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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新兵》 作者:刘干民

第14章 县城四日游(2)

  正当我扛着欧文明,和陈林一路狂奔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快放狗!”虽然没见过真正的狼,但我却固执地认为黑夜里的狗和狼没什么区别,我不知道狗们为什么对我们三个有那么刻骨的仇恨,就在我把欧文明挂在树枝上,自己飞身上树的一瞬间,冲在最前面的一条狗终于咬住了我的裤角,据估计它心里肯定在想:让你小子跑,这回打死我也不松口了!

  可我的手早已经搭在树枝上,我用力把身体往上一拽,就听“刺啦”

  声响,我的裤子被撕掉了一大块。

  人没有狗跑得快,不光我们是,同时也适用于对方。当几条狗跑到我们放背囊的树下时,公园管理处的人也没能及时赶到,这为我方顺利逃出皇陵争取了时间。人的潜能到底有多大,我想没人知道,如果知道了也不叫潜能了。我们三个翻过墙一顿猛跑之后,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半点也不累,我身上还扛着欧文明呢。而陈林背上了我们三个的背囊,加起来也有七十五公斤左右。

  上面的这个事实让我想起了爷爷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说以前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时,按照爷爷们的说法叫做跑老日,意思是说老家村口边会派一个哨兵,远远看到有日本鬼子,此人便向村里大喊一声:鬼子来了!然后全村人便拿起家里值钱的东西,像刚才我们三人一样狂奔。我爷爷家里很穷,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张刚打好的楠木床,足有七八百斤,每次鬼子来的时候,爷爷都会杂耍般扛起那张大床随全村人一路狂奔,等鬼子走后,爷爷就算使出吃奶的劲也搬不动那张床,只能找几个生猛的汉子抬回家里,这个故事就是我大脑里最原始的关于潜能一词的理解。

  没想到时隔几十年,我爷爷这股神奇的力量竟然在我身上又一次得到印证,更为神奇的是陈林竟然也有这种所谓的潜能,难道他家也有楠木床不成?

  当我们三人回头想再看一看那个国家四A级旅游景区的时候,它已经显得那么虚无缥缈,似乎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了。

  我和陈林都长长出了口气,有一种被逮未遂的快乐,陈林扔下三个背囊,我也扔下欧文明,不要怀疑我用错了动词,我没有用错,是扔而不是放。

  欧文明“哎哟”一声,骂骂咧咧地说:“我是你的战友,又不是俘虏,干吗呢这是?”欧文明脸上的血已经干了,那张脸宛如一张斑驳的老树皮,头顶还肿了个包,看他那副可怜样,我还真有点不忍心刺激他。

  “来吧,发扬我军持续作战的优良作风,继续找下一个字。”我朝陈林说。

  “不用找了,下一个字肯定是‘的’了。”欧文明边揉搓自己的脸,边说。

  欧文明说的真对,当我们千辛万苦找到了那个“的”字时,三人小组已经开始出现分歧,也许真如欧文明所说,我们要找的连在一起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虽然这个“的”字藏的地方也很诡异——在一块干牛粪下面。

  如果说当我们找到“的”字时陈林还持摇摆不定的态度,那么当我们在一棵钻天杨的鸟窝里找到“地”字时,陈林已经彻底归入到欧氏一派,用他的话说,傻子才会累得半死去找那明明知道的最后的一个“方”字。

  可是我却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除非我们都是猪,可问题是我们是人。我隐隐感觉到这正是蚯蚓更厉害的杀招,它用这样一个前人从来没有使用过的迷阵,企图使我们这三人小组发生分裂,并最终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让任何一组赢得这场比赛!可蚯蚓错误地估计了我们的能力,当我们三个人一步步迈入他设下的圈套,在找不找最后一个字这个问题上发生分歧时,一个英雄人物横空出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当然,这个人就是我马斌了。

  我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告诉陈林和欧文明,企图放弃寻找最后一个字是多么愚蠢和无知,并仿照拿破仑和希特勒对二位进行了再动员。我满腔激情,可是他们两人却无动于衷,我那番热情洋溢、慷慨激昂,把自己都能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动员,对他们两人来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收效甚微。

  但最终他们还是带着痛苦的表情,在极端无助的情况下答应了我,原因很简单,我对他们举起拳头,并告诉他们如果再这样唧唧歪歪,我会让他们俩都变成终生残疾。历史经验告诉我们,解决问题的终极方法是暴力,这也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起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原因。

  终于,我们朝最后一个字所在的方向走去。此时此刻,我们三人的心情很复杂,陈林和欧文明心里肯定在骂我是个傻子,而我的心里也没有像动员时说得那么坚定。

  通常来说,那个动员大家全部去参加战斗的人心里总是有点发虚,也正因为发虚,才会把动员令说得那么群情激昂,而其人越激昂,就越证明他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而他之所以那么激昂,就是想动员足够多的人跟他一起去战斗,以避免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界,说白了就是想在死的时候多拉几个垫背的,这是个很矛盾的逻辑,只有一种叫做哲学家的人才能说清楚。

  我的意思是说,此刻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如果最后一个字真是个“方”,我可就糗大了,相信欧文明和陈林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捶死。这其实是一场赌博,我把全部资本都压在蚯蚓身上,希望他不是传说中的那种四肢简单、头脑也简单的动物。

  事情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当我们在一个树窟窿里找到最后一个字时,欧文明和陈林都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最后一个字当然不是“方”

  字,而是一个“啊”字。意思是说,我们费了几天劲,凑齐的一句话并不是如欧文明所说的“鸟不拉屎的地方”,而是“啊,鸟不拉屎的地”。

  看看蚯蚓多狡猾!也不知道这次有多少倒霉蛋着了他的道。当我们确定完最后一个字准确无误后,大脑里便只剩下一个字:跑!

  我们疯狂地跑,不要命地跑,当然蚯蚓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他有意把最后一个字放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方圆五里几乎没路,全是高低不平的丘陵和灌木丛的地带,你想在这个地方偷个懒找头骡子骑?可能性为零。

  就这样,我们三个像打了鸡血般向最后的目的地——蚯蚓所在的方位一路狂奔,我们都明白成败在此一举了。荒山野岭里偶尔也会碰见几个老百姓,那些可敬的老乡们用无限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们,我猜他们在想,是谁在追这些可怜的孩子,瞧把他们累的。

  尽管我们三人嘴唇跑得乌青,腿肚子直抽筋,可还是晚了。远远的,我们已经看见一组三个穿迷彩服的家伙,正用他们那灿烂的笑容向我们致以亲切的问候。

  这个残酷的世界!我相信陈林和欧文明和我一样,此时眼睛里肯定正往外冒着火。陈林的火尤其大,因为那三个到终点的家伙,就是把他扒光衣服、顺手扔进水里的人。

  蚯蚓当然也在终点,他笑吟吟地看着累得跟孙子似的我们,手里还拿着一瓶冰镇矿泉水,时不时抿上一小口。

  我们的心情沮丧到极点,那感觉就像一个男人为自己的婚事忙活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入洞房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忽然有个家伙横着走进来对你说,他才是今晚的新郎!你再气也没用,因为他已经进去了,是的,他已经进去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句话永远都是说给那些失败的人听的,说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你真笨!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们的成绩是第二名,第二名在中国历史上又叫做探花,也是属于祖坟冒青烟、可以披红挂彩的那类人,可在战场上却叫做死人,要知道战场无亚军,如果有,也是被干掉的一方。

  一下午的时间,各小组陆陆续续回到终点,他们有的瘸着腿,有的掐着腰,还有的竟然夸张地用绷带绑着胳膊!我在心里想,蚯蚓你够狠,这哪里是什么按图行进,这分明是把我们往死里整啊。

  蚯蚓依然笑嘻嘻地看着我们,从他那张黑不拉叽的黑脸上绽放出的笑意来看,他对此次按图行进的结果很满意,达到了预期目的。当所有的组都到达终点后,蚯蚓宣布全连集合,并做最后的总结发言,在一大通废话之后,我们终于迎来了最关键的部分——宣布成绩。

  “第一名:马斌、陈林、欧文明;第二名:……”

  后面之所以用省略号,并不是因为后面的名字太长,而是因为自己大脑有点发懵。不会吧?不是有一组还在我们前面吗?我轻轻捅了捅陈林,显然他和欧文明也被这颗幸福的炮弹击中了,而且受伤比我还重。

  蚯蚓接下来的讲话中,我终于明白了事情大概,在我前面到达的那一组显然用了欧文明式的连蒙带猜外加推理。他们那组要找的句子本来是“飞流直下三千寸”,而他们报给蚯蚓的结果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显然中了蚯蚓的圈套!

  比这个更有意思的是,全连共三十个组,竟然有二十组中了蚯蚓的圈套,本来是“日照香炉生紫光”,他们推理成了“日照香炉生紫烟”,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也充分说明了蚯蚓已经歹毒到令人发指。

  部队解散后,我叫上陈林和欧文明,悄悄跑到蚯蚓面前说:“连长,这个第一是你必须给我们的,即使我们没有拿第一,也给连队作出了突出的贡献,请look!”我从背囊里扯出那柄亮晃晃的宝剑。

  如果我们得到的是一条蛇或者一头野猪,我想蚯蚓肯定会自己留下,让全连的弟兄们打个牙祭什么的,可是这是一件来历不明的文物,蚯蚓只能上缴。当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作为回报,蚯蚓多给了我们一天假,也就是说,我们的县城三日游变成了四日游。

  我们三个换好便装,准备向理想之地——县城出发时,豆腐皮叫住我们,特别嘱咐道:“要遵守纪律,不要去唱歌,不要去跳舞,不要去网吧,不要去发廊,不要去按摩,不要去足疗,不要去桑拿……总之一句话,凡是开门的地方,你们都不要去。”

  按照豆腐皮的意思,到了县城后我们仨找个招待所住下,待在屋里别出门,捂上四天痱子,然后就可以回来了。这话有人信吗?当然没人信。

  如果我没猜错,连豆腐皮自己都不信,他之所以这样说,一是职责所系,另外的原因无非是自我安慰一下。如果外出四日游真按豆腐皮说的那么无聊,那帮可爱的兄弟们又怎会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

  “你瞧见豆腐皮刚才的眼神了吗?就跟我妈似的。”欧文明说。

  “妈也是后妈,”陈林接道,“我在想,如果这个连队是豆腐皮一个人说了算,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会首先按照我们每个人的尺寸,每人打造一个保险箱,然后把我们一个个装起来再上锁,当然钥匙肯定在他手里,我们就算上个厕所都得跟他请假。”“而且他肯定也会嘱咐我们说:‘上厕所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掉进去淹死。’”欧文明及时补充道,我们三人相视大笑。

  世界真的很神奇,两天前我们还是身着迷彩服,一身大便味,走在路上都让人侧目的三个疯子,两天后,我们却一水儿的休闲服,人模狗样地走在县城那繁华大街上。不要说我们没出息,离我们最近的大城市据说名字叫北京,距离我们驻训的地方也不算太远,反正想去一趟的话,这四天还不够赶路的。

  我们当然去唱了歌,聆听了欧文明除胆小之外的另一优点:五音不全;我们也去跳了舞,所以我们永远记住了陈林竟然会用一种以前我从没看过的舞步:“鸭子舞”;我们还按了摩,给我们按摩的盲人同志说:我们三人骨骼清奇,将来必成大器;我们还去做了足疗,给我们捏脚的小女孩深情地对我说:你们的脚真臭;我们又去了网吧,和网友可劲儿侃了一上午,我的一个网友最后问了我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你是不是很多年没说话了?

  当我们去发廊理发时,老板娘问陈林要不要染发,她指的染发是那种花不溜秋、什么色都有的那种。陈林不解风情地说:“那就给我染一脑袋绿毛吧!很多人不是都说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有点绿吗?”这话勾得那老板娘眼神麻酥酥地一个劲盯着陈林看,在这种眼神逼视下,我们三人赶紧来了个胜利大逃亡。

  最后我们还去洗了个桑拿,五十块钱一次。那些一丝不挂的所谓男人们盯着我们仨看个不停,起初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同性恋,后来才发现他们看我们是因为我们浑身都是肌肉,而他们正好相反。最有意思的是,其中一位强人硬是拉着我们在澡堂内合了个影。如今这世道,变化可真是快啊!

  洗澡这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平静的生活就这么寂寞吗?当然不会,事就出在这次桑拿上。正当那个强人拉着我们三个拍照时,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在我们侧翼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正在极其恐怖地凝视着我们。

  我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这位潜藏在暗处的高人,长发、黑脸,一道刀疤横亘于右脸颊,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流氓,那眼神绝对能杀死一头毛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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