军攻击部队于12月18日开始了对香港的攻击。主力联队于当晚9时从九龙湾的西海岸出发,秘密开始了渡海强攻。

  一队队士兵乘木船或游泳泅渡,在黑暗中奋力击水前进。3小时后,千余名浑身湿淋淋的日军突然出现在对岸。3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日军的炮火开始猛烈轰击英军阵地,登陆日军摆开战斗队形扑向一个个英军据点。

  驻港英军利用坚固工事和良好的武器装备进行着顽强抵抗。19日拂晓,英国海军鱼雷舰击沉数艘日军渡海舰船,炮兵集中轰炸铜锣湾至造船厂一线日军登陆点。战至上午9时,日军先锋部队伤亡600余人,后续部队一时跟不上来,只得暂停了攻势。

  21日,日军再次组织猛烈攻势却仍未突破英军防线。日军大本营对作战进展情况极为不满,指责23军及38师团将领指挥不力,并拟议更换主将。23日,酒井隆亲自到前线督战,日军以惨重伤亡终于突破英军几个重要控制点,战局由此急转直下。

  24日,日军势如破竹。英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香港义勇军”被打垮。这支部队成员大都是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兵,以荣誉心强、极为勇敢顽强着称于各国军旅。在这场战斗中,许多官兵到最后关头也不投降,高呼“美丽的女王陛下万岁”自杀身死。

  24日中午,阿南惟几从大本营来电中得知香港战局好转,指日可破。

  本应高兴的事却让阿南莫名地烦躁起来,原定于25日向湘北正面发起攻击,各部队也基本准备就绪,但如果香港城破,他在湖南的作战就失去意义。那时大本营一个电令取消这次攻击行动也是情理中事。怎么办?

  阿南想到,东条英机刚刚上台,日本军队在海外几次大的作战行动中捷报频传,香港方面也是胜利在望。军队将领们无不想乘此军人内阁执掌权柄之机大显身手、建功立业,莫非偏该11军甘居人后、无功而返不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阿南向参谋长木下勇下达命令:第6师团一部立即向新墙河中国军前进阵地发起攻击,各师团主力总攻击发起时间提前至今晚9时。

  木下勇将有的部队作战准备尚未就绪的情况向阿南汇报,阿南让他督促这些部队加速解决,攻击提前的总意图不变。

  于是,在寒风和雨雪中的日军士兵们便接到新的命令。一场仓促上阵的进攻作战开始了。

  新墙河沿岸,自12月18日起就有零星战斗发生。日军因几个月前重挫守军而骄横无比,时常进行挑衅。主力部队再次集结于河北岸后,第6、第40师团派出小股部队攻击守军前进阵地,侦察对方火力分布情况,并进行了架设渡河浮桥的准备。

  被薛岳摆在新墙河一线阵地的是杨森原川军的杨汉域20军,下辖133、134两个师。薛岳给杨汉域的任务是在此坚守10天后转移。

  杨汉域私下对杨森说:让20军在一线坚守10天,还不如直接拉去收复武汉,那样功劳还更大些。

  杨森是杨汉域的亲叔,20军是杨森起家的部队,军权自然不能旁落。

  牢骚要发,仗也还要打。杨汉域与两位师长一起,详细研究了前沿的火力配置,研究了逐次抵抗的办法。24日至27日,川中健儿在新墙河至汨罗江之间顽强坚守4天,重挫日军锋锐。

  25日,133师398团2营与第6师团23、45两联队重兵激战于傅家桥、洪桥两据点。营长王超奎带领全营与日军殊死拼搏,日军不能攻克,调集炮火猛轰,王超奎与全营400余名官兵全部阵亡,为第三次长沙会战第一阶段战斗写下悲壮的一笔。

  12月25日上午,日军23军部队攻入香港市区,驻港英军败局已定,日军派出许多侦察员化装成市民潜入市区各角落侦察英军市内防守情况。其中有些侦察员奇怪地发现,在胜败攸关的危急时刻,一伙一伙的英军官兵却在跳舞、聚餐,24日晚上竟玩了一个通宵。情况报到军部,酒井隆也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些大不列颠女王陛下的臣民们在搞什么名堂,酒井隆怀疑英国人可能是在准备集体自杀。还是曾在欧洲留过学的军参谋长栗林忠道少将忽然想起,12月25日是西方最大的节日——圣诞节。24日晚上为传统习俗中的“平安夜”,相当于日本人过新年的除夕夜,正是庆祝和娱乐的时候。

  1941年圣诞节下午6点,港督杨格根据英美在东南亚接连失利、香港已无外援、日军切断供水、居民生活无法维持的情况,终于放下贵族的尊严,同意向日军无条件投降。

  晚7时,日军38师团参谋长阿部芳光大佐、杨格总督和驻港英军司令马尔德希,在位于九龙南端派尼休拉大酒店3层第23军司令部办公室柔和的蜡烛光下,一起签署了投降书。9时45分,日军大本营向世界发布了占领香港的消息。

  27日,日本天皇裕仁发表敕语,对皇军“迅速果敢攻占香港,使英国之重要根据地覆灭”表示“朕对此深为嘉尚”。

  牛墨文,四川大足人,现年75岁。右臂残,以左手画国画,获县老年书画协会1994年“金秋杯书法绘画比赛”绘画组三等奖,作品题为《田蛙噪月》。而作为原20军133师398团3营8连二等兵,在他内心深处还镌刻有另外一幅图画。他说:

  “那真是一辈子最冻的几天。从小到老,冬天每年有一回,大雪小雪常有,都没有那么冻。

  “我团在第二次长沙战役结束不久奉命接防了新墙河一带的阵地。我们3营摆在新墙河与洞庭湖结合部,地名像是么子‘鹿角’。是防线的最左翼,也就是西头。

  “1941年,民国三十年岁末,敌人发动第三次长沙会战。在战前全营召开了动员大会。营长姓吴,副营长李海俊,二人都说:我们营是全战区的最前沿,在我们身后还有千军万马,一定要服从命令,不怕牺牲,守住阵地,杀敌立功。

  “我们班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中亡3伤2,还剩下4个全的,战后补充4名新兵。新兵军事技术差得很,又没见过真刀真枪的阵势,班长王德祺担心完不成任务。我说没得关系,打起仗来正好一老带一新,下一仗新兵就成了老兵,一个顶一个了。

  “那几天不断传来敌人要进攻的消息,营长连长一天来阵地看几遍。

  偏赶上天气坏,我们川军只有一身夹衣,冻得打抖,又不让烤火。

  “伙食蛮好,天天有肉,伙夫担着饭菜送到阵地上,用勺子敲着饭盆喊:打牙祭了!

  “东边小打几天,这一天日本军发起了全面进攻。天刚黑下来,我们的工事受到数不清的炮弹轰击。我们有的躲到工事以外一里远的野地里,有的蹲在工事中听天由命,炮一停,知道敌人要上来,外面的人赶紧往回跑。我们班上是一个半地下水泥碉堡,右手处中了一发炮弹,露着半个天。敌人渡河时天已经黑得啥也看不见了,靠判断找目标。班里有一挺轻机枪,占据一个射孔,另外两个步枪射孔大家轮流打。专门让一个新兵给两个机枪手打着雨伞,但没有一人不是全身透湿。在冬天,那个冷,只是打仗时顾不上想。

  “机枪手边打边喊:‘7个、8个’,报歼敌数。我打步枪,说实话看不清打上打不上,天黑得像浓墨。

  “打了两个钟头,传令兵跑来通知:停止射击。刚想休息一下,又接到通知:进入战壕。

  “战壕在工事前面十几米,我们知道敌人已经过了河。应该承认他们的体力和军事训练比我们好。我们川军又不如中央军,训练不正规,条件也差。

  “全班进入战壕,脚下是没脚面的泥汤。机枪手也不打伞了,黑夜中我们朝对面射击,大家心是慌的。看不见敌人,但敌人到了跟前再打就来不及了。

  “炮火的压制和步兵的射击使敌人没有冲上来。到了半夜,伙夫猫着腰挑来一桶馒头和一桶汤。闻见饭味我才想起饿,上前去接,伙夫脚底下打滑,一桶鸡蛋热汤全泼地下。班长听声音过来就是一拳,天黑看不见,没打到伙夫,班长大骂,骂也没用,只好吃馒头。四川兵吃不惯面,只吃米,但这时冷馒头也格外香。

  “刚吃完饭就通知马上撤退,当时不说撤退,叫做转进。我们冒着夹雪的雨在黑夜里行军,那真是走三步摔两跤,但天冷,走走还暖和些。

  “天刚亮时来到一个地方,有工事,我们停下来。连长和其他部队的一官一兵交接阵地之后,那两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走了。我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晓得敌人会从前面来。连长给各班分配了阵地,我们班守着一段露天地,一人一个单兵射击掩体,身背后是战壕。

  “大约七八点钟样子,敌人来了,这回看清楚了,雨雪中戴钢盔穿土黄军服的日本军一大片,端着枪猫着腰朝我们面前冲。敌人很会利用地形,动作也快。一般新兵还没瞄好,目标就不见了,再见到时,又离你近了。

  “第九战区长官薛岳将军在战前动员民众将新墙河以南大小道路犁翻放水,加上下雨,敌人的重炮兵跟不上来,在第二道防线上敌人只有迫击炮,火力就弱得多了。我们全营守在大约3华里的地段,一个上午打退敌人两次进攻。

  “中午,敌又集中兵力猛攻上来,迫击炮弹落得特别多。我们班一亡一伤。班长的表弟在3排当副班长,传令兵传令时顺便向他说了一句,他表弟阵亡了。班长伤心地哭起来,表弟是他舅的独根苗。本来可以不来当兵的,但他自己愿意来。家里那边媳妇都找好了,等他回去过门。班长对我说过,表弟的媳妇长得好看,是邻村的。

  “班长伤心地边哭边骂边打枪,被排长狠狠踢了两脚才不哭了。

  “中午又是馒头鸡蛋汤。仗停不下来,大家边吃边监视敌情,轮流喝汤。我被排长指定代理刚刚阵亡的副班长的职务,最后一个去喝汤时,那一面盆汤只剩下两口,灌下去,冰凉冰凉的。盆底里还净是泥沙。真想好好吃一顿有菜的大米饭,喝一碗热汤。

  “下午大约两点钟,阵地发生危急,日本军跑到很近的地方扔手榴弹。班长面部负伤,一个手榴弹片穿过面部,打掉几颗牙齿,顿时满脸是血。他自己包了一个绷带卷,卫生兵赶来又包扎。连长跑来看看后问他:

  ‘能不能再坚持一会?’班长不能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连长一挥手,担架兵上来要抬。这时班长摆手,自己走着跑着下了阵地,枪也不要了。

  “连长朝他的背影瞪了一眼,回头看着我,忽然大喊道:‘牛墨文同志现在是2班长了!’全班战前8人,1亡2伤还有5人,另4人听连长喊声后立正道:‘服从命令!’就又埋头瞄准射击。

  “连长用望远镜看到,在我们阵地前面左侧500米处山坳,有敌人扛着3门迫击炮刚刚运动过去,他判断这是一个新开设的迫击炮阵地。他命令我们班和还剩下3人的3班摸过去将它打掉。我和3班长看好路线,不带枪,腰间塞满手榴弹,绕过刚退下去的敌人,一会儿跑一会儿爬地朝那里走。我在最前头,雪地里泥水中又爬又滚,走了多半路程时被敌人发现。

  “敌人的机枪从正面和侧面打过来,子弹在我头顶身边飞。我滚下一个小山坡,躲过敌人的机枪。看看身边没有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是死是伤,只得独自一人继续向目标爬去。快到目标的山坡时,发现两个兵在我前边爬,也不晓得他们是从哪里过去的。

  “爬过山坡时,我们3人都愣住了。那片小凹地里除了留在雪地上凌乱的脚印什么都没有。也许是敌人转移了,也许是连长看花了眼,也许是我们辨错了地方,反正是白跑一趟。

  “我们骂了几句,赶忙又往回爬,快到阵地时遇敌再次发起进攻,一发炮弹将3班一名新兵打成重伤,我和另一名3班战士将他拖回阵地。卫生兵给他包扎时他喊:‘痛!’但还没包扎完他就牺牲了。

  “连长过来时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迫击炮阵地的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让我们白跑一趟的原因。同去两个班共8人,3班班长和一名战士牺牲,我们班2亡1伤还剩我和一名新兵。

  “就在我们去消灭那个根本没有的敌迫击炮阵地时,我营李副营长中弹阵亡。

  “我事后问清楚了,激战的这一天是1941年12月25日。这天我们133师398团与敌军从凌晨打到天黑。我营副营长李海俊阵亡,在我们左翼阵地,2营营长王兆奎(史载为王超奎)和他所带的6连两个排40余个弟兄被围在一座小山上。敌人攻不下,气得集中大量炮火将那里炸为一片焦土。

  王营长和弟兄们全部壮烈牺牲!

  “那天天黑后,我们又一次向南转进。我们班两人与只剩一人的3班一起并入有6人的1班,因排长已负伤,连长又将我们并入2排。

  “连长命我们将烈士的遗体挖浅坑临时掩埋,做上标记,战后再重新安葬。我们班参加了掩埋烈士。

  “大雪下面是散着热气的泥土,我们用挖工事的铁锹挖出一个两尺深、五尺宽、一丈多长的土坑,将全连死去的31名弟兄一一并排放进去。

  烈士的面部用他的军装包起来,有许多人的眼睛半睁半闭。我们知道他们心里苦,不肯瞑目!老家四川有三国时蜀国军师诸葛亮的纪念堂,有诗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四川人都知道这句诗。

  “四川子弟在湖南打日寇,牺牲在这里,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们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为他们泪满襟的没有英雄,只有他们的爹娘,还有我们这些也许明天就和他们一样的兵。

  “连长也累了,口令不清脆。我们顶着风,冒着雨雪,踏着满地的泥,浑身湿透,寒冷无比,在黑夜中不停地走,许多人得了病。……”

  20军在新墙河至汨罗江之间顽强抵抗,逐次撤退,自24日凌晨坚持到27日凌晨。日军尾追第一道防线的中国军队来到汨水北岸,战役进入第二阶段。陈沛37军和傅仲芳99军一部列阵迎敌,仗便继续艰难而激烈地打下去。从日本战史《长沙作战》中,我们可以看到日军对这一阶段作战残酷程度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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